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趴在自行车的前梁大杠上打起盹,自行车靠在一棵老梧桐树上,梧桐树在水库的堤岸边。天,干净的像一面镜子,把水库照了进去,水库也像一面镜子,装得下整个的蓝天,蓝天在水里,深不可测,水在蓝天上,极慢极慢的缓缓流动。我光着身子,头顶的梧桐叶宽大肥厚,正午的太阳光还是透过左遮右挡密密的梧桐叶,洒上我油光黑亮的身子,刚从水里爬上岸,身上还挂着水滴,把阳光映的闪闪烁烁。在水库里野了一中午,荫凉里风一吹,冷的紧哆嗦,一阵,就又暖起来,痒痒的倦。眼睛里雾起来,迷糊起来。
这个声音的清脆,是我以为的最美的妙音,以至于我已经闭上了的眼睛,一下子就被扯了开来。
事实上,这个声音,不单单是扯开了童年时的那个夏日水库边上我迷糊的眼,让我看到她当时美丽的身影,她一直鸣叫于我的灵魂深处,在我长大又长大的生命过程中不止一次的将我唤醒,而不让我沉迷,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她来自于一只鸟,翠鸟。我寻觅着这个声音,眼睛里捕捉到了这个美丽的身影,一只翠鸟。就在水库边的芦苇上,那一根绿苇还在颤颤悠悠的荡动,她却已经像粘在了上面一样,静静地,一动不动。这是何处飞来的精灵?我几乎将我的眼睛睁大到从来没有过的圆度,盯紧了看,小小的个子,浓缩进所有的色彩,整体的蓝,蓝的如盈盈的水里的天,蓝里偏偏有翠,碧绿的翠,翠里偏偏又夹杂点点的蓝,蓝的像钻,闪着点点的光,光如白珠,偏偏又散射着五彩的华;快看,那个精灵的褐色的小脑袋,正专注的端平了一支长长的紫红色的尖尖的嘴;眼睛,那双眼睛,一眨不眨,黑的亮,亮的深,从这黑亮的眼睛看下去,似乎就可以看到天堂,看到充满光鲜而没有黑暗的天堂,那个世界是属于精灵的,是属于这样的精灵的,精灵的光,迸射着犀利,从这双犀利的眼光看下去,似乎又可以看到很远,可以照见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处虚华而不实的浮躁都该尘埃落定,每一片隐晦而肮脏的心灵都无法遁形。
其实她只是静静地,专注的看着远方,这个远方或者有,或者并没有,来处与归处。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远方。
我是呆呆了的,呆呆了的看着她,不觉间一步步走向她,靠近她,她的腹部是橘子红了的暖。我又觉得透,透亮,我分明是已经可以看得见,她那浓缩了天地的美的身躯,裹着的那颗像炭火一样红的心,缓慢的安然的将这眼前的蓝天碧水,还有远处的碧水蓝天,还有她来自的那个天堂的所有美丽吸进,又缓慢而安然的波出,在这缓慢而安然的搏息之间,所有的纯净的心灵便都能够在顷刻间呼吸到这个世界和那个天堂的美丽了。
再近一些,那双赤红的脚,紧紧的箍在荡荡悠悠的绿苇上,无论是风摆的,苇摆的,她只是牢牢的稳稳的定在上面,任由风摆着,苇摆着,她只是不管,不顾,只是将那双透着赤红筋骨的脚,牢牢的稳稳的定在上面,身也不动,脚也不动,眼也不动,只是看着远方,连我也不看见。
我几乎就要走到她的跟前了,我几乎就要伸出我的手了,甚至我已经伸出我的手了……
我多想把她抱在我的怀里,虽然她很小,但我多想,把她暖在我的心上,我想在我的心上给她建一个房,让她从此就住在我的心上……
忽然,她像箭一样就射了出去,射了出去,向水库的心上,贴着了水皮了的,就又忽然一个折身,像箭一样射向了天空,射向了远方,在这之前她没有动,脚没有动,身子也没有动,连眼睛都没有动,忽然,就射了出去,射了出去……
我伸出的手也没有动,在她射出去好远好远的时候,也没有动……
她还是从此就住进了我的心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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