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等黑檀木制楼梯,每一级台阶都镶着一种罕见的黑石,天狼曾在大漠深处偶然见过一次这种石头,可是在中原却再没有见过了;这个越大小姐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弄来这么多稀少的石料!但是当他走上二楼之后,才发现那些黑石其实算不得什么,因为他看见了一柄剑。
那是一柄名为“慧剑”的剑。
智慧的慧,斩情丝的剑。
难道,这越大小姐就是江湖上匿迹多年的飞霜越吟月?!
在江湖人的眼中,这柄“慧剑”的价值是不可估量的,因为它是第五拙手为他一生钟爱,却始终没有缘分的女人所铸造的。
这柄剑里含着这位铸剑大师一生的情愫和遗憾,它所蕴涵的力量也是不可想象的!可是,当年越吟月之所以拒绝第五拙手就是因为自己比他足足年长十二岁,两人同样肖马,同样是十月初八出生于辰时,只是其间相差了十二年而已。如今第五拙手已是须发如霜的老者,那么越大小姐即使还活在世间,也无论如何不能称之为“大小姐”的。
那么,这位“大小姐”究竟是什么人,究竟和越吟月有什么渊源?!
慧剑就摆在一张黑檀木桌上,木桌旁却没有人。
那女子请两人坐下之后,便走进一挂东海珍珠水帘内,隐隐听到她好像在向什么人说着什么。
灾星坐在一张看起来很舒服的椅子上,悠闲地品着一杯香茶。
茶水很热,正微微冒着白色的气体。
天狼也提起同一个茶壶,往杯子里倒了半杯茶。
奇怪的是,茶水竟是凉的,甚至可说是冰冷!
灾星的武功显然又有了进境,能在瞬间将一杯冰冷的茶水用内功温得滚烫,决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他看着灾星,希望能看出什么端倪来,然而这个该死的东西却只是低头喝茶,专心地喝茶,好像一辈子没有喝过这么好喝的茶似地根本不抬头看他。
就在天狼打算一拳打歪灾星的鼻子的时候,从那挂东海珍珠水帘后传出了一声叹息:“你又来找我做什么?”
灾星闻言,忙放下手中的杯子:“若不是有事,我怎么会来打扰你。”
他说话的声音既温柔又充满了情感,仿佛一个浪迹天涯的浪子终于回到了家乡,正面对着自己永生难忘的情人一般;他的眼神也温柔,就像春天解冻的江水,缓缓地流淌着,表面上波澜不惊,实际上却充满了力量与激情。
帘子里的人究竟是谁?!
如果是越吟月,那么和灾星又有什么关系,灾星又怎么会用这种口吻对一个老太婆说话?如果不是越吟月,那么慧剑又怎么会在这里?!
帘内人幽幽地叹了口气:“你有什么事?”
“我是来还一样东西的。”
“什么东西?”
灾星沉默了片刻,从怀中取出一个狭长的布包,双手托着:“故人相赠之物。”
帘内人慢慢地掀起珠帘,走了出来:“这是什么人?”
她的的确确是个女人,而且年纪已经不小,足可以做任何一位大小姐的祖母;她也的的确确是个美丽的女人,不过那应该是六十年前的事了,但是她的声音却依然很美,举止也 依然优雅如昔,没有丝毫的老态。
她应该就是越吟月了,可是灾星的态度……
灾星笑道:“他是我朋友,他的名字叫做天狼。”
“天狼?”越吟月打量着天狼,“你就是那个号称手持魔诅之剑的天狼?”
“晚辈正是。”天狼点头,并不多说一句话。
“小灾,看来你的朋友不太喜欢我。”越吟月微笑,尽管她现在已是一脸的皱纹,可是却依稀可见当年的绝代风华。
灾星也笑:“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非常地喜欢你。”
天狼已微微皱起了眉头。
越吟月坐在灾星旁边的椅子上:“我已经是个老太婆了,而你却还年轻,正是讨人喜欢的时候,又何必与我纠缠?”
“我在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就已经是个老太婆了,”灾星缓缓地说着,还深情地握起她干瘪如鸡爪的手,可灾星的样子看起来就好像是在握着一位少女的手一般,而这个少女还是他最钟爱的情人,“我们都不是世俗之人,又何必在乎世俗的眼光?”
天狼感到自己的头发几乎已经竖了起来,他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越吟月抚摸着灾星的脸颊:“你这个孩子就是嘴甜,让人没法不喜欢你。”她的眼神也很温柔,仿佛在看着自己的孩子,“你带来了什么东西?”
“……断剑。”灾星慢慢说,“桃花断剑。”
“……桃花剑断了么……”越吟月重复着,“你的师父可安好?”
“托你的福,身体还好。”
“剑是你弄断的?”
“可以这么说。”
越吟月站起身:“你是个好孩子,即便是弄坏了什么东西,你师父也是不会责罚你的。”
灾星也站起身:“我只是想请你看看它,因为我有疑问。”
越吟月伸手接过那个狭长的布包,一层层打开它,一柄断剑横在其中。
“是用手指弹断的——江湖上何时出了这样的高手?”越吟月蹙眉问道。
“是乌鸦,十字星的刺客,江湖上的第一杀手。”灾星淡淡地说,“第五先生所铸的剑无一不是精品,能够一弹而断其剑的人在江湖上必属少数——我想请教一下,这究竟是什么武功?”
越吟月叹了口气:“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人在研习出一套绝世剑法之后,就在一个有月有雪有风花的夜晚,将他的剑和他的剑谱,埋在了一个极其秘密的地方,然后在它们的坟墓旁一直守到他死;如果有谁寻找到那个地方,得到了他的剑谱,就可以独步武林——你有没有听说过这样一个传说?”
“我当然听说过,我还知道,至今都没有人找到那个地方,也没有人得到那部天上地下唯一至杀的剑谱。”灾星缓缓地说,“这只是一个传说而已,江湖上原本就流传着各种各样的传说。”
越吟月摇了摇头:“别的是不是纯粹的传说我不敢下结论,只是关于这件事,我可以确定它的存在。”
“为什么?”
问这问题的不是灾星,而是天狼。
越吟月望着楼下的人声嘈杂,淡淡一笑:“因为,那个创出天上地下唯一的至杀剑法的人就是先父。”
“那么,你为什么不取出那剑法?”天狼忽然问。
“那是因为就连她也不知道剑法究竟埋在什么地方。”灾星拍了拍天狼的肩,“我知道你已经不耐烦,我要你来,就应该让你知道全部——只是现在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事关‘十字星’?”天狼蹙眉。
“事关‘十字星’——而且,还关系到我的小命。”灾星说着,“十字星的大老板已经对我忍无可忍,正打算把我做掉,我已经和第一批杀手交过手,差点死在吉祥镇外的野地里。”他一边说一边笑,一脸的轻松,根本不像正在被人追杀的样子。
“‘十字星’的人想杀你恐怕很难。”越吟月沉吟着,“想弹断桃花剑并不需要多么高深的武功,只要掌握诀窍就可以——小灾,你自己不是也可以办到吗?”
“对,我也可以轻易地折断第五先生铸造的剑,可是,这方法是你教给我的,”灾星看着她,“可是你还教给过别人吗?”
“当然没有。”越吟月笃定地说,“你的意思是说……”
“我的意思是说,当年你曾告诉我折断第五先生铸造的剑只有这一种方法,而且江湖之中,除了你之外无人再能办到,因为这是令尊传授给你的法门,现在江湖中应该只有你我可以折断桃花剑,但剑虽然因我而断,却并非我动的手;所以我在怀疑有人找到了令尊的剑谱,而且还是‘十字星’的人。”灾星的口气同样笃定。
听到这里,越吟月陡然吸了一口冷气:“而现在,这些人正在找你的麻烦?!”
灾星点了点头:“不过我并不担心这个,我现在担心的是慧剑。”
越吟月注视着灾星:“你知道慧剑的秘密?”
“我知道。”灾星回答。
越吟月:“你是怎么知道的?”
“在我第一次见到第五先生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灾星温柔地说,“他是你的师弟,而我是他的朋友,他要我去办那件事的时候就已经把许多没有外人知道的事告诉我了。”
越吟月:“包括慧剑的秘密?”
灾星:“包括慧剑的秘密。”
越吟月:“为什么?”
灾星:“因为已经我从你那里学来了折断第五先生铸造的剑的诀窍。”
越吟月:“现在还有谁知道慧剑的秘密?”
灾星:“我不确定那个得到剑谱的人是不是知道,但我不想冒险。”
越吟月叹气:“我也不想。”
灾星:“所以你一定知道我的意思。”
越吟月苦笑:“你这个孩子还真是不像话,居然这么对长辈说话。”
灾星:“可是你却好像并不讨厌我。”
越吟月:“因为你说的话总是他妈的有点道理!”
灾星一笑,谁也不知道他的笑究竟是什么意思,不过这也没什么,因为天狼早已习惯他这种诡异的行为。
真正让天狼感到意外的反而是越大小姐,因为在这种情况下她竟忽然说出了那么一句她最不可能说出的脏话。
人们总是以为只有没有教养的人才会常常说脏话,也总是认为说脏话的人都很粗野;但事实上并不是这样的,因为人不管怎样都是人,只要是人,就会有控制不了自己情绪的时候,就会不可避免地说出一两句脏话。可是由于太多太多原本没什么教养的人爬上了高位,然后自以为多么地高尚而拥有良好的教养,于是他们便渐渐地少说,甚至不说脏话了。
因此,在人们的意识里,像越大小姐这样的世外高人应该是与脏话无缘的人。
但人总归是人,无论是出世的高人,还是入世的小人,总有一点半点不可抹杀的相同之处。
灾星走向越吟月,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了抱她:“我会尽力拿回剑谱,你也要尽力保护慧剑,尽力保护好自己,既不能让恶人得逞,也不要让我抱憾。”
越吟月满是皱纹的脸上忽然飞起两抹淡淡的红霞,仿佛一个不经世事的小姑娘正靠在自己的初恋情人怀里一般地娇羞:“我并不关心剑谱,只要你能好好地活着就好……我已经老了,而你还年轻,你不要为了逞一时之快,最后毁了自己的一生。”
“我懂。”灾星忽然低头,在越吟月皱皱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等我回来。”
越吟月点点头,目光温柔得就像在注视自己的丈夫。
走出月妩苑,天狼便拦住了灾星。
“你们是怎么回事?”
“我们?”灾星一怔,“什么‘我们’,我和谁?”
“‘你们’就是你和越大小姐。”
灾星恍然,然后一笑:“她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女人,你难道没发现?”
“你……”天狼语结,“你连她都惹?!你难道看不出她的年纪足可以当你的祖母吗?!”
“哈哈……”灾星大笑,笑声爽朗而坦然,“我当然知道,我又不是瞎子,但是这和她的可爱有什么冲突?”
“你……”天狼已经气得几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可是灾星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五年前也是这样,在他气得要死的时候,灾星也还是这样地笑着。
但那个时候,珠兰却流出了眼泪。
他一直在奇怪着,奇怪珠兰为什么会流泪,只是,他还来不及问她,她就已经死了,而且那个时候,她其实是可以不死的。
可是,她又为什么……
“天狼?你在想什么?”灾星伸出手掌在他的眼前晃来晃去,“你没事吧?”
“没、没有,只是想起了一个人而已。”天狼勉强地一笑——他一直很羡慕灾星能够这样坦率地笑出来,可是他却怎么也学不会,在应该笑上一笑的时候,他总是觉得自己的脸是那么地僵硬。
“想起了谁?”
“……我的妻子。”
天狼原本以为灾星应该不记得珠兰的事,可是,他竟然立刻反问:“是那时那个女子?”
本文已被编辑[紫藤花]于2004-11-5 23:20:15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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