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04年的春天即将来临,人们似乎嗅到了春的气息,老爸却病倒了。
老爸年方七十七,“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近八十岁的人拥有四十岁人的心脏。我们认为,老爸只不过偶感风寒,可能得了病毒性感冒,因为他的症状是呕吐不止。
赶快请来附近诊所的医生,他坚信老爸得了季节性感冒。于是用上消炎的、抗病毒的、管呕吐的药。三天后,老爸的气色有些好转。他能吃饭了,就近量多地吃,他深信:只要多多吃饭,就会尽快恢复体力,就会战胜疾病。
第四天早晨。老爸又呕吐了,伴着长长的呻吟,十分痛苦。我和妻感觉不妙,迅速将老爸送进中心医院。在门诊内科,主治医师按着老爸的腹部一一排查,与此同时,测体温、量血压、验尿、血常规。待结果出来后,均未发现异常。最后,她说:“做个头部ct吧!”
于是,我背起老爸冲下楼直奔ct室。
大约二十分钟,ct图片出来了,医生诊断:硬膜下积液、脑萎缩,还有一点点血栓。基于考虑做手术,所以老爸住进了外科。主治医生梁文副主任是一个经验丰富而且长相很帅的人,他给老爸用了一些降低颅压以及脑神经营养的药物。他明显倾向于保守疗法,因为老爸年龄偏大,能否承受得了手术,以及手术后可能产生的结果都是未知数。
我们私下里也向外科主任陈明咨询,他的态度非常坚决,那就是做手术。他还说:风险可能很大,但获得的利益可能会更多!
这样,让我们做儿女的不好办了。怎么办?住院观察吧。整整一个白天,老爸都在静脉注射,他开始嗜睡,不能进食。望着老爸酣睡的样子,我们倍感无奈与焦虑,只好默默地祈祷。
医院的夜晚难以宁静,时不时地传来其他房间病人的呻吟声,或者孩子的啼哭声。
夜深了,我和老爸挤在一张床上休憩。护士小胡来测体温,发现我躺在里边、靠着墙,而 老爸却躺在外边,非常生气地责怪道:“哪有象你这样护理病人的!”
小胡说得对,老爸以前是这样呵护我的,现在我该为他做点什么了。
2
新的一天开始了,外科主任陈明率领医生们到各个病房巡察。看到我们就直截了当地说:“做手术吧!”
我特别留意一下他身后的梁文医生,他面无表情,似乎不表示赞同。他们之间在医术层面上存在较大的分歧,我们在内心深处还是倾向于保守。于是,我对陈主任说:“再让我们好好想一想。”
又过了两天,老爸依然贪睡,仍吃不下饭。看着他这副样子,我的心里好难过,不由自主地想起往事:我七岁那年冬天,我得了重感冒,连队里的卫生员不在家。老爸背着我向场部走去。那时候,路上的雪很厚,风好大,他一步一步艰难地行走......
此时此刻,我必需做出选择,尽管这样很艰难。因为老爸用药的疗效不显著,仅仅维持而已,长此下去,可能身子被拖垮。
梁文医生也认同做手术了。他说,这种手术只是在额头上选个位置,钻个孔,用引流的方法取出积液,以达到降低颅压的目的,效果会怎样,不好说。
麻醉师来了,他说:“我们选择局部麻醉,但老爷子年纪大了,怕手术做不下来,我们就得临时改为‘全麻’。麻醉是有风险的,你们要有思想准备......”
我们还在沉思,麻醉师又说:“老爷子有牙吧,在手术中,牙齿可能掉下来,如果进入食道,问题不大,如果掉进气管,就麻烦了......”
... ...
“可能出现的事儿,我都要跟你们说清楚,如果你们同意就签字吧”
这么长时间一直听他说,末了,让我签字,真是逼人太甚。我犹豫着签了字。
主刀医师来了,他说:“手术会造成创伤,如颅骨缺损等。术后,硬膜下积液都流出来,这样最好,但由于老爷子有脑萎缩,可能有一部分取不出来......”
... ...
他还说:“手术还可能引起刀口感染,如果引发颅内感染,那就不好办了。你若同意手术,就写上‘同意手术’,并签上你的名字。”
“大夫,你容我好好想一想。”我乞求说。
主刀医师似乎有些不耐烦了,冷冷地说:“等你想好了再找我!”
时间在流逝,我的面前摆着一道选择题,它要求我必须作答。真的好难、真的好怕。 2004年3月11号上午10点45分,我用颤抖的手签了字。心里说:“老爸,对不起啊!”
医生、护士又开始新的一轮准备工作。我也不能闲着,还得做老爸的思想工作。
在病房内,我叫醒了老爸,对他说:“老爸,握紧我的手!”
老爸真的握住我的手,但很无力。他低声说:“干——什么?”
我说:“爸,现代医疗技术非常先进,我们要相信科学。你的病不算什么,只要做个小手术,病就治好了!”
老爸没说什么,轻轻地捏了捏我的手,点点头。
3
下午。老爸被推进静寂的手术室,我们隔离在玻璃窗之外,默默地盯着“肃静”两个字发呆。刚刚过了几分钟,我就开始坐立不安,心似热锅上的蚂蚁。时光很慢、时光很慢,留给我们的只有焦躁的等待......
时光倒流至二十八年前的夏日,那年我六岁。老爸带着我在郊外放猪,一阵乌云飘过,突降暴风雨。老爸用破麻袋折成雨披罩在我的头上,然后背起我,赶着一群猪向猪舍走去......那时候,老爸的身体象一座坚实的山,负重虽多,仍不感觉疲惫。
十五年前,我在外地读高中。一个中午老爸冒昧地闯进我们的生活,他显得太土气,他身着一套已经穿了多年,洗了又洗几乎发白的衣服,戴了一顶褪色的帽子。这时,我忽然发现,老爸的身材很矮,胳膊向内自然弯曲,这就是我的父亲。假如换个其它场合,我会勇敢地叫一声“爸爸”吗?!我正准备去食堂打些饭菜,老爸说,自己带着呢。于是从破旧的包裹里掏出早已变硬的馒头,还有家常咸菜。这一幕被同寝的兄弟收入眼里,我真的好没面子。那一刻,我的心是何等的酸楚,眼泪几乎流出来......
都过去五十分钟了,手术室里还没有动静。大夫不是说,手术也就四十几分钟。老爸,你可要坚持住!
手术历时一个小时三十分钟。老爸被推了出来,他的脑门上包了一块很大的纱布,由此向外引出一个胶皮导管,连着塑料导管及塑料袋。老爸没有去苏醒室。主刀医师对着老爸大声喊:“睁开眼睛!”
老爸真的睁开眼睛,主刀医师大声问:“你还迷糊不?”
老爸有气无力地回答:“不——迷——糊!”
主刀医师的任务完成了。护士们将老爸送回病房,她们告诉我:“麻醉药力消失,病人会感觉很疼。如果受不了,就找我!”
夜幕刚刚降临,老爸遭遇疼痛的攻击,他在努力地坚持,头上渗出细细的汉珠,时不时发出沉重的呻吟。看来他真的招架不住了,妻问道:“爸,你要坚持不住就打一针。”
老爸无力地说:“打一针吧!”
子夜,老爸清醒了许多,镇痛的药力也在削弱,他又面对疼痛。我握住他的手说:“熬到天亮,我们就赢了!”
老爸不解地说:“我们赢啥?!”
我不言语,老爸强忍着疼痛。我想,他还会要求打镇痛针,但他没有,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平生不爱麻烦人。
4
终于挨到天亮,老爸似乎感觉不疼了。
整整一天,老爸都在静脉输液,有消炎的、有补充营养的、还有补充微量元素的。
又是一个夜晚,老爸突然发起高烧,体温竟然达到三十九度五。值班医生和护士也很紧张,先后给老爸打了退烧针和镇静剂,但无济于事。无奈,医生建议我们采用物理降温。我和妻开始忙碌起来,一遍一遍地用热毛巾沾酒精擦拭老爸的肢体。老爸进入一级护理,护士每隔一小时来测一便体温、血压、心率......
这样的努力起了一点作用,老爸的体温控制在三十八度五左右。但是,他开始躁动起来,一会儿要坐起来,一会儿要躺下,有时还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时间过得很慢很慢,老爸被折磨着,他的体力和气力都在大量地消耗,就这样,整整折腾了六个小时。之后,他昏睡了。
这样的夜晚,我和妻都无法休憩,望着窗外的星斗,默默地为老爸祈祷。
3月13号上午7:50,老爸再次要求坐起来,我扶者他的背。突然,他的左眼在直视,瞳孔也在扩张,一条腿也要绷直。妻迅即向医生求救。
几乎科室所有的医生都跑来了,梁文在最前面,他表现得较镇定,嘴里说:“没事儿、没事儿。”
他用手按住老爸的“仁宗”穴,好一会儿,老爸才缓和过来。
整个白天,老爸都处于昏迷状态。到了傍晚,他的气色稍稍好写了。我们喂他一点水,循序渐进,一次比一次多。到了深夜,我们想喂他一点稀饭,他没有气力,也不想吃,我们劝他:“只有吃饭,才有气力,才能战胜疾病。”
老爸真的很坚强,他努力着,一点一点地吃些稀饭。
黎明来临的时候,老爸又整开眼睛,看到了新的一天的曙光,我们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3月16号,老爸能够坐起来了;
3月19号,老爸能够下地行走了;
3月25号,老爸出院了。
离开医院的一刹那,我一直想说却没有说出来那两个字——感谢。感谢医生、感谢护士及所有医务工作者,还有默默无闻的清洁工刘姐。我不能一一记住她们的名字,只知到他们都是好人,也是这个社会的魂。
两个月后,老爸又可以逛街了。望着他那步履蹒跚的背影,我们的心情豁然开朗,由此感慨,原来生命如此美丽。
本文已被编辑[子颖]于2004-11-6 18:23:03修改过
本文已被编辑[千山我独行]于2004-11-6 21:17:27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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