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婚约
话说在京城之中有一座府邸,府中主人姓柳,乃是当朝的礼部尚书。柳尚书膝下无子,年近四十时才得一女,名为若兮。自然,这尚书夫妇二人便奉之为掌上明珠,百般宠爱。
但如今,令柳尚书夫妇二人颇为着恼的是,爱女早已过二八芳龄,却仍待字闺中。出现如此境况,倒不是因柳府小姐相貌生的如何丑陋又或者是有河东狮般的性情,让人不敢上门提亲。恰恰相反,柳小姐不但人生的貌美如花,而且在琴棋书画之道上亦薄有才女之名。但让柳尚书夫妇非常无奈的是,任上门提亲的达官贵人踏破了门槛,这柳若兮竟是一个也瞧不上眼,全都回绝了去。
虽说循着礼法,这做父母的一言便可定了儿女的婚配之事。但柳尚书贵为崇礼明理的大官,竟是拿这个宝贝女儿毫无办法。
如果只是这般也就罢了,毕竟尚书夫妇只有这一女,也不舍得让女儿这么早就出阁。但偏偏这柳若兮不肯安分守己地待在闺房里,竟和他人暗同款曲,书来信往地私定了终身。
而且更可气的是,柳尚书连对方姓甚名谁,家住何地都还不知道。夫妇二人只知,前天用晚膳时女儿忽然告诉他们,府上要来贵客了。问及什么贵客,女儿若无其事地答道,说是他们未来的女婿要来上门拜访。说完柳小姐便施施然而去,留下了目瞪口呆的尚书夫妇二人。
原来女婿是他!
此时正当晌午,日头灿然和煦,室外一片春光明媚。坐在前厅的柳尚书轻轻抚了抚额头,按下回忆,将手中制式简朴的拜帖放在了一旁。
柳尚书终于想起来了。他当年还是一介布衣书生的时候,曾经和一位家乡的同窗约定,为各自的儿女指腹为婚。但事隔多年,如今他已经贵为礼部尚书,而对方却依然还是个私塾先生,双方早已断了来往。没想到,如今对方的儿子竟真的找上门来,而且还早已和自己的女儿私定了终身。
“真是无比荒唐!真是无比荒谬!”柳尚书摇着头叹息了一声,不知是在懊悔自己当年指腹为婚的戏言,还是懊恼于自己的女儿的不知检点。
在管家的引领下,一个布衣青巾的黑脸书生踏着小心翼翼地步子迈进了前厅。书生脸上带着微微地拘谨和羞涩,但晶亮黝黑的双眼却不见如何慌张,而是带着三分好奇、七分尊敬地看着眼前的柳府主人——当朝的一品大员柳尚书。
“柳世伯,小侄陆丁,进京赴考前,受先父嘱托,特来此向您问安!”
先父?难道自己那位年少时的同窗已经不在人世了?那……如果我悔婚的话……岂不是也可以死无对证?
柳尚书闻言眼中微微一亮,心思已经转了几转,口上却叹道:“哎呀,想不到你父亲竟已经去了!唉……斯人音容,犹尤在耳啊!”
年轻的陆丁微微一愣,却哪里能想得到,自己只是这一句话,便已让对面这看似平和慈祥的老人转了许多念头。
“世伯有心了!家父在世时亦常提起您的大名!”
“唉……贤侄节哀。想当年我与你父秉烛夜游,抵足而眠,没想到转眼都过了二十多年了。”柳尚书佯装着怀念往昔般地唏嘘了几声,然后故作恍然醒觉状,对陆丁道:“贤侄快坐!”
单纯的陆丁没想到,堂堂尚书大人竟是如此平易近人,言语之间竟似对自己的父亲颇有怀念。
接着陆丁落座,陪着柳尚书品茗闲谈。一杯茶尽后,陆丁便依礼告辞。柳尚书则是摆出一副和蔼长辈的模样尽力挽留用饭。陆丁人虽单纯,但也懂得这些只是客套,终是没有留下。
望着离去的陆丁,柳尚书轻捋着胡须,心中纳闷。按理说既然对方知道了指腹而定的婚约,又与自己女儿私定下了终身,但为何刚才却又绝口不提婚约的事呢?
难道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出身贫寒,所以才难以启齿?
其实,不但柳尚书心中不解,就连刚刚起身离去的陆丁也是万分迷惑。自己上京城前明明收到了柳尚书的亲笔书信,说是要见一见自己,顺便和自己谈一下指腹而定的婚约。但为何,刚才从始至终都不曾听柳尚书提过一句关于婚约的事呢?
也许,柳尚书之所以如此,便是早已做了悔婚的打算了吧!他想。
陆丁微微自嘲,自己一介寒丁,无功无名的,又怎么还会因为当年的一句戏言而真存着那样的心思?自己前来拜访,也只是真的想代已经去世的父亲问候一下当年的旧友罢了!至于婚约,既然对方不提,那便不提也罢。
一念及此,陆丁顿时觉得心中像是放下了一块石头,步履也立刻轻松写意起来,边随意浏览尚书府中的景致,边迈步向前面的府门走去。
他不知道,此时透过不远处一面墙壁的漏窗,一抹身着明黄衣裙的艳丽身影正悄悄凝视着他,眼中带着几分好奇,脸上亦挂着几分了然于心的浅笑:
“原来写出大名鼎鼎的《云山游记》的陆丁陆云山,便是生的这般模样!”
漏窗后的女子心中默默笑着,心想这人类啊,果然不可貌相,如果不是自己耍些小手段见到了陆云山本人,还真不知他是生的如此普通,就像……一块黑黑的木炭!
明艳的女子这样想着便忍不住笑出声来,惹得旁边的丫鬟翠儿一脸莫名其妙。但紧接着女子脸上却又黯然下来。可惜啊可惜,自己并不是真的柳家小姐,要不然,也许真的会无论如何也要嫁给那样一块木炭,随他去浪迹天涯、云游四方吧。
(二)探疾
时间转眼又过了半月有余。
借宿在城外保福寺的陆丁又再一次见到了柳尚书。
时隔半月,对于重新踏入这座阔气而不失雅致的尚书府,陆丁既是觉得意外,又是觉得亦在情理之中。想必关于指腹为婚的事,柳尚书是要和自己挑明了谈吧。
这样也好,将事情摊开说明白了,与己与人都不再有困扰或难堪。
柳尚书再次见到陆丁,第一句话便是:“贤侄啊,你可曾听你父亲说过,关于和我女儿若兮指腹为婚的事?”
陆丁一愣,没想到柳尚书竟会如此开门见山的把话说明。不过这也反倒合了他平时直接爽利的性子,于是他微微松了口气,轻轻地点了点头。
但柳尚书接下来的话却让陆丁大吃一惊。
“关于这门婚事,我可以答应!”
“什么?”陆丁闻言一反进门时的沉稳和镇定,忍不住失声惊呼。
柳尚书微微皱了皱眉头,心想这孩子心性也太过虚浮作伪了,明明早已和自己女儿私定了终身,此时却还仍然装作一无所知的吃惊模样。
其实柳尚书是真的冤枉了陆丁。因为此时的陆丁心中真的是万分意外和惊讶。不过陆丁并没有因为柳尚书的允婚而感到如何欣喜,反而心里生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总觉得整件事情哪个地方有点蹊跷莫名。
“不过我有个条件,”柳尚书轻捋着长须,眼含深意地看了陆丁一眼。
陆丁心里略微“咯噔”一声,心想难题终于来了!
果然,只听柳尚书叹了口气,道:“贤侄,你如果能治好我家若兮的病,我便允了你们的婚事,而且还保你一世功名富贵。可是如果你做不到,那即使若兮嫁给你,也只是让你们两人徒生许多苦恼而不得幸福。作为一个和长辈,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苦心和决心!”
最后的“决心”两个字柳尚书说的很重,话虽普通,语气却隐隐含着让人不容拒绝的强硬和自信。
陆丁心中微微苦涩,心想自己连柳家小姐的面都没见过,更不知她得了什么奇难怪症,又怎么能够医治得了?柳尚书如此说法,明摆着是要为难自己,让自己主动开口退婚罢了。
他略微思忖了一下,便要开口表示退婚。反正自己也不认识那柳家小姐,更没想过要攀尚书府的高枝,退婚便退婚吧。自己是男人,为了那未曾谋面的柳家小姐以后的幸福,自己主动一点提出退婚也不算什么丢人窝囊的事。
可是当陆丁抬起头,迎上柳尚书那双老练世故的双眼时,却恰巧发现了对方眼中明显闪过了一丝鄙夷和嘲讽之色。虽然不明白堂堂柳尚书为何会对着自己现出如此般的神色,但陆丁本已涌到喉咙的话语竟被生生咽了回去,而是改成了四个字:“我答应你!”
说完这句话后,陆丁黝黑的脸颊已被憋得通红。他知道,自己之所以临时改口答应了柳尚书的条件,完全是因为之前的那道眼神所带来的羞辱感和瞬间涌上脸颊的冲动热血。
柳尚书闻言并没有感到如何意外,反正无论陆丁答不答应,自己总有法子让他退婚。只是一想起那后院绣楼里的女儿,柳尚书便又暗自苦恼起来。自己该如何对女儿说呢?
“不知……柳小姐患的什么顽疾?”
陆丁的询问将柳尚书的思虑拉回现实。尚书大人想了想,对陆丁道:“我们家若兮本是一个知书识礼、温柔淑德的女孩儿,平时很少出门,只是待在府里绣花养草,即使偶尔在家中见到一两个生人时,也会立刻脸红,掩面害羞而去。
“可是三年前,若兮忽然间性情大变,不但日日出门戏耍,而且性子也变得像个男孩子一样凌厉刚烈了许多,竟似完全变了个人!。”
听到这里,陆丁只是浑然不解地皱起了眉头。一个人如果真的在短时间内忽然改变了性情,其实也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很可能只是受了什么强烈的刺激才会如此。
但陆丁同时又觉得事情应该没有这么简单,便没有打断柳尚书的话,听他继续说下去。
“可是,只是性情忽然间变了也就罢了,那样的话也许只是因为受了什么刺激才会如此。可是……若兮竟然完全不记得了以前的事情。”柳尚书说到这里,有些奇怪的看了陆丁一眼,或者说是陆丁看到了他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神色。
“但是……有时候,若兮似乎又会变回三年前的那个她,变得知书达理、温柔害羞,数日不出府门也不会觉得烦闷,而且又恢复了以往的记忆。长此以往却反复无常,你说,这不是病了又是什么?”
陆丁眼中闪过一缕沉思莫名的神色,沉吟半晌后对柳尚书道:“世伯,我可不可以见一下柳小姐?”
“可以。你跟我来!”
转过前厅,穿过一条回廊和一座湖畔的小桥,柳尚书引领着陆丁驻足在了一座形式古雅别致的二层小楼前。
小半时辰之后,二人又重新回到了前厅。
“怎么样,贤侄?可有看出我家女儿患的是什么病症?”柳尚书诚心要刁难陆丁,所以一进前厅便开口发问。
“世伯……恕小侄冒昧,您……是不是太多疑了?若兮小姐她……怎么看……都很正常啊!”
陆丁说的是实话。刚才在后院绣楼对面的假山旁,柳尚书和陆丁藏身在暗处远远地观察了柳若兮很久。虽然陆丁并没有瞧清楚柳小姐具体的样貌,但远远地观之,她的一举一动在陆丁看来都很正常,或者说都很符合一个大家闺秀的标准。
“不是我多疑。”柳尚书不慌不忙地解释道:“刚才你所看到的若兮确实是真正的若兮,或者说是三年前的若兮。”
柳尚书的话有点奇怪,但陆丁却是听明白了。柳尚书的意思是说,在他的心里,三年那个温顺贤良、知书达理的柳家小姐才是自己真正的女儿,而刚才他和陆丁所观察到的柳若兮也确实表现的很像一个温文尔雅、文静贤淑的大家闺秀,就像三年前一样。
“对啊,这有什么问题吗?”陆丁既然明白柳尚书话里的意思,就自然而然地反问。
“有问题,非常有问题。关键是……”柳尚书字斟句酌道:“若兮她正常地并不是时候!”
听一个父亲这样形容自己的女儿,陆丁觉得有一丝荒谬和好笑,但柳尚书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有点惊讶和不解。
“因为这三年来,若兮只有在每个月的月中才会变得正常几天,而今天才刚刚是月初而已!而且,每当月中那几天的晚上,下人们总会听到若兮绣楼里传出什么奇怪的声音,甚至还有下人看到若兮的闺房里出现了什么奇怪的影子!”
难道是双重性格?陆丁心中立刻想起,游历时曾经见过的一个双重性格的人。
可从月中正常变成了月初正常又是为什么呢?最关键的问题是,柳家小姐是不是真的患上了双重性格的癔症?还是说,柳家小姐并不是病了,而是。。。。。。中邪了?
片刻之间,陆丁心中的疑问一个接一个跳出来。
柳尚书见陆丁愣在那里,以为自己计谋得逞,便想趁热打铁,顺水推舟地将婚约作废。他虽然对女儿的两种性格颇为无奈,也遍访名医毫无效果,但他今天带陆丁来为女儿治病,主要还是为了刁难陆丁以达到自己退婚的目的。
“世伯,你找个道士试试吧!”陆丁颇为认真道。
柳尚书刚想将嘴里的退婚之言说出来,没料到竟先从陆丁嘴里听到了这么一句,一口刚喝进嘴里的茶差点没喷出来。
道士?柳尚书一愣,然后只见他面容一寒,扬声道:“管家,送客!”说完衣袖一甩,不豫而去。
陆丁一下子愣在了当场,不明白堂堂尚书大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而且还翻得这么莫名其妙。他哪里想得到,柳尚书乃是一个标准的孔门儒生,孔门儒生虽敬天地但却远鬼神,但实际上是最不愿意相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情了。
(三)巧遇
这一日正午时分,刚刚访友归来的陆丁百无聊赖的走在大街上,一面下意识地巡视着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一边想着前天在尚书府的遭遇。其实前天被柳尚书赶出府来,陆丁虽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却并不觉得如何恼怒。只是有个问题一直让他萦绕在心而又百般不解,那就是:柳家小姐是不是真的患上了某种癔症?
了解陆丁的友人都知道,陆丁虽然是一个读书人,但其实并太不热衷于考取功名,反而喜欢效仿古人到处游历,时不时的还喜欢搜集撰写一些沿途所经历的奇闻异见,整理成集,名曰《云山游记》。其为人好奇、好思之重,由此可见一斑。
而此次上京赴考,偏偏就遇上柳家小姐如此的怪症,又怎能不让他牵挂在怀,百思而不得其解呢。
于是就这样神思恍惚游荡间,陆丁来到了长街中间一处阔大的酒楼前,刚刚抬头正准备好好打量一番,不料忽然从一旁冲过来一个灰衣小帽、尖嘴猴腮的家伙,重重撞在了陆丁的身上。然后对方把头一抬,鼠目般的眼睛里闪着精光,狠狠地瞪了陆丁一眼后,急忙和陆丁错身离去。
陆丁被那家伙瞪得有点莫名其妙,心中略微有些觉得不妥。伸手往怀里一摸,终于明白不妥在哪里了——怀里的钱袋没了。
陆丁愣了半晌,忽然像大梦初醒般急忙转身去追。
刚没走两步,忽然被人紧紧扯住衣袖,接着只听身后一个悦耳好听的声音道:“公子莫慌,你的银子小弟已经帮你追讨回来了!”
陆丁转身一看,只见一位身着雪稠长衫,腰嵌碧玉的翩翩公子站立在身后,手里托着一样东西,正是陆丁被小偷扒去的、上有绣草描纹的暗紫色钱袋。
陆丁瞧着对方的模样,愣了一愣,不禁在心底暗赞一声“好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然后这才接过钱袋,对着对方一揖到底,道:“多谢这位公子出手相助,在下实在是感激不尽。否则,在下恐怕真的要一贫如洗,去做乞丐为生了!”
陆丁说的是实话,他的全部家当确实只有钱袋中那区区十数两银子,除此之外身上再别无他物。
白衣公子却仿佛觉得他说的话很有趣似的,不禁掩口失笑道:“瞧公子这般说的煞有其事,好似我真的成了你的救命恩人了!”
白衣公子不笑则以,如此一笑却如春花盛开般明丽耀眼,尤其是左脸颊淡淡的小酒涡,随着主人的轻笑若隐若现,不胜娇媚。
陆丁瞧着对方笑容,心中忽然恍然:原来是个女扮男装的“贾”公子!
但陆丁并未随口揭破,更没有觉得女子扮成男儿在大街上抛头露面有何不妥。在他下意识里,对方就是一个颇有侠义热肠的年轻人,自己也很想与之结交相识,于是犹豫了一下又道:
“这位公子,择日不如撞日,既然在下受了你的恩惠,不如就让在下做东,请公子到楼上一叙,如何?”
陆丁说完这番话后心中有些忐忑,对方虽然扮成男装,但毕竟还是个女子,所以很有可能会拒绝自己的邀请。
不料对方竟然微笑着颔首答应道:“既然公子由此诚意,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陆丁闻言大喜,正要请对方上楼,却听白衣公子身旁的书童皱着眉头道:“小……少爷,快到午膳时间了,如果再不回府,恐怕又要挨老爷骂了!”
“怕什么?有什么事自有我来担着。”白衣公子眉宇间闪现出一股不羁的的英气,轻声斥道,“再说了,千杯易得,良友难寻,今日我与这位公子相见之下颇为投缘,自当饮酒倾谈一番,不醉不归。”
当下不再管书童紧皱的秀眉,径自登楼而上。
陆丁在一旁瞧得不禁暗觉好笑,心想还真是有些难为这个同样女扮男装的书童了,如果自己是她,又有这样一个喜欢扮成男装,又喜欢抛头露面的小姐,恐怕也会非常的头痛无奈。
果然,只见扮成书童的丫鬟脸现无奈状,叹了口气后便紧跟着白衣公子上楼,临上去前还狠狠瞪了陆丁一眼,嘴里还小声咕哝着:“真不知他有什么好的!”
陆丁不明其意,却也洒然一笑,并不以为忤,紧跟着书童后面也上了酒楼。
上楼落座后,二人互道姓名籍贯。原来这白衣公子姓柳,名兮,字若男,是京城本地人氏,年方十九。
三言两语熟络之后,陆丁也不客气,借着比对方大两岁,便以兄长自居,与对方攀谈对饮起来。
不谈则以,一谈之下陆丁竟然发现和对方言语间颇为投机相合,竟一时间忘记了对方女子的身份,暗暗生出“如此知音,却相见恨晚”的感觉来。
陆丁和柳兮两人边举杯对饮,边天南海北、古今纵横地倾谈起来。多数时候,都是陆丁在述说自己这些年游历时的趣闻异见,有时这柳公子也会插上一两句独到的见解和评论,却无不一语中的。甚至说到精彩、激动的地方,连柳兮这位“贾”公子也忍不住抚额大笑又或满脸惊叹,就连陪坐在一旁独自生闷气的书童最后也忍不住被两人的谈话吸引,睁大了眼睛,对谈话的内容露出满脸的不可思议。
“……所以,当为兄再次回到那座奇怪的小镇时,发现那里已经变得破败不堪、满地废墟了,而且竟然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后来在周围的村镇打听了才知道,原来自从五年前的一场瘟疫后,那座小镇上的人死的死,走的走,早就没人居住了。可笑的是,我之前竟然在那座闹鬼的镇子住了大半个月,还把那里的死人当成活人,并且开私塾收了一大帮鬼学生!你说可笑不可笑?”
说到这里陆丁不禁自嘲一笑,举杯又和同样失笑不已的柳兮干了一杯。
自此次相遇相识之后,陆丁便和柳兮“柳公子”几乎日日相见,或把臂同游城郊春色,或把盏千杯饮酒对诗,真如两人前生便已相识般,早已互相引为知己好友。
转眼间,又是一月有余过去了。眼看再过半个月就是春闱大试了,陆丁便不再随意外出,而是留在了保福寺中温习功课。虽然并没有对此次大试抱有太多期望和热情,但迫于村中族人的诸多非议,素有游手好闲名声的陆丁,为了母亲和已经去世的父亲的颜面,也不得不打起精神,开始认真准备着半月后朝廷吏部将要举行的院试。
这一日,陆丁温完功课,伸了个懒腰正准备到寺院的后山走走,却意外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当朝的一品大员、礼部尚书柳尚书。
柳尚书是坐着一顶小轿便服而来的。看着他推门而入时的焦急神色,陆丁心中暗暗纳闷不已。
“世伯!”陆丁行了一礼,道:“不知世伯来此究竟有何急事?”
柳尚书也知道自己脸上的焦虑太过于露痕迹了,但此时的他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而是一把抓住陆丁的衣袖,道:“贤侄,快救救我家若兮吧!”
“怎么了,世伯,有话慢慢说!”陆丁赶紧扶柳尚书坐下,然后为他倒了一杯热茶。
柳尚书喝口热茶定了定神,道:“贤侄,你应该知道,我们孔门儒生虽然礼敬天地,但却向来是对那些怪力乱神的事情敬而远之的。尤其是伯伯我居于尚书之位,更是对此应当慎之。所以上次当贤侄说出让我请道士做法时,才会不问青红皂白就将贤侄赶出府去。此事,还请贤侄见谅,莫要多怪!”
陆丁一愣,他没想到柳尚书竟然会首先提起此事,而且以堂堂尚书身份屈身赔礼。这让心地颇为纯厚的陆丁不禁有些惊讶和动容,连忙道:“世伯哪里的话!不知,世伯此次亲自找云山有何要紧的事情?是关于若兮小姐的吗?”
柳尚书点点头,道:“贤侄,我曾经看过你写的《云山游记》,虽然初始觉得你在游记里写的那些鬼怪灵异之事颇为荒唐,但现在伯伯我才知道,其实云山贤侄是有见识的人,而《云山游记》里写的未必就全是虚妄之事。”
陆丁没有接话,他知道柳尚书还没说完。
“贤侄,自从你那日离开了我柳府后,不多久我家若兮又重新变成了另一个人,不但日日外出,还变本加厉的女扮男装,日日游荡在外,真是……真是有女不肖,不知廉耻啊!”柳尚书咬着牙说完,忽然长长叹了口气:“也许真让贤侄你说对了,也许我家若兮是真的被邪魔歪道附身侵扰,才会变得如此吧!”
陆丁闻言脸上不禁一阵古怪,心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柳小姐是被妖魔附体了?当时只是说请道士来看看而已,而且还没说完就被你赶了出来!
“而且更可怕的是,接下来一个多月里,我家若兮都没有再恢复正常过,连每次月圆的时候也不例外,似乎已经有什么邪魔完全占据了我家若兮的身体!”
看着柳尚书那惊惶恐惧的神情,陆丁不禁有些暗暗皱眉。他不明白,柳尚书为什么就那么肯定自己的女儿是被邪魔附了身,而不认为,现在的柳若兮只是展露出了她的真性情?
不过陆丁并无意与柳尚书诉说自己心中这些想法,因为以他的多年的经历和直觉来看,也觉察出这里面确实有些不妥和怪异的地方。
“云山贤侄,不瞒你说,不久前我就请了一个终南山的道人,想请他做法将家中的邪魔妖孽驱赶出去。但没想到,那位道人不但没能降服那妖孽,反而被打得奄奄一息。那位道士临走前只说那是一只修行了近千年的妖孽,只是贪恋红尘才依附在我家若兮身上。若想将它驱赶出去,必须在七日后的至阳之时,由一位至阳之身的男子手持斩妖宝剑,以自身精血为引,引动雷劫,将之逐出若兮的身体进行消灭。”
“真的已经确定是妖怪了吗?”陆丁听到这里,对柳尚书的话基本已经相信了八、九分。但他深知,并不是所有的精怪都是坏的,最起码至今他还没有遇到过很坏的妖怪或鬼魅。
见陆丁皱着眉头,柳尚书不禁有些着急了,连忙道:“贤侄,我知道你的八字,也知道你是至阳之时出生的人。如果你能帮我柳家渡过此难,我不但会将若兮下嫁于你,还会在此次春闱大试上为你竭力疏通,要知道,无论是如今的吏部尚书,还是主持此次大试的诸位考官,无一不是我的门生或故旧。”说到这里,柳尚书话语里不自觉的多了几分得意和自信,似乎已经笃定了陆丁肯定会答应似的。
陆丁知道柳尚书将话说到这份上,已经是最大限度的祈求了。但他对柳尚书的承诺并不如何欣喜,反而觉得有点反感。
“好吧,世伯,我尽力试试吧。虽然我的确是至阳之时出生的,也历经过一些奇异之事,但我并擅长捕妖捉鬼。”
陆丁说到这里,便开始下逐客令了:“世伯,云山既然答应了您,便肯定会尽力去试一试。但现在云山还要提前做些准备,七日之后自当按时前往柳府。所以世伯现在请回吧!”
送走了柳尚书,陆丁独坐在房中,陷入了沉思。
(四)借剑
四月的山中,桃花漫山遍野,火红如霞。清晨的山间小道上,薄薄的晨雾中,隐隐可以看见一个身影正在盘旋的山道上徐徐前行。山道很窄,甚至有的地方还紧挨着深不见底的深渊绝壁,险峻异常。此时的山道上,露水未干,青苔遍生,脚下颇为滑湿,真不知这循道而上的年轻人是怎么爬上来的。
年轻人黝黑的脸庞上流露着淡淡的困倦,但眼神依旧清亮而坚韧。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终于,在湿滑山道的尽头,出现了一座茅草屋。茅屋周围山云雾岚竞相围绕,隐约间氤氲散发出一股奇异的流光溢彩,显得茅屋颇不寻常。但再仔细看时,又会发现茅屋只是一座平常的茅屋,连同周围雾岚也只是普通的云气积蕴而成的,并没有什么太特别的地方。
终于,年轻人来到了山顶的茅屋前。令年轻人略有些惊讶的是,茅屋前早就有人在等他了。
一位身着青灰色布衣、完全一副山间樵夫装扮的的老者站在茅屋前的空地上,静静望着前来的年轻人,不发一言。
年轻人看到老者后犹豫了一下,然后走到老者面前深深一揖,也不说话。只是安静地陪着老者观望山涧的雾岚。
许久,老者终于开口道:“你看这山间的雾岚的形状,有时………像鹰,有时像鹤,有时又会变化成其他飞禽和走兽的样子。可是,无论它幻化成什么样子,它始终是雾岚,既不是鹰,也不是鹤,也不是其他任何什么。关键在于心里是如何想的。
“同样,无论是人也好,是妖也罢,其实只要本心相同,又有什么区别呢!你说是吗?”
年轻人点了点头,脸上闪过一丝思虑,然后再是躬身一揖,并不言语。
“唉——,”老者叹息一声,转言道:“你真的决定确实要借那把剑吗?”
年轻人点点头,恭敬道:“宝剑晚辈是一定要借的,但具体如何去做,晚辈心中已经有了定议和分寸。”
“只是因为对方曾是你父亲的同窗?只是因为那位小姐曾和你指腹为婚?”
年轻人默然不语。
老者转首瞧向年轻人,和蔼一笑道:“好,很好。既然你心中已经有了定见,那我成全你又有何妨呢!”
老者转身步入茅屋之中,良久后托着一个长约四尺的狭长包裹走了出来。
“剑出,则天劫至。是生,还是杀,全在你一念之间!你走吧!”
老者重新步入茅屋中,再也不见出来。
年轻人将包裹缚在背后,最后向茅屋方向深深施了一礼,转身下山。
四月初八,尚书府内。
陆丁盘膝坐在尚书府的前厅中,身前的鼎炉里插着一根线香。随着线香越燃越短,屋外的天色也越来越暗。明明还是正午时分,但天上越积越厚的乌云却让整个天地间充满着一种山雨欲来、狂风将至的竦栗之感,仿佛接下来电闪雷鸣之时,整个世界都将被摧毁。
柳府的下人仆妇此时此刻都被严命待在各自屋中,不准踏出一步。
柳尚书和柳夫人连同一名须发全白的道士,此时正站在陆丁的身后。尤其是尚书夫妇,更是如临大敌般紧张的来回踱着步子。
终于,线香的最后一点火光消失在鼎炉中。陆丁睁开眼,望着屋外开始电闪雷鸣、狂风呼啸的天空,不由轻轻叹了口气。他站起来,抱着怀中长剑,径直来到后院的二层小楼前。
一道长长的闪电在木楼上方险险划过,将木楼的一角劈成了一片焦黑。
“我来了。”陆丁站在木制小楼前,轻声道。
门无风而开,一个熟悉的声音淡淡道:“陆大哥,进来吧!”
听到这如此熟悉的声音,陆丁的身躯不由微微颤动了一下,而后他走进门,转身又将房门轻轻关上,然后顺着楼梯登上二楼。
二楼的厅中点着许多红色的蜡烛,烛光恍惚中,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在层层纱帘的掩映下,正坐在窗前。
“我是应该称呼你柳若男柳兄呢,还是应该叫你柳小姐呢……”陆丁叹息了一声道。
“对你来说,这有区别吗?”重纱后的女子站起来转过身,脸上的神情有着淡淡的坚毅,也有着淡淡的幽怨。
“当然有区别。”陆丁良久道。
“果然……连你也是这样想的!”女子眼中的幽怨愈发深刻了。
“不,不是你想的意思。我是说,我从来不认为人与妖之间有什么区别。”陆丁抬起头,隔着层层的布纱望向对面的女子,口中的话语认真而执着。
“真的吗?”女子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连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惊喜和希翼。
陆丁重重地点点头,“可是,你不该模仿尚书大人的笔迹写信骗我来尚书府,更不应该附身在柳家小姐身上来躲避天劫。柳小姐。。。。。。她是无辜的。”
“你可以听我解释吗?”女子英气的眉宇间流溢出些许激动的神态,连声音也微微有些颤抖。
不等对面的陆丁点头,女子便又道:“其实按我本来的打算,在三年前便应该回到深山修炼,以应对今日的劫难。可是,我遇见了柳家小姐——你可能不知道吧,其实,柳家小姐也很喜欢看你写的《云山游记》。”
陆丁微微一愣,并没有注意到女子的话中带了一个“也”字。
“当时的柳家小姐非但喜欢你的《云山游记》,甚至还常常在梦中念叨你的名字,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见你一面,甚至,她还希望能和你一起游历天下,一起经历那些你写在《云山游记》里的奇闻异事。”
“当时的柳家小姐,每日除了养花除草之外,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在观音像前祈祷,祈祷有一天能够见到你。而恰巧,她的这些心事被路过的我听见了。
陆丁听到这里忽然无端地生出一种极为荒谬的感觉,就像在是身处在一个真实的梦境里一样。他没想到,这一切的原因竟会最后像丝线一样缠绕着又回归到了自己身上。
“我记得,那个时候你写的《云山游记》刚刚刊出了第二卷,当时我是因为偷偷溜进柳小姐的闺房翻看这新刊出的第二卷时,才偷听到柳小姐的心事的。
“所以,我就现身和柳小姐做了个交换,她帮我躲过天劫,而我则帮她见到你。”
女子说到这里心中忽然有些委屈。其实有些话她并没有说出来,那就是她之所以会和柳小姐进行交换,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因为,她其实也很想亲眼见一见写出《云山游记》的陆云山。作为一个修炼近千年的妖,她一直承受着来自人间修道者的误解和敌视,但《云山游记》却让她知道,还是有人可以平等地看待像她这样非人的存在的。她从《云山游记》中看到了著者的襟怀,也感受到了一种如获知音般的莫名感动,甚至是钦慕。
(五)芊芊
陆丁低首沉默了半晌,终于再次抬起头望向对面的女子:“你的名字叫什么?”
每个修炼成人形的妖应该都有自己的名字吧。
“我的名字……叫芊芊。”对面的女子心中一阵莫名的摇曳和幌动,藏在心中许久的话终于脱口而出。
“芊芊……”,陆丁拨开眼前的纱帘走到女子面前,仔细端详着眼前清丽动人的面容。
“你幻化成人形时的模样,应该是和柳小姐的样子相同的吧。”陆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要这么问。
女子脸上一阵黯然,继而眼中闪过一道毅然的神色。然后女子的身体忽然变得虚幻恍惚起来,一个和柳家小姐有着七、八分相似的容颜从柳小姐的身体中渐渐浮现而出,最后变成一个完整的人形后从柳小姐的身体里走出来,俏生生地站在了陆丁的面前。
陆丁急忙上前一步扶住柳小姐已经软倒的身体,然后将她扶到一旁的躺椅上安顿好。
“果然还是有区别的……”,陆丁微笑着走到幻化成人形的芊芊面前,“这才像我认识的刘若男刘兄的模样!”
陆丁说的没错,幻化成人形的芊芊,眉宇间更像是那个酒楼上英气飒爽的白衣“柳公子”,而不是此刻昏倒在身后躺椅上的柳小姐。
说完陆丁暗暗叹了一口气,将怀中的宝剑缓缓抽出。
仿佛是感应到了冲天的剑气和芊芊身上四散的妖气,屋外的雷鸣声忽然密集起来,一道闪电穿窗而至,狠狠劈在了芊芊身旁的桌子上,将桌子眨眼间化为齑粉。
芊芊闭上了眼睛,一滴清泪的顺着眼角悄悄滑落:与其葬身在这雷劫天罚之中灰飞烟灭,倒不如心甘情愿地死在他的剑下吧!
顷刻间,千万道雷电在天空酝酿嘶鸣,似乎随时都会穿破屋顶,降临到芊芊的身上。陆丁举起了手中的长剑,眼中有着淡淡的怆然和悲伤。
“快逃吧,你现在正是最虚弱的时候,趁前院的老道士还没过来,快逃吧!”陆丁再次瞧了芊芊一眼,然后在芊芊万分震惊的注视中,淹没在穿透屋顶的无数道电闪雷鸣中。
芊芊终于明白陆丁是要干什么了,他要帮自己渡劫——用自己的凡人之躯,借宝剑为引,替自己承受雷劫。
“快走——”在雷电就要完全淹没自己的最后一刻,陆丁看到柳尚书请来的终南山道士已经破门而入了。
天地寂灭,万物无声。
陆丁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活着。混沌的意识就像一个失去了记忆的孤魂野鬼,漫无目的的在黑暗中游荡着,不知道自己来自哪里,也不知道自己又将要去往何处。
蓦然间,一道光亮穿透重重的黑暗,笼罩在身上。陆丁只觉得忽然又回到了人间,只是周围为什么会感觉那么阴冷潮湿呢。
陆丁勉强地睁开眼,然后挪动着虚弱不堪的身体想看清楚周围的样子。这是……这是在什么地方?
身下是潮湿的稻草,周围是斑驳不堪的灰色墙壁,墙壁上只有一个一尺见方的小窗户微微漏出些亮光。
这是……牢房?
陆丁活动了一下手脚,然后愣愣地看着手脚上的镣铐,终于确定了自己是在牢房。
为什么?
陆丁第一个念头是为什么。
“兄弟,你行啊!”一个嘶哑而猥亵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陆丁强撑着坐起来,发现旁边还有个人和自己一样手脚上都戴着镣铐。
那人见陆丁确实是真的醒了,便继续道:“兄弟,你很有胆量啊,竟敢大白天闯入当朝尚书的府邸去采花!兄弟我做了这么多年采花大盗,可是第一次见到兄弟你这么有种的!”
陆丁更愣了,自己……什么时候成采花大盗了?他只记得淹没在雷电前的最后一刻是在柳家小姐的闺房中。
一声幽幽的叹息从牢房黑暗的角落里传出,继而一把柔和而熟悉的声音道:“陆大哥,你被那忘恩负义的柳尚书给陷害了!”
一个白色的身影从牢房的角落虚幻而出,全然不顾一旁采花大盗的满脸惊骇,走到陆丁的旁边跪坐在地上,一手扶着陆丁虚弱的身体,一手轻抚着陆丁脸上被雷电灼伤的道道疤痕。
“柳兄……哦不,是你,芊芊!”
来者正是因为陆丁舍身相助而渡过了千年大劫的芊芊。
“为什么?就算不想把柳小姐嫁给我,柳世伯又怎么会如此对我?”陆丁大惊之下,满脸的难以置信。
“陆大哥,人心就是如此。柳尚书身为堂堂一品大员,又怎会甘心将他的宝贝女儿嫁给你这样一个穷书生。况且,在那终南山老道的怂恿下,他当然会想法设法来毁诺。”
“我和那位老道长素不相识,又无冤仇,他为什么也如此对我?”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陆大哥,要怪只能怪你身怀除妖宝剑,引起了那老道的贪婪之心,便出主意说要陷害于你。”
陆丁听得一阵无言,良久,才道:“那……柳家小姐呢,她应该知道真相啊,她难道没有站出来说情,帮我洗脱清白吗?”
芊芊冷哼一声,半晌才道:“虽然我是妖,但我最看不起的就是这柳家小姐了。当年求我帮忙想见你的是她,如今翻脸无情的也是她。那柳若兮虽然才貌双全,但也是个只爱俊秀少年的庸俗女子罢了。两个月前你上门拜会柳尚书时,便是柳小姐第一次见到你时。当时的她便大失所望,发现你完全不是她心中设想的那种玉树临风、潇洒俊逸的翩翩公子模样,于是便心生悔意,想毁掉和我的约定,更想与你退婚。”
听到这里,陆丁不由无奈苦笑,自己天生模样如此,却又有何过错。再说自己又从未在《云山游记》里提过自己的长相,这柳家小姐如此自作多情,不但害了自己,也害了别人,更对不起自己为她借剑驱妖的一片好心。
想到这里,陆丁不禁万念俱灰,胸中只觉有着无限的悲愤怆然在翻滚涌动,一口气血上涌而出,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陆丁发现自己正身处在一间洁净明亮的房间里。窗外春光明媚,鸟语悦耳,花香扑窗而入,清香怡人。
三日后,城南桃花堤上,一位肤色黝黑脸上带着道道伤痕的年轻书生,在一名俊秀的白衣公子的搀扶下,缓缓行于堤上。
这两人正是重伤初愈的陆丁和女扮男装的芊芊。
陆丁神色复杂地远远瞧着堤上另一边的柳家小姐,心中竟感觉不到太多对于对方的厌恶,只是看到柳小姐身旁的俊秀公子时,他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也不知这声叹息是为他自己,还是为那柳家小姐。
“陆大哥,如今朝廷大试之期已过,你有什么打算?”一旁的芊芊问道。
“还能有什么打算?就算考期未过,以我‘戴罪’之名,又怎么可能再去参加院试。”陆丁苦笑着摇摇头。
“为什么不可以?反正柳尚书已经撤去了对你的诬陷,你已经是无罪之身了,难不成还怕他再为难你?”芊芊一脸不屑的嘲笑,“那柳尚书一家也太不禁吓了,我只不过找了几个交好的妖怪去他们家闹了一闹,就把他吓出了病来,真是活该!”
陆丁无奈的摇了摇头,他终于发现了,芊芊有时会像个英气飒爽、成熟稳重的巾帼女侠,说话做事皆有规有矩;但有时也会像个调皮爱闹的孩子,会做出一些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来。
不过也是多亏了芊芊的这种做法,陆丁最终才能平反昭雪,重获清白。
不过据陆丁所知,那名贪图自己宝剑的老道士就没这么幸运了,不但被芊芊打得丢掉了满身的修为法力,还被芊芊一把火烧了他的道观。
一阵清风沿堤岸吹来,被风吹动了几缕头发的柳家小姐忽然心头有些异样,抬起头往堤岸另一边望去,心中一阵恍惚:刚才明明觉得那边有人在看自己,为什么抬起头来时却什么人也没有了呢。
此时已经走下堤岸的陆丁当然不知道柳家小姐心中的微微异样。他更不知道的是,若干年后,当已嫁作他人妇的柳家小姐再次看到书局刊发的最新的《云山游记》时,不但不会驻足翻看,反而会如避蛇蝎般急忙绕行而去。恐怕,那个叫陆云山的名字,已经成了她心中的一块阴影,一种愧疚。
风,依然在大地上吹过;而人生,依然悠长。
某个人,依然还在天下各处快活的游历着,边走,边看,边听,边写。而和他始终形影不离的,还有一个位总喜欢掩口轻笑的白衣公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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