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直通历史主脉的废墟遗迹中,那些隘口之关大多争得溢美之词。如剑门关、紫荆关、玉门关等,或张扬或内敛或润雅的标签就如历史的勋章(即便是一块伤疤)都彪炳千秋。
唯独那“居庸关”的确碍眼。
此时就站在居庸关之下,疑惑的便是这关为何分得一“庸”字,与那“天下第一雄关”的题字极不拍拖,片刻就会心生一种自嘲式的幽默。况且一小一大,一下一上,主题——字如其名,初看是正襟危坐,细看便觉得是谦虚得有些萎缩,一如一头被鞭笞了的老牛木然的呆坐在那里。倒是那旁观的题字——手舞足蹈的高踞其上,总觉得是一群衣着光鲜的现代人在看一部古装戏。
然而并非是戏。相传秦始皇修筑长城时,将囚犯、士卒和强征来的民夫徙居于此,取"徙居庸徒"之意。也就难怪这名,也难怪这字。无厘头的想到“中庸”二字,有些不伦不类。如此恢宏气势的建筑,要多少庸徒,经过多少庸日来修建,而且难以想像是怎么样把那么多青砖砌在峭拔的崖壁之上。修建好了,攀爬上去尚且不易,可想当初修建时候的场面该是感天地泣鬼神的,那么这居庸关真是庸得有些卑微并悲壮了,那么那些庸徒、囚犯、士卒呢?
放眼望去,“居庸叠翠”的美名却并非浪得虚名:居庸关形势险要,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两旁山势雄奇,中间长达18公里的溪谷,翠峰重叠,郁茂葱笼,仿如碧波翠浪,山鸟争鸣,被列为“燕京八景”之一。但仔细又想,总觉得似乎有喧宾夺主之嫌疑,感觉到好像是一位身穿铠甲的将军要点兵迎战的时候,突然眼前出现几个水袖轻舞的女人,或者是变了声的太监。
良久,当脖颈有些酸胀的时候,突然发觉自己一直在仰视。人这只动物从直立行走之后,最擅长的角度便是俯视,最不擅长的角度便是仰视,仰视不只是身累,心也累。但之后我还不得不保持这种姿势。因为我和几个同学不听导游忠告,去攀爬最陡的南口,学生们的资本也许是年少轻狂,攀爬第一个城垛时,我的资本就只是逞强了。用青砖砌成的台阶几乎是悬挂在峭壁上,身后便是深谷,偶一回头向下看,浑身冷汗!
站在长城之上俯视是需要勇气的。
会觉得身体在蓦然间失去重心,似乎轻得如一片要飘零的叶。只得用手扶着侧栏,即便是抬头,脸也几乎是贴着台阶,一级一级向上攀爬。也在此时才发觉到仰视是稍显安全些。
攀爬到一个较缓的坡,紧绷的神经才松弛下来,直起身来,才觉得将长城贴贴实实的踩在了脚下,难怪菘儿同学汗水湿衣,不无感慨的说:让你体会什么是“不到长城非好汉”!如若不是此话,我几乎忘记了那么多人千里迢迢而来,似乎与此有关?如若如此,这居庸关却也庸得厚道,厚道得它的存在只为成就那么多的好汉!也许当初它雄心勃勃的诞生,并没有想到日后将有此功绩。
小憩片刻,同学邀约着再攀爬,我那里还有信心,转眼同学已转过第二个垛口不见了踪影。此时我在想潘老黑同学问我的一句话:吴三桂是不是在这里放清军入关的?史料记载,吴三桂放满洲八旗入关在山海关,当初这平西王被李自成打得溃乱,出此下策,殊不知他从草原搬援军,忘记了草原的生存法则,却请进来一群狼。四百多年前没有吴三桂,但狼的哲学还是穿越了居庸关,如此固若金汤的居庸关还是没有挡住成吉思汗的铁骑金戈。即使如此,脚下雄健的长城如一匹战功卓著的战马,那强健的筋骨永远没有倒下,在时空的风雨中屹立至今!抚摸那些斑驳的伤痕,没有丝毫的感伤,只有遗憾,遗憾它没有昭陵六骏那样英明英勇的主人,不同的是昭陵六骏的功绩被镌刻在历史的坟墓中,而它大白天下,我却知之甚少!如果它是有生命的,并且生命永不停息,它还是以庸者自居,也许并不会期许任何人为它申诉。
待同学们回来时,我还在原处,同学说:你还没爬上去哟。望着蜿蜒到白云深处的长城,我要爬上去,真的很难。
秋雨先生说:伟大见于空间是气势,见于时间是韵味。我坐在台阶上,手抚着青砖平平仄仄的痕迹,仿佛有触动历史的伤口之感,但稍纵即逝,只会觉得是坐在平平仄仄的格律之上,突然间就想起海哥来,前些时候,海哥剃个光头,禅定的对我说:你看,咋样哟?海哥并非佛家弟子,绝不是对我说色即是空,我当时心生“有则无,无则有”的禅意。看着那光秃秃的头,我想告诉他:你是用这闪光的姿态解释天马行空么?海哥在格律上颇具匠心,此时想念他,我很想问问他:你说这平仄是《沁园春》还是《破阵子》呢?适值夏季,关内的北京城阔步于无垠的平原,穷目处鳞次栉比的楼宇与天相际,关外是群峰林立,雾霭层层。这居庸关长城就是一条明显的分界线,瞬间就颠覆了记忆中北国风光的形象。若是《破阵子》,当数稼轩的“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而眼下的长城也是“可怜白发生”么?
那么海哥你说:历经劫难沧桑,它赢得的生前身后之名就一“庸”字,它是否会有壮志未酬之感呢?
如若二丫在此,(我觉得她的手指像如来手中的如意)然后她就伸出手指指着她的一行诗吟道:谁在开门关门\谁在咬啮门吞噬门\谁在制造门\而谁又长成了一扇不被认识的门\逃遁的幽灵拒绝演出\ 他的脖子上留存着\ 上帝遗漏的锁链。也许二丫写此诗时,没有想到它,但此时看到它,我想起了这诗,是谁在它的脖子上戴上锁链,还是莫非它是横亘千多年的锁链?
那么它的存在岂不是一种尴尬?
说出此话时我是极速的不安起来,因为触及传统文化是应该慎重的,尤其面对的不是糟粕。即便它是一个符号,也是“脊梁”!它不是智者,甚至出身卑微,但我怎么可以轻视了那么多人的汗水,为了存在于时空的伟大,那么所流的汗水也是伟大的,那就不应该看他是以什么样的身份流的汗;它不是勇者,只是倚仗山势顽固地防守,但我怎么可以忽视了中原大地那么多宁静的日出日落,甚至遥看秦淮河边灯红酒绿之时,它也痴心不改;它不是胜者,面对狼与狈的里应外合,它伟岸屹立,坦荡于天地之间。如果它只在孟姜女的传说中訇然倒塌,那个千里寻夫的女人,是不是你让它无法承受感情之重?那岂不是一种膜拜?
所以,它戴着锁链,但它没有成为锁链;戴着锁链有些尴尬,但它不是锁链就不尴尬。
此刻我希望是二丫写的另外一句:你已经被镌刻成雕像\连灵魂都充满石头的信仰。
记得来的时候,我是想寻得一个主题的,然而我寻得了什么呢?之前在清华园,有一个草根作家,叫子有,他说:草等了很久,羊就来了,后来他怕我们不懂,直白的说:苹果等了很久,牛(牛顿)就来了。如若联系他自己,是不是:他等了很久,清华就来了?因为清华园接纳了他。而我来与不来,与它何干?但我来与不来,与我有关,“轻轻走来”有一语:你是安睡在我记忆中的一方青铜。
走出居庸关的时候,几个同学让我办招待,50块钱买了十串牛肉串,望着小贩有些诡异的腰包,我笑着说,我破产了。回头再望庸居的居庸关,突然释怀,我本无产,何来破产呢?但!除却心中那方沉甸甸的青铜!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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