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蕴一生情,梦落一时寂。
——题记
早晨,我躺在床上,裹着棉被,不断地回想那个梦,那个我无法释怀的梦。
阿妈,我那可亲可敬的阿妈以一种令我伤心令我自责的孤独姿态出现在我的梦里,似乎昭示岁月在阿妈的身上留下暗渡陈仓式的孤寂终不能隐晦,同时显现,梦里梦外无助的我,内疚的我,伤心的我。醒后的泪滴慢慢湿润了一些画面,一些曾经那么地让我感到温暖感到安心感到有所庇护的画面。不知不觉,它们都陪我走过了21年又6个多月,让我知晓母爱是无法丈量的,横向纵向空间时间上;不知不觉,它们都在我的生命里凝练成心窝中的夜明珠,给我以接近爱的本质的路上永恒的指示;不知不觉,我于怀念的缕缕眷恋之后隐隐有了淡淡的忧伤。
是的,纵使儿行千里,慈母心总在旁。
一
许是梦的暗示。
上个星期,我拨了一通电话回家,阿妈刚好在隔着村道的二婶的小卖部里,不像往常,要等二婶站在店门口朝我家喊两声再过分来种才可以听到阿妈的声音。阿妈说,“吃了晚饭一个人在家里闲着没事,就到二婶的小卖部里坐坐。”
“一个人在家里??”我有点吃惊,忙问,“阿爸是不是还在幺叔那做工啊?”
“是啊。”
“那大哥大嫂呢?”
“你大哥也去做工了,在大姐家那边,不过打三天鱼晒两天网。你大嫂回娘家了,在以前那个厂里做工。所以我就一个人在家咯。”
因某种原因,家里已经停电半年多了。暑假的时候,夜幕降临青蛙呱呱时我抱着心爱的吉他坐在屋檐下借着月光轻轻弹唱,阿妈笑呵呵在一旁摇着蒲扇,阿爸戴着老花镜在门前的空地上就着油灯看书,时不时问我一些不懂的字,大哥大嫂也在,屋里面是另一盏油灯,昏黄,摇曳,整个屋子橘黄橘黄的,很熟悉的味道。
“噢,那家里的红橙呢?”
三年前,老爸出于某种考虑,决定种点红橙,因年岁不饶人,只种了九十棵。今春挂果,时值售卖季节。
阿妈笑了笑,“红橙啊?早卖了。”
“卖了?我还准备下周回家试几个呢。”
“早卖了,我一个人在家,看不住,老是给那些小孩偷,我就把它卖了。”
虽然就种在家门口的坡地上,但阿妈一个人哪里看得住那些调皮鬼,一转身,就不见几个了。更何况还是在路边。
“哦。那价格怎样啊?”
“才八毛多,卖了500块,昨天叫幺叔存进去给你了,他没有打电话告诉你吗?”
由于经济拮据,手头上仅有的钱都用于供我读书,没什么肥料,加上刚由花转为果的时候气候的原因,本来满满一树的小橙子,突然间掉了很多,所以果比较少,现在又被偷了一些。不过,已经很好了。
“没有啊。”
“那没关系,他应该存进去了,你去拿来用就行了。家里穷是穷,但吃饭的钱你可不能省啊,想吃什么就卖来吃,不要饿了肚子。还有,你的胃现在好些了吗?”
“嗯,知道啦,吃饭的钱不能省。”我笑笑跟妈说,“我的胃现在没事了,不发胀气了,而且能装得下很多饭,呵呵,不用担心。”
我想我是要落泪了。
“没事就好了。天冷了,要记得多添衣服,你不比人家,你要注意好身体喔。”
我一直说,跟自己,跟好友,不论现在我身体多么瘦弱,我仍要跪谢我的爸妈,没有他们就没有我,没有他们的呵护就没有现在的我,如果有来世,我要做他们的爸妈。
“妈,你也是啊,一个人在家,要注意些。你想吃肉没钱就叫八叔赊给你,等大哥回来了再补上。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不用担心。”
“嗯,那就好。没什么事我就挂电话了喔。”阿妈问我。
“没啦。”
挂上电话那一刻,我的左耳朵突然感觉有点冷。
我坐在宿舍里,望望门外冷夜,眼眶湿润。
我有责任哭。
二
是梦的开始。
我回到家。
在眼前的却是十一年前建造的现在拆得连地基都不剩只有一大片空地的瓦屋——我的梦境总是怪诞到不存于现实。那一直长着草的空地在阿妈一锄一锄的平整下变得像十一年前我的皮肤般没有岁月的痕迹。我踩在上面,深深呼吸,然后用手扶扶眼镜,整整背包,一边喊着,阿妈,我回来了!一边朝屋里走去。我听到阿妈在厨房里应了声,然后见她拿着锅铲从那个生锈的窗前蹒跚而过,站在厨房门口喊着我的乳名,说,回来就好,一脸的笑容,身后是柴火烧得噼里啪啦的土灶,冒着蒸汽的锅,我想里面就的我最喜欢吃的白番薯。
我坐在椅子上,看着阿妈忙里忙外的,我说给我做吧。阿妈说,你坐车坐那么久了,歇一歇,这些我还忙得过来。我争着来做,阿妈把我按在椅子上,然后揭开锅盖,就着热气腾腾的锅动作迅速地拿出番薯,我跑上前去,说,给我来拿。阿妈用手格开我的手,说,你的手皮哪有阿妈的厚!然后从锅里拿一次番薯,就把手放在嘴边呵两下再拿。
但是,就在这时,脚下突然出现了很多的白蚂蚁,蠕动着,可怕之极。望望窗外的空地,一堆堆,一层层,唰,我全身起了鸡疙瘩,一阵心寒。
惊醒。
三
醒来的冷风里,我的记忆只为我保存下这么多。保存下我寂寞的阿妈听到我的喊声后赤着脚蹒跚从窗前而过,就像多少年前阿妈在前面弯着腰向学走路的我招手而我迈着小脚摇摇晃晃的画面。保存下我寂寞的阿妈拿着锅铲站在门口笑眯眯看着我,就像多少年前我踩着晨露摸着打嗝的肚皮去上学她一样站在门口一样笑眯眯看着我的画面。保存下我寂寞的阿妈灿烂的笑容,如同小时候我在她怀里撒娇她拧着我胖嘟嘟的脸蛋然后一脸的笑容的画面。保存下我寂寞的阿妈拿一次滚烫的番薯就用嘴吹一次手,就像多少年前她吹着我因心急被番薯烫的小手的画面。
我的记忆总是定格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午后,阿爸阿妈轮流背着我,从镇上往家里赶,因河水暴涨,改走比那条常走的山路多两公里的乡道。在经过那座50多米的石拱桥时,我伏在阿妈的背上,听见河水湍急的呼呼声和雨滴打在雨衣上以及阿爸阿妈就着雨水赶路的声响,长久地在我的生命里共振,我看见那些共振的音符在生命坐标里弯弯曲曲地画下属于我的微弱线条。
想一想,就会抖落许多灰尘。沾满药屑。
朦胧过后,我看见我体弱多病的童年,缓缓勾勒成今时今日的我,同时又在远离今时今日的我,而那两个一直在旁搀扶着我的人,怎耐得住时光的飞逝,不甘地从不惑到知天命再到今天的接近花甲。我看见匆匆的时光就这样增加我的年岁却削减阿爸阿妈的福禄,我看见流逝的画面在我的生命里无声地回放,令我那样地忧郁,那样地不敢多想。
可是,我一不小心就长大了,踩着阿妈逐渐变宽变深变厚的皱纹一厘米一厘米地长大。每次我站在阿妈面前,看着阿妈一天天矮过我却总为我撑起一片天空,看着阿妈因经年累月的劳作导致骨节增生而开始驼的背却背负于我十倍的生活,看着阿妈整天赤着脚风里来雨里去辛苦养大我们四姐弟却忘了自己,看着阿妈为了支持我读书舍不得多吃两顿肉越来越瘦的身体,我对着晨曦对着艳阳对着落霞眨眨眼,就看见阿妈忙碌的身影一闪一闪的,融化在里面,永恒在我心里。我说给我分担一点重活吧,阿妈说,不用了,阿妈我还可以的。我看着阿妈用她微驼的背承担起我一辈子也负不起的重时,望望自己瘦弱的身躯,心里揪揪地痛,然后只是沉默,只是沉默,连同一些深情的话语。
是的,至今我还未说过阿妈,我爱你。
该怎样开口呢?我隐约觉得我和阿妈之间存在我不愿看到的代沟,同时觉得这种无形的隔膜主要是来自我。曾看过一篇小文《儿子眼中的父亲》,说的是每个年龄段儿子对父亲的评价,记得二十岁和二十五岁的分别是:爸爸有点落伍了,他的理论和时代格格不入;“老头子”一无所知,毫无疑问,陈腐不堪。我站在这两个年龄的中间,不知所措,想改变,却不知于何时从何处着何点来填补。
我想做些什么?要做些什么?能做些什么?
没有一丝的喜悦,我走了。
从那个生活了21年多的村庄走向属于自己的生活,没有欢送,只有叮咛,更有一种期待——我可以活得很好。
我亲爱的阿妈,我走了,去一个没有人注意我的地方默默生活。我知道在另一头,有你的牵挂,那就是我最大的背囊,一生都卸不下的啊!你要为我长命百岁,我要为你活得更好。
我走了。背着一只永远的背囊,慢慢上路。慢慢上路。
附:掐一掐手指,读了15年的书,还没真正写过阿妈,这次我用尽全力写。三千多字我断断续续地写了十多天,我很想写得好些,再好些,再好些,在心里我就可以说,阿妈,我是爱你的!即使我至今还没跟阿妈说过,即使才读了一年书的阿妈是看不懂我写的这些文字。团坐在冷冷的宿舍里敲着键盘,敲着阿妈的孤寂,敲着几年来积储的心绪,我是不快乐的。我暗涌着的泪,在我敲着键盘的时候,清晰了阿妈的面容,我真的想流一场汹涌的泪,在这个时候。在任何时候。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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