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天青，惹来烟雨，淋湿了整个江南。月白伞下的女子，在青花瓶底书写一缕嫣然传世。　

（一）

环佩琮琮，洛诗萱撑着淡蓝色的油纸伞从桥上走过，转弯进入一茶肆。她很喜欢在潇潇雨天来这里寻找雅静，不过这次她是赴约前来的，一个叫九天公子的人。

门外的幡幌在风中来回招摇，店内只有窗边坐着一位客人。

洛诗萱轻轻坐了下来，那人一身书生打扮，正是九天公子。

九天公子开口了：“二小姐果然相貌非凡。”

洛诗萱浅笑不语。

九天公子：“二小姐从来不带刀吗？”

洛诗萱浅笑不语。

九天公子：“二小姐不像学刀之人。”

洛诗萱浅笑不语。

九天公子没有显露气色，反而摇扇笑道：“二小姐不屑与在下说话吗？”

洛诗萱：“你来只想问我这些吗？”

九天公子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二小姐果然聪慧爽快。我来只为借公子羽赠二小姐的青花瓷参研几日。”

洛诗萱：“九天崖，公子羽。这六个字足够震慑江湖。”

九天公子：“二小姐的刀，这五个字却能号令天下。”

洛诗萱：“你和他什么关系？”

九天公子：“名字像而已。”

洛诗萱：“青花瓷中埋藏着破解他武功的秘密，你要它做什么？”

九天公子：“就是要破解他的招数。”

洛诗萱：“这似乎不太可能。”

九天公子：“你不给？”

洛诗萱：“是不能给，也给不了。青花瓷不在我这儿。”

九天公子笑了：“谁不知道二小姐和公子羽情投意合？”

洛诗萱也笑了：“那样他就会把命交给我吗？”

九天公子不语，斟茶细细啜饮，小小举动却掩盖不了那份独特的潇洒。

九天公子：“出刀吧。”

洛诗萱浅笑。

九天公子：“你不屑和我动手？”

洛诗萱：“你不过想知道公子羽的下落，何必绕这么大圈子？”

九天公子怔住：“你说什么？”

洛诗萱浅笑：“抱歉，我真的不知道他在哪儿。”

九天公子沉默许久：“你很聪明。”

洛诗萱浅笑。

九天公子又沉默许久：“他到底去了哪里？”

洛诗萱摇头。

再次沉默许久后，九天公子合扇上楼，背影里透出落寞、失望、惆怅。

洛诗萱唤住他：“后天我在西郊竹林等你。”

雨还在下。江南的雨总是那么迷人。

洛诗萱的身影也消失在雨帘深处。　

（二）

洛诗萱想起了前天约她去桃花林的苏月影。

桃花林。桃红乱坠，随风旋舞。

苏月影：“你是洛家二小姐？”

洛诗萱微微点头。

苏月影悠悠自语：“洛家二小姐的刀，天下第一。”玩味良久，才道：“你不像用刀的人。”

洛诗萱浅笑：“那是江湖人抬举罢了。”

苏月影的目光搜遍她全身，也没发现她的刀。她显得很瘦弱，其中却不乏清婉。本以为二小姐应该是冷冰冰的人，但她举止间总流露着秀美。

洛诗萱见她疑惑，轻轻一笑。桃花铺了一地，有几瓣飘落她肩头，苏月影不得不承认她的确很美。

苏月影：“你知道公子羽在哪里。”似是乞问，又似逼迫。

洛诗萱嫣然：“我为什么知道他的行踪呢？”

苏月影：“他离开后，一定去找你了。”

洛诗萱：“他本是逍遥之人，天下之大，任何地方都可能是他栖居所在。”

苏月影：“但他把青花瓷都给了你，一个把命交给你的人，难道......”

洛诗萱摇头微笑：“苏姑娘，你亲眼见他交给我了吗？”

苏月影怔住，接而叹道：“我也不可能看见。”

洛诗萱：“哦？”

苏月影心有些乱了，她本以为找到洛诗萱就能找到公子羽，但她错了。

她看了洛诗萱一眼：“你能听我说个故事吗？”

洛诗萱浅笑不语。

苏月影：“我盲之后欲寻死，是公子羽救了我。”

洛诗萱：“你的眼睛好了？”

苏月影：“是的，是他照顾了我两年，还有一个侍婢。虽然瞧不见他，但我却能深深地感觉到，他是个好男人。”幸福地笑了，笑如桃花。她也很美。

苏月影：“你知道吗，每天听他说话练功，听他抚琴吹箫，真的好幸福。有他在，我的世界每时每刻都是光明的。”

洛诗萱稍稍凝眉，看了她一眼。

苏月影：“去年我眼睛才复明，可他三年前一走就没回来过。”

洛诗萱：“是的，你很幸福。”

苏月影笑了，发自内心的笑。她沉醉在这桃花飘落的迷幻中。

洛诗萱：“很可惜，我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苏月影似从天堂坠落人间。眼泪欲出，脸上抽搐了很久，才勉强笑道：“看来缘分真的不能强求。”

拭泪：“很高兴能结识二小姐。”

转身离去，又回首道：“四月初一，西郊竹林。”瘦影消失在桃花浓处。

看着她远去的身影，洛诗萱心中涌起莫名的惆怅。

（三）

西郊竹林。

苏月影：“九天公子？你认识公子羽？”

九天公子却似极想避开她。

苏月影：“你就是公子羽，对吗？”

九天公子一时不知该如何，把目光瞄向洛诗萱。

洛诗萱：“他是九天公子，不是公子羽.”

苏月影：“不，你是的，我熟悉你的气息，熟悉你的举动，只有你身上才有如此气质，一定是你，对吗？”

九天公子乱了方寸：“苏姑娘，你我只是萍水相逢。我此番前来也是寻找公子羽的。”

苏月影却着魔般缠着他不放：“一定是你，五年了，我无时无刻不想见你一眼，可我能看见这个世界时，你却飘然而去。”

九天公子不理她，对洛诗萱说道：“出刀吧。”

洛诗萱浅笑。

九天公子拂袖卷起一簇竹叶朝洛诗萱打去。洛诗萱没有动，竹叶沾她衣襟的刹那，被苏月影打落。九天公子摊扇袭来，苏月影翻身阻拦。两条身影翩然，一个潇洒，一个灵妩。九天公子掌势突变，洛诗萱倒了下去。九天公子抚定身形，惊道：“你不懂武功？”

洛诗萱缓缓站起，拭去嘴角血丝，浅笑。

苏月影大哭：“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九天公子垂头，忽又抬头近乎吼道：“闭嘴！都是你惹的事。”

苏月影泣泪涟涟，柔声道：“你以前不是这样对我的。”

九天公子那份傲气，那份潇洒霎时间没有了。

轻轻问道：“你还有多少秘密？”

洛诗萱浅笑：“清明。洛神庄见。”

转身徐徐走去，漫天飞舞的竹叶渐渐掩盖了她那无双的身影。

（四）

洛神庄。墓前。

苏月影：“什么意思？”

洛诗萱：“他的坟墓。”

苏月影似乎猜到了什么，低声问道：“谁的？”

洛诗萱：“我深爱的人。”

苏月影：“是他吗？”

洛诗萱浅笑：“你找他找了近两年？”

苏月影点头。

洛诗萱：“但世间根本就没有公子羽。”

九天公子抬头看了她一眼，思索着这句话的深意。

苏月影颤声呼喊：“不会的，他明明照顾了我两年。”

洛诗萱：“如果你真以为公子羽存在，那就是他。”指了指九天公子。

九天公子又在思索她这句话的深意。

苏月影不知是喜是悲，噙泪看着九天公子。

一阵沉默。

九天公子：“你怎么看出来的？”

洛诗萱浅笑：“你的名字就很值得怀疑，而且你举止间流露出的那份神韵和他极为相似，能如此相像，除非是在他身边很久的人。而苏姑娘则告诉我他身边还有个侍婢。”

九天公子不语。却突然变了，变成了一个女人。

：“苏姑娘，对不起。”

声音都变了，变得如此熟悉。苏月影惊住了：“你是，你是......”

：“我是花含烟，公子羽的侍婢，也就是公子羽。”

花含烟！苏月影想起了那个无微不至照顾她的妹妹花含烟。片刻间，她觉得这场游戏太无情了，自己梦寐追寻的公子羽竟是场虚空，上天居然如此残忍地折磨她。但她马上叫道：“不是，你不是公子羽，不是的......”

花含烟有些不忍：“苏姑娘，我素日喜着男装。当年你一心寻死，不得已，我才用这个方法让你活下去，没想到，没想到......”

苏月影近乎疯狂地笑：“骗子，你们都是骗子，你们全都在骗我。”而后跑出了洛神庄。

看着苏月影消失在梨花外的身影，花含烟回头道：“你忍心这样骗她吗？”

洛诗萱：“你忍心告诉她公子羽已经死了吗？”

是的，不管真话假话，苏月影永远也见不到他了。既然无缘，倒不如让这段痛苦化成空白淡忘。再者，也该如此。既然洛诗萱早就认识公子羽，又怎么会此刻才认出来。两人演的这场戏漏洞百出，可苏月影只顾伤心，竟丝毫没有察觉。

花含烟垂泪：“他真的走了吗？”

洛诗萱点头。

花含烟跪在墓前恸哭：“公子，奴婢看你来了。”

洛诗萱：“你很爱他？”

花含烟泣咽无语。

洛诗萱：“苏月影也很爱他，但她不该爱。”

花含烟：“只有你能爱吗？”

洛诗萱：“你一直以为公子羽很爱苏月影，对吗？”

花含烟不懂她的意思，但她的确这样认为，公子羽对苏月影真的很好。

洛诗萱：“你知道苏月影双眼是怎么瞎的吗？”

花含烟不知，五年前公子羽带她回九天崖时，她就盲了。

洛诗萱：“是公子羽弄瞎的。”

花含烟忽地站了起来：“不可能。”

洛诗萱不理她，又问：“我成名多久了？”

花含烟：“很多年了吧？”她自小就没离开过九天崖，公子羽也没带她出去过，是以洛诗萱也不知道公子羽还有个侍婢。而很多事，花含烟也都是听公子羽讲的。

洛诗萱：“才三年。”

花含烟不知她为何问这。

洛诗萱：“公子羽离开九天崖多久？”

花含烟：“三年零六天。”继而她开始有丝害怕。

洛诗萱：“洛家二小姐的刀，天下第一。你听说过这句话？”

花含烟：“我知道。”

洛诗萱：“这只是前半句，多情先生把后半句隐了。”

花含烟似乎猜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了，可她不敢相信真相像她所想那样。

洛诗萱：“洛家二小姐的刀，天下第一，公子羽死在她刀下。这才是多情先生临终前想说的整句话。”

花含烟近乎崩溃：“不会的，公子是不会败的。”

洛诗萱：“那你为何两次要试我的刀？”

花含烟不语。公子羽从未败过，所以“九天崖，公子羽”这六个字在江湖上就是命令。但一次偶然，她发现公子羽身上有刀痕，而且听他无意中说要去决战。因此，她才来试洛诗萱的刀，因为在她眼中，只有洛诗萱的刀能伤他。只是没想到，洛诗萱是在杀了公子羽后才成名的。

洛诗萱：“第一次他来找我，我不同意。第二次，他就弄瞎了苏月影双眼。”

花含烟实在不愿相信。

洛诗萱：“他说，如若我不同意，他每天都要杀一个女人。我没想到，他这实在逼我，更没想到，他会把苏月影照顾得那么好。”

花含烟这才明白，公子羽不是爱苏月影，只是愧疚，只是在赎罪。

洛诗萱：“第三次他来找我就是三年前。”

花含烟：“他把青花瓷都给了你，自然必输无疑。”

洛诗萱摇头苦笑：“你错了，苏姑娘错了，天下人都错了，青花瓷中根本就没有什么破解的武功。”

花含烟不解。

洛诗萱：“公子羽师承何人？”

花含烟摇头。

洛诗萱：“多情先生。”

花含烟有些惊讶。

洛诗萱：“当年多情先生和许老前辈阴阳隔绝，一恨之下退隐。青花瓷里只有两人的爱情，因为爱，他成了武林至尊；因为爱，他也孤独了一生。”

花含烟要她说下去。

洛诗萱：“公子羽不愿为情所困，而唯一能破他武功的便是情，因而他只对外人宣称青花瓷里有败他的秘密。”

花含烟：“你的刀呢？”

洛诗萱：“我的刀也就是至高无上的情。它给了我活下去的动力，却也伤害了我深爱的人。”

花含烟：“你爱他吗？”

洛诗萱：“爱。”

花含烟：“那你为何还要杀了他？”

洛诗萱没有回答。

花含烟持扇攻来，白影闪过，花含烟楞住了，贴在扇面上的梨花印成一条刀痕。她才发现二小姐的刀并非夸大。

洛诗萱伤神浅笑：“因为他根本就不爱我。”

花含烟不解。人人皆知，公子羽和二小姐为古今绝配。

洛诗萱伤神浅笑：“你听说过洛家二小姐，可曾听说过洛家大小姐？”

花含烟确实没听说过。

洛诗萱在回忆：“六年多了。那时，姐姐和我同时爱上了他，他却只垂怜姐姐，还以青花瓷相送。我气不过，和姐姐一决胜负，竟失手杀了她，用的是她的刀，公子羽送给她的刀。公子羽心痛难抵，想去陪姐姐，被我拦住，才在他身上留下刀疤。”

花含烟没想到其中会如此曲折。

洛诗萱：“他一直想从我手中抢走那把刀，我没给他，所以他一次又一次地来找我决战，只为能死在那把刀下。”

洛诗萱：“后来，多情先生也在场。公子羽死后，刀也消逝了。先生说，那就是怨心刀，沾上死去的两个相爱的人的血，就会消逝。我一生只用了两次刀，却是去对付两个我最爱的人。”

花含烟不知道该恨还是该怨。

洛诗萱：“多情先生知道我深爱着他，临终前才隐去了后半句话。那天下第一的二小姐的刀和那能败天下第一人的青花瓷在公子羽消失时，就已经不存在了。”

她们都是可怜的人，用一生去追寻，却是去追一个根本不爱自己的人。

花含烟临墓咽语：“公子，一路走好。”

洛诗萱：“这就是他和姐姐的墓。”

花含烟：“你后悔吗？”

洛诗萱：“有用吗？”

很多事就是让人后悔的，就像注定的缘分，外人的强行插入，只会带来凄婉的结局。

花含烟走了。身影消融在梨花深处。

风起后，雨点滴落。

（五）

淡淡天青，惹来烟雨，淋湿了整个江南。月白伞下的女子，在青花瓶底书写一缕嫣然传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