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一向我表白那晚，是秋天的某一个星期五，天有点儿凉，我们都从舞会回来，苏一一直跟着我，还有他身上正在挥发的酒味儿，我能预感他有话要对我说，他拉着我到球场中心，对面寝室楼的灯光很亮，我们就站在光明与黑暗的界限上，我们的脸一面是清晰的轮廓，一面是暗暗的阴影，像扑克牌里的黑白小丑。我混乱着想要逃避，他不留余地地说出：“我爱你”，让我无法再逃避这么直接的表白。

个秋天的晚上，我荒乱了，不知所措了。

想想这已经是多久的事了，现在想起来还是历历在目，特别清晰。哪会有人这么突然地拽着你说出那三个字，我想这是他当晚喝酒的原因吧。有人说这是浪漫，而我却认为他的表白僵硬而苍白。我不知道这三个字他说出来蕴含多少感情，这三个字能代表他的多少爱，就这么轻易说出口，能否代表一辈子，这三个字在我心里和戒指一样，要代表一辈子，这是承诺，而我也从不对任何人承诺。

苏一，要怎么形容呢。他的确是个好男人，因为有点木讷，所以往往这样的人会给女孩子留下好的印象。记得我问起他和后来的女朋友怎么样时，他回答我说：“我们有时经常吵架。”我很意外：“什么？你也会吵架？”我们都笑了。其实，有时候女生在恋爱时，是需要吵架来调剂一下的，特别是我这样总也不想安静的女生。

从那晚之后，刚刚失恋的我，因为需要依靠，顺理成章的成了他大学时的第一个女朋友。其实作他的女朋友也算很幸福，他总在无形中保护着我，过马路或其他看起来可能有危险的场合，他都会用手臂护着我，距离远一些时，他的眼神也会照看我。我们相处了一年，在这一年里，我的生活过于平静，连架都吵不起来，他的保护让我觉得困在无形的牢里。

我终于火了，我歇斯底里地喊：“我们就这样，吃饭，散步，吃饭，散步，这样有意思吗？你就不能想点别的？”他看我发起脾气，他不出声，看见他一脸无辜，像个受伤的孩子，连自己都觉得自己在无理取闹，可又实在忍不住，“你看你就会这样，每次都不说话……”我突然停下来，因为我不想再像唱独角戏一样了，说什么也没用。我转身向前走，听到后面他的声音：“你真的认为天天吵架好吗？真的认为我不管不理你，你就开心吗？”我停住了，但没有回头，“我先回去了！”我不知道要怎样回答他，因为我知道答案是否定的。可是我不想这么平静地恋爱，除了一句苍白的“我爱你”以外，什么都没有了。我觉得自己在庸俗的日子里苍老了。

再见面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星期以后了，我提出了分手，我知道我并不爱他。因为心情我们走在一起，可当我觉得他的保护是种负担时，我才明白他只是我失落时依靠的一棵树，在他身边重新振作起来，要继续做自己，继续前行了。他因为痛苦，砸碎酒瓶在手上留下了一道疤。我也难过过，可最终还是不想再纠缠。

不知道一个人可以爱另一个人多久，但人这一生里一定不会只爱一个人，痛苦都只是一时的。

后来，他在大学里交了第二个女朋友——婷，她是我和苏一的学姐。我那时也有了我的男朋友，我和苏一还是会说笑、打闹，私下里我们还是朋友，但在婷面前我们是陌生人，因为我知道女人都不喜欢自己的男友和以前的女朋友在一起。

婷毕业离开了学校，而留下苏一一个人，虽然他们之间每天都有联系，但苏一每天还是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走在路上，当在校园的回廊里相遇时，我们都看到对方，用一种孤独无助的眼神，点头微笑，然后擦身而过。我想苏一和我一样是孤单的，于是擦身之后，我回头叫住他，“你要去哪，我们一起吧。”

因为需要依靠，我们又走到了一起，我偷偷地成了他和婷的第三者，我知道他只是和我当初一样，需要一棵树而已。我从不问他当我是什么人，可以确定的是他那时还爱着我，因为他说过他一直放不下我。

我们三个这样的生活没有变过，即使我和苏一也踏进了社会圈，即使他和婷结了婚。因为习惯自由，又有苏一的陪伴，我也不那么向往恋爱、结婚，因为苏一是我的一棵树。

我不想让婷知道，我怕看到女人受伤，怕看到带着绝望的，悲伤的眼神，可是女人的胜利感和优越感时时涌现在心里，我觉得自己赢了婷。我知道我这样做是不对的，我是茅盾的，不想离开苏一的怀抱，因为那棵树到了夏天，一个成熟的夏天，为我撑起了一片绿荫，让我再也舍不得离开。

有天，我们去了经常去的茶馆，那天，有凉凉的风，树上的叶子被吹得扬扬洒洒的。我一个走在树下，而他就在不远的对面的街道上，一阵冷风吹过来，让我不禁打了个寒颤，我突然抱起肩，发现在前面有一对情侣，女孩在男孩温暖的臂膀下，我有些自悲，我觉得自己失去了那个权力。天气越来越冷，我飞快地钻进茶馆，随便坐在一张桌前，要了杯龙井，握着杯子暖手，随后是他的身影，突然觉得他并没有我想象的那样高大，可以依靠，很多时候我的无助他都看不到。

我们浅谈着我们各自的生活，谈着婷和他之间发生的一点一滴，然后约定下一次见面的时间，然后就是他的安慰，像哄小孩子那样，让人开心。而这次，在他起身走出座位之前，用从来都没有过的语气说出了结束，我知道我的态度和我的话让他感到不解，他拉起我的手问我发生了什么事，问我哪里做得不好。

“没有哪里做得不好，对于你，一个有妇之夫来说，你做的已经够了，从头到尾，这么多年，只是我们现在都老了，不是以前的学生时代不同了，该去稳定的生活，还有多少年可以挥霍呢。”

我不想在冷风吹来时，自己抱着肩走在路上，而他却在很远的地方，看得见却不能给我温暖，我在那一刻突然觉得我需要的爱太多，而苏一永远满足不了，他不能给我的太多太多。而我一直以来只体会了自由，却忘记了自己也是个女人，一个很需要爱情的女人。

我望着他，说：“那我们结婚吧！”

这句话让他开始感到为难，手抚着额头，像一个沉思者，我知道没有人愿意放弃好好家庭。他一直没有看我，只是淡淡地说“给我点时间……”。其实，我知道他会这样，也知道结果，我是顾意这么说的，因为他已经放不下婷，也放不下他的家，而我只希望他能看清自己的心，明白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从那天之后，我们再没有联系过，像多年前的擦身而过一样，只是我没有再回头，我离开了我本应离开的纠缠中，这个决定让我轻松地走在每条路上，让我轻松地生活着，终于明白这么多年我只是作茧自缚的蚕。

我知道，婷已在他心中占了很重的位置，他根本无法放弃，只是当初他爱过我，而我离开时，他还陷在爱里，所以一直以来，他都以为他爱的是我，其实，早已事过境迁了。

仅仅因为怀念，我们还留着当初的心情，可现实已将我们分隔成千山万水了。我是他手上的疤，永远无法忘记，而事实上，这疤已经无关痛痒了。

这个城市的路上，我踏着许多回忆，用一种没有过的心情，不伤心，也毫无牵挂和茅盾。抬头望着秋季独有的天空，深深地呼吸，我闻到落叶的香气。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