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江边。绿地。帐篷。恍若遥远一梦。
冬日。落叶。冷风。寂寥。这个冬天,似乎在一夜之间来到。
不知不觉,这一年又过去了。外出的游子,已开始悄悄打点行装,已把回家过年的喜悦从心底翻出来,在眼角眉梢重新亮相。
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过年,就意味着团圆,欢聚,畅饮,收获,不管官职大小,身份如何。过年这档子事,在每个中国人心中总是令人欢欣的大事要事,总会在人们心底荡出密密的浪花。
小时候过年,按老家的习俗,大年三十,一大早就起床放鞭炮,然后,心里就默默地巴望着老爸口袋里揣的几毛甚至几块钱的压岁钱。好不容易盼到了手,还没捂热呢,老妈这头就发话了,那钱,发给你们高兴一下就行了,现在都放到我这里来,帮你们留着开学时交学费!心底那个失望啊,纠结啊,乖乖交出钱,还得说心甘情愿。
记得初涉社会时,过了秋天就开始琢磨过年,该准备点什么,该给父母添点什么衣物,该准备多少压岁钱……于是,整个下半年甚至一年,日子都过得紧紧巴巴。终于攒足了车费及其他,终于等到了放假,终于登上了回家的大巴,一路颠簸回到家。
我们家的情况又与别家不同,别的孩子,在外面工作或打工,父母常常会一个电话接着一个电话地催,我想你了,你想我了,谁想谁了不知道,反正是让孩子常回家看看,了却牵挂。
我的父母,平日里从来不让我们回家,家里发生再大的事,只要他们能扛的,决不会告诉我们。他们惜痛那来来回回的车费,说那钱来得不容易,要留着干点正事,白白花在路上太冤枉。
后来,买房了,有孩子了。有那么几年,为了生存,真的连过年都舍不得大手大脚地花钱了。为了把过年回家的花销省下来还款和供妹妹上大学,好几年没有回家过年。
在上海,为了过年放假期间能安安稳稳睡几个懒觉,我们改成晚上吃年夜饭。记得有一次,林子的小表哥也没有回厦门过年,来了我们家。我们烧了几个小菜,喝了几杯小酒,窗外突然飘起了雪花。
表哥是南方人,见到下雪,很是兴奋。于是,年夜饭吃到一半,就忙着去找相机下楼拍照,燃放烟花。这个城市的夜空,星星点点,各式各样的烟花如盛开的梦。是呵,曾经做过各种各样的梦,从来没有梦到过自己有一天会在外面过年,没有梦到过过年不与父母家人团聚的思念与冷寂。此时此刻,心已似惆怅烟花,在寂静的天幕里盛开、散落,那片刻的绝美,却是她一生的韶华。
正如一位作家所说:“无数的烟花在眼前飘过,却抓不住一丝一缕。”
儿子大一点以后,我们便坚持每年过年都回家。今年回福建,明年回安徽,就这么轮回着转来转去,时光也一年年老去。
前几天,与妈妈和妹妹一起去给我的婆婆和妹妹的婆婆买过年衣裳,看到服装店里的各式老年服装,样子很不错,突然想起外婆和奶奶。于是就跟妈妈说,看,这么多漂亮衣服,我那时候都没钱买给奶奶和外婆穿过。妈妈说,一年一年的,什么都在变,她们也有属于她们的苦乐。
是啊,每人都有每人的苦乐。就像这么多年,我们一直希望父母出来过年,父母却坚持留守老家过年一样。他们的理由很简单:老家那个宅子分出来四个小家,过年了,他们要在老家祭祀祖先,保佑这一家一家的在外面都平平安安。我们答应父母,只要他们肯出来过年,我们也在外面烧几个好菜,温一壶好酒,请祖先们出来乐呵乐呵。父母却说,上海那么远,祖先们都是老人,哪跑得动啊。再说了,上海的房子,家家户户都是那个样子,祖先们也找不到哪家是他们的后代的呀……
劝说无效,只能由着父母的性子来。
我常常感叹父母的虔诚,那看似简单的心愿,要一年一年地坚持下去,却不那么简单。作为年轻人来说,我们希望每一天都有新的收获,每一天都在向自己的理想靠近,完成自己美好的追求与梦想。而作为父母,他们喜欢用自己的方式为子女的幸福努力着。
记得前段时间,一个秋日阳光清晨,去黄浦江边新建的一个公园里散步。看到一位七旬白发老翁正在公园里打理花草。我走过去,在老人堆放的准备当垃圾处理的残枝败叶中掐下几朵开得正艳的太阳花,准备拿回家插在案前的花瓶里。好心的老人看见我的举动,连忙默默将手中的新鲜花朵一朵一朵递给我。
我和种花老人搭起话来。老人很健谈,他说,他今年七十多了,为了儿子结婚的费用,才出来赚钱的……我听后便说,现在的孩子一般都是自己赚钱自己结婚的吧,怎么还要父母操心婚事呢?老人不以为然,丫头啊,哪有那么容易呀,现在在农村,娶个媳妇也得十来万,靠儿子一个人赚钱哪里结得起婚呀。我告诉他,儿孙自有儿孙福,小孩子的事,让他们自己处理就好了,他现在这把年纪,该享享福了,大可不必出门受这份苦。
我是个不太会说话的人,此时此景,不敢也不知道怎样与老人攀谈下去,只好捏着收集起来的一大把太阳花,与老人道了谢,走开了。
三十岁之前看父敬子,三十岁之后看子敬父。看到老者布满皱纹的脸,就像一部写满故事的老书,不禁感觉有些心酸。
回来以后,很想写点什么,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我对老人的了解甚少,实在不敢发表什么言论。心里只是在想:不管是媳妇还是女儿,用一个年过七旬的老人在异地他乡做苦力赚来的钱置办嫁妆,如果是我,于心不忍。不知道老翁的子女,在接过老父亲老树皮般颤抖双手递给他们的钞票时,心里会有什么感触。
而作为老翁来说,在自己的儿子娶亲那天,能够张灯结彩,宾客迎门,新人喜笑颜开,大红的嫁妆摆满新房……他那江边清晨露水沾衣的辛劳,又算得了什么?
那一把太阳花在我的案前放置很久,我每天都给花儿换水,每天又都要把浸在水里的茎剪去一截,以保证她们能够吸收新的养料。就这么剪着剪着,一个多星期以后,终于无茎可剪,再放置三两天,花瓣一片一片地掉落,凋谢了。
虽然如此,我还得意洋洋地跟林子说,你看这些花儿,本是早就要扔掉的,我感到可惜了,采摘回来,还开了这么久,多漂亮呀。
下一次再去公园,专程去找种花老翁,想聊点什么。已不见老人的踪影,也许,他的儿子已经在这些日子里办喜事了吧。老翁种植的那一片花儿,除去了老枝,满地的枝叶,绿荫绿的,新生的花朵不是很密,却花意正浓,一点都看不到秋天的痕迹。
我不禁感觉惭愧:花园里年轻的色彩何其多,我为何要去透支那些老花的生命?
2011-12-5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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