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大哥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中,牛大哥默默地守护着他的黄土地。他的生活似乎很死板、单调--耕耘、播种。牛大哥极其崇尚老子的哲学思想,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牛大哥保守固执地走着他的老路。他付出了很多,然而他得到的却只有足下那一片青青的用以镇饱肚皮的绿草。
牛大哥从梦中一觉醒来,惊觉时,发现窗外春风吹过来了,如浪如涛,汹涌澎湃,势不可挡。吹得天空光芒异彩,吹得大地土样春绿泛新,吹动着老牛棚,呼哧哧响。
开进来了。一批批威风凛凛的铁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开进了牛大哥的家族,开进了这片黄土地。
牛大哥不屑。牛大哥瞪着牛一样的眼睛去审视这些耀武扬威摇头晃脑的笨家伙、蠢家伙。载入黄土地的历史史册的,只有老黄牛,难道会有你们这些呆头呆脑没有任何灵性满肚子油气味的铁家伙吗?
不屑之后,牛大哥有的,是满眼的无奈,满肚的委屈,满心满肺的失落和惆怅。
牛大哥必须接受眼前的事实。一批批的铁牛从他的眼前沿着他一步一个脚窝走过的足迹开进了这片黄土地,以牛家族望尘莫及的速度和效率,在这片黄土地上,耕耘、播种、吐绿。曾经,这片黄土地是属于牛大哥牛家族的。
牛大哥开始经历一次空前的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这次大革命席卷了整个牛家族。牛家族必须重新认识自己,给自己定位,重新改写自己的历史。
这是牛大哥及其家族的牛们始料不及的事实。他们的瓜期到了,他们面临着下岗。他们从祖祖辈辈生活耕耘过的黄土地上撤下来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些愣头愣脑的铁牛。
牛大哥和家族的牛们闲下来了,成天无所事事。吃草,养膘。
终于有一天,人们以馋涎和贪婪的眼光以九方皋相马的聪明才智发现了这些膘肥腰圆的牛们。至此,牛大哥和他的家族的牛们的命运掌握在了那些刽子手和屠夫们的手里。
刀光剑影,一场血腥的大革命,在牛家族中展开了。一个个膘膘实实的牛小伙,牛小姐,嫩嫩鲜鲜的牛崽牛娃们被送到了屠宰场、屠夫们的手里。
泪,哀哀的嚎哭,屠夫的手,刀,血流成河。
牛毛,编织成了毛线、毛衣,成了人们御寒取暖的外衣;牛皮,送进了鞋厂,做成了鞋子,被人们踩在足下;脍炙鲜嫩的牛肉成了人们解馋的口中之物,就连公牛们的一条用以生殖繁衍的阳具--牛鞭,人们都不放过,端上了星级餐馆贵宾的餐桌,借以壮阳补肾。
在风声鹤唳一片狼藉、无奈和无助中,牛大哥走出了牛棚,去看外面的世界,去看外面精彩的世界。这是一个高科技的世界,是标新立异、改良、杂交、嫁接,与国际接轨的世界。
首先,牛大哥关注的是他的左邻右舍家禽家畜的命运。
牛大哥发现那些鸡。
以牛大哥慢腾腾的个性和眼光的短浅,牛大哥眼里的世界是电视里的快镜头。这样快餐式、快节奏的世界,必然也就免不了有了揠苗助长和催化的成分。
牛大哥发现这些鸡的时候,鸡们已经失去了自由自在的刨刨砍砍寻食觅食的生活习性的自由,它们现在规规矩矩按步就班地生活在科学的圈养中。肉鸡们吃的是催长素、催化剂,用不了两个月,它们的生命就一轮回,至于这些肉鸡们体内的催长素、催化剂会对吃它们肉的人们带来什么样的后果,肉鸡们就管不了那么多了;而蛋鸡,食用的是催长催生催育催产素,甚至有的养鸡专业户为了降低成本,不惜把鸡饲料里面的主要营养成分克扣掉,致使鸡的子子孙孙们--那些鸡蛋,缺钙,骨质疏松,营养不良。牛大哥心灾乐祸了,他想,人们,造孽吧,人们人为地制造了这些营养不良的鸡蛋,人们再吃了这些营养不良的鸡蛋,人们也营养不良,再生个营养不良的孩子,恶性循环。
牛大哥还发现那些狗。狗的种族正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那是择偶上的误区--崇洋媚外的产物--外国狗和混血儿。
充其量,狗就是狗,看门狗而已。然而,最让牛大哥不可思议的是,当今的狗居然混出了名堂,混得狗模狗样狗五狗六,混得神圣不可侵犯混出了狗权,居然混得和人平起平坐有了身份证和户口本,并成为人们的宠爱之物。
牛大哥又去关注身边的人。
人们的感情、爱情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转移了。也许人们成了变态狂,也许人们少去了人性味,没有人性味的人是不值得去爱的。于是,人们的怀里多出了一条狗。领狗,抱狗,搂狗,养狗。人们视狗为宠物,为至爱。人和狗,人居和狗窝,混为一谈彼此不分了。
狗仗人势,人助狗威。就像似一个标签、招牌。怀里抱着、搂着能够和人同流合污打成一片的一条狗,和人牵着手趾高气扬招摇过市的一条狗,让路人惊羡侧目而视的一条狗,正是这条和人形影不离让人侍候拉屎拉尿的狗,见证着人本身的价值、富有、品牌、品位。一个饥不择食的人,是不会有闲情逸致养得起价值、所费不赀的一条宠物狗的。
哞呜......哞呜.......
一声声的叹息。
牛大哥有太多的无可奈何,太多的看不惯。耕耘,已不再属于牛大哥。牛大哥没有了黄土地,没有了事情可做,闲下时间来就一声声地叹息。嗟叹外面的世界,几分精彩,几分无奈,几分无聊。
突然,牛大哥的眼睛一亮。不经意的一瞥,他惊悸、怦然心动了。
因为牛大哥看到了猪小妹。
牛大哥的牛眼直了。难道世界上真在这么娇小玲珑,剔透婀娜的猪吗?猪族中,一向是以丰满肥腴甚至膘膀自居的啊。
夜难成寐的牛大哥眺望着,阑干的繁星,鳞次栉比的楼群,暧昧的灯红酒绿,歌厅、舞厅、酒吧、夜总会,人流、车流犹如如柱的水流,匆匆忙忙,川流不息。这就是外面精彩的大千世界,让牛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牛大哥似乎有所顿悟。这是一个“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赶超时尚时髦的年代,不仅人们挖空心思千方百计地在减肥--减肥药、减肥茶、减肥素,风靡一时。在此同时,猪们也在肆无忌惮地减肥。在商场如战场一片杀机,市场经济与计划经济争夺领地的今天,猪们为了争得市场一席之地卖上一个好价钱,为了身上只长瘦肉而不长肥肉逢迎人们变幻无常的口味,不惜每餐吃瘦肉精、减肥素。
这才是猪小妹之所以苗条好看的真正原因。
牛大哥看着身边的牛妻,慵慵懒懒松松垮垮,陈旧古板得就像亘古的老墙皮,土头土脸。牛大哥想起了猪小妹,牛妻和猪小妹是无法比拟的。于是,牛大哥天天偷偷地去看猪小妹,反正,牛大哥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为了接近猪小妹,牛大哥甚至不惜开始学外语--哼哼唧唧的猪语,甚至开始适应吃猪食。
牛大哥痛苦极了,他拼命地挣扎、煎熬着--牛大哥已经陷入爱河不能自拔。别说牛大哥正牛君子,正牛君子的牛大哥“老夫聊发少年狂”居然有了“老牛吃嫩草”的想法。
牛大哥出了一身冷汗,是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牛大哥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吗?是一向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只顾低头耕耘,被革命称作老黄牛,一条老路走到老的老牛吗?现在居然也花心了?难道牛大哥也要篡改自己的历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也不全怨牛大哥花心,都是世界变化太多端,猪小妹秀色可餐太吸引牛大哥了,因为猪小妹吃了瘦肉精、减肥素--她太美丽了。
终于有一天,牛大哥和猪小妹越过了牛族和猪族的雷池,他们邂逅了,相爱了,红杏出墙了。
一场置伦理道德而不顾的族外恋发生了。
为了爱,它们还有什么不能逾越的呢。世界上只有爱是神圣、伟大的。这是牛大哥和猪小妹相爱之后所能深深地体悟到的含义。
牛大哥和猪小妹有了爱的结晶,他们看着自己的儿子--牛不牛猪不猪的牛猪儿,喜出望外。牛大哥和猪小妹很想把颇具创意的儿子送到动物园。但动物园的管理人员的一张冷脸把他们拒之门外。管理员说,这年头人不人鬼不鬼郎不郎秀不秀的事太多了,数不胜数,见怪不怪了,习以为常了,你们还以为稀世珍宝?哼,荒唐。
荒唐?不荒唐!牛大哥感觉真正荒唐透顶的,是2003年的非典,是人!
这就是牛大哥眼里的人,人们,人类。衣冠楚楚。就像饥不择食的狩猪者。人类,捕吧、杀吧、吃吧。人类,享用吧。煮着吃、炒着吃、煎着吃、生吞活咽......牛鞭、猴脑、蛇胆、果子狸......勇敢、无畏的人类以为他们占领着统治地位,掌管着生杀大权,他们可以藐视、目空一切,可以主宰一切。生灵们,动物、植物。大至大象,小至白鼠,人类还有什么不可猎取,不可吞嚼的呢?这样的吃相有异于割肉自啖吗?
2003年春天,睛好的四月,阳光明媚。仿佛是报应,是上天对人类的惩罚,非典,天灾,惩罚了无度无制私欲的人们。
难道这还不足以让人们去反思吗?
牛大哥开始反思。牛大哥累了,牛大哥想起了老牛棚。此时,家的概念在牛大哥的心里是如此的清晰。
牛大哥走了。牛大哥弃了猪小妹,弃了神圣、伟大的爱,弃了曾经的海誓山盟,回到了他的牛棚,回到了牛妻的身边。
牛大哥必须回去。说到底,牛就是牛,牛永远都改不了倔强执拗傲慢的牛脾气,就像猪永远都改不了吃屎。牛大哥忍无可忍了,他忍受不了无止境地一味去迁就天天随同猪小妹吃猪食,牛大哥想起了野地里那片青青的绿草。也许,他真正的生活在那里;他更加忍受不了的是猪小妹说话办事一咬一个牙死对,那是猪族的难移的禀性,牛大哥想起了做牛的总总好处、自由自在、我行我素--直到此时,牛大哥仍然爱着猪小妹,深深地爱着。
牛大哥回去了,只在瞬息、一念之间。原来回头的路却是那样的熟稔、简单。回去的牛大哥身后慢慢长长的路,是无望的想,他想猪小妹。
牛大哥知道,他错了。错就错在,他不该盲目地崇洋媚外去爱猪小妹。此时,牛大哥才有所省悟,“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会打洞”,这是自然界中不依人和牛的意志为转移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客观规律,归根结底是动物生灵生态的平衡归属问题--猫走猫道,狗走狗道。
牛大哥走了,沿着他的牛道,连同猪小妹的心和笑带走了。猪小妹开始无望地守候,守候。为无望的牛大哥守候。她不吃不喝,她骨瘦如柴了,她死了。
猪小妹死后,牛大哥伤心了好一阵子。与此同时,牛大哥也感到悲哀,为那些吃了猪小妹的肉的人们而悲哀,那些人们正在渐渐地变小、萎缩,慢性中毒、自杀--因为猪小妹的身体里有大量的起抑制作用的瘦肉精。
没多久,牛大哥也死了,他是想猪小妹想死的。牛大哥在临终的遗言里把自己的器官捐献了出去。他是在想,如果有心坏了的,甚至连五脏六腑都坏了,坏得越发不可收拾不可治愈了,可以换上牛大哥的良心。
牛猪儿仍然过着孤单飘零无依无靠的牛不牛猪不猪的见怪不怪的生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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