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断翻越
人世间一座座山峰
却翻不过
那颗泪如魇的沉重
从此 站在日暮的江南
凝望 烟霞满天
在时光的这一端
始料未及的
遇见未知的自己
与 往事如烟
江南的三月,烟花烂漫的盛开,笼在一层层薄如轻纱的青岚里,便柔了山光水色,叫人仿佛置身于梦境儿一般,缥忽悠然。若撑一支蒿,在荇草绿绸似的水面滑行,或执一卷书,踯躅芳草碧毯似的郊野,人便飘然而若画中仙了。
我正是在青春的年轮里遇上了如烟雨江南的少女。
当年,那张莫名其妙的素笺,竟是一位不曾谋面的少女写于我的,邀我去故乡观音庙会上相见。传笺人是另一个村上少女,颇美。她嘻嘻窃笑的刹那,我不知所措。其实那年,我已二十二岁了。
我们的相逢比梦比画更完美。我迎着吹面不寒的杨柳风,踏落一路纤草上的朝露赶赴我们的初会。鸟儿啁啾在明丽的山空,时而从这边山岭掠向那边山岭,时而又在翠绿的松枝间追逐,嬉戏不停。一条清澈的山溪蜿蜒在谷淖间,映在蓝天之下如一匹柔薄的白绸,飘逸而灵动。且似我年青的心,禁不住扑嗵扑嗵的震鸣,曲曲折折喧哗着上了山顶。
我站在约会的那棵大松树下,观察来来去去的花影,如百花盛开的洛阳,络绎缤纷,眩人眼目;心儿在渴盼中焦灼不安。
忽然,肩头被人快且轻地拍了一下,我失惊,一回头,一个陌生的少女站已在我眼前。一张白晳的瓜子脸;刘海疏疏的散在额前,且从左鬓向右,编着一条结有彩带的麻花辫,辫梢垂在右肩上;头顶又束起个马尾辫,翘翘的落在肩后,乌光发亮,一派清纯靓丽的模样。我正愣神儿,她却一脸阳光灿烂,闪扑着水灵灵的眼儿,说:“不认识我?吓着你了?”我瞥见同村少女正在不远处坏坏的笑,有些忐忑道:“你是彩霞。”她笑靥更甜美,却没言语。而那时,我的心扉被她轻轻一推,敞开了。
她仿佛很早便认识我了,但我收索不到关于她的记忆,却终不影响此刻相遇的温馨与甜蜜。我带着她游山玩水,在竹林里刻上彼此的名字;站在巨岩上向空荡荡的春山呼喊;又回到小庙内虔诚的求签。当我问她求什么签时,她小脸儿一红,转身跑开了。我看着她捋起袖口,露出嫩藕般的手臂,釆撷山花的样子,便禁不住心猿意马,浮想联翩。
下山的时候,天色渐晚,夕阳已落在山梁后,满天铺展着晚霞,映红了天空,染红了春山,以及山径上徘徊的两个人。——其时也有别人,但我没感觉到。她终于累了,滑了几跤,我却不好意思扶她去,倒不是不惜香怜玉。而最终当我的手贴上她柔软的腰部时,她也拉住了我的手。那一刻起,再不舍轻易松开。她羞涩的低下头;我感觉到她十指的温润。我们相依偎着,直到晚霞褪尽春山。
彩霞那年十七岁而已,她的爱大约因我在方圆二、三十里内颇具人缘吧。她那时已辍学,在乡镇上一家小酒店作服务员。我二十二岁生日便在那酒店里度过的。她用的微薄的工资为我备下烛光晚餐,且支颐静静地坐在桌子对面观望我,烛光影下,目光温柔如春江花月夜。那一刻,我仿佛找到了终身的幸福,揽她入杯,叙尽了柔情。
然而不久,我随手随意的一挥,便轻易地打翻了我梦里的幸福。
那时的故乡有电影院,所以年青人常常夜晚去看电影。那晚,霞邀我去。我误了时间,去找到她时,她正和一个男孩坐在一起,笑眯眯地咀着口香糖,还不时吐出大大的泡泡,“啪” 一声炸裂后,又收回口中不停咀嚼,十分怡然自在。我心里顿时生出忿然,上前挽着她出来,霞还惊喜雀跃地随我出了电影院,来到经常约会的桦树林里,佯嗔道:“干嘛呀?” 我背着稀疏的月光,她看不见我阴沉的脸:“口香糖是那男孩买的吧?”她响亮回答:“是呀!怎么啦?”“我买不起吗?”我生气地说。她面绽桃花:“你没买呀!”我有点愤怒:“那男的是谁?”她咯咯笑,撒娇似的说:“凭什么告诉你?我不~告~诉你~。”一转身向电影院走去。她是料定我会追问的。但那时的我似乎自尊遭到有生以来的巨大嘲弄和践踏,不胡言乱语已是对她宽宥之极,怒气冲冲地一动不动望着她,从我生命里消失在那月夜,伴着那一抹绯红的霞光。
我原以为可以轻松的分手,并以年龄的悬殊为由,然而在情感的折磨难耐时很快投入下一场恋情,我并不再找她,仿佛是她伤害了我。而她不久也知道我移情别恋,也没纠缠什么,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而当那天与她街头忽然撞面时,她的小脸顿然疆硬煞白,泪潜意识地盈眶而出。我心中一痛,但仍装着视而不见,潇洒离去。
在人的一生中呵,会永远有个未知的自己伫在那里。当岁月开始剥落铅华时,才会一层层显露曾经的真正的自我。而当我蓦然回首时,岁月已凋落过半,风沙开始掩没周匝的风景,于迷离慎独之处,再次相遇未知的自己,其实是那样的肤浅与幼稚。盲目的自尊毁了自己一程程,同时也在别人的心上刻下伤痕。我已经不能为她再揾一滴泪光,当它痛得滑落时。此后的漫长岁月,我只有站在日暮的江南,凝眸一番晚霞满天,黯然伤神。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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