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岁那年,弟弟出世,一家人欢天喜地。
那天,正在供销社的院坝玩得开心,听见刘阿姨高声叫我,跑过去,原来妈妈也坐在那儿。
“致龄,过来,吃卯卯(土家族语,奶子)”阿姨指着妈妈对我说。
我脸一红,转身就走。
妈妈立刻叫住我。“弟弟缺奶,妈妈的奶水发不出来,要大孩子吸,才能把奶水引出来。”
见我脸红,刘阿姨笑,母亲也笑。犹豫的时候,母亲说,“吸一次,给两分钱?”
我踌躇片刻,红着脸,投进母亲的怀里……
四十多年过去,那一次,其实就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投进妈妈的怀抱。在当时,是因为受了两分钱的引诱。那时,两分钱可以买四颗水果糖,或者一个油粑粑。
尽管过去了四十多年,每次想起,母亲怀抱的温馨,尤其是母亲奶汁淡淡的甜浓浓的香,虽然不再脸红,而心跳却依然激烈。那样的甜蜜,就三次。三次以后,母亲的奶水就有了。
再后来,2000年,母亲走的那个晚上。这一次倒过来了,是我用我宽阔的怀抱搂住母亲。
我知道母亲跟我的时间已经以秒为单位计算了,我抱着母亲,这时候的母亲已经皮包骨头,我用力地搂着,生怕稍一松手,妈妈的魂魄就飞了。我把脸贴在妈妈脸上,跟妈妈轻声诉说,诉说她一生的光荣与美丽。
我想起那次吸奶的甜蜜,母亲笑着给我两分钱的幸福。那时候,母亲可是整个区级机关里最漂亮的女人。长长的黑发,浅色的花格子衣服,走起路来一路走一路唱歌的骄傲与快乐。而疼我的时候,却格外细腻。
常常,玩累了,饿了,就到母亲上班的门市。叫一声妈妈,什么也不说。每次,妈妈笑着,或者两份钱,或者五分钱,还悄悄对我说,别让弟弟妹妹知道哦。
——我把母亲的手握在我的手心,我知道,用生命哺育我们的母亲的生命已经消耗殆尽,看着母亲的指头,慢慢地,一点一点地,由黄白转为青色。那一刻,如果可以,我真愿意用我的生命来换取妈妈的复活和长寿……
又一个十年过去,我是直到2008年才有勇气写我妈妈,回忆我妈妈。
虽然,我已经都快做爷爷了,而在母亲面前,我依然是孩子。就像每次,想起八岁时,两分钱的幸福,自己似乎又回到了让我甜蜜得脸红的孩提。
甜蜜的孩提,是妈妈给的。
今天,如果能用我的全部积蓄和家当,换一次两分钱的甜蜜与幸福,我将毫不犹豫。
我伫立在时光之河的岸边,怀揣着那年母亲给我的两分镍币,把拳头攥出水,在母亲的怀里哭,在母亲的怀里笑。
而幸福,还跟四十多年前一样,伸手可撷。
2011-12-3 喀什 歆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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