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国财疯了”。
很多年后,我听到了这震憾人心的消息。我不信,我不会相信。那个爱脸红说话结巴的男生,他心里究竟装不下怎样沉甸甸的事,他的心眼有多小,有多憔悴?居然疯了?是因为他娶了妻生了子之后妻携子弃他而去?还是因为和人合股子做买卖让人骗了钱财?可这些也许曾经也发生在别人的头上的。惟独他,为什么偏偏是他?我想象不出他疯了的情景是什么样子,蓬头垢面,捡烟屁股,喝泔水?
这消息彻底打乱、震呆了我的记忆。
记忆中的老爷庙一点也不像老爷庙。它没有一点庙的迹象。老爷庙里有阳光、雨露、歌声笑语,有朗朗的读书声,老爷庙是我们的学校。可村里的人仍然叫老爷庙,因为它曾经是老爷庙。
出了我家的巷子往南走一段路就到了老爷庙的北墙,沿着外墙绕过去才到老爷庙的门,门是朝南开着的。进了门是一个很大的院子,那是我们的操场,沿操场拾级而上,就进了老爷庙,曾几何时何人,老爷庙那些殿堂就辟为了我们的一间间的教室。
似乎,我的读书生涯就在这里了。
是那片土地,那条石头路在我踢踢趿趿的脚底下的延伸?就像一粒种子在春天的土壤里延长了根须,不管土壤或肥或瘦,它都是有养分的,后边紧跟着的是发芽、成长、繁殖、释放。
没有大人跟定,我和二胖相伴挎上娘为我亲手缝的书包,书包里装一支铅笔和一个用高白中纸穿根纸捻钉成的本子去上学。那时,二胖已有了徐孝荣这样一个好听的学名。当时的我似乎很傻,一路上,我默记着自己刚刚起好的学名,生怕一不小心绊倒了就忘记了名字。老爷庙里(我们的学校)徐孝分老师接待了我们,我嗯嗯半天想不起名字,我还真把名字弄丢了,在此之前一路上的苦苦默记只在见到老师的刹那就被吓丢了,可记忆中当时徐孝分老师一直是笑着的呀,他甚至笑着说,不要着急,慢慢想想,可我想不起来了,多亏有二胖帮我一起努力地想,提醒了我,才让我从新记住自己的名字并沿用至今。
从此,我的足迹踏遍了老爷庙的角角落落,这里肯定有我的骄傲,肯定也有别人的荣耀,这里有徐孝分老师的x+y=z,有孙佃堂老师的b、p、m、f,有郭鸿银老师的酚酞和石蕊,有温田老师的“的、地、得”的用法。并且这里肯定有我的好多同学,有李玉梅、李红兵,并且这里还有徐国财。
可见我们的公社是多么得小,我上了初中仍然没有走出老爷庙。并且高庄、王庄、柏树、庄克十头八村的学生都拥挤到我们村老爷庙上初中了。徐国财也来了。那个爱脸红说话结巴的男生,他是为我而脸红而结巴吗?我想,一定是,直觉这样告诉我。然而我也正在做着一些极傻的事情,一次次我利用手中班长的特权为迟到的他画了到,这是多么渺小无谓的举动啊,可我依然愿意这样做。有多少次假期中我莫名地站在我们村的路口望他们村的路,望路的尽头,我渴望一里的路程缩短......
这些话当时自是羞于启齿的,这是情窦初开的一个女孩触及灵魂深处不可告人的秘密,是一个少女青春情愫萌动时期不解的心理密码。如果说这是我人生措手不及朦胧的第一次爱,这爱绝对是吓人的,在那自闭自封的年月,对于“爱”和“情”这样敏感又犯罪的词我是绝对不敢触碰并绕道而行的。及至以后的岁月里这些话也没来得及说出口,可徐国财已在世态炎凉中疯了。当我走在繁华的街道上突然听到这痛心疾首的消息时,对面商场里的高低音正起劲地吼唱着,谁把你的长发盘起,谁为你穿得嫁衣......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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