二
记得我和霞芬的第一次相会也是在霞河边一个月色中的夜晚,那时,她还是县一中学的一名学生。因为和我弟弟是同班同学,我们的父辈又都为水上船民,我们以往就有所接触,只不过没有象那天晚上单独约会而已。
那天,当我吃过晚饭,弟弟就转给了我一封没贴邮票的信,我心中感到纳闷,是谁写的呢?我打开一看,是霞芬写给我的,说是为了祝贺我参加工作,约我晚上在霞河边相见。
我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情漫步在霞河边的时候,霞芬已在河边等我了。
“你先来了?”我见她迎到我身边就站住问。霞芬见我问她,也站住了,把眼晴对我望了望,又微微低下头说:“我怎么能失约呢。”
我把目光投向她的身影,搓着双手,压拟住我内心的嘣跳:“今天找我有事吗?”
“你说呢?”霞芬猛的把头抬起,目光直射到我的脸上。 我的心更感不安了。刚刚走出校门,跨入实际生活的我,能在这样一位年青的女学生面前说什么呢?我把目光转向那在月夜中闪着银波的霞河,默默地望着,望着——我此时的心多么希望象那安详的河水。
我们都在静静地站着,谁也没有说话,谁都在思考等待着。月夜的风,它并不理解人的心愿,不知什么时侯从远处吹来,吹动了河边的细柳,掀动了静睡的河面。
“你就没有想过,在你的生活中是不是也需要有人来为你祝福?是不是也需要有朋友来对你照顾?”霞芬终于又打破了这片刻的沉默,用那显得安稳、温顺的语气问。
“照顾?”我微微一笑:“这,我确实没有想过。”
霞芬也笑了笑:“没想过,那你没有妹妹,能不能认我做你的妹妹呢?这也没想过?”
我老实的点了点头。
“那从现在开始,我就喊你哥哥,你愿意吗?”
我那没有成熟的思想,根本就没有回旋的余地,对着热情奔放的霞芬,只好茫然的点了点头,算是表示我对她的答复。
霞芬见我已经答应,把那长辫往背后一甩,从她的口中滚落一阵铜铃般的笑声,好一阵,她才收住笑说:“哥哥,你真好,真的。我有哥哥姐姐,弟弟妹妹,有父母亲,可他们不是在水上漂泊,就是留在了老家,把我一个人抛在这小小的县城里。哥哥,这下可好了,你愿意认我这个妹妹,我就再不会孤单,我会很快乐。真的,哥哥。”
霞芬完全相信了我,把我看得至高无尚,我就象她生活中的主宰一样。是什么东西使她对我为之向往呢?仅仅就是因为经常见不到亲人的烦恼吗?
妹妹。”我生硬的喊出这两个字,“你现在正处在学生时代,正是学知识的好时机,应该把精力放在学习上。” 我相信我的话并没有教训的口气,也没有自大的成份,只是包含了一种诚恳的希望。
霞芬一听,那欢快的面容在月色中消失,片刻,又带着一种自知明理的口气说:“谁还不想多学一点,可那书本知识学多了又有什么用,一个高中生回单位还不是每月拿十八块,不上学的开始也拿十八块。就拿你来说吧,跟你年纪般配的,比你先参加工作,现在就拿三十多块,而你呢,高中毕业后也只能拿十八块。书读的再多有什么用,社会是一座取之不尽的知识宝库,只有早一点走向这座宝库,随之也就有了钱的来源。哥哥你说呢,早一点走向社会并没有坏处。”
对这样一位刚认下的妹妹我真是无法回答,我必仅对社会了解得太少,你有什么根据说这不是事实,又能认为这是一种荒唐到了极点的谬论吗。我只好用沉默来回答她。
霞芬见我没有说话,接着说:“今天不再说了,你已参加了工诈,希望我们以后经常来往,真心……”
“你……”
“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我们就这样以兄妹相称了。霞芬只要有时间就跑来找我。我被分配在渡口工作,只要下班,我就盼着霞芬的到来。
人与人的感情有时是难以用笔墨来形容的,真正的体现,只存在于相互的体贴之中,有时的高谈阔论,只能看成是一种渺茫的想象。也有人说,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狼与狼之间的关系。我认为这种说法是不妥的,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是这样,有的人可以说比狼还狡诈。真正注重感情的人是诚实的,往往以真心待人。
在另一个月夜,霞芬大胆的向我表白之后,我的心不再是嘣跳,而是被一种新的愿望所支配,我毫无顾虑的拥抱了她,从此时开始,我完全相信了她。我甚至过早的相信,她,就是我的终身伴侣。我们在暗暗地相爱着,不敢把这种爱公布于众,因为她还是一名学生,我还是一名新工。
一年后,当霞芬走出校门,跟我一样投入社会生活的时候,我又将要远行了。
那同样是一个月光如洗的夜晚,我们离别前最后一次在霞河的相会。
我要走了。
吃过晚饭,霞芬来到我家,说是去看电影,实际上她是知道我无心去看电影的,因为样板戏我们不知看过多少遍了。我知道,她说去看电影只不过是一种借口而已,真正的目的还是要为我送行。
来到电影院门口,我们并没有停留,彼此也没有说话,并且还拉开了一定的距离。后来,来到霞河边,她追上了我,才一起依偎着在河边慢行。那时,春意已在大地降临,河边的杨柳已经发芽。虽是寒意已尽,初春的夜晚也并不显得温暖,凉意还时时侵袭着我们。
走了一段路,霞芬提出:“我们去划船吧。”事实上,初春的夜晚去划船是不太合适的,然而,为了谈话的方便,也不想在临别之前有违自己心爱之人的意愿,我还是同意了她提出的建议,我一人首先来到渡口趸船的船尾,解下系在趸船尾的小船,轻轻划到岸边。霞芬跳上小船,从我手中接过双桨,把小船向河中心划去。
看着她那划船的身姿,我的心中确实有一种心满意足的感觉。对于她的美貌,她那对我的心,紧紧扣住了我爱的琴弦。她是一只小鸟,已频频飞入我的怀中。
霞芬把船划到河中间,停住了双桨,坐到我的对面,任由小船漂荡着:“我来了,你又要走了。”一种依恋的口气在我耳边回响。
“这也只不过是暂时的。”我安慰着她。
“可是三年啊!”月色中感觉不尽她那楚楚动人的目光,朦笼中的面容和体态,却更具丰姿。我找不出更美好的词藻使她已青春躁动的心从我这里得到满足,我也没有带什么东西作临别前的信托之物。在我的身边只是静静的河水,轻飞的明月。
“去吧,”她见我只望着那宁静的河面:“青年人,总得有所作为才是。部队,最能使人有出息。我一定等着你,我的心时刻都伴随着你。”她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送到我面前:“给,留着吧。”
“你真的会等我?”我猛地坐到她身边,双手搭在她的双肩上,转过了她的身子,以狂热的眼光望着她。她点了点头,双手紧紧地搭在了我的手臂上。
明月还在轻轻地飞,小船在无声地漂,河面上映出一对相依的身影。我们都在等待着难以惜别的天明。
我们就这样相别了,在那月夜的霞河,我对她是真心的,三年中我没有和任何女子有过情信往来,也回绝了其她女子的好意。”江伟从霞河边站起身,拾起一粒石子抛向河中,河面上一阵阵银波荡漾开来。
我看着江伟平静的表情问:“那你为什么和霞芬吹了呢?”
江伟轻声揉和的说:“这不是我的过错,只能认为是我们的无知,当她爱的情调敲响我内心爱的时钟,我却毫无顾虑的在自己的心中描绘了一幅美好爱情的图画,而生活本身又过迟的告说我,爱情,不能轻信,也不能想象得过于完美,因为生活本身就充满着对爱情的敌意。”
“那你们是在什么时候决裂的呢?”我问这句话并不是把自己摆在了他情友的位置,要去追究他的过去,只是对于一个热衷写作的人来说,有一种对各种事物都想进行一番观察的习惯,对于所见每一件感性趣的事都想有一个全过程了解的愿望。
“在我们的通信中,霞芬从没有说过她已经另有相好,那信中相亲相爱的语言一如继往。”江伟望了望我,见我在等待着他说下去:“你不会忘记四年前那一次自卫还击战吧,就是在那时,我弟弟江峰写信告说我,说霞芬已经跟别人公开确立了恋爱关系,叫我少和她通信,以减少一些麻烦事。”
我一听,心中很是不平:“你完全有理由去质问她。”我见江伟摇了摇头,奇怪的问:“你没有这样做?”
“是的,没有。”
“难道你就没有自尊心?你就不认为爱情是自私的?”
“我有自尊心,然而,一名战士的责任更超过了这种自尊心,我同样也认为爱情是自私的,而亊实告说我,在我与她之间没有真正的爱情存在,也就没有自私可言。”
“那你一定听从了你弟弟江峰的劝告,和霞芬断绝了关系啰?”
“没有。”
“为什么?”
“你认为‘不是情人就是仇敌’这句话是完全正确的吗?你也认为青年男女之间除了爱情就没有其他的吗?”
我被他的反问弄得难以对答,是呀,男女之间的交往不见得都纯属于爱情,也可以说在男女青年之间还存在着同志之情,人与人之间的友爱和帮助。我突然又想起了什么,问:“你既然是这样,那她肯定退了你给她的东西吧?”
江伟还是前面的口气:“没有。”
我也以前面的口气问:“为什么?”
“这没有必要,因为在我和霞芬谈恋爱的几年中,除了信和照片我没有给她送任何其它东西。”
“看来你是早有思想准备的。”
“在这方面我也不存在思想准备,”江伟又加重了语气:“确实,我这人从没有想过金钱对女人的魅力,我只知道那息息想通的心和相信那为人的真诚。”江伟轻轻一笑,又习惯的摊开双手:“大概也正是这样相信过度,或者说这种想法的天真,才有我这存在于内心的第一次爱恋的失败。”
我似乎从江伟现在平静的又带有一点自嘲的语气里感觉到他那过去一度痛苦的心。要一个人去忍受那在爱情上无辜被人捉弄的苦楚,试想在当时江伟又要有多大的毅力啊,对于一个没有理智的人来说,他又是不是能在感情上经受得了这一番心灵上的折磨呢? 我深表同情的对江伟望上一眼:“你既然在内心有过一次不可挽回的过去,而杨英对你的爱慕,总可以说能缝合你内心的创伤吧。”
“不,在当的情况下对霞芬我还是可以挽回的,杨英也有可能使我获得失去的情感,而我的性格决定了我的选择。”
“你的性格?”
“是的,我的性格,一个从没有跟别人有过情往的女子我才会和她建立真正的恋爱关系。”
“这就是你的性格?”
“可以这样说,因为,我认为,当一个人在爱情生活中是否专一,能体察到她的心灵是否纯洁,同样,也能看出她的灵魂中是否存在有美德。”
我真想大笑一场,竟然在男子的头脑中还存在有这样一种性格。更确切的说,存在有这样一种看人的标准。这也能看成是他对我表白的原因之一吗?我问江伟:“要是我的性格和你一样呢?”
“和我一样?”江伟一时还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是呀,按你的评判人的标准,我将认为你的灵魂是有欠美德的。”我把头偏向江伟,在月色朦笼中去捕捉他的表情。
江伟明白了,在月色的微光中他的面孔上看不出虚伪,也没详装,更可以说他还没有感觉到我已经对他怀有好感的心。只听他说:“我早已说过,我不把我的爱强加在你的头上,但我可以说我是被别人追求而后又被人所抛弃的人。”
我也明白了,江伟所说的他的性格,并不是对所有再次动用情感的女子的厌恶,而且还包括了同情跟他一样被人所抛弃的人。我向江伟提出:“我们在河边走走吧。”
“向上还是向下?”
我朝下望了望,那是轮渡口,在路灯下偶而有一两个人走过,我又向上看了看,那是一处货运码头,码头的上方有一座宽大的平房,那里是县剧院,此刻,正从剧院里传出一阵阵欢快的锣鼓声。
“向上走吧。”我说:“到时还可以有音乐的伴奏。”
“那好吧,这第一次的交谈我不想违背你的意愿。”江伟说着朝轮渡口方向望了望,回过头来向霞河的上游迈动了步。
“你想回家,你就走吧,我也不会对你強求。”我站在原地没有移动脚步,也望了望着落在轮渡口旁边的一座五层大楼说。
“还是我送你吧,虽说我姐姐已经不在你们单位了,但我可以说,你是决不会忘记在我姐姐家那一个中午的。走吧。”江伟来拉我的手。
我把手藏到背后:“摔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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