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有很多梦想;做一个流浪作家是她的梦想之一。
她想在未来逐一实现她的梦想,于是就计划先从做一个背背囊的自由旅行者开始。
她提出她的计划后,我不放心。但赞成她的想法:整个旅程由她设计、联系、准备,我们父母全程陪同。
因为以上原因,就有了这次很多疑问缠绕于心的台湾之行。
机票、饭店、路线都是女儿一手操办。做出来的文案有七、八张。女儿想为自己、也为我们安排一个完美的旅程。
由于飞机晚点,抵达台北后,第一天的旅游路线就缩了水。我们在南京西路的第一大饭店放下行李后,就直奔“中山博物馆”。
展馆里没有什么历史陈迹,“天下为公”、“博爱”的条幅均是仿制品。有限的一些历史文物,也引不起三几游人的兴趣。
远处是101高楼,与之呼应的是历史的隔膜。
距离越近,心却越远。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寻找这种隔膜的渊源与成因.
孙中山对于台湾人,只是一个强加的符号而已。这是我来到现场的强烈感受.
在孙中山座像面前留影,是对三民主义的认同,还是老夫到此一游的佐证,我不想去问自己。
接着,我们到了中正纪念堂。远远看去,纪念堂有点模仿南京中山陵的风格,融合了国民党党旗青天白日的符号。
由于台湾的民进党在循序渐进搞去中国化,纪念堂在争吵中闭馆了。
广场四周人烟稀少,左右两边的中式仿古建筑寂寞清冷。对着纪念堂的牌坊周围,有几只鸽子在那里飞飞走走。
一切都显得漠不关心。
我想介石先生败走孤岛后的晚年一定很不好受。曾经叱咤神州的枭雄,剩下的是一个与自己理想毫不相干的广场了。也许他在生命的最后,最无奈的愿望,就是将自己的棺木移灵老家奉化。但岁月苍茫,北伐总司令的尸骨至今无还。
难道:“何必马革裹尸还”就是这样的结局吗?
暮色中,女儿带我们来到士林夜市,寻找她心目中的美食小吃。
这是她此行的重头戏。
士林夜市拥挤嘈杂、人山人海。每一个小店只有几平方米大小,而且只卖两、三种特色小吃。我们在人群中摸肩擦背,眼睛左顾右盼着。找了几样女儿预先想好要吃的小吃,我们就去了美丽华的摩天轮。
对于美食,我没有很强烈的愿望。但对于女儿来说,这却是来台湾的重要节目之一。其实她也没有特别的心得,只是好奇、品个新鲜而已。
台湾的美食在东南亚很有名。造就台湾美食闻名天下的,是蒋介石来台以后的事。1948年后,蒋介石看到大势已去,开始紧锣密鼓的部署退守台湾。具有关资料显示:从1948年到1951年间,军人、既得利益者、政府工作人员与随从家属,去了近三百万之众。为什么包括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的1951年?因为,溃败到海南岛的国民党残余,在1949年到1951年还在继续窜逃台湾。
台湾作为一个岛,当时经济非常落后,去了近三百万人口,不但人满为患,而且生存都有问题。政府不堪重负,让团级以下的老兵自生自灭。于是,求生的各种绝活应运而生。其中小吃摊贩更是出奇的兴旺。这些老兵来自大陆的各个省份,饮食文化各有千秋。又由于竞争的原因,而绞尽脑汁精益求精。从此,很多名号的小吃,冠上秘籍祖传的称谓,招摇于市,并成为台北市的一道风景线。
我深不以为然。因为台湾的小吃大多数都带一点甜味。按上海人的说法,就是在菜里“调”了一点糖。这也许是因为从上海去的人太多的缘故吧。但对于传承各地风味的精髓,却是是是而非了。从而失去了饮食中最重要的个性。
第二天,我们行程的重点是去十分、九分。
十分是日治时期的矿区,曾经产过煤、淘过金,热闹辉煌过一段日子。后来废弃了。旅游热兴起时,这里的乡野风光重新被人们重视起来。
走在十分的小路上,放眼望去,有时光倒流的感觉:吊桥、小火车站、在溪中戏水的顽童……苍翠山峦里,就只差炊烟袅袅了。
九分的乡村味道是另一番景象:沿山而建的民居,密密麻麻,错落有致,每一个细节都充满了历史的痕迹。人流如鲫,鱼贯而行。
这里,因为台湾的大导演侯孝贤拍了一部《悲情城市》,而名声大噪。
九分的小吃也特别的多;充满台湾风情的小商品更是琳琅满目。
经过侯孝贤拍电影的宣传画,我们找了一家最高的餐馆小憩用餐。
进到餐馆,尽管天气炎热,我们还是选择了望海的露天座位。近看是八斗子,远眺是基隆港。
海风徐徐吹来,心旷而神怡。连日来的疲劳也随之烟消云散了。
坐在这里,我思绪开始飘渺起来:
三十多年前,我在湖北的故乡读高中。在行将毕业之际,我们班上的一个同学要去香港了。他是印尼华侨。我们既向往,又有点依依不舍。那时文化大革命已接近尾声,人心还是余悸满满,总防着自己的后面和旁边有一支冷箭射来。我们十来岁青年,无知者无畏,在两天两夜的送别陪伴中,我们想象着中国以外的世界……
那时,流行苏联诗人马雅可夫斯基的阶梯式诗句,当时的红色诗人贺敬之也用这种形式写过一首长诗。诗里面的句子,那时的人们,很多都能背颂下来。
受情绪的感染,我也不自量力的写了两首,并且恭恭敬敬的用最好的合页纸抄给了这位即将离我们而去的同学。
其中,里面就有“三潭印月”的句子,把想象中的西湖之美、与想象中的日月潭之美,在我的文字里幻化着。五、六、七十年代的中国大陆,“我们一定要解放台湾”的标语、口号,铺天盖地、响彻云霄。在英雄主义的驱使下,诗里提到“三潭印月”,就是比拟台湾中部的日月潭,想象着把红旗插在那里的一天。
所以,文革前后,我心中的台湾,是一个水深火热的台湾。
十多年后的1988年,我与这位老同学在香港重逢,他提到过我的这两首诗。他还告诉我:这两首诗一直保存着,只是在最近的搬家中,给遗失了。
他很遗憾;我更遗憾。
如果还在,我一定要拿回来看看,看看十七、八岁的我到底在诗里表达了些什么?
日照西移,海风不时撩动着我的往事。
我是很想去日月潭看看的。但女儿的行程只有四天,而且都是在大台北地区。
在心中,我慨叹着人间的沧桑,静静的在手机上打出这样四行诗句:
三十年前日月潭,
与梦当然与心然。
回首江山无限远,
春秋往事去难还。
我想:题目就叫《梦回日月潭》吧。
在回市区的崎岖山路上,不知怎么搞的,我总在想着海边日落时的那一边,究竟是哪里。
第三天一早,我们来到故宫博物馆。
故宫博物馆的外型乏善可陈。但馆内的布置却有条不紊。
在很多历史的细节上,我注意到台湾与大陆的解释是很有些不同的。
在中华民国的地图上,外蒙古,即现在的蒙古国还在版图上。
但不管怎样,所有的文物改变不了绝大部分是中原文化的事实。
历史总是铁面无情的嘲弄着我们的人类。
真正的故宫博物馆失去了自己应该有的东西;而假的故宫博物馆却藏品甚丰。这些馆藏,都是历史的记忆与诉说。与这些馆藏有千丝万缕的人们看不到这样的馆藏;而与这些馆藏没有直接关系的人们却拥有这些馆藏。我不知道历来的政治家们,在看到这些文物时有何感触。
家国何以堪;宗祖何以堪;情又何以堪!
在历史与自己有关与无关之间,我不想对自己与现实提出太多的历史责难。
匆匆走马看花的看完几个馆藏后,我们就转车坐捷运去了淡水。
去淡水本来是两个行程:一个是去红毛城;一个是逛淡水的渔市和情侣桥。由于红毛城星期一休馆,我们只能在文字介绍中,了解台湾被荷兰人侵占的历史了。
在淡水的海边,有一条很长很宽的海边长廊。在长廊的中间位置,有一道从避风港直切过来的白*情侣桥。
环顾四周,整个布局开阔壮观。
女儿在长廊上,不时发表些许感慨。
海风拍打着防浪石,也拍打着我遥远的梦幻。
但是,我已没有了少年的激情,只想在长廊的木质地板上美美的睡上一觉。
弧型的情侣桥上,是一种梦幻般的白。走在上面,有一种与天相连的感觉。下面避风港里是很多漂亮的游艇。远处是被云霭蒙着的、只剩下一个橙红色球体的夕阳。
我们摆着各种姿势留影,把凡尘俗务抛到了九霄云外。
女儿很想看着落日西沉海中的景象。
但晚霭过重,只有少许的红霞染在天边。
海风轻拂。女儿与她的妈妈去寻找她们心目中的浪漫了;我靠在那里闭目养神。
不一会儿,四行诗句跳出我的脑海:
岁月情怀总风流,
廊桥无语水云悠。
残阳暮日先祖远,
火染霞天醉了愁。
这首《淡水廊桥》的小诗,连着我的乡愁,也连着我浪迹天涯的落寞。
生活在自己的情绪里,我们的生命才有了不一样的意义。
我很享受每当自己面对大自然时,这点飘忽的静默。
来到台湾,还有一个很重要的行程,就是泡温泉。由于赶时间,我们还是不忍的告别了这次与淡水廊桥的浪漫邂逅。
在海风餐厅吃了一顿新鲜味美、货真价实的海鲜之后,我们就回到了我们要泡温泉的投宿地点“荷丰馆”。
最后一天,我们去了西门町。下午六点二十五,我们飞回香港。
综观四天的行程,虽然短暂,但刷新了我对台湾的印象,但疑问还在继续着。
我们这次是自由行。很多时候都是在寻找交通工具与标的物。
台北如果只是看广告牌,会误认为是在香港一个不发达的小区:繁体中文、黄皮肤面孔、有些凌乱的街道。
台北的摩托车蔚为壮观,绿灯一亮,成队成列的呼啸而去。
八十年代初,报纸上总在报道台湾是亚洲的四小龙,我心每每向往之。
台湾在蒋介石时代,是一个军事管制地区。而蒋介石又是一个军事领袖,对搞经济既不懂,也没有兴趣。整天只是在喊:“戡乱剿共”、“反攻大陆”。所以经济没有什么起色。
带领台湾经济走上发展之路的,是蒋介石的儿子蒋经国。说起蒋经国,有太多的故事。
蒋经国是蒋介石与原配所生。
二十年代的中国,军阀割据、民不聊生。孙中山对此深恶痛绝。在蒋介石任总司令的国民革命军的带领下,上征北伐,结束了中国军阀割据的历史。
同时,马克思的共产主义思想也在中国迅速传播;而苏俄的苏维埃社会主义事业更是如日中天。
此时的孙中山在探索中国向何处去的道路上,正日益向苏俄靠近。并在国民党内提出了“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具体指导思想。
蒋经国趁着这股热潮,也去了苏联留学。
在苏联期间,蒋经国加入了俄共,并在某农场当上了场长。
抗日战争爆发后,蒋介石采取的消极不抵抗政策,遭到了全中国人的反对。蒋经国也通过在国内的亲共报纸,发表声明——谴责国民党的行经,并与蒋介石脱离父子关系。
当时斯大林的苏联对毛泽东领导的中国共[chan*]党并不感兴趣,而与蒋介石领导的国民党有着更密切的联系。
几年之后,蒋介石通过这种关系,劝服蒋经国回到了自己的身边。
蒋经国回国后,蒋介石把他安排在奉化慈溪的老家闭门思过。请来国内顶尖的国文学究教蒋经国四书五经。
蒋经国在老家过了一段写毛笔字、看线装书的日子后,蒋介石开始了对他的悉心栽培。
在江西与章亚若诞下一对私生子;在上海打老虎,打到后妈的家人身上,都是这段时期发生的事情。
七十年代初蒋介石去世后,蒋经国在台湾掌权。掌权后的蒋经国,走遍了台湾的山山水水、陋村小巷,开启了台湾经济腾飞的时代。
蒋经国在执政期间,停止戡乱,结束党禁,开放民主。为今日的台湾起到了承先启后的作用。
蒋经国对现代台湾的贡献功不可没。
在我的向往中,改革开放初期我心中的台湾,是一个经济迅速发展、繁荣,傲视全球的台湾。
回顾历史,台湾一直是一个被边缘化的地区。台湾在明朝才纳入华夏的版图。清朝才派政府官员。荷兰入侵台湾,清朝已无力保疆。接着是五十多年的日治时期。
到现在,台湾还遗留着很多日治的遗风影响。西门町的“町”字应该是一个很典型的例子。
虽然,台湾80%以上的居民都是从福建过去的客家人。但他们当时都是因避难而去的,所以他们骨子里有被遗弃的感觉,对大陆缺乏认同感。这正是民进党搞渐进式“台独”的民意基础。
走在台北的街道上,随处可以看到挂着“台湾省”编号的车牌;繁体字的牌匾古色古香。中原的文化痕迹比经过文化大革命洗礼后的大陆还要深厚。
在南京西路的路旁,有一处岳飞金戈铁马的大理石雕像,石基上写着“还我河山”的草书。
看到这样的景象,不知什么原因,使我想起了台湾的小吃。这种荒谬的联想,并不比历史更荒谬。
台湾人非常有礼貌,我们每次问路,没有一次不是尽量解答。如果解释的不是很清楚,还表现出一种充满歉意的羞涩。
在捷运站乘车,我最喜欢听台湾的女人聊天。她们的声音很“嗲”。你总怀疑她们在冲着你撒娇。
台湾的一帮政客在搞什么去中国化,我不知道结果如何,但悲剧是必然的。看台湾政客玩政治游戏,并不比听台湾女人的“嗲”家常来得有趣。
政治,在正义的旗帜下总是具破坏性的。
纳粹德国的宣传部长曾经说过一句话:“谎言说一千遍也就变成了真理。”。在我们被认知的世界里,有太多因贪婪而被装饰了的东西。
台湾之行,让我的思绪飘渺起来:人类的人性实在与人类的根本和生存无关。什么宗教、信仰、种族、国家、疆土、战争、社会、制度、意识形态......与人类的生存危机相比,只是一种自圆其说的理由而已。掩盖的是欲望、自私、贪婪、恐惧、猜疑与残忍......
人类一直在用自己的智慧愚弄着自己;人类的智慧与人类的终极目标总是背道而驰。
历来各国的军备竞赛与战火,所花费的财富,已经可以再造一个地球了。
为什么总是如此?
实在不该发这样不自量力的感慨与疑问。
然而,人的一生,不就是为了活出一个自在吗?在敌对与仇恨的宣传里,将来的台湾人会有这种“自在”吗?
不知不觉中,哇噻!我的“走出心中的台湾”,竟然信马由缰的写了这么多,走得已经很远了。
那就就此打住吧。
总之,台湾之行在我心里五味杂陈,而又余味未尽。
我追问自己:来了台湾,我心中的台湾又是什么呢?
虽然找不到答案,但我感谢女儿这样的安排。女儿的流浪是浪漫的;远没有我在台湾的历史与现实的时空中流转,来得沉重。
2007-8-3初稿于天鹅堡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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