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龙村每年一次在二十个生产队举行“比学赶帮超”的大生产评比。由大队工作组到各生产队负查检查考核。而粮食的亩产量是主要因素。于是，很多生产队把巧头田角种植的山芋豆类蔬菜也计算在一起，亩产超二三千斤的都有。阿坤可不想争这个先进，他又没办法隐瞒亩产量和总量。春上，他就和队委商量了填埋了一只五六亩水面的渔塘，复垦后种上了麦和稻。大概有七八千斤，他想把这块地的粮食藏起来私分给贫困的社员家庭作救济量。

因为大家谎报粮食产量，交公粮的数目就多，社员应得的粮食数量就少，他想弥补亏空。他没有在队委会上提出自己的想法。因为妇女队长阿娟的姐夫是大队长。这种事万万做不得。可是，这件事李瘸子心知肚明，他急在心里，他想为生产队或者阿坤做一件好事，因为那五六亩鱼塘被复垦种上水稻获得丰收，用了整整二十天整理，队上男男女女都上了工地。付出了更多的汗水。队里的社员不服气。

李瘸子找到妇女队长阿娟商量。两人的想法一拍即合。

李瘸子说，这件事千万不能让队长阿坤知道，出了事我们两个人负责任。

阿娟说，放心，难得替队长担一次责任，再说，我姐夫是大队书记兼大队长，不怕。

当夜十点半，妇女队长阿娟指挥十几个平时来往比较好的口风比较严实的队里妇女把打谷场北面边角整修干净，底层铺上塑料纸，把七八千斤稻谷和寿子堆放起来，又在粮食上面叠放了二米厚的乱稻草做掩护。

私藏集体粮食的人，一旦被发现，是要坐牢的。李瘸子对十几个妇女说，大家不能说出去，大家就会有责任。

但是，他们私藏的粮食终究还是被大队检查考核组发现了。

妇女队长阿娟立即跟着大队检查组去了大队部。

大队长姐夫对她说，小妹，检查组没去你们队检查之前，就已经知道你们藏粮食的事了，队里的社员怕你们队上的干部把粮食私分了，有社员第二天一早便来大队部报告了。你们那，做事太不靠谱啦。

姐夫，不是阿坤的主意，是我的错。

阿娟，你跑到我的办公室，你不是我的小妹了，你是妇女队长，你说的话自己要负责任。撤你的职是肯定的了。你说还有谁参与了私藏的粮食的事？幕后策划者是谁？

阿娟说，没有别人参与，我不能诬陷人，一切后果由我独自承担。阿娟很讲义气。她没流眼泪离开了大队部。

阿坤从养殖场骑自行车到了村里的仓库，发现情况不妙，马上拉了阿娟的手说，快走，我们一起去镇上买些烟酒，快下班了，我们去你姐夫家求情。这事要是报告给了乡政府，你我两人的一辈子就算完了。

阿娟硬了嘴说，这事与你无关，与任何人无关，我愿意去坐牢。

阿坤骑上自行车带着阿娟买了几条香烟几瓶酒马上去了大队长家里。

阿娟不跟姐夫说话，直接去了厨房，对姐说，今晚上就在你家里吃晚饭了。我不当妇女队长了，就连社员也当不成了，姐夫要送我坐牢去了，我犯错误了。

不是犯错误了是犯国法了，这种事可大可小，往大了说，你真该判几年刑。

阿坤说，书记，我是队长，我负有责任，我今天特地来请罪，你处罚我吧。

阿坤啊，你和阿娟来得及时，情况还没上报，这件事，我就自作主张为你们处理，但我一个人作不了主，把上午去你们队检查考核的两个同志请来，真心地道个歉认个错。其要上纲上线的处理，真是一件大事。说着话，大队长打电话让参与检查考核的两个同志到他家里来。阿德吗？你跟阿华马上到我家里来，来干什么？来喝酒！马上到！

大队长又对厨房里的阿娟说，小妹，你再去代销店跑部趟，买几个松花皮蛋几包花生米，有火腿肠也买几根，一会儿，我陪他两个喝个酒，你们也一块参加，我知道你们还带来了烟和酒，送他们吧。这件事到此为止。我也要面子的，乡里知道了对我们整个大队有负面影响。

检查考核的两个同志十几分钟就赶到了。阿德跟阿华表示服从大队长的决定。这件事到此打住。大家的酒杯响在一起。

阿娟和阿坤一杯杯地敬大队长。

阿娟和阿坤回家时，不会骑自行车了，几次跌倒又几次从地上爬起来。

阿娟说，今天的事总算解决了，我不用坐牢了，你不用给我送饭到牢里了。阿娟的嘴唇厚着。她喝醉了。

阿坤对她说，阿娟，我送你回家吧。

我不要回家，我要去仓库去打谷场，那里的床真大，还香--------又软--------你陪着我，一觉睡到天亮---------嘿嘿-----

阿娟你醉了，天已经凉了不是夏天了。

我就是要去打谷场，场上的柴垛好温暖哦，比家好一万倍，我喜欢你阿坤，爱你一万年。

阿坤干脆把自行车扔在了河边树林边，用背驮着她。

阿娟在他背上唱着歌，他真的背她去了打谷场上那五个大柴垛的中央。

阿坤把稻草围成了一个小屋。他想，今晚醉了，就彻底地醉一回吧。

阿娟在公鸡叫过两遍后醒了。她见到阿坤睡在身旁，自己睡在稻草铺上，双手捏了一下脑门，终于明白了什么。她替阿坤脱去了衣裤。她把阿坤彻底地睡了。

阿娟在黎明的晨光里舞动着她年轻有力的身姿。打谷场是她的舞台。她的呼喊声只有黎明树上的鸟听见。只有一条路过打谷场的猫听见。只螅蟀听见。

三天后，阿坤请来了乡上的建筑公司工程队把孙美丽家的装饰房的。孙美丽邀请队委一班人参加晚上的宴席。

中午，忽然下起纷纷扬扬的大雪。李瘸子和妇女队长阿娟，副队长王阿兴，队上农技员秦阿龙是孙美丽丈夫的堂哥也参加了。队委们猜想孙美丽和队长阿坤私底下肯定有一腿，否则，阿坤不可能为孙美丽家帮这个忙，那是家务事么，用队里的集体资金扶贫这是开天劈地第一回啊。虽然队委当初是举手同意的。各人的心底里还是不高兴的。

阿坤在酒席上对大伙说，三年一届的第五生产队队委班长到今天就结束了，还有一个月就过春节了，队里有今天的成果，都是大伙付出辛勤汗水的回报。来，我先敬大家一杯酒。阿坤举起酒杯时又瞥了一眼旁坐的孙美丽丈夫的堂哥秦阿龙，笑着说，今天是周六，大家尽兴喝好，一会儿有三件喜事要告诉大家，我保证大家都有份。

于是，孙美丽给阿坤，李瘸子，王阿兴，秦阿龙四个男人各敬了一坏酒。又给妇女队长阿娟敬了一杯酒。气氛特别好，大家谈笑风声。豪情满怀。

李瘸子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回想起了往事，他忧伤地唱起：“黛玉葬花，”--------林妹妹啊-------李瘸子的歌唱得极地道。曲调凄美柔肠心碎。

当李瘸子快唱结束时，农技员秦阿龙唱起了梁祝选段十八相送-------

妇女队长阿娟毫不示弱，她也唱起了京戏红灯记里李铁梅的唱词，“我家的表叔-------”

你们全当明星歌星啦？孙美丽，再来一瓶酒。阿坤说。阿坤举杯对着孙美丽和秦阿龙说，我今天首先要祝福的是你们，秦阿龙的老婆跟人跑了八年。终于找到了人，办完了马拉松的离婚手续。孙美丽呢，男人离开有七年了，把两个孩子送到了初中，苦熬着过生活。大家都不容易。现在好了，大家可以松口气了。

阿坤自己倒满了一杯酒，举起杯对着五个人的脸说，今天的喜事马上宣布，经过大家的协商，大队决定第五生产队新班子的人员名单。农技员秦阿龙年轻有为提拔为生产队长，副队长工作任劳任怨辛勤付出经验丰富提拔为分管农业的副大队长。李会计是个诸葛亮出了不少好主意提拔为大队部会计。生产队会计一职由妇女队长阿娟接任，仓库保管员统计员我推荐由孙美丽接任。我么，要去大队担负大队长一职了，书记说他年纪大了，卸下大队长职务。最后一件事，我要说明的是今天孙美丽和秦阿龙要宣布结为夫妻了。我本人跟孙美丽一直以来是同志关系，没有任何私情，所有以前队上村里大家对我与孙美丽是情人关系，是误为是谣言。清者自清。我要说的是，在苦难时期在每个人危难低谷时期，有些人犯了锖误，感情方面的也好，经济方面的也罢，旁观者清么，只要改进了看着前方就是好同志。

接着，五个人敬阿坤的酒。阿坤满杯地喝。喝到天昏地暗。

阿坤去上任大队长的那一晚，阿娟搀扶着他送他到了家门口。阿娟说，你每次都喝太多，当了大队长喝酒的机会多了，可不能这样喝。她捧住他的脸亲吻了许久，她贴着他的耳朵说，我怀孕了。

你怀孕了跟我有什么关系？阿坤歪着脑袋满不在乎的样子。

是你播下的种，是你的孩子，快三个月了。阿娟说这话时，她感觉到自己太幸福了，她是一个真正的女人，不是公婆们常在她面前念叼的不下蛋的母鸡，她会下蛋。是她的丈夫没有得到上帝的保佑，没有繁育能力。

真的吗阿娟？我已经有了一个女儿，要是能生个儿子就更好了。可是，阿娟，我没有什么名份可以给你，我不会跟吴玉梅离婚的。

我不要什么名份，阿坤，我只要孩子，只要我自己的生活。我生下孩子就跟老公离婚，我想好了。假如你心里有我，偶尔看我一下请我吃餐阪就行了，祝你以后步步高升。阿娟离开了阿坤。她依然牵挂着她心目中的阿坤。

一周后，李瘸子居然就死了，死得十分离奇，死前没有任何征兆。那一晚，大队里在镇上酒店预订了酒席。书记和阿坤在等着给李会计接风。

李会计这个称呼只有干部开会时叫他。村上的男男女女习惯上叫他李瘸子。

李瘸子的死一点不怨屈。村上的人等着他早点死，他祸害了村上六七个良家妇女，大家心里有怨气，都盼着他不得好死，只是不乐意做除害的凶手而已。

李瘸子死的那晚，村上的一半人家放了祝贺的鞭炮。

那么，他死奇死亡的真想如何呢？

新上任的王阿兴在大队部会议上提出在春节前要上一台变压机，随着工业用电量迅速提升。工业用电跟农业生产用电要驳离。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王阿兴急了，申请按照变压器的报告昨天才送到镇上用电站。第二天，他便雇用两个外地民工，以每个电线杆坑一百元的价格承包了。傍晚时分，王阿兴在大队部打电话给李瘸子，要李会计到施工现场验收，合格后支付外地民工的报酬。

李瘸子因为晚上要参加大队部举办的酒宴，他中午喝了酒在镇上新开的龙泉洗浴中心洗过浴。匆匆朝变压器工地去。他虽说是个瘸子，但骑摩托车绰绰有余。

变压器工地的泥坑很深，至少有二米半。

当骑摩托车李瘸子到了变压器工地的泥坑时，路边菜场正在浇水，渠水漫过土岸把泥坑填满了。李瘸子的视力并没有问题，他把储满了黄泥水的变压器电线杆子的泥潭当作路上的普通水坑而已，他肯定想让摩托车穿水坑而过，他习惯性地收缩了双脚。当他与他的摩托车摔进水坑时，他的双脚曲膝着被重重顶进了胸腔。他或许几分钟便死了，好似是王阿兴给他预先挖好的葬身之所。夜晚了，谁又能骑车去村村偏僻的菜地呢？

也许是王阿兴设下的陷井，他要李瘸子死，从此灭了李瘸子的口。李瘸子一定知道阿兴在养殖场的许多秘密。否则，他不会在大队长阿坤和老书记面前隐瞒他打电话约李瘸子去变压器工地的事实。李瘸子曾经是他的同盟伙伴。他完全可以推卸自己的责任。

老书记和阿坤就坐在王阿兴对面。王阿兴脸颊上淌着汗水。

老书记说，你们看，假如李瘸子为公而死，应该报请上级评他而烈士，至少是因公而死，对他本人是一个交代，对他的家里人是安慰，会有经济补助。假如是他因私而死，我们没有任何责任，因为在工作时间以外死的么，最多算是一桩东祸事故。由交警部门处理便可以了。

阿坤便说，一切听老书记的。

王阿兴看着阿坤说，这小子，书记大队长等着他赴宴。他去温室大棚那边干啥？是不是去弄几棵菜去？这人什么都好，就是爱占个小便宜。

王阿兴几句小儿科的闲话，引起了老书记的重视。

老书记说，那么好吧，按照车祸事故马上报警吧。你说呢？阿坤。

阿坤没说话，他没法替李瘸子争什么。李瘸子这个人不地道，生前的确干了不少坏事。他甚至打自己老婆的主意，他为什么要向老书记建议提拔李瘸子当大队会计，是他觉得李瘸子是农药杀不死的害虫，再不能祉他在生产队使妇女遭殃了。

李瘸子的葬礼办得极凄凉沉寂。大队里派妇联主任送去了一万元礼包便了事了。

李瘸子的麻脸婆娘在送殡的那一天，哭着骂着生产队里被他糟塌过的女人的名字，谁又会理她那张大嘴巴呢？

好在，生产队苦难的历史已经过去。新农村改造的序幕已经拉开。农民老有所养老有所医的好日子就在面前展开-------游龙村被拆迁了，大家搬到了镇上集中居住在社区里。

呵，那些在生产队的日子，是酸溜溜的回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