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堡残阳7
柳叶
民国元年辽中发大水,接着闹瘟疫。高家死的只剩一个行五的弟弟荣奎和嫂子柳叶二人,连未满周岁的小侄儿都死了。刚从病中好转来的弟弟十三岁,身体虚弱,嫂子给他喂奶也是真的。那年她二十岁,青春年少……族中的长者说话了,高家的产业(虽然不过十几亩薄田)不能落到外姓手里,于是让他们结了婚。第二年生个儿子,乡人都笑话,由窃窃私议到公开揶揄,媳妇见人抬不起头。一次在南大泡子里摸鱼,顽皮的叔伯们又来戏弄他:你十三岁会接种?。这次十四岁的小荣奎急了,他跳上岸来,也不穿裤子,却在他们的鼻子前挺起肚子高喊:
“嫂子说我能行!”可怜的孩子,脖子都气红了。
猛然间,众人惊呆了:小小年纪,那打种的东西竟比常人的还大……可能是由于过度的忿怒,它还猛烈地跳了几下。
这一回他不但给自个儿扬了威,也给媳妇正了名。当然代价是有的,两口子成了“花边人物”。“嫂子说我能行”也变为市面上的一句隐语。
在家里,柳叶与荣奎仍是嫂弟相称,不用说年青的夫妇日子是艰难的。所幸,嫂子从娘家带来做泥人的手艺。她在家捏制,荣奎便拿到庙上去卖。为了吸引小孩,涂些色彩,按那神话传说画点哪吒、孙猴之类的脸谱。之外,还在小泥偶身上挖些洞,吹起来呜呜响。
高氏族人谁也没有想到,这个性情温和、憨诚的儿童在柳叶的母性与女性的温爱中竟然焕发了音乐天才,组建了一个远近驰名的道士乐队,盖了一座庙,为世代耕作的家族开创了新的事业……
当然,高五走上这条音乐之路,也多亏了一位高人的指导,他便是徐伯的祖父,儒者徐老先生。徐氏祖上原也是有钱的读书人家,可能是因其家人都读书,产业便日渐凋零了,独那当票却陆续多起来,装在一个大盒子里,收入东厢房的档案柜中。那一年三十放花炮东厢房起了火,年少的国风闯了进去,抱出一个盒子,家人以为是当票,舒了口气;事后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堆“工尺谱”(乐谱),老爷爷捋着胡子说,这是天意,吾孙将来定是伯勤弟子……
所谓“伯勤”是明朝王子,他是`新法密率'(十二平均率)理论与算法的首创者,音乐理论的集大成家,在徐伯抢出来的乐谱书中就有一本他的《乐律新说》,这位王子一生献身于音乐理论的研究,晚年更以“让国高风”推辞了王位,潜心著述。正是这一点使徐伯的爷爷奉为楷模,给自己的孙子命名国风。
那一日,徐老牵着五岁的孙儿国风漫步街头,听到呜呜咽咽的声音,孙儿便扯住爷爷的手,停了下来。爷俩看到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捏着一个五颜六色的泥娃在吹着。摊前还摆有二、三十个。这一老一小,祖孙二人对音乐异常敏感。老头见这孩子能用这简单的孔洞吹出几个中听的调儿,不免心中一动。他拾起两个泥娃轻轻扣了几下,侧耳听它的声音点点头,问道:
“这泥人是你做的?”
“是我……媳妇做的。”高五荣奎略显迟疑。
“你——媳妇?”
“嗯,媳妇。”
“噢,柳叶,河东泥人柳的闺女。”
荣奎点头。
“小侄儿,哪一天我要带孙儿登门拜访。”老人言毕又弯身问孙子:
“怎样,我们买两个?”
两人相视片刻,会心一笑。
回家路上,孙儿拿两个泥娃,老人抚着他头:
“国风,我们来制‘埙’……”说着轻轻摇头哼起诗来。
过了两天老先生果然带着几袋婴儿食品,拉着孙儿来探望这位不同寻常的女匠人。见到徐老先生,柳叶有点受宠若惊,因为那时徐老是镇上的绅士,书香财主,人称伯牙;而高家小两口乃家境贫寒的晚辈。老人带孙子在高家二老的亡灵牌前躹了一躬,落座。正在操作的小俩口要洗手献茶。老人制止了,说我就是来看你们和泥的。柳叶介绍说土是从北高台挖来的,又实又细,弟弟掏个洞,回来稍加些水,再摔打,直到它中间没气,匀了,熟了,再捏。晾到八成,上了色,下小窑,烧,用西山的花梨木,就在后院……先生听了不住点头。最后,柳叶笑了笑:
“这没什么,都是给小孩玩的,比不上我娘家里做得那么细……”
二人说话间荣奎领祖孙看泥人。这时老先生向柳叶提出建议,希望她做“埙”。他告诉年青人说烧这乐器质量好的价钱高,也是拿得出去的手艺。柳叶说,这乐器是听说过,可不知怎么做法;老人说,不急,我看看书,我们一块来摸索。
——就这样,小小泥人促成了徐伯国风和高五爷荣奎这两位乐师几十年的“伯牙之交”,在小镇传为佳话……
经过几个多月的努力试验,埙做出来了。关于它的形状大小吹孔音孔徐老先生查了一些书,最后确定的样式是梨形五音孔的。那是先生从他收藏的手抄本《棠湖埙谱》中选出的。徐老年青时见过的就是这种。柳叶的工艺精湛,北高台的土质也好,烧出来的埙不逊于宜兴泥壶,铁棕色带一点暗红,光滑油亮。徐老让小孙试了试音色音调,颇为赞许。为了配合常见的不同的管弦乐器,他们作了几种不同基调的埙。徐老还教荣奎几个简单的曲子。这小子天生有音乐才能,一学就会,吹起来美耳中听。
从此他便背个褡裢装上泥娃和埙,牵头毛驴走村串屯,赶集日,赴庙会。玩艺是卖得多了些,却也更辛苦了。夏天在烈日下赶路,口渴了,捧塘里水喝一口;秋天,奔远处,赶不回家,便在荒郊野店喂喂牲口,自己在草垛边猫一宿。虽然很劳累,因为挣了一点钱,他还是高兴。乐呵呵地给嫂子讲集上的见闻,还学那练把式的翻跟头。他讲有一次睡草垛,第二天一大早,他牵驴赶路,店主让女儿追来讨钱,他给了她一个泥娃,那女孩竟叫哥哥明天再来……嫂子袖手,望着他乐。
年关临近了,生意越旺他便回来的越晚。那一日,柳叶做好了饭,喂了孩子,拍娃入睡秉上灯,纳鞋底等他,直到小半夜荣奎才踏着积雪归来。他拴好驴填上料,一进屋放下褡裢,倒头睡了下去。柳叶给他脱了靰鞡洗了脚,抹进炕里,爱怜的望着他。忽然,在昏暗的灯光下,她惊奇地发现在他稚嫩的上唇长出了髭须。“长成了,”她自语,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泪珠儿静静地流了下来……她抚着他的手,渐渐地两年前的情景浮现在她眼前……
嫂娘
一场灾难扫过了坨村,高家的屋檐下只剩嫂弟二人。她望了望箱箱柜柜和炕上躺着的瘦长个子的男孩,在他的枕边是刚刚离她远去了的未满周岁的幼儿的衣衫。她怎么也不信,好像昨天他还在她的怀里蛹动……“以后的日子怎么过?”……这时候男孩呻吟了一声,“得让他活着!”一股母爱的热浪袭上心头,她抱起了他,把ru*头塞进他的嘴里。也许是甘甜的乳汁,也许是温暖的母爱,他精神了许多。他泪眼迷漓,身子滑落下去,跪在地上,叩头……
一月之后,他身体渐渐好起来,可以勉强和族中的叔伯们下田干活,和嫂子侍弄园子了。但嫂子还望他早日强健,毕竟他是家里能与她相依相伴的男子呀!何况那一次认母的叩首呢,喂奶便也持续下来。那一日,他唇的吮动使她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她猛然将他推开,掩上衣襟,弟弟羞愧地卷缩了双肩……此后的两三天,嫂子再没有敞开怀。到了第四天,她的ru*房有些胀痛。听邻居的嫂子们说那是要得奶疮的。而且弟弟在她面前总是纳着头踉跄走过,怪可怜的……于是她对弟弟说,如果你想补一补,那就……嫂嫂缓缓地撩起了衣襟……
族中的老人不乏长者的智慧,果断地下达了命令,一切都顺理成章了。虽然丧期不满周年,邻里们对族人的决定也没什么闲话。毕竟孩子无依无靠又不大不小,弟嫂同居已是现实。
圆房那天晚上,他躺在嫂嫂的被窝里,平时在嫂子面前爱耍小孩玩笑的荣奎,此刻却背着身子浑身发抖,像案上的羔羊。嫂子静静地讲起了家事。
“小五——荣奎在他爷爷这枝上排行在末,嫂子就这样叫他——我爹是做泥人的,方圆百十里谁都知道。他盼着有个男孩把手艺传下去。可妈生的头一个却是我,接着又连连生了两个妹。那一日老两口坐在葫芦架下,爹感叹地说,看来柳家的祖业要断在我的手上了!妈说都怪她,眼泪流下来,接着她哀哀地说,你要不想把手艺传给闺女,就把它带到棺材里去吧!可她们都是你的亲骨肉啊。爹点头,吸烟,无话。”
“后来呢?”荣奎转过身来,仰卧着。
“后来他教我们画画,和泥,作泥人,可他的心总是沉沉的少有笑脸,我和妹妹都像那小兔一样,围他转……我当姑娘这些年都在阴影下过的……要不为啥你哥说我胆小……”
“嫂子,我们一起过日子,你说了算,”他把头偎在她臂弯里,“我不愿让你吃苦,可我太小,没力气。”
一股暖流流遍她全身,她爱抚着这个会疼人的小女婿,她的手顺着他结实的胸脯和柔软的小腹滑下去,突然,心头一颤,连呼吸也急促了。她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柔声而急切地说,来,小五,你能行……
后来,在市井中这故事成为趣闻,不免有过多的渲染。甚至几十年之后,在剃头房,讲到这儿,还与“乔太守乱点鸳鸯谱”联系起来。
在剃头房,讲故事的人有几位,但能说出些掌故,将来龙去脉交代清楚,又饶有兴味的,要数水石先生和闫叔了。可是他们的技法和风格迥然不同。譬如,讲“乔太守乱点鸳鸯谱”,那是俗文学的经典《今古奇观》里的故事。水石先生著重讲太守的贤达、睿智、爱民如子。他轻轻地用那扇子一击,吟道:“以美玉配明珠适获其偶,高家的长者是明白人”;闫叔则不动声色,慢儿慢儿地,展开那“弟代姊嫁,姑伴嫂眠”的戏。本来弟弟代姐姐出嫁,虽然有点滑稽也无碍大局,但如果碰巧小姑替哥哥圆房那就麻烦了。悬念就在床上。闫叔把代姊出嫁的玉郎和替兄伴嫂的慧娘形容得惟妙惟肖。而且在他用俚俗语言描述的故事里,那慧娘还是一个淘气的姑娘。如果一个姑娘淘气淘到床上,碰巧那同伴又是男扮女妆的,那麻烦如何收场?闫叔把两人在被窝里由戏耍到发现,由惊讶到迷醉讲得淋漓尽致:“移干柴近烈火无怪其燃,那嫂嫂的奶是随便吃的?”他抿嘴一笑。
柳叶望着小女婿长出了胡须一阵欣喜,的确,她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家里一切由她谋划,再没有奴隶的感觉;而且她有手艺与丈夫合作谋生,这是一般的家庭妇女所不能的。靠自己的勤劳过俭朴的日子,是穷人的企盼。她又吻了他一下,他醒了,笑笑,坐起来,歪身去看熟睡的儿子。柳叶让他洗脸,忙去端热在锅里的饭菜。
他端起碗耙了几口,又放下筷子,取过袼裢,掏出两块大洋和一把铜钱,捧给她,还挤了挤眼。柳叶在围裙上擦擦手,惊讶地问:
“咋这么多?”
荣奎告诉她,玩艺全卖了,那不同音调的埙,也叫一个吹鼓手的班子包去了。他还夸它调准音正,烧的火候好,外形美观。正赶上他们班子有个缺,拉我补上合奏了一场。我使劲,吹得满头汗。就在肖寨门,他们离三台子近和教会争,信教的人办红白喜事,都去教堂,不讲那套,吹鼓手急得很,想扩大势力。还打听我家住的胡同。
吃完饭,小两口躺在炕上,面对着面,柳叶用她的纤指在他的唇上抹了一下,悄声说,“长成了”。他便微笑亲了亲她的红兜肚。她又说“这两年你小,我带你,等我老了,你还是壮汉,到时候讨个小,我侍候你们……”他捂住她的嘴,正色说,“嫂子你忘了我给你叩头,你永远是我的嫂娘。没有你的奶汁,我早就被扔在坑里喂野狗了。”说着竟掉下泪来。嫂子便搂紧他。
那一个晚上,小两口很兴奋,在枕边计划他们的未来,五年之后,他们果然组织了一个乐队,但没有当吹鼓手,而是披上了道袍。
埙音
高家制埙的工艺一直延续下来,我六岁那年,夏末,就在我从剃头房里听故事的后两天,跟徐伯去过高台庙。在一间耳房里看见他们家族艺人做埙的过程,那是从他们的祖母柳氏那里师承下来的。
我看见那靠墙的架子上放着好些大小不等的梨子一样的泥蛋,是烧好了的,徐伯称它是胎核,他对一个新来的徒儿讲,这核儿做好了要放一两天再用,让它吸一点潮气,免得泥糊上去的时候它吸泥里的水——这还是你们的祖母特别嘱咐过的。这时候高五爷也进来了,他也是具体指点两个孩子制埙的。他问正在往胎上包泥的徒儿说,这坯摔熟了没有?那孩子点头,他又谆谆教导说坯子要擀平擀光,包在核上厚薄要匀,它和音色音调有很大关系,不同基调的用不同的大小的胎核,皮的厚薄也不一样,我那有样子。谦虚的徒儿连连说是。我看他用马尾丝划破了坯,取出了胎,又将缝弥合好用毛笔沾水匀了,接着用刀片削去尖顶,复用和我的小手指一样粗细的圆薄铜管,在上面正中慢慢戳了个洞——徐伯告诉我那叫吹孔——徒儿小心地用秫桔皮抹光了吹孔的内壁和埙的表面。徐伯又叮嘱,过一个时辰,把里面的泥沫子倒一倒,刚才挖吹孔时可能掉下去的。高五爷吩咐把坯放四个时辰再钻音孔。他说,今天有点潮。高五爷教手艺,从不呵斥徒弟,做样子给他们看。当时他们做的多是五音孔的埙,也有些七音孔的,弄箫管的乐队爱用它。高老道还请水石先生在埙坯上雕些诗句,给那爱好古玩的人收藏,要知道埙在中国已有七千年的历史……
屋子里一股泥土味,几个木架上摆着许多大大小小的埙的成品和未进窑的坯。形状也多样,有的像娃娃有的像球,高爷把一条小鱼送给我,我吹不响,徐伯拿过去,捏在唇边,慢声细气的小曲便和他的微笑一起流过来。我爱不释手。五爷对另一个徒儿说,埙摆到窑里之后,炉温要慢慢升再慢慢降,一不小心就会烧裂了,有的缝你是不易觉察的。徒儿弯腰称是。
两位长者走到一幅画像前,高爷爷用袖子擦了擦镜面上的灰,我看到一个女孩,怯怯的样子,非常秀丽。听人说那是高奶奶柳叶,年轻时的像片。五年前她去世了。她是因为思念她的父亲和自己的两个儿子郁郁而去的。
高老道的长子高德仁的秉性恰似生母,聪慧而温文,深得老人们的喜爱。读完小学之后,就让外公领去了。荣奎夫妇也想让儿子照顾外公,代他们在老人的膝下尽孝。那时外婆已死去多年.泥人柳因为没有儿子,视外孙为珍宝。决心把柳家的手艺传给他。为此还特别整理了几代人的经验,写成了《柳工俑谱》。书里除了讲解艺术技巧之外还特别讲了制作工艺:选土、和泥、制坯各个环节的秘方,特别是烧造工艺,木材精选和火候控制。外公还给这个隔代传人换了个柳家的名字:叫柳传书。
九.一八事变时,祖孙二人(那时传书不到二十)便随沈阳的难民进了关。柳老汉早就想去天津的杨柳青拜访泥人张。与这家同行切磋技艺。如有可能,凭他在关外的声望,和如今落难的处境,让孙儿在张家店里学徒。期望他能得到“东柳”、“西张”的真传。谁知这一去便无音信。
二子高德义比他哥小两岁,经水石先生介绍,在奉天学画。他的性格与哥哥大相径庭。是一个浪漫派。学了两年,竟被一个俄国画家选中去哈尔滨学画去了。听乡里人说在哈尔滨见过他,出入酒吧,与一个白俄女子厮混起来。他的长篇故事留到后面去讲。
柳叶临终前拉着荣奎的手:念着,不知年迈爸爸是否健在。无论如何要把哥俩归拢到一起,把柳家《俑谱》中的手艺传下去……那年柳叶将将四十五岁。
这就是那段往事。
高五爷和徐伯在柳叶的像前静默了一会儿,缅怀这位高家事业的奠基人。高五爷思念亲人,在那艰难岁月相濡以沫……
“前天,”二人坐下之后,老道命徒儿上茶,一面对徐伯说。“肖警长又对我说起了抗日份子高丽人安东的事,让我提供线索,找他的联系人。是县长小原下的令。我对他说没那档子事,“裆里敲锣”那是年轻人戏弄我。班子里的人和老宋头都可作证。他笑了,又好像是顺便提起了那倒霉的《柳工俑谱》。说县长只是借去看看,还会还给我的。这回我真生气了。我说警长,柳家的绝活是传男不传女,况且,柳叶和哥哥成家的时候,我还是个孩子。他也笑了,连说知道。”
“那个中国通不会善罢甘休,你知道,胡老四,他女儿梦屏有把古琴,那是她养父家从江南琴师那里讨来的名贵的珍宝。小原看上了……枪炮都在他手里,江山都让他夺了,你有啥办法。我也是,把爷爷留下谱子赶紧复制了。”
话头一转。徐伯又劝起老道:
“老叔,你看,家里事这么忙,你也该续个老伴帮着料理料理了。”
“今天,她离开我整整五年了。所以我请你来看看她给我留下的这份家业。”
高老道对妻是很忠实的,他带着这种纯净的爱走过一生。前两年,三台子一个姓林的财主续了个小老婆,那人是奉天戏班子里的,为人仗义疏财,经常周济一些贫苦人,是个女豪杰。他在给亡夫做周年道场的时候,结识了高荣奎。开始觉得他曲子奏得好,便与他切磋技艺,渐渐敬佩他的为人,特别是在他收留瞎子何三,教他技术后又为他寻师的事迹更令她感动,于是产生了爱情。多次托族中一个长工——就是说过的老林头,那时他还未沦为乞丐――给高老道带信,以演奏为名谋求会面。最后一次竟表示愿变卖田产与他情奔。高荣奎还是宁愿视她为异性知己,婉言谢绝了。又如现在妻已去五载,邻居胖妞妈对他那样殷勤体贴,他还是旧情难忘。
每逢月明之夜,他总是把自己的绵绵的哀思寄托笙歌。那管簧音奏着和弦,明亮而甜美,回环不断,清爽中带着忧伤。
左邻右舍的老人们听了这曲子,都会想起那个善良、聪明而又美丽的柳叶;想起她背着孩子摘豆角,想起她和儿子赤脚踩泥巴;想起她把娃儿的憨笑画在泥人脸上;想起她和邻居的顽童们一起戏耍,教他们呜呜地吹那葫芦头儿,告诉孩子那叫——“埙”……
-全文完-
▷ 进入行吟者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