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一个夏日的晚上,月光如水。也许是喝了一杯浓茶的缘故吧,加上有些炎热,躺在出租屋的小床上辗转翻侧,难以入睡。时至半夜,也只有一点朦胧的睡意,便索性披衣下床,出了门朝着超市的方向走去,想要去高速公路边那片有青草有巨石可行可坐的空地上走走,吹吹凉风。
宝蓝色的天空下,星月交辉,吹着凉凉的夜风,有种神思飘逸的感觉。我真的很想就一直这样走下去。咦,还真的就一直这样走着,我有些迷惑了,平时要不了几分钟的路程此时怎么就还没有到达呢?就着明朗的月色仔细辨认了一下方向,原来我并不是走在往常经过的那条高速路上,而是走在一条陌生的林间小道上,可我分明是走上那条高速公路了呀。哦,我明白了,一定是我心思入迷,走上了半途的叉道。管它呢,在这样一个炎热而又月光如此美丽的晚上,我想即使走在任何一个只要是有凉风的地方都是一件叫人欢快而惬意的事情,何况还是这样一条空气清新的林间小道。
风吹得林子的树木发出一阵一阵听起来象海潮一样有些叫人恍惚的声音。我一点也不害怕,安然地顺着林间石砌的台阶拾级而上,再走上一段平坦的土路。不知走了多大一会儿,来到了林子的边缘,眼前赫然一条小溪,缓缓流淌的溪水在月光下清晰可见,溪上横搭着一座木桥。走过木桥,再往前几十米的地方,我看见一片不小的菜地,就着月光能看清地里种着辣椒黄瓜等多种蔬菜,其中还有一些是我不认识的,都长得很好。再往旁有一个圆圆的荷塘,塘里硕大繁密的荷叶之中盛开着无数朵莲花,在柔和的月光照耀下显得安静而庄重,我猜想那荷塘里一定还有鱼虾之类的水生物正在舒适地做着美梦。紧挨荷塘的是一座在月光下显现出银白色的小屋,不是很大,正对着荷塘的一扇半透明的玻璃窗内依稀可见一个人影正一动不动坐在还亮着灯的房中不知在想什么,我想,这小屋的主人或许也跟我一样因天热或者其它什么原因无法入睡吧。
这地方真好,是哪位高人慧眼识珠,把家安在这样一个逸人之处?
带着好奇,我轻轻地绕到小屋的正面,一扇精致古朴的木质大门虚掩着,大门左侧停着一个象小型集装箱一样的东西。我不敢贸然进屋,便轻轻地咳了一声,屋内响起一个中年女人和蔼的声音:“外面的客人,请进!”惊诧之余,我便顺势推门进屋。
进得屋内,我便似泥塑一般地呆住了,屋里没有空调却清凉逸人,没有灯光却亮如白昼。洁白的墙壁一尘不染。屋内的陈设却是太过简单但又太过神奇,一张极其普通的席梦思床上铺着极其简单的凉席,一张光洁如镜不知何种材质的长方形桌上放着一台精致的电脑,旁边的古瓷花瓶里插着一束正开放着的栀子花,弥漫着一屋子香气,靠墙角处放着一个比较高级的书架,上面整齐地放满了各种书籍。让我不解而感到神奇的是正面墙上有一块凸出墙面约一寸的黑板,上面全是一些形同各种指挥所里见过的那种红绿指示灯和按钮,另外就是一些很寻常的家用之物整齐地摆放在一处。一个穿着入时t恤看上去很有涵养,头上挽着道姑簪的中年女人正悠闲地坐在沙发上看书。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怎么会把我所认为的高科技和如此简单的居家之物和谐地溶为一体呢?“请喝茶,在炎热的夏天喝点热茶是可以提神的。”我回过神来,主人已放下手中的书站起身来,将一杯冒着茉莉花香的浓茶递到了我的手中,我惊异于她怎会跟我有着同样在夏天喝热茶的习惯,只能说是巧合吧。细打量一眼,这女人我确实没见过,但那五官的大致轮廓却又有些似曾相识。当然狐疑只是一闪而过,这世上相貌相似的人太多了。可是只一转身,我便否定了我没见过这女人的想法,因为那床头墙上挂着的全家福里与屋子主人站在一起的还有另外一老一少两个男人我也感觉是在哪里见过的。但任是满腹的疑问,我的理智告诉我,初次见面,我是不能直接问这个问题的。
主人随后推给我一只装满了各种水果的果盘,让我吃水果,那份对一个陌生人的热情真的叫我感动。一番关于如何相遇的问题得以表白之后,我带着一肚子的疑问开始了跟主人看似随便却有目的性的交谈,因为从走出那片林子来到这里,我心中的谜团实在是太多了。
“你一个人生活在这里吗?老公和孩子呢?”“哦,老公在一个较远的地方工作,我们每隔一段时间便到彼此生活的地方旅游一趟,那种感觉很好,真正的爱情并不一定是要朝朝暮暮耳鬓厮磨,距离是一种美,思念是一种幸福。儿子在另一个地方读书,一年回来两次,我们除了给他学习和生活必需的钱物之外,其它一切自理,不用我们操心,能力是从小培养出来的。”我点头表示赞同。对她的这种生活态度我是打心中感到十分向往的。便不由得生出几分亲近之感。
想着那一池我也特别喜欢的莲花,我开口问道:“ 你很喜欢莲花吗?”“是呀,这是我一生中最喜欢的花,自从读过《爱莲说》,我就知道我的生命和生活与莲花有着极大的渊源。她无杜鹃之艳丽,不似牡丹之富贵。出自于淤泥,生养于净水,沐阳之光,浴雨之露。不随风散花絮,不向人示颜色,只在属于她自己的清波世界展示她独有的自然风韵和禀性。我对莲花几近达到热爱的程度,我给她取名叫生命之花。”
我听得如痴如醉又如梦,像是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正在聆听上帝朗诵经文一样。而且因为又有一个名字上的巧合,我竟有些莫名的激动,象是找到了几辈子都难遇的知音。可是,面对着这个自信而口若悬河的女主人,我又感到了严重的自卑。一直觉得自己说话还算流畅的,可今晚的我是那么的口吃,问的问题和说出的话也总是那么不连贯,象是一根用各色布条结起的疙疙瘩瘩的布绳。
尽管如此,主人仍是热情不减,加之她所表现出的和蔼。我放松心情,继续问道:“你主要做什么事呢?经常出去吗?她莞尔一笑:“我开了个网店,生意还不错,另外还搞一些研发之类的东西。”接着又指了指外面的菜园,“看见我那菜地了吗?都是我自己种的,虽说现在市场上什么都不缺,但勤劳是人类最原始的美德,再说吃着自己亲手劳动来的东西滋味是不一样的,另外我还喂养了一些鸡鸭之类的,吃不完的除送给周围的乡亲一些,剩下的就用飞车运到山下市场上去卖,不是图挣钱,有时觉得拿着自己的东西去跟买主讨价还价,挺好玩儿的,每卖出一份,数着买主递到手里的角角块块,就算是收获了一份喜悦。”说到这里,我看到主人的脸上竟露出了孩子般天真的笑容。“但是那些复杂的社交场合我是不去的,那里面鱼龙混杂,俗气太重,虽说人在尘世不能脱俗,但俗气太重,我会感到窒息。只有这里才会让我感到空阔宁静,每当我出去一趟回来,感到疲乏,我就去那溪边林子里散散步,或者坐到荷塘边看莲花钓鱼,要是在冬天就去到那边山坡上晒晒太阳看看书,然后再回到屋子里做任何一件我想做的事情,这样,我就感到象是卸下了尘世的枷锁,有时甚至觉得连沉重的肉身也卸下了,只剩下一个干净得近乎没有任何杂质的魂魄。”我听得只有频频点头的份儿。我仿佛一个刚入学的小学生聆听着老师的教诲,思想没有一丝的游离,只想对着主人大喊一声你是我的偶像,可是面对如此情感丰富且藏着些许仙风道骨的女人,我的自卑让我没有勇气把这句话喊出声来。
“看你的样子并不是个缺钱的人,可你的生活好象很俭朴的。”“她又是淡淡一笑:”这还不够吗?物质上的东西,能吃饱穿暧够用就行,再多再豪华又有多大意义呢?欣赏吗?炫耀吗?对有些人来说可能是这样的,但对我来说却远不如我侍弄我的菜地欣赏我的莲花和那些可爱的鱼儿。唉,人啊,都叫那个物欲横流的时代给害了。”听到这话,一种深深的敬意油然而生,这主人的思想境界是何等的高远啊,是啊,在当今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又有多少人会象这女主人一样能以退为进真正做到“欲即是空”的地步呢?可主人为什么说成是“那个物欲横流的时代”而不说是“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呢?仅仅是一个口语上的错误吗?
受强烈的好奇心驱使,接着我大着胆子却又是小心奕奕地问道:“你一个人住在这里,晚上也不关门,就不怕有野兽和坏人吗?”主人第一次发出了爽朗的笑声:“我知道这是你今天很想明白的一个问题,你不问我也会告诉你的,要不待会儿你还要问我那墙上的东西是做什么用的。”她指着墙上的那块黑板,“这里面装着超红外线扫瞄仪和高智能心理分析仪,其中有一些东西是我自己研究设计的,我把至今人类所发现的所有对人畜有害的生物的照片和数据都输入电脑并把与之想克的东西配对,设置了50米的安全范围,一旦有企图入侵者电脑便会自动拦截,因为只要是生物在行动之前都是有心理活动的包括一只蚂蚁。所以我这里是绝对不会有抢劫暴力之类的行为发生的,更不会有毒蛇猛兽来袭了。反之,所有没有恶意的来访者都会畅行无阻,就象刚才你一走上木桥我就知道了,也知道你是带着好奇心来到我门前的,你那茶便是事先泡好的,还有这屋里的空调和灯光都是隐形在壁顶之内的,由电脑自动控制温度和强度。而所有这些,也已经不断地广泛应用到社会的各个领域和家庭。”我听得目瞪口呆,是做梦?还是置身于一个神话的世界?或者我梦游到了我所不知的另一个国度?“你一定以为我跟其他人有什么不同吧,其实不是这样,对比周围的人们,我只是更具个性更爱安静一点,加之羡陶公之风,寻得这一处修身养性的宝地罢了。”
我深深地震憾了,为今晚的奇遇,更为眼前这个将古时代隐士意识与现时代超前意识完美地进行着跨越式结合的梦幻般的女人。
眼前这个小屋的主人,自然大方而不失谦恭平和,并显现出一种脱俗超凡的乐观处世之态,所讲出的每一句话都是那样简洁明快而不失要领且富含哲理。我在想,我与眼前的这个女人身份地位和境遇是那样的格格不入,可她从一开始就讲出的每一句话怎么就跟我的梦想有着惊人的相似呢?
“嘎嘎——儿”屋外传来一声公鸡的啼鸣,这无疑就是主人喂养的了。我满怀歉意对主人笑笑,恋恋不舍地站起身来:“打搅了你一整晚,不好意思,我该走了。谢谢你对我讲了这么多,让我度过了一个愉快的晚上。”“好的,我送你,也谢谢你的到来,这是我们的缘份。”我连连摆手说不用,但她不由分说把我带到那个集装箱前,打开箱门说“你就躺在那沙发床上别动,一会就到了,我就不去了,在家遥控。”我再一次惊奇,这箱内一如她房中一样整洁的摆设大同小异,只是更微型一些,也没有我见过的交通工具里的那些方向盘刹车之类的东西,我想,这就是主人之前提到过的飞车无疑了。
今晚的出行包含了太多的神秘色彩,我脑子里是一半新奇,一半混乱,甚至偶尔出现一片空白,也不再去多想,但主人的善良是勿庸置疑的,我不操心她会害我。就在她关上门的那一瞬,我不失时机地问出了一直想问却一直没问的一句话“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我们见过吗?”主人投给我温柔而神秘的一笑:“待会儿告诉你。”便关上了门。我愣了,待会儿告诉我,待会儿我回去了还能见到她吗?她到底是人还是仙?我还能再来这个地方与之重逢吗?我躺在车内的沙发床上,陷入到一连串的沉思之中。“笛笛——”一声拉长了的汽车喇叭声让我回过神来,我已被没有任何颠簸和飘忽感的飞车送回到我居住的地方。我正欲起身开门出去,箱体内传出之前刚刚熟悉的声音:“你想知道我是谁吗?那我告诉你,我前世的名字叫红莲。”我惊呆了,红莲,这可是我的名字呀!
我如电击一般,从床上一弹而起,使劲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床前桌上的电风扇仍在不知疲倦地为我服务。窗外,日出前的彩霞映红了小半边天空,早起的鸟儿已在“喳喳”地叫唤,邻居家的大公鸡又一声打鸣,那声音跟先前小屋里的那一声极为相似,房东时髦阿妹家调到中等音量的音响里已传出张雨生动听的男高音“我的未来不是梦。”
看看时间,离上班还有一个小时,还早,我重新仰躺于床上,回味着这半夜的梦幻之旅,一切都还是那么清晰。那通幽的石径,那山林小溪,那菜园荷塘,那飞车,那小屋以及小屋内的一切,特别是那女主人的传奇生活及处世态度不正是我多次设想并期待和向往的终极目标吗?原来那个似曾相识的女主人就是来世的我,怪不得连我夏天爱喝热茶的习惯她都象是知道的。而且那张全家福已告诉我,我的来世里仍有那两个我生生世世都不愿舍弃的男人相伴,并且与爱人保持着美丽的距离。
不管是黄粱美梦也好,南柯一梦也好,痴人说梦也好。梦,总是美好的。就让我为这个美梦而活着吧!不管是为了今生还是为了来世。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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