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的许多名作都带有一种动人的“挽歌”的情调,甚至于都是以这个情调为鼓动力,贯穿于整个作品。成为一种“痛”,它敲击着作者和读者的心胸。屈子的《离*》:路漫漫其修远,吾将上下而求索。曹雪芹的《红楼梦》:天尽头,何处有香丘?俄国屠格涅夫的《贵族之家》。普希金的许多诗作都有挽歌的味道: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过去,而那过去了的又会变成亲切的怀念。甚至我们可以说《堂吉诃德》也是如此,它不过是在喜剧外衣下对真正的骑士精神一首挽歌。
我在我的这部作品(《满洲往事》它包括《河村轶事》,《小镇风情》,《古堡残阳》和《江城落照》)的开头写过这样一段话:
当我在城里读中学和大学的时候,暑假回家,夏日的黄昏,我总爱在村西的茅道和西山的斜坡上行走。有时和瓜田的长者聊天,有时独自一人,坐在壕岗上,望宿鸟归林和夕阳下的残堡。
“我要给我的祖辈们立传。”这个思想痛苦地折磨着我。我要写家乡的农夫、渔夫、樵夫和士人;我要写爷爷和叔伯们,写那些木匠、铁匠、油匠、皮匠;写裁缝、堂倌和巡警;写杀猪的,剃头的、捏泥人的、跑会的;写推车担担的,引车卖浆的,编筐织篓的,旋木锔锅的;写我所钟爱的流浪艺人;写响马和侠客;写大庙小庙和教堂,写高僧和传教士;写园林、瓜田和私塾;写大车店、茶馆、饭馆、大烟馆;写带剑走进我们家乡的日军,写他们因剑丧生。我要给抗日勇士写世家,给穷苦农民写列传。如果我能够我要写进我的苦痛与悲哀,写进我的怀念与沉思。
……夜阑人静,当我在灯下捉笔,回首往事的时候,先辈们便一个个披着那个时代的风尘,缓缓地向我走来。他们衔着烟袋,肩着重负,以憨厚而鲁钝的表情,带着特有的音容,沉缓地举着步……
首先我们要问:“挽歌为什么会是美的呢?”
这要从美学哲学去分析。原来人的进化要靠两个轮子感性的情感的和理性的理智的。第一个轮子是所谓直观把握世界,是审美的力量。它是一切文学艺术的基石。审美不断丰富人的情感,提高人感知和把握世界的能力,使自然的人成为社会的人,使人成为大写的真正的人。而在这方面,“怀旧”就成为人在情感上沉淀和升华美好的东西,使人向上的东西的一种动力。迪得罗说过,情感的平庸使杰出的人物失色。所以我们衡量人品教育孩子不但要注意智商还要看重情商。感恩是美的,怀旧是美的,乡愁是美的。
其次我们再说第一个轮子对第二个轮子的带动。鲁迅的《故乡》是典型的挽歌,它在这篇小说的末尾写下这样一段话。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这是从情感向理性的反思。
我在《河村轶事》的开头也有一段话:
河水流过了多少岁月啊!爷爷的爷爷没在岸边的土里,儿子的儿子又在河里嬉戏。河水为生者欢歌。为死者哭泣。
年复一年,远古至今,总是同一番景象:河边劳累着洗衣的妇女;岸上走着辛苦的男人。而黄昏时分,茅屋上的炊烟升起了,宿鸟便在树梢上盘旋,哑哑地叫。
在暮色里,在尘埃中,顶着归鸦,顶着落照,弓着腰的农夫,牵了弓着腰的牛,拖了弓着腰的犁耙,缓缓地走着……
一切都倒影在动荡的河水里。河水流过先辈的墓茔;流过我梦幻的童年……
柳河,你不息的流水到底是从哪里流来的哟?
河村的古朴是美的,但它毕竟是封建的落后的生产力及其上层建筑,这如何能抵挡资本主义文化的侵略呢!
跳出情感的迷醉,怀旧中带有理性的审视和批判,这也正是我要向读者传达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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