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爹爹念诗给我和弟弟听: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弟弟问,那个菊,是姐姐的那个菊么?爹爹得意的说,是呀,因为姐姐生在冬天,因为菊花天生傲气,所以,就成了姐姐的名字了。我嘴巴一撇,慢不经心的说,大冷的天出去采菊,难道他不冷?爹爹正在兴致上,被我一闹顿时兴致全无,叹口气道:冥顽不灵,冥顽不灵!
不是吗?陶潜种豆南山下,天天短衣襟小打扮,挽裤腿,扛锄头,披星戴月,劳作不止,才落得个草盛豆苗稀。酒不够喝,饭不也够吃,哪有闲情采菊?冲起量只是偶尔的一次心灵放飞,还有诸多苦楚要一肩承担。
再后来,我和弟弟长大了,识文断字了。弟弟说,他最喜欢的就是散发弄扁舟的李白。我泼他冷水:像李白这样的人,真的要驾着小船,万顷波中得自由了,可是江上风波恶,海上空气湿,即使没有性命之虞,也有关节炎之虑。肚皮饿了怎么办?象日本人一样吃鱼生?还是架火吃烤鱼?你以为他是楚留香吗?花不完的银子,还有千娇百媚的大美女们伺候饮食?弟弟白我一眼,立刻禁声。
我的眼睛看到的不是这样一个世界,我无法承认一个不存在的事实。
闺蜜正为一桩恋情伤神--男人是有家的人。我也跟着伤神:劝合无计,劝散无功,女人痴情起来真要命。夜凉天寒,华灯初上,街上人语嘈嘈切切,好像背景音乐,我和闺蜜正低着头走路,无意间听见一句话:“这么说,我怎么求你,你都不肯出来了?”抬头去看说话的人,一袭黑衣皮裙,手扶电单车,拿电话的姿势似掩非掩。再看看闺蜜,脸色异常的难看。我拖住她,盯住她,然后很严酷地打击她:他不会再来了,拜托你醒醒吧。闺蜜捂住脸无声的哭了。走在情节之外的我,突然间难过起来了,爱究竟是什么呢?
说到底,爱是一种彻骨的怜惜。当你倾慕着一个人,仰望着一个人,见到那人时,心里涨满了无尽的快活,跟那人说句话,眉里眼里都漾着笑,满足感牢牢地攫住你,让你着实感到这世界的艳丽美好——如果仅仅是这些,那就不能算作是真正的爱,充其量,只能叫作喜欢罢。爱是一种伴随着痛感的心理体验。不管那人多么得意,多么耀眼,你心里却缭绕着一股驱不散的莫名的怜惜。怜惜那人的境遇,怜惜那人的遭际,即便那人的境遇与遭际是惹得满世界人艳羡的。你就是不能说服自己放弃了那一份累赘般的忧伤悲悯,在不该操心处操心,在不该垂泪处垂泪。
送走闺蜜,坐在电脑前,发了足足有半个小时的呆,直到x君的短信惊扰才回过神来。
“我的同谋,别来已久,还好么?”x君嬉皮笑脸的问。
于x君相识在榕树下,共同管理一个社团。我脾气蛮不讲理,诸多怪僻让人无法理解和接受。许多人背后骂我假清高,既不跟贴,也不回贴。太拿自己当回事了。告到x团长面前,x居然一个“不”字也没有说过,没有训斥和任何强制措施,非但如此,x君还对来人说,雨潇是我的同谋。来人气得恨铁不成钢地骂:我将话放在这里,雨潇不除,社团迟早被她拖跨。
x君在说,雨潇是他的同谋之前,我还没有看过《追捕》,更加不知道这句话出自女主角真由美之口。当x说他是我的同谋时,我有种高山流水遇知音的痛快。
时隔三年,听到这句熟悉的话,我忍不住笑了。
我回:我可是被警察追捕的人。
x君一怔,突然哈哈大笑:丫头,看过那部老片子了?
倒影俨然。
一时恍惚,像是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都张开。雨后泥土的气息,午后阳光的香味,吹拂在头发上的风,雪花在脸上的舞蹈,嫣红的花朵绽放,香味搅动了空气,都能觉察到,最大的察觉是“我”是宇宙间凝结在一起的分子和原子,与万物原本就同源同质———与天地万物自然心心相印,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
我是你的同谋。没有男女,不分爱情友情。就是我是你的同谋,是懂得,是认知,是同仇敌忔。从前我总觉得门当户对的观念太老,可是后来,我就觉得应该门当户对,差不多的修为与家世,相似的生活背景最容易成为同谋。灰姑娘爱上王子,这样的例子开始动人,悲剧结束的时候多,灰姑娘不懂得银碗里盛雪是情调,她只觉得是无限的浪费,这银碗可以做手上的珠链。
知音的同谋最是难得。
欣赏一个人,带着欢喜,她的文字她的举止,一样样好似心里最爱的电影。天天在心里放,逢人就夸她的好。其实有喜欢的成分,也许欣赏更多,欣赏得更持久。如同欣赏一幅画,远远的看着最好,真拿回家,价值连城,怕丢了怕碰了怕脏了,其实也未必有那么欣赏了,因为心情不同了。好比爱情,没有得到的时候总是心最痒,一旦嫁了凡夫俗子,七仙女也不过三餐一饭。
同谋最不容易做,搞不好就塌了锅。就好比本来准备要好好地演出,没想到演砸了,停电了,乱成一锅粥。人生可不就是这个样子 ?谁知道什么时候会演砸了,同谋也有散伙的时候,他进步了,她还在原地,什么都需要与时俱进,同谋也是。
但愿我有足够的智商,可以做x君的同谋。如果还能够更智慧一点,就做一辈子的同谋吧。毕竟,这是人生中的最高境界。我听过的一生中最好的词就是:我是你的同谋。铿锵落地,金石有声。
你看,就是这样。我是你的同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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