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恨夕阳残,偏偏有几羽白鸽在残照里无痕地掠过。
舒女叹了口气:天空有鸟飞过,却没有一只肯落在我窗台,我永远都只是它们眼中的过客。摇头苦笑着,转身出门,下楼来到繁水街。她的烧烤摊子摆在一家极简易的饭馆外,来吃饭的人总会要她几只羊肉串下酒。
现在才六点,夜市刚刚开始,七点到十点这里才是最热闹的。炭火红的如天边晚霞,舒女右手娴熟地翻烤着,左手不停挥赶围来的苍蝇。仲夏,天闷得很,舒女拭汗时看见莫小影来了。
很快,莫小影来到了她摊前,打过招呼,放下手中的袋子说:“这是村里新摘的蔬菜,阿姨让捎过来的。”
舒女问她:“爸妈还好吧?”
莫小影笑了:“就是放心不下你。”
舒女也笑了:“我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停了手中的活,在饭馆点了凉拌藕片、花生米、辣椒豆丝三个菜,又要了两听啤酒,叫莫小影坐下,自己又回摊上挑了几支羊肉串。
莫小影看了笑问:“怎么,还不一样啊?你挑挑拣拣的。”
舒女笑了一下。刚开始卖时,她总是赔。慢慢地就找到了赚钱的诀窍,十支羊肉串有两支使真羊肉就够了,别的全都是浸了羊油的猪肉,猪肉当然比羊肉便宜得多。
舒女坐下来问道:“你今天怎么跑城里来了?”
莫小影放下筷子,叹气说:“还不是为了村里的事,我决定建一些新项目,但没有资金,乡里政府不管,只好来县里了。”又皱眉叹气。
舒女:“怎么样,有结果没?”
莫小影两手一摊,接着猛喝了一杯:“领导不都这样吗?难见的很,跟那县长秘书费了一下午的口舌,他就是不让见,说县长忙。再忙,也不能不管老百姓吧。”
舒女笑了:“你不打点一下怎么会让你容易见到呢?上周把我电动车扣了,说我无证驾驶。我看他们是想钱想疯了。”
莫小影:“车子弄回来没?”
舒女苦笑点头:“交了三百多。”
莫小影:“没有利益的交换,他总不会一下子就把事给你办成,要不然,以后谁有个什么事都去找他了。他就是想给吃点苦头,让你知道找他办事是不容易的。唉,可这村里的事也不能太耽误啊。”
舒女跟她碰了一杯:“又搞什么项目呢?”
莫小影:“前些天吧,又修了两条水渠。我打算在村里建设起现代装备,发展科技绿色农业,像水下培育、气体施肥什么的都需要技术和资金,专家我已经找好了,就缺钱了。”
舒女:“还真是个村支书!挺忙的吧,累不?”
莫小影摇摇头,又饮了一杯,忽然喊了声“沈梦”。
舒女回头,一个瘦小却很清秀的女孩儿慢慢挪了过来,一直垂着头,两手缠在前面,玩弄着衣摆,有些拘谨,嗫嚅:“小影来啦?”
莫小影往她身后瞅了瞅:“你这是去哪儿啦?他呢,没跟你一块儿来?”
沈梦看了舒女一眼,见舒女也正看她,赶紧把目光摔倒地上:“刚才去报社送稿子了,他,还在那儿忙。”
莫小影拉了只凳子:“坐下一块儿吃吧。”
沈梦又看了舒女一眼,腼腆一笑:“不了,我还得赶家做饭,你们慢慢吃吧。”
莫小影见她站着更显尴尬,就笑了笑:“那以后有空去找我啊。”
沈梦点点头,又朝舒女点点头,低声道:“我先走了。”便匆匆离去。
莫小影叹道:“她很不错。”见舒女白了她一眼,笑问:“你刚才干嘛不理她,在记仇啊?”
舒女:“记仇?!我记过谁的仇啊?!”又“扑哧”笑了:“我也奇怪,每次见我她看起来都畏怕得很,我又怎么敢主动理她嘛?”
莫小影:“她一直感觉对不住你呢。”
舒女端着杯子好久,才喝了说:“她的确很不错。”
又聊了会儿,莫小影抬腕一看,说:“我该走了。”
舒女:“不坐会儿啦?我还打算留你住一晚呢?”
莫小影:“再不走就赶不上最后一班车了,我也得回去给乡亲们个交待。”便起身道了别,朝车站走去。
舒女又回到摊边守着。
同时碰到莫小影和沈梦是她意想不到的。她看得出,沈梦在躲避她。而生活的乐趣就在,你越是躲避某个人,越偏偏会遇到他。舒女从小就明白,所以她不会躲避任何人。当你有勇气面对时,你会发现,世事并不像你想的那般复杂。其实舒女也知道,沈梦和她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她和莫小影大学毕业后,走了大学生当村官这条路,被分配到了她的家乡百尺村。一年后,她跟自小定了娃娃亲的许若言结婚,许若言比她早一年毕业,在县城唯一的一家报社工作。舒女并不喜欢静坐着靠文字谋生,在她看来,以写作生存的人是不会有多大出息的。她喜欢闯荡,又嫌村官委屈、枯燥,再加上和许若言性格不合,婚后一年就离了。后来顺利地考上了公务员,没几天却又不干了。
在外面大半年,也没什么收获,就回县城暂住了下来。而莫小影一个外乡女孩儿,在百尺村实习了一年,开始上任,首抓农田,开水渠、铺公路,忙时拦截收割机,和农民群众下地挥镰,闲时测湿温、杀虫害,还建了几个反季节蔬菜瓜果大棚,累了两年,村里人均收入长了一大截,她也全票通选当上了百尺村的村支书。
许若言婚后倒是伤心了一阵,仍回到报社,不久与沈梦结婚,沈梦也在报社工作,是从大学跟着他来的,可他一直在等舒女,离婚后,他不想再错过沈梦,就结婚了。是的,既然不爱你的人给不了你幸福,不如把幸福给爱你的人。
正是下班时期,繁水街随着吊灯的亮起,开始沸腾了。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伏,鱼腥味、烟熏味四处逃窜。卖菜的、卖糖葫芦的也一并挤了进来,甚至还有吹唱的瞎子、算命的先生,卖花少女、乞讨老人也偶尔可见,男人们光着膀子,粗着嗓子叫喊着,女人们也不嫌脏,边帮忙。边招呼客人,骑车的人手里提着尚挣扎的鱼,还不忘洒下串串车铃声,行走的人也擦着汗四处找地儿坐。
舒女开始忙了,街上并不只她一个人卖羊肉串,却只有她一个女人卖。人们都在外面坐着,本来挺宽的街道一到晚上就成了羊肠小径。几个工地上的青年累了一天,花十几块钱享受着,舒女给他们送完羊肉串回来看见了苏羽。
苏羽和另外一个人拥着一个很富态的人坐在不远处,撒了两支烟,招呼了一阵儿,就来到这里笑道:“又见面啦。”不客气地拿起一串就咬,边嚼边说:“不错,手艺见长啊!”抹抹嘴,压住嗓子有些神秘地说:“今天请了位大人物,你多烤点儿。”笑着盯了她一会儿,把刚烤完的一并拿了去。
舒女在这边不屑地冷笑一声,眼光到处,苏羽鼓动着身子一直和那位富态人喝着,知道他在巴结,又冷笑两声,忙碌了一会儿,见苏羽回头向她招手,她拿着刚烤好的送了过去,脸上不得不堆满笑容,苏羽打了个酒嗝,满嘴酒气地贴在她耳边笑道:“县长刚才夸你的手艺呢!”
舒女也陪着笑:“是吗?那你们多吃啊。”转身回来了,刚扭头笑容就不见了。在这边,又朝苏羽看去,那个富态的人是县长,旁边那个应该就是秘书了,心中暗骂:这也叫忙得很?!什么东西?!
天上的一弯月在油烟中模糊不清,舒女听到的是排山倒海的嘈杂,路上不是潲水就是油渣,角落菜帮子、鸡蛋壳、塑料袋儿乱七八糟的,下水道的臭味也时不时来凑热闹。虽然很脏很乱很吵,但她毕竟在这里待下来了,因为她不是一个喜欢安静的人。现在,她却有点想感叹了:自己一个本科毕业生居然会在这里卖烧烤,围裙油渍得很,衣服不说鹑衣百结,也是破烂不堪了。刚来这里时,周围人讥讽她,她就拿北大毕业生卖猪肉的例子反驳,可现在她真觉得自己太失败了,尽管在繁水街,她成功地待了下来,不再受人欺负。
有时候,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要这种生活,她看不惯那些为权势而攀爬关系的人,也不愿一辈子默默在乡下,她只想靠自己的努力过上好日子,可几年下来,她发现生活并不是那么容易,或许有一天她成功了,但值得她骄傲的青春也将被成熟代替,而她想在这大好青春过上好日子,又不想依赖任何人。她发现自己想要的生活越来越远了,但她已经不小了,如果人生有一百年,她已走四分之一了。
苏羽和县长腆着肚子晃悠悠地走了过来,苏羽把一张钞票放在她手里握着她的手醉笑:“今天,”又打了个酒嗝,“今天,呵呵,你的烧烤就跟你一样,恨不得让人上去咬一口。”舒女捂着鼻子,唰地把她的手带钞票猛抽了出来。
苏羽又指着她笑了笑,拥着县长走了,还不忘回头说一句“不用找了。”
舒女很讨厌他,在学校苏羽就一直纠缠她,苏羽是贵家公子哥儿,却甘愿跟着她来到这里,自己 开了家木材厂,发的倒挺快。
其实苏羽是个很强的人,否则怎么会走到哪儿都能发财呢?舒女并说不出他具体的缺点,可就是讨厌他,就像有些人天生就讨人厌,本身没多大毛病,可别人就是看着不顺眼。苏羽就是这种人。
十点钟后,人越来越稀,舒女也收摊回去了。
她晚上卖烧烤,早上还得早起和面炸面鱼卖,中午去卖盒饭,所以她一天的休息时间都在下午。中午卖盒饭时,她碰见了许若言,他还是那副模样,一言不发。
傍晚下起了雨,出不了摊,舒女值得呆在家里。手机响了,是苏羽。她受不了接二连三的响声,没好气地接了:“外面在打雷啊!也不怕雷劈了你?”
那边传来一阵笑声:“雷劈了我,你就会来照顾我了吧。那样,我巴不得让雷劈了呢?”
舒女也笑骂:“劈死你算了!”那边又一阵笑声。
“有什么话快说!”
“请你吃顿饭,给面子不?”
“我吃过了!”
“明天。”
“明天还要出摊。”
“在下雨啊。”
“明天就不下了。”
“那明天再说!”
“要是明天还下,你得来啊。”
舒女气恨地挂了机倒在床上。
清晨,她慌张地爬起来,已经八点了,她从未起这么晚过,见外面还在下雨,吐了口气,又躺了回去,不料苏羽又打来电话。
“你又干嘛!”
“请你吃饭啊。”
“不去!”
“你昨天可答应了的。”
舒女愣了一下,不耐烦了:“好吧好吧!”
“好!今天人可多啊,好好打扮一下。中午我去接你。“
舒女愣了很久,衣服大都在家里,那什么打扮嘛?本来想穿裙子的,见刮着风就作罢了,再说跟苏羽在一起的能是什么人,何必刻意打扮?心里嘀咕着,随便换了条浅蓝牛仔裤,白色上衣,搭了条淡黄色披肩,又仔细地扎了个马尾。
十点半,苏羽来接她,一路上,苏羽喋喋不休,而她的眼光始终在车窗外。地点是寻梦城大酒楼,在这里活了二十多年,她还是第一次到这里来。
当她进入房间后,马上就发现自己错了,里面十几人,男的一律西装革履,女的皆是裙裾飘飘,只有她显得土里土气的,有点鸡立凤群。
苏羽一一给她介绍了,她也一一握过手,却一个也没记住,很快平静下来,事到如今,只能干听不说了,免得出丑。但微笑却是时刻少不了的。她怕别人笑话,也不敢去看屋里的豪华装饰。
然而有个女人叫住了她,认了好大一会儿,才认出是同学刘晚汐,最新款的高跟鞋,高雅的黑色西服套裙,配着雪白的衣衫,耳上的饰物大幅度晃着,一头垂腰长发烫的丝是丝,缕是缕,修长的手指夹着香烟,烟雾从两片红唇间挤出,见舒女惊住,她得意地笑了一下,扭动腰肢,甩头走了回去,顷刻间便倒在一老板怀里撒起娇来。舒女忽然觉得在做梦,在做一个只听过没见过而如今正身临其境的梦,接下来的一切她都在僵硬的笑容里忘记了,大脑一直空白着。
直到饭后,这场梦才醒,因为苏羽突然送了束玫瑰给她,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她身上。
她平下心来,笑道:“你我老朋友了,还这么客气干嘛?”
苏羽却单膝跪下了:“我求你嫁给我。”他以为借此机会向她求爱,她就会答应,但他错了。
舒女扫了众人一眼,勉强笑道:“可我是个离过婚的人。”
众人大惊,苏羽也想不到她敢说出这话,只好硬着头皮说:“我不嫌弃,我只求能一辈子和你在一起。”
舒女尴尬地笑道:“可我一直把你当朋友啊,做一辈子朋友不也挺好吗?”
全场人都呆了,苏羽没想到她会拒绝,更没想到她会拒绝得如此简单,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的,却也只能忍住气。舒女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家的,只是感觉今天特不舒服。
雨连下了好几天,刚止,莫小影就来了,看她愁眉不展,知道是为了村里的事,便拉她坐了下来。
“还没结果?”
莫小影皱眉点头:“省里专家已经来了,可就没有资金。”
舒女安慰她:“船到桥头自然直,想点儿开心的。”
莫小影感激地一笑,忽然说:“对了,我刚才好像看见苏羽了。”
舒女没好气的回答:“看见他怎么啦?”
莫小影:“你见过他?”
舒女点头:“你以为当初我考公务员会那么顺利啊,是他暗中打通的关系,可后来上头居然派我做他的秘书,准是他搞的鬼。”
莫小影惊住了:“怪不得才几天你就不干了?”
舒女:“你以为呢?”
莫小影一脸惊喜:“那你可以,”又想起了什么,把话咽了下去:“他还在纠缠你啊?”
舒女明白莫小影刚才是想找自己帮忙,苦着脸:“谁知道他怎么会到这儿来?”
莫小影嗯了一声。
舒女假装惊喜:“对啊!他跟上边关系好,可以找他帮忙嘛,他不帮,直接借他的钱得了。”
莫小影听她如此说,心中暗喜,却淡淡道:“只怕行不通啊。”
舒女:“还没做,你就没信心啦?我尽力吧,也算为家乡做点贡献。”
莫小影这才放了心。
“小影,你也在啊?”两人抬头,是沈梦。莫小影拉了只凳子,沈梦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
莫小影:“你有事啊?还是路过?”
沈梦如梦初醒般,蹲下来打开手中的饭盒,摆在舒女面前,细声道:“今天是舒姐生日。舒姐,这是给你炖的鸡汤。”又低下头去,双手玩弄着衣角。
莫小影也顿悟似地:“哈,对啊,今天是梳子生日,一忙倒忘了。梳子,生日快乐啊!”
舒女倒尴尬地红了脸,愣了片刻,叫道:“桑叔,添副筷子,再来一盘海螺,一盘油虾。”边喊边示意沈梦坐下。
沈梦有些不安地坐了下来:“你尝尝汤怎么样?”
正不知所措的舒女赶紧低头喝汤,莫小影却怎么也想不到舒女会如此尴尬,便问沈梦:“许若言呢,怎么没来?”
沈梦腼腆笑了:“他忙着审稿,说今天舒姐生日,我正不知道该送什么,他说舒姐太累就炖点鸡汤补补吧。”
舒女心中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忙说:“嗯,好喝好喝。”
沈梦这才吐了口气。
莫小影:“梳子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办事也有点雷厉风行,可她毕竟是女人,心肠总是软的。”
舒女明白她的意思,拍拍沈梦的肩笑说:“以后常来坐啊。”
沈梦点头,怯生生地问:“过的还行吧?”
舒女淡笑:“不管怎么过,习惯了就好。”
沈梦:“那,那我们,还是朋友吗?”
舒女:“当然是啦。”
沈梦:“可是,”
舒女打断了她:“谁规定离婚后就非得是仇家啊?其实,你也不用多想,我和他是走不到一块儿的,倒是你,文静秀气,才适合他嘛。以后,咱们还是好姐妹啊。”
沈梦紧咬嘴唇,说不出话来。
舒女给两人碰了一杯,沈梦没喝过酒,呛得直咳嗽。
莫小影:“梳子,我承认在生活上、在学习上,你一直都很强,但在情感上,你一直在犯错误。我了解你,你在等一个完美的能陪你走完一生的王子,那样你的青春才有意义。可你别忘了,你出身并非富贵,要想过上好日子,只有拿时间来换取,得到一样必定会失去一样,不要侥幸地想那些鱼和熊掌兼得的奇迹会发生在你身上。正如你刚才所说,不管怎样的生活,习惯了就好。不要羡慕,更不要幻想,那样你的人生永远不会快乐,因为等待的日子是最痛苦的,珍惜眼前生活吧。”
沈梦也低头怯语:“小影说得对,时不待我,不如怜取眼前人,毕竟没有多少人值得等待。”
舒女这才释怀,她这几天的感觉没错,她想要的生活的确太遥远,对莫小影笑道:“你是在等待吗?”
莫小影:“随缘了。”
舒女趴在桌子上苦笑:“我是不是太失败了?跟你们比,差距真的太大了。”
莫小影:“不要老是羡慕别人!你以为你失败,但在我们看来,你却很成功。你从小自立,不依赖任何人,而且在任何境况下都能生存,这就是你成功之处,就如卖羊肉串吧,你让我干,我能干的成吗?沈梦呢?我们都干不了,却唯独你做得这般好。你要记住,生活没有好坏之分,更没有贵贱之别,关键看你怎么过。如果你一直羡慕别人,而忽略自己,那你有的只会是自卑。”
舒女慢慢呷了口酒,忽然想到了刘晚汐,又苦笑自语:“人穿着各色各样的服装,却还要装!哼,可笑啊!”
莫小影:“装也是一种生存的途径。我知道,你讨厌攀权附贵,鄙视虚伪,但人都是带着面具生活的,社会更是由关系组成。你只想靠自己的努力,又想过上好日子,所以你只能过现在这种生活。我明白,你不是贪婪,只是想自己的努力有所回报,但别忘了,你只是一个人,如果你不攀爬关系,那就更不要抱怨了,在这种生活中寻找乐趣吧,容易满足才是最大的财富。其实,你的努力已有很大的回报了,只是你的眼光太远而没发现。”
沈梦柔声道:“人难免会碰到困难,总有求人的时候,而很多事你只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们很多报道何尝不是隐藏内幕真实情况,把虚夸的外表摆出,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舒女愣了很久。自己何尝不是在羊肉中掺假,又何尝不是在城管出罚单时献烟求情。苦笑着喝了一杯,突然想起了某位女作家说过这样一句话:男人身可残,志不可残;女人志可残,身不可残。男人的志应该就是权,是钱,而女人的志则是人格,是尊严,不由得又摇头苦笑。
莫小影:“你太真太直了,做人总要假一点曲一点好。”
舒女不相信地看着这个在学校最容易掉眼泪的人会说出此番话来,是啊,她在这儿的枯燥生活中,流了多少汗,受过多少委屈,只有她自己知道。便抬头一笑:“你怎么不早跟我说这些?”
莫小影眼珠一转:“不跟乡亲们在一起,我又怎会懂得这些呢?”
舒女先是愣了一会儿,接而便笑了,然后三个人都笑了。
第二天,舒女去找苏羽帮忙,苏羽却还在生她的气,待舒女走后,他开窍了,便私下来找莫小影,让莫小影好好劝劝舒女,只要舒女肯嫁给他,他就是百尺村的女婿了,到时候,多少钱他都会出的。莫小影知道事情没了结果,却没想到苏羽会如此卑鄙,她当然不会去劝舒女。她有市里批下来的文件,就不信县里能一直推下去,更何况她也可以去贷款,只是现在专家已经来好几天了,时间紧促,正焦急时,苏羽却亲自将钱送来了。莫小影搞不明白,苏羽只是不耐烦地要了张借据走了。
是沈梦,马无夜草不肥,人无外财不富,苏羽的事,沈梦多少知道些,就以此相要挟,苏羽知她素来柔弱,便恐吓她,没想到那一刻她会那么坚毅,一副玉石俱焚的样子,只得依了她。有了资金,有了技术,百尺村的工作进行得很顺利。
夜风拂面,舒女独自在桥头站着,静静站着。
莫小影三年期满,她要走了,这三年,她已跟百尺村有了感情,她舍不得,但她知道,村里任何一个人都比她有经验,她只是带头在新方向打基础,基础打好了,她的去与留就不重要了,她也想去外面闯闯。
沈梦和许若言也被调到了市里。这个夏天马上就完了,该走的也该走了。
舒女习惯了独立,一切都是自己争取的,可此时她发现心中有种莫名的痛,应该是失去的痛,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只是明白了,越美好的事物,越追求不得,因为追求本身已经把它丑化了,或者说是把自己丑化了。也许这种生活不是她想要的,可她毕竟在这里生存了下来,她决定,今后不管什么样的生活,她都会找到自己的快乐,自己的幸福,因为她不再羡慕,也不再幻想。抬头望去,今晚那弯月很明很亮。
直睡到第二天傍晚,她才起来,头昏沉沉的,伫立窗前。
最恨夕阳残,偏偏有几羽白鸽在残照里无痕地掠过。
舒女愣了一下,喃喃道:“天空有鸟飞过,却没有一只肯落在我窗台,我永远都只是它们眼中的过客。”
苦笑了一阵,又伤神自语:“但它们又何尝不是我眼中的过客呢?”转身出门,下了楼又来到繁水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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