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生意不好做，我的朋友小张与人合伙，开了一间珠宝店，开张时烧了几把火，赚了几个钱，一年后血本无归被迫关门，把店子打给别人。我从不冒险，事情总要有八、九分把握我才去做，所以我的一生必然缺乏大起大落，大喜大悲，比如我上街卖书，几乎是做无本生意，十几本书搁在一辆自行车后座，到处打游击，有时收入还挺不错，而那些正经摆地摊的，摊位大，摆、收颇不方便，城管见到就轰，有一个卖儿童玩具的表示，他也想买一辆自行车随我打街。

我们是逐水草而居的野生动物，哪里水草肥美便迁徙到哪里。由于我在这群摆地摊的中算是“最有文化”的人，大家开玩笑推举我为头儿，于是我就成了渡过非洲马哈拉河的“头羚羊”，我要带领他们，成群结队，去一个城管管不着，人流不断，阳光灿烂的地方——我们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通道实在呆腻了！

地面多美呀，一年将尽，眼看是年底了，但阳光一抹金黄，仍是快乐的小阳春，我们干吗非死守这个老鼠洞？大家十分兴奋，围着我议论纷纷，连顾客也不招呼了，我说：“明天我们就去贺龙体育馆，现在该干吗干吗去！”

这当儿，有一个中年妇女走来，其实，我应该说她还很年轻，只是皮肤黑，没有光彩照人的青年，直接由少年进入了中年。我认识她，十几天前她从我这里买了一本书，交谈中我记得她问了一个问题：“什么叫大智若愚？”我结结巴巴，答道：“比聪明更聪明吧！”

中年妇女走到我跟前塞给我五块钱，然后开始脸红，如同关公的红脸。我大吃一惊，还没来得及张口问，她就“备述原委”：“我买了你的书，还了五块钱的价，现在退给你，你不是说我还价对你太不公平了吗？”“我就是说说而已！”我以为她跟我赌什么气。“你的书写得真好，　我读后流了泪！”是吗？难得解人啊，我一下变得高兴了，我就知道，这本讲述家庭和情感故事的书会有人喜欢，我不计工本，尽心尽力，忆及那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我人不是人，鬼不是鬼，胡子拉喳，唯一作伴的就是书桌上一张照片，她便是本书的“传主”赵善美——我在电视台工作期间采访她，她给我讲述了她童话般的爱情如何破灭。

退钱的中年妇女走了，我抽了一根儿烟，明天我们就要在此集合离开这个地下通道，然后转往贺龙体育馆觅食，还是舍不得啊，连管理地下通道的老人也成了我的朋友，我们一起抽烟、闲聊、打趣，看见行人扔下一个烟头或一张纸片，我会赶紧拾起，放进垃圾箱，我几次帮他用水龙头冲洗地面，他对我也十分关照，还帮我看过书摊呢。听说他是岳阳人，我又发神经问他是否知道长江上有一个广兴洲，认识不认识我的同学李有贵，我们还谈到了我怕他不怕的血吸虫，他居然说，他得过两次血吸虫！

我最不舍得的是走过地下通道的熟人，我的顾客。那个被我戏称为“肯德基形象代言人”的孙莫言小朋友，每次经过我时都要莞尔一笑；还有“钢琴王子”、“小铃铛”、“充气娃娃”——，咳，我这个爱给人起绰号的无聊恶习总是改不了，最后我也惦记着去株洲碰运气的流浪少年周彪，他在株洲卖魔术道具有人捧场吗，如果无功而返，他怎么与我们取得联系？

2011-11-25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