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涯村是一座寂寞的小村，依山傍水。前面是黑色的山，后面是黑色的山，左面是黑色的山，只有右面是一条曲曲折折的小河。也不知怎么，这条叫奇涯河总给人一种黑漆漆的恶心，当然，这只是站在离小河较远时的一种视觉效果。比如站在村左边的黑色山顶上，比如站在村东那座看上去十分落寞的老屋的屋顶上。但全村人都知道，没一个人的双足敢踏在村东老屋的屋顶上远眺奇涯河河面上的颜色。

走近奇涯河，有时觉得奇涯河还是挺可爱的。但不论如何，村民还是不愿靠近这条小河。我们就用“敬而远之”来形容这种心理吧，我想可以。

村东的那座老屋，真的很老了。老得连村中岁数最大的王老五都不知道它是哪朝哪代就在村东开始守望那奇涯河的，我们在感叹时光飞逝的时候，也不得不感叹老屋的健康，都这么一大把年级了，还撑着一把老骨头，和那王老五一个德性。

老屋好久不住人了，但老屋真的占了村子的好大一片地。听说，老屋以前都是有钱人住的。

于是，老屋的大门一直紧闭着，像一只沉睡中狮子的嘴巴。时间一点一点吞噬人们生命的同时，老屋也越来越充满了神秘。

小男孩丁丁11岁，聪明而调皮，对一切事物充满好奇。

这天下午，他听伙伴文文说：“丁丁，村东有好多人呢。”

这时，丁丁正趴在地上观察蚂蚁觅食津津有味，他头都没抬一下，说：“什么样人多？”

文文也趴在地上了。他们远远看去就像两具死尸一样。文文说，老屋现在有人住了！

丁丁不再观察蚂蚁了，显然，他的兴趣已开妈转移。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文文，突地从地上窜起来，拔腿就跑，向着村东老屋奔去。文文尾随其后，丫一跟屁虫。

当人们纷纷议论新搬进村东老屋的陈氏人家时，丁丁的大哥雷克，一个十七岁对女人充满向往的少年却保持着一惯的少言寡语，拒绝对这一事件发表任何言论。

而村民们对这件轰动全村的事件大约有以下几种言论：不可思议；丫有病；摇头叹气。

当早晨的第一道阳光从窗户落进丁丁的床头时，他揉揉刚从梦中睁开眼睛对着空气说：“

我做梦了，梦见一只狐狸，红色的眼睛。”

于是，丁丁把梦告诉雷克，雷克不屑一听，扔下一句话：“少见多怪。”

对于11岁的少年来说，17岁是不可到达的遥远未来。于是，他相信了雷克的话。但心里很生气。

雷克出门时，丁丁忽然看见雷克身后跟着一只篷松尾巴的红毛狐狸。他吓得惊叫一声，大叫“哥哥”，但一叫，哥哥和狐狸一块消失了。雷克走出门了。

丁丁吓得一整天不敢出门。直到文来找他，要他一起出去玩。他们来到村东老屋门口。丁丁说，你进去看过吗？

没。文文惊恐地望着丁丁。

这时，紧闭的大门突然“吱呀”一声被沉重的打开了。丁丁文文已来不及躲避，于是他们一起看见了一位像水一样的美丽女孩子。女孩子应该有十六岁，顶大的眼睛。

女孩看见了门口站着的两个小孩，先是一愣，而后说：你们好呀！

丁丁和文文转身就逃。气喘吁吁。

雷克行为的古怪在这位只有十七岁的少年身上表现得更不可捉摸了。在这个夏天珠夜晚，星星在村子上空闪烁，划破了黑夜的外衣。雷克头伸出窗外，看了看星星点点的天空，然后脱了鞋，赤腿走出门外。

丁丁问他你干什么去？

雷克瞪一眼丁丁，说小孩子，问那么多干什么！

丁丁听了十分生气，大喊大叫，但雷克已经走远了。

丁丁在想白天见到的那位美丽女孩，雷克身后的那只狐狸，想着想着就犯困了。这个时候，雷克就会全身湿湿地回来，像外面下雨了一样。雷克手里多出一样东西，一个玻璃罐子，而最让丁丁惊讶的是，里面居然有许多屁股会发亮的小虫，在窄小的空间里，你爬在我身上，我踩着你的身体，亲密接触。远远看去，仿佛被玻璃罐会发光。

雷克把玻璃罐放在桌上，就洗澡去了。丁丁把玻璃罐贴在脸上，眼睛就看见了许多许多一团团的火球，看久了，眼睛花了，周围的世界都变成一团一团的了。丁丁又把玻璃罐贴在耳边，就听见了一片“嗡嗡”或者是“呜呜”声，像是哭泣的声音。丁丁开始数小虫，数着数着，眼就花了，朦胧了，睡着了。

丁丁又开始做梦了，梦见狐狸，梦见甲虫，梦见萤火虫……

第二天一大早，丁丁醒来就开始寻找昨晚的玻璃罐，但却发现，玻璃罐里的屁股会发光的小虫都没了。他急匆匆地去告诉哥哥。

雷克冷冷道：“那不是叫屁股会发光的小虫，是叫萤火虫。”

“萤火虫？”丁丁自言自语。又说：“萤火虫都不见了！”

“是我放飞的。”

“是你捉来的吗？”

“是的。”

“然后它们哭了，然后你就放飞了它们，是这样吗？”

“它们没哭，你耳聋了是不是？”

“可我明明听见它们哭了。”

“我说没哭就没哭！”

这样，丁丁就想不通了，虫儿没哭，哥哥为什么还要放飞呢？难道他捉来就为了放飞？

丁丁也听说村东老屋死过好几个人，所以，老屋才空出那么久。但现在，又有人住进去。村民们似乎在等待一个悲剧的发生。但一出戏总有个时间问题，只有慢慢等，等戏的谢幕。

丁丁有点恐惧，却说不清楚恐惧什么，心里空荡荡的。

丁丁一直在想，老屋陈氏人家难道不知道老屋以前死过人吗？还有那大眼睛美丽姑娘，也不知道？

有一天夜里，丁丁实在睡不着，而雷克又出去捉萤火虫了，于是，他溜了出去。他叫来了文文，要他和他去老屋看看。

他们又激动又害怕，仿佛正在做一件惊天动地的事。

老屋左边有一棵很大的树，树枝伸向老屋的院子。于是，他们爬了上树，像猫一样灵活。在朦胧的月光下，他们不敢说话。他们看见了房间里有三个人影，看不清，在灯光下晃动，灯光昏黄。

“他们会不会死？”丁丁问文文，在回来的路上。

“会，我妈说的。”文文说得肯定。

“你***才会死！”丁丁愤愤道。

文惊恐地盯着丁丁，吓住了。丁丁一个人往前走。

文文在后面大叫：“我永远不理你了！”

王老五经常用他的拐杖在空中乱舞，嘴里念念有词，：“萤火虫，萤火虫，你这个该死的萤火虫！”

雷克问王老五，你这个老家伙为什么赶萤火虫？

王老五说，唉呀，萤火虫在我耳边哭呢，好讨厌好讨厌！

丁丁在远处看见王老五正慢慢变形，背变拱变硬变成有花斑，最后头也变了，手也变了，脚也变了，整个人随后就成了一只庞大无比的甲虫。可雷克还在和他比手划腿，说着话，似乎并不知道王老五已变成了一只甲虫，有一颗小小的头，六条细腿，翅膀就要张开飞翔了。丁丁在想，王老五变成甲虫，要飞向哪里呢？天堂吗？

雷克离开王老五后，丁丁跟着雷克。而王老五，这个九十岁的白发老头，正慢慢向村东老屋飞去，飞去。

哥哥。丁丁叫雷克。

你跟着我干吗？雷克很生气。

我看见你和一只大甲虫说话。

雷克不理睬，他对弟弟的胡言乱语总是无动于衷的。他眼望着夕阳，落红一片，想着自己的心事。

雷克继续向前走。丁丁看见雷克身后长出一对翅膀，闪闪发光，翅膀忽然一动，雷克就不见了。

丁丁去找文文，但文文不理他。丁丁想把他所见的告诉伙伴，但文文不理他，这让丁丁有些儿落寞。他一个人来到奇涯河边，坐在一块石头上，让腿伸进河里。凉凉的河水浸透了丁丁的小腿丫，在十五的月亮的天空下，丁丁望见了倒映在河面上破破碎碎的黑色的山，像残梦一样让人心荒凉一片。丁丁忽然忧伤的哭了，滚圆透亮的泪珠落在河里，流走。丁丁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突然掉眼泪。

这个晚上，丁丁又做梦了。他梦见老屋的屋顶上飞满了萤火虫，铺天盖地，美丽极了。萤火虫时时发出一种声音，听了让人极其难受，像有人在哭泣。丁丁又看见了那个十六岁女孩，手里捧着飞舞的萤火虫，脸上跳荡着幸福的颜色。这颜色渐渐变淡，变淡，像七色彩虹，最后终于消失在空中。取而代之是的淡淡的呻吟。丁丁看见女孩哭了，哭着哭着就变成了一只哭泣的萤火虫。丁丁害怕极了，用手去捉那只萤火虫，但萤火虫渐渐飘向了空中，跟着哭泣声一齐消失了。

下暴雨的那天夜里，雷克没捉到一只萤火虫，也就是说他不能放飞一只萤火虫了。他很伤心，满脸忧伤，泪水也突然落下了，像今晚的暴雨，迅猛，措手不及。

丁丁从小就没见过雷克哭泣，所以他真的难受极了，不知应该如何才好？丁丁想，萤火虫真的对雷克那么重要吗？

丁丁问雷克，哥哥，你为什么哭？因为萤火虫吗？

雷克看了一眼丁丁，那种眼神让丁丁十分舒服，温柔如月。雷克握住丁丁的小手，说，弟弟，有些事你小孩儿是不会明白的。

雷克的手冰冷如铁，丁丁哆嗦了一下。

这些日子，总有些人忧心忡忡地来找丁丁的爸爸，一进屋，就示意爸爸进屋说话。丁丁对此十分纳闷，想不通为什么有话不可以在天光化日下说，而非要搞得神经兮兮的，像闹了鬼一样。

而雷克对这些人却报之以冷漠的面孔，不论他们在里面说了什么，说了多久，都不当回事。

爸爸开始管着雷克的行为了。爸爸不再让雷克晚上出门。但雷克似乎对夜间出行情有独钟，总会想方设法逃出去，然后像猫一样溜回来。

有一回，丁丁半夜醒来，就看见雷克怀里抱着装有萤火虫的玻璃罐从窗口跳进屋里，一眨眼就不见影了。

丁丁碰到许多事却无法解释而苦恼，他想大人活着好累，为什么弄出那么多让人不明白的事来？

丁丁最终发现，雷克每晚从外面溜回来，心情十分之好，脸上一定荡漾着幸福的笑容，像湖面上的波纹一样。

文文来找丁丁了，身后跟着他的爸爸，一样的神经兮兮。

雷克不在家。文文和丁丁在外面说话。丁丁爸照样和文文爸在里屋说话。

文文说丁丁，你别再理你大哥雷克了。

丁丁问为什么？

文文说大人们都这样对我说。

丁丁一个人走出门外，无方向地游荡。

雷克又和王老五不知在说什么了，也神经兮兮的。说完，五老五便朝村东老屋慢慢踱去。步子更慢了，像要死了一样。

对于王老五的死，许多人都抱着平常的心态，毕竟，人活到那么一大年月，也应死了，免得在世上让人看着厌。

但雷克似乎十分痛苦，丁丁这天就没看见雷克再去放飞萤火虫了。

王老五是死在奇涯河上的。听目击者说，他是在追逐一只甲壳虫，甲壳虫飞到了河面上，他也跳下了河，用拐杖打甲壳虫，一打，甲壳虫落进了河里，他由于用力过度，重心失衡，“扑嗵”一声，和甲壳虫一块落进了水里，连挣扎都没有，就死了。

丁丁被吓得哭了。

大家越来越不喜欢雷克了，都对他退避三舍。

丁丁一直不明白这是为何？

陈氏一家人在村东老屋住了三个月以后，就突然搬离了奇涯村，不知去向。

雷克从此就不再跑到外面的田野里放飞萤火虫了。整天落寞如狗。

丁丁发现，雷克现在不但长出了萤火虫般的翅膀，屁股在夜间，也会发光了。

终于有一天，雷克真变成了一只萤火虫，飞向天空，寻找一个女孩的身影。他飞到了那个的左肩上，深情地望着女孩的眼睛。这位十六岁在村东老屋住了三个月的女孩，回头望见了这只萤火虫，泪流满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