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我就像一只被囚禁许久的鸟，给我一片天空，却突然舍不得鸟笼。

一

长久以来，我都渴望拥有一种姿态，飞。

像一只鸟，最接近天空的用力的飞。

走进理发店，看到每一张镜子里自己的脸，苍白，破碎，陌生。

索性闭上眼睛，紧紧地闭上，开始接受仅有的黑暗的色彩。

像是一场旅程，把自己当作一个乖孩子，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不看也不听，任凭理发师的手指和剪刀在头上游离，只需告诉他短发两个字，其他的一概不管。

但我依然感觉得到头发掉落的声音，感觉得到那些头发陪伴我到现在而突然断裂的声音，也许，它们是在叹息。

一根一根，踩着时光破碎的脚印，孤单叹息。

有时候觉得人其实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不想看的时候，可以闭上眼镜，不想说的时候，可以闭上嘴巴，而不想听的时候，却关不上耳朵。

突然想起赫本，一个看一眼就终身不能忘记的女人。

不能忘记的还有她在罗马假日里的短发，令人陶醉的短发。

华丽到让人失魂落魄。

一个小时，或者更长的时间。

睁开眼睛，被灯光刺得有些生疼，却见镜子里一张脸，焕然一新。

我重新用手理了理头发，我从来不喜欢理发师设计的样子，我要把它打乱，每个理发师在完成自己的作品后，都会沾沾自喜，仿佛是要告诉你，他设计的发型永远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而我每次都会为他们浇一盆冷水。

我用我的行动告诉他们，他们的手艺和他们的人一样，并不那么讨人欣赏。

我不喜欢太自信的人，包括我自己。

头发剪短，感觉脑后空空的，开始不习惯，像失去些什么。

用手摸一摸，的确，有些东西真的已经不在了。

二

翎说，爱上一个飘忽的灵魂，也注定要跟着一起飘忽，直到生命结束的那一刻，这种飘忽才会停止。

我说，该停止的时候，我自然会结束这一切。

翎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地摸着我的后脑勺，把我的脸，贴在他的胸口。

那时候，我的头发很长，他说过喜欢我头发的香味，像一种来自远方罂粟花，令人无法自拔。

我可以感觉到他的心跳，平稳的，安全的心跳。

但我也知道，这个男人注定不属于我，他的身体不会，心也不会。

我只是上错了一趟地铁，却固执的把自己当成了这趟地铁的司机。认为自己可以随时结束这一切。

桌上，是一杯咖啡，冒着热气。六月天的空气，感觉荼蘼。

一张床，两个人的身体，爱，在某种无法修饰的结合点蔓延。

像一颗种子，突然在某一秒，感觉到生长的存在，于是疯狂的萌芽，疯狂的开花，疯狂的散叶，似要以人世间最热烈的方式宣告这份爱的价值，可是它却不知道，它永远不能结果。

有些事情本身就永远不会有结果。

没有结果可以算作是一种归宿吗？

翎说，给我三年时间。

然后，他在我额头上留下一个吻，一个炽烈的，破碎的吻。

三

于是，我像一个很听话的孩子，握着诺言的水晶球，期盼幸福的到来。

玫瑰街，福临小区，六单元，十五楼，八号。

我住的地方。

翎说，这套房子是你的小窝，我给你的小窝。

我笑着说，应该是我们两个人的小窝。

每一次，我抱着翎的时候，都用尽全身力气，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另一个人的手，死死不放。

也许这只是一种本能。

一种自私的绝对占有的本能。

我说，翎，我把一个女人最美好的时光都给你，全部给你，但是你要记住你的诺言，如果你食言，我便会从这里飞下去，飞下去找你。

因为你是我的一切。

我把房间整理得很干净，很温馨。我想给自己，也给翎，一种家的感觉。

每次他来，都是我最开心的时候，如同一个寄宿的小学生，日夜期待着离校的那一刻，因为那一刻，可以看到自己的家人，最爱自己的人，以最快的速度跑到他们的怀抱，然后被拥抱，被亲吻，被无微不至的捧在掌心。

对一个女人而言，这是人世间最快乐的事情之一。

四

我开始重复着自己的生活。

周一到周五，上班，周末，等待翎的到来。

一个人的生活，有时候就是如此干净利落。

简单到，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一个人。

冲一杯咖啡，静坐在阳台中央，看着暖暖的阳光打在身上，随手翻阅一本诗集，然后听一曲干净的音乐，不带欢快，也不带伤悲。

学会下厨，做一些复杂却不喜欢吃的菜，看着菜谱，一遍一遍，有时候手被切伤，虽然疼痛，却假装若无其事，然后在夜深时分，突然放肆流泪。

学会泡茶，各种各样的茶，各种各样的方式，然后被烫伤，红红的，在冷水的冲击下慢慢冷却，像我第一次见到翎时羞涩的脸。

学会刺绣，绣一些代表幸福，代表爱情的图案，失败了再绣，不好看再绣，一次一次，直到那一幅最满意的作品出来，然后用镜框封住，挂在客厅中央。

挂在我们爱情长河的中央。

渐渐地，开始成为习惯。

习惯那个炽烈的，破碎的吻；习惯有人摸着我的后脑勺，把我的脸贴在他的胸口；习惯用力的把卫生搞到最干净，把房间布置得最温暖；习惯悄悄地给他发信息，说一句我想你了；习惯重复做同一道菜，绣同一幅画，泡同一种茶，看同一本诗，听同一首歌......

习惯在每一场争吵之后突然拥抱，听他说，我爱你。

五

三年时光，可以很长，也可以很短。

如同灯光下的影子，在远处，它很短，而越走近，它便越短。

翎，带我走吧。

会的，很快的。

我们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你知道吗？这一天对我来说，太漫长了，长到像是一个圆，忘记了起点，也看不到终点，只是每天重复着，旋转着。我不想再过这种生活了，我要和你在一起，永远的在一起。

面对我的拥抱，翎感觉窒息，我听到他心脏的跳动，不安分的，谎言的跳动。

他突然流泪。

像一个犯错的孩子，知道自己这次犯的是弥天大罪，面对责怪的眼光，始终没有勇气抬起头。

我瞬间慌张，看着那诺言的水晶球，一点一点在眼前破碎，最后幻化成一张模糊的脸庞，嘲笑的脸庞。

我想抓住那最后一点影子，却无能为力。

原本我以为，我爱你，可以为你不顾一切；原本我以为，她永远不会再醒来，只能一辈子安静地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不听，不看，不想；原本我以为，我可以狠心地抛弃自己的女儿，忘记她飞奔到我怀里大声喊出的那句爸爸；原本我以为，我可以带着你远走高飞，离开每一个熟悉的人，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原本我以为我们的故事还有很长，很长，很长......

可是，这一切已经结束了。

像突来的一场海啸，吞噬一切，毁灭一切。

我静静地站在那里，听这个男人反复的说着一切，那些我并不想听的话，听他永不属于我的心跳声。

泪，在脸上蔓延。我却并没有哭。

我说，翎，我知道，我都知道了。

翎说，我始终只是一个飘忽的灵魂，我努力地靠近，只想把自己定格在你的身边，到最后才发现，其实根本无能为。

是的，无能为力。

很多事情我们都无能为力。

六

我认真的编织好一件毛衣，想要把它送给我最爱的人，完工的那一刻，才突然发觉，这件毛衣已经不再合身。

你没有错，我也没有错。

错的只有时间。

翎走了，房子还在，干净的，温暖的，像家一样的。

而此刻我置身此地，却感觉堕入地狱，冰凉，空虚。一切看起来那么可笑，每一种颜色，每一个角落，每一节片段。

仿佛一个空荡的眼洞，四处张望着，叫喊着，却始终找不到方向，因为眼睛早已经不知去向。

曾经那么多的努力和付出，如今看来都已化成泡影，在阳光下映衬得五彩斑斓，支离破碎。

翎，我把一个女人最美好的时光都给你，全部给你，但是你要记住你的诺言，如果你食言，我便会从这里飞下去，飞下去找你。

因为你是我的一切。

这并不是威胁，这，只是我的诺言。

认真的诺言。

七

出租车，后座，我。　

我喜欢把自己的某些东西交给别人保管，比如说爱情，生命。

随便司机怎么开，只要能到我的目的地，我从来不管他的方向路线，也不在意他的技术，更不关心他这个人。

对我来说，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可以像灰尘一样被抹掉的。

我们只在乎那些自以为互相爱着的人，却不知，给我们带来最深伤害的，也正好是那些人。

时光，有时候，如同一道巨大的瀑布，每个人都缱绻其中，进去时茫然无知，出来时恍如隔世。

没有人可以逃离这些笃定的纠缠，没有救赎。

七月，在某座城市，适合飞翔。

当风筝高高飘舞的那一刻，我似乎又看到了久违的自由，很高，很轻，很远，直到模糊不清，消失不见。

风筝之所以能飞，是在某个人手里，有一根牵挂着它的线，线断裂，一切便不复存在。

你长久地爱着一个人，为他做一切喜欢和不喜欢做的事情，他承诺带你远走高飞，在你满以为完美收场的时候，他却突然告诉你，我们永远不可能在一起，我做不到为你舍弃一切，于是，你便像那只断线的风筝，摇摇荡荡，飘飘忽忽，跌跌撞撞，要么不知去向，要么落地死亡。

我就像一只被囚禁许久的鸟，给我一片天空，却突然舍不得鸟笼。

八

你有没有见过一种花？　

她有着璀璨而华美无上的芳容，她有着绝世而一叶倾城的娇颜，你有没有见过她迎风飘舞的英姿，只是轻轻的一阵晚风，她便可以让你瞬间陶醉，无力自拔。

你有没有听过？她，凌空而起，最后粉身碎骨的声音？

我依然重复着某一种固定的生活。

这种方式，只是为了遗忘。

时光不能抹去的记忆，只有靠自己努力。

我不再做那些自己从来不喜欢的事情，不再留长头发，不再刺绣，不再做某一道菜，开始厌恶一切诗歌，厌恶那些不带快乐也不带伤悲的歌曲。

有些事情，怎么样开始，就应该怎么样结束。

翎，一个陌生的男人，一个飘忽不定的灵魂，穿梭在我的爱情中央，来的时候，像风，一秒钟开起一切，走的时候，像火，一刹那吞没一切。

可惜，这所有的事情，已经不再和我有关系，不再和我有任何牵扯。

前尘往事，如同那些被剪断，被遗弃的碎头发，已经不知道在何时何地已经被永远的掩埋。

我站立在窗口，看着远处繁华的街道，闪烁的灯光，和川流不息的人群还有车辆。

突然感觉莫名的绝望。

被扔进水里，不能挣扎，不能叫喊，没有人救赎的绝望。

九　

一直以来，我都渴望拥有一种姿态。一种飞的姿态。

曾经我以为，我面前的那个世界会是我的天空，我一次又一次地向它飞去，直到撞得头破血流，其实它只是一面镜子。

如今，我把我心间所有爱或者不爱的，都驱散出去，只留下一个空空的，冷冷的心脏躯壳，继续无力的跳动着，它曾经和另一个人的心是那么接近，那么贴近。

某夜，某点。

当你看到一个轻盈的身体飘起。

当你坐在阳台，看见一个像蝴蝶一般华丽的身体，轻轻的飘起。

当你安静地坐在阳台，回想往事，突然看见一个像蝴蝶一般华丽的女人的身体，如青烟似的轻轻飘起，向万里上空飞去。

请相信，那个人，是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