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准确地说少年时的哪一年想写一部书,那时认为能写一部书就是一个作家。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末,在我那个穷乡僻壤的十里山冲还没有学校,借一间民房,一个老师教10来个学生[无一是女孩子],这便使我有幸读书了,那年我八岁,而且人好蠢。我好就好在比那些不愿读书宁愿放牛打死也不去学校的孩子强了那么一点点。记得上数学课后做作业,1十1二2,可我做不了这题,就变成了:1十1二11,第二天老师说我这题虽然是做错了,但对于这两个“1”不离不弃,还并排竖在一起,实属可贵。这老师是鼓励我还是嘲讽我,不得而知。但那会儿,我是认定了老师喜欢我是鼓励我,否则,我不会在后来的几年里在正规化的学校[小学四年级后要到15里地的镇上学校就读,住宿,仅星期六回家住一晚,星期天下午拿一竹筒咸菜和一小小袋米返校],我的学习成绩还有我的“不离不弃”一并名列前茅。
儿时读书,在我的记忆里,父辈们大多数也只希望自己的孩子长大后能识自己的名字能记账,过春节时能写门对联,还有啊,进城不会迷路;而我的父亲则希望我读书,长大后能做官,真不行,那怕能做一个兽医也是好的。那时村子里有一人在镇政府做事[当炊事员]拿工资,每次回来总会带上一两斤猪肉孝敬他的父母,这叫我父亲羡慕不已。那时村子里有几个能识字记账的均是解放后文化扫盲班的成绩;真读了书的人,文化稍高一点的有两人,一人叫家文,当过国民党时期的保长[那时称为伪保长],他劳改没回来;一人叫国友,写一手好毛笔字。春节时,村子里家家户户写门对联,全是他给包了[当然,也不收一分钱],他收获的是一片敬佩的目光。
尽管如此,我们那个村子里还谈不上有什么人与文学有缘,而我更不知道什么叫文学,因为没有一家能有藏书给人阅读。如果有人问什么是文学时,得到的回答一定不是散文小说与诗歌等。房下的一个叔叔则说:文学是什么?是少女,后来变成媳妇,再后来熬成婆。
我最早读到的一本书是连环画,又叫图书,如今叫小人书,书名是《台湾五月夜》,内容讲的是一个姑娘在大街上被几个国民党士兵给*暴了。我真正读到的一本文学书藉,则是方志敏烈士写的《可爱的中国/》,第二本还是他写的,叫《狱中纪实》;再后来当我进入中学时,又读了《烈火金刚》,《风雨桐江》,《青春之歌》,《野火春风斗古城》,《芦荡火种》……我三五天读一本,不下二百本,尤其是读《青春之歌》叫我激动不已,热血沸腾,直恨自己生错了年代,要不然的话,自己也会像卢小川一样参加革命,也找一个林道静做自己的女朋友。
这读书看小说算是爱上了,时间长了,知道了什么叫世界名著也知道了一点什么叫文学。然而,我想写一本书的思想萌芽却最早来源于读六年级上学期的一篇作文。作文的命题是《种南瓜》,班主任蔡安老师给我的《种南瓜》评分是85,并拿来在班上宣读。此事过了一个月后,他又将此篇《种南瓜》改为90分[最高分是100分]。到这时,我心里竟洋洋得意地认为我是个写文章的料子。为了显示自己的水平,我把我的家境写了一首诗放在作文里给老师看,诗说:
祖辈世住大山冲,
忘不了这会儿家里穷。
打箍的水缸半缸水,
饭桌一张烧了个洞。
最耐用的是雕花床,
可没四人搬不动。
以上几件不是宝,
件件都比爷爷老。
若问它们从何来,
上上个世纪谁知道?”
作文交上去后,老师没给评语,我不服还有气,于是我写了一首诗放在作文里要气一气老师,诗说:
我走出大山冲,
小泥腿子捧书拜孔孟,
不巴望书中有幢黄金屋,
还真盼红楼的黛玉喊老公。
我小学快读完,
眼看就要上三中。
学到的知识一半吐了,
一半还老师,
到头来仍是腹中空。”
这诗交上去后,凡是教过我的课的老师,还真是被我这首歪诗气了个歪歪。气吧,我要走了要进中学读书了。
读中学我只所以不知疲倦地读了那么多的书,除了语文课本那一点东西不够我学习外,读课外小说在书中寻找快乐是一个方面,最主要的还是想学习作家们的写作技巧如何写一本书。
可惜的是这世上的事儿不是那个人想做就可以做的,写书,我哪有那个文学水平与人生的阅历?写一部书,只是我一个少年梦而已。
后来“文革”了,不能读书了,当农民,再后来我参军离乡,就为能吃公粮。写作少年梦,梦断何处,就在北太平庄。当作家?是理想!不自量。
又后来退伍了,离开京师仪仗营,从警。办案,刑警这个警种的工作最苦又最忙,忙忙,一晃晃就是而立之年了,那个写书的少年梦只在心上。
日子很快就到了一九八一年,那一年,我的一个同事在报上发了一篇小说,是写案件侦破小说的,这便刺激了我的大脑神经,叫我妒火中烧,于是我也开始写作了,c女作系中篇叫《保险柜被窃之谜》,是写案件推理的小说。小说送到报社,第三天编辑组长杨秀松审批回复说:基本可发,要修改可有可无的一个人物常大虎。还说他们报刊最欢迎的还是短篇。于是我就写了10来个“豆腐块”登载在地方报的副刊上。
短篇,那时在我认为不算是文学,是成不了作家的,而我还是善于写三至四万字的中篇,于是在那一年后的10年里,我10年如一日熬夜到凌晨三点,写了38部中篇小说,我往好多杂志社寄出,不是说我写长了,就是说他们的杂志篇幅有限,发不了。
为了文学,为了小说的发表,我这个从不求人的刑警竟然厚颜无耻,不惜花去我月薪一半[月薪50多元],背一袋花生送给某编辑;某编辑又介绍我与另一个编辑合作,改写我的小说,说若发表时,他的名字要排在我的前头。那人改写了几章以后,他又要我给他买一辆凤凰牌自行车。那时我的工资除去生活开销,要存款一年才买得了这凤凰自行车。没办法,只好不合作了。文学叫我自卑,叫我没有信心。
由于老是受锉不能发表我的中篇小说,一次我生气把三十余部中篇小说付之一炬。我少年时的作家梦也随之被烧了,就像我在后来的打油诗里写的一样:
我总想做一个文人,
用十年的青春为之拼搏。
拼搏几乎弄丢了婚姻,
才知爱情耐不住寂寞。
做文人就得文学创作,
虽说谈不上呕心沥血,
我却把她当成渴了就要喝。
大好的青春眼看就玩完了,
这才知自己即便死了也是非文人一个。”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二000年后网络文学的出现叫人看到了希望,网络为找不到出路的写作人们建成了一个大大的平台。可我已经是个半个世纪的人了。就在那会儿,有几个老肝炎的同事忽地患上了肝癌,一个死了,另两个在吃药,手术加化疗,作垂死挣扎,不过离死也不远了。于是我们就感叹生命太脆弱了,生命无常。好些日子,我们都沉浸于人会死的氛围中。人,老想到会死,就活得不快乐,尽管有人说他不怕死,我也说了不怕死。人迟早要死那是一定的。
我人都老了,不定那天早晨就醒不过来了,于是我就想还是要在死之前写出一部书来还我少年时的一个愿。于是我将《保险柜被窃之谜》《毛全才之死》《红枫奇案 》合三为一,进行改写为一个长篇,更名《警察第三梯队》,两个月后,约10万字,一部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长篇小说算是写出来了。当时我很有成就感,于是就即兴写了一首诗:
少小成名少,
老成仁又是暮秋叶儿黄与落,
行将就木。
四五十岁人无建树,
再怎么努力过,
怎么看又似是把岁月蹉跎,
心底难过。
这么过是过,
那么活是活,
人的一生追求辉煌,
那怕昙花一现,
也强过一生一世默默默无闻地活着。
实际上人生在世,
心底只要有目标,
一直坚持拼搏,
过去了岁月都不算白活与白过。
2005年网络文学的发展已具成熟期, 我也跟风弄了一个博客,就在博客上写小说。在一面写小说时我又把《警察第三梯队》发在天涯上,后来发在新浪百样文学版,可一个月过去了,点击率才一万三千多一点,这说明读我小说的人好少好少,我很失望。再后来我发现失望,有时候也是一种幸福,因为有所期待才会失望,至少我还有期待。
又后来,我总感到我的这部小说没有写完,就不断地加写,几易其稿,10万字变成20万字再变成30多万字。直到2011年我的一部真正意义上的长篇小说《仕途在左爱情往右》才得已完成。
《仕途在左爱情往右》前后花了我10年的时光与心血[当然,真动笔写,前后时间加在一起也就一年]。有网友说,我书是写得不错,可我永远也成不了作家。因为,如果是换他写,最多半年就可以了。人和人是有区别的,我写这部小说时既有对文学的热爱又有对文学的一颗敬畏之心。
在《仕途在左爱情往右》里,写刑警时,我曾在几个主人翁身上挖掘爱情的真谛,结果发现,要真讲爱情,也不容易,因为爱情回归到社会与经济基础相接轨时,就是一件千回百转的事情了。写着写着,有时竟然泪水湿了我的眼睛。我写的故事主人翁之一的云雾庵,是从乡村走出来的一位年轻警察[我何偿不是他的影子],他怀揣着要做个正直人而又要有所作为的理想,溶入到这个大都市,结果总是“进步”不了。另一个主人翁是吴大豪,他出生于工人家庭,生长于城市的一个年轻警察,怀揣着一个要当更大的官儿的目标,投入这个城市公安机关的刑侦部门。他工作上拼搏,奋斗;对上面巴结,讨好,甚至诌媚;对于不公正的待遇,委曲求全;妄图实现自己当更大官儿的目标。可在现实中要实现自己理想的目标,只能是叫他等待。岂知这等待,比等一个孩子到老死还难。于是,他迷茫,苦恼,甚至痛苦,可还得努力工作。另外一个是小说故事中期出现的一个主人翁叫王长增,他是一个犯了婚外情过错受了处分的警察。当他的人生处于低谷时调入重案队。他用他自己的人生哲学处世为人,终使他走出困境。至于女主人翁们,就不一一说了。她们会随着故事展开而介绍出来。总之,他〈她〉们的爱情,情人,妻子,丈夫,在开放经济大潮的冲击下,逐渐显现出他们的不同的人生态度与观念。当官为什么,人活着为什么?
本书<仕途在左爱情往右>,有些故事,看起来是写案件的,其实不是,我只是通过写案子,去挖掘关于“人性”的东西。在这部小说里,有的警察,我是作为“边缘警察”来写的,他们有些办案的手段,从“法”的角度看不行,但从“理”看,又是行的。我就是通过写案件来挖掘关于人性的东西。文学不是说是“人学”吗?,关于写人物性格,写“人性”的作品,总还是受欢迎的,尽管这几年来,受美国《魔戒》的影响,如今,玄幻,穿越,重生之类充斥文坛与铺张网络。从来文章千古事,惟有一个情字叫人伤,叫人共鸣,叫人悠长。
我们虽然是一样的生命,有时却在过着不一样的生活,也就有着不相同的追求,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如今我人都老了,人活到了这个份上,写作之目的,当初只是想圆我少年时的作家梦,可如今写作仅是个个人情感的渲泻。当然,我就算写出了一部书来,这书,这还我少年时的一个愿,这从前的事,连同我这人,也终不过是过眼云烟。
最后我要说的是,本小说所述人物的人生荣辱成败,是是非非,爱恨情仇,多是从前岁月的痕迹。是非谁评说?成败转头空,当人生犹如一日走近黄昏时,我这才发现只有情与爱铭刻在心中。
积我半个世纪的岁月经历和对人生的品味,无论是所谓成功还是失败,幸福还是痛苦,富余还是穷困潦倒,我都感激生活,因为是生活给予了我一个甜酸苦辣的完整人生,尽管我这个平凡人的人生还有那么多的遗憾,譬如我成不了作家就是一例。这就像我曾回复网友时说的:
漫漫人生情路长,
年轻无时不轻狂。
真到人生明白时,
晚景无处不凄凉。
风流古今多少事!
诸君能笑偶荒唐?
值得反省非荣辱,
耿耿于怀是情殇。
如果人生重来过,
定会改写此篇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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