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落榜了,好像也就十五六岁的年纪。红纸上的名字,密密麻麻,却始终没有找到我的名字。对于考上中专,当时我是志在必得的。结果是名落孙山,名字好像出现在高中录取的名单上。令我当时羞愧沮丧得无地自容。寒窗十年,父母甚至已为我准备好了出远门的行李,而且家里生活拮据的,已无力再让我上一天学。因为当时中专就是吃国库粮,而不再用家里花一分钱。而上高中却不是我急需的。一个月要有十多块钱的花销。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的老家,十几里的山路,我走了整整一天,直到深夜。父亲一直坐在煤油灯下等我,也许他早已从别人嘴里知道了我的结果,已喝得满脸通红,其实那酒本来是准备好了为我送别的时候,让我来喝的。
看到我走进家门,父亲平静地说了声“早点睡吧,明天我去你表舅家趟”。父亲以前说过,如果我考上了,就让弟弟去城里干个小工,因为家里供两个学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我的表舅在城里建筑工地上好像是一个小包工头,到城里去,在我老家也是一件很体面的事情。不论你去干些什么,毕竟是走出了大山,远离了真的是吃糠咽菜的日子。
我就这样进了城,大约上了半年高中的时候父亲去世了。那时家里真的是一分钱也没有了,记得高中的学费,还是我的班主任替我交上的。当年我甚至没有回学校去拿那一摞课本和一张薄被子,因为我怕一旦回去,就舍不得离开那里,可家中的老娘,早已愁苦的满头白了头发,家里吃的就快没有了,别说是薄薄的几元钞票了!
埋葬了父亲,我穿着那身一年四季不离身的运动服,那还是哥哥替下来给我穿的,便一头扎进城里。因为身小力薄,表舅也拒绝了我,那时的建筑工地上是干日工的,一个人就是一张吃饭的嘴。家里我却不能再回去,因为我已丢尽了父母的脸,我们村比我学习差一些的,都去上中专了。而我灰溜溜的只是上了一个高中。
骑着那辆我进城的自行车,也是我家父亲留下来的唯一的、最大的财产,我不得不开始了流浪生活。我把行李放在了一个建筑工地旁的一家屋檐下,当时记得那间房子就快要拆了,所以我才得以容身。白天跟着一个老乡去西郊大棚底批发点书本,因为白天路边不让出摊,晚上等到公家人都下班了,就在路边的昏黄的路灯下,摆一个小摊子,一直到深夜……。
那个时候,人们普遍的瞧不起做生意的,不管你干什么,只要是上班,就是一件很体面,很有面子的事情。我一直瞒着老家的亲朋好友和村里的人。除了母亲,我一直说是在干建筑,也就是今天的农民工,在那个时候,你能干上农民工,也是我多么大的奢望呀!
昨天评审了“哭泣在心”朋友写的关于农民工的诗歌,读着读着,突然读得泪水涟涟,在当年,这样的环境和条件,如果我拥有了,该是多么大的幸福呀!即使今天让人觉得是一件那么令人同情的事情。我却连一间四面透风的工棚,也没有资格住进去。
我记得特别是下雨的晚上,夜里真的很冷,我蜷缩在屋檐下,用被单子使劲裹着身子,往墙角里缩了又缩,雨水淋湿了我一半的席子。望着天上的滂沱大雨,我一直守着电闪雷鸣到天亮。那时我就在想,如果能让我有一间,就像老家父亲在山上看青的,能够挡雨的窝棚住该多好呀!好不要淋湿了我的席子,还有明天夜里要出去卖的书本。
这几天晚上,在中央三台里有一个节目,好像叫走进幸福,其实在我看来,那些嘉宾的事情真的是微不足道,值不得拿出来说事,那些所有的天灾人祸,其实对于我来说,只要是能够吃饱穿暖,就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我从来就没有考虑过什么是幸福,脑子里甚至一直就没有幸福这个概念。直到今天,所拥有的一切我都满足。即使是有时候还是走投无路,一筹莫展,但我知道,只要是地球在转,只要是天黑了再亮,我就照样能够挺过去。
其实,有时候我甚至感谢上苍,感谢这个城市容纳了我。即使到了今天,算起来我已为这个城市缴纳了几十万元的税收,在这个城市里买砖买瓦,消耗着这个城市的能源,对于拉动了这个城市的经济,我也算是尽了微薄之力。因为多了两个孩子,也为国家增加了负担,就算是从来就没有享受到国家照顾到我的一分钱,我却一直在对着这个城市陪着笑脸。每天忙碌地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陪着人民公仆们,流连在这个城市灯红酒绿的各个酒店。然后望着这个城市的黑夜,慢慢地咀嚼着幸福的味道,我真的很满足,没有感觉得到什么是痛苦和不幸福。
什么是幸福?我真的不知道,在吃不饱的时候,那时能找到一个地瓜充饥;寒冷的时候,能蹲在一个避风的旮旯里晒晒太阳;漂泊回家的时候,即使是满身的伤痕,能够看到家人安安静静地守在一起;贫穷的时候,家里人千万别得了病,身体健健康康的……。而现在来说,一家人和和睦睦的生活,不要吵架;生意不好的时候,税收不会再涨;资金周转不开的时候,银行不会逼债……。所有的这一切,我们急需得到和解决的,能够再多宽限几日,是不是应该就是莫大的幸福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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