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钱老三近来时运有点不济，大小不幸接二连三找上门来，先是三个月前所在单位一命呜呼彻底垮台破产了，后是老婆被查出子[gong]一个个头肥硕的肌瘤，究竟良性还是恶性医院仍未给出最终结论，再后来是半月前院子外边盖楼打地基把屋顶的墙皮震掉了足有三个平方大，找施工方讨说法，人家说是你房子本身建筑质量的问题，别人家为啥没事？第四桩是前天老婆上街被人偷了四百块钱。这几桩事搅得他烦躁不堪心神不宁茶饭难进夜不能寐。
按应聘单位的要求今天下午两点面试，老婆叶丽丽说不敢迟到，不能第一次就给人留下不守时的不良印象，早点走以防路上堵车迟到。钱老三匆匆扒拉了几口午饭提着他的破纸袋子就准备出门，叶丽丽又说，你再拿上一百块钱回来的路上再捎两盒药，不敢忘了，今晚我就没有了。一定记着，一定记着！钱老三一边说着一边接过钱打着伞出了家门。
应聘的事不太妙可能还是没戏，面试的人尽管说不在你的年龄大小能干就行，但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人老了思想观念跟不上趟儿，如果策划思路不能与时俱进以后的工作怕是很难开展……出了那家公司的门，钱老三气得对着阴暗的天空大呼一声“呸！老了就不是人了？”，等了两个多小时就是这结局！什么是与时俱进？与时俱进就是和你们一起作假撒谎骗人蒙事？破公司，不来也罢！我就不信了，离了这棵歪脖树，哪里吊不死人！想到老婆交代要买药，又乘公交车到百姓大药房。
天上还是不紧不慢地下着小雨，此时不在上下班时间乘车的人不算多，上了车还有空位，钱老三坐到靠近后门的一个位子上。离大药房还有好几站，陆陆续续地上了些人，过道上已经快站满了，车上的移动小电视刚才播的相声，这会儿又是循环播放减肥广告，钱老三目光离开了那小小的讨人嫌的频幕无意识的看看周围的男女们。就在这随意浏览中眼睛被定格了：一个打扮入时的三十多岁女士前后站着两个年轻一些的男人，其中一个黑黑瘦高个的眼睛来回扫了一下四周后，用指缝里的剃须刀片准备割那女士的包，钱老三倏地站了起来，绕过那黑瘦男子对那个全然不知的女士说：“把你的包背到胸前。”那女士下意识地把包从侧面拉到前面，厌恶地用眼睛瞥了钱老三一眼说：“多管闲事！”钱老三心里颇不是滋味，你真是把我好心当成了驴肝肺狗咬吕洞宾，我不提醒你，这会儿你的包早就被划成了大口子！这话他不能也不敢说出来，毕竟眼前是两个高他一头的年轻力壮小伙子。那两个男子看了看钱老三表情镇定自若仿佛眼前的事与他们丝毫无关一般。
车到了一站，那个背包的时髦女士下车时回过头对杨老三用鄙视的眼光冲钱老三用鼻子不屑地“哼！”了一声。正在这时，钱老三感觉一个尖尖的东西顶在自己的后腰上，还未等他有所反应从后边传来低沉的指令：“下车！”。
“我，我，干啥？”杨老三惊秫地问，话没落音就感觉顶在后腰的东西一个向前用力已经扎进了衣服，身子迅即疼痛地往前一挺，他反应过来了，那是刀尖戳到肉上了，看着两头大汉，他不敢反抗，他知道反抗的后果很严重。“我，我下。”
后面人的推搡着钱老三下了车，二男一女围住了他，一个四十开外一身穿着极朴素的女人说：“你都是当爷爷的一把年纪了，干啥不好非要咋干这偷人的勾当，把钱还给我，不送你到派出所。快把钱拿出来！”
“你说啥？谁拿你钱了？这俩才是小偷！”钱老三指着一左一右在车上站在背包女人前后的两个男人说。
“你他妈的！看见你偷了这女士的钱，你还敢胡乱咬人！”黑瘦的男人挥臂狠狠地一拳打到钱老三左眼上，接着又是左右开弓地轮了起来。
钱老三顿时两眼金花四溅，“我，我没有……”钱老三话未说完就被一脚踹倒在地，随即眼前的两个年轻男子凶猛又踢又踹，钱老三迅即双手抱头蜷成一团儿，在泥地上哎哟哎呀地痛叫着翻滚着，嘴里还断断续续地喊“救命呀，我不是小偷——”
车站等车的人见状呼啦一下子围了上来，纷纷喊为啥打人，再打就出人命了。那个自称丢钱的女人对大家说，他偷了我的钱，他是小偷，还不承认，就该打！旁边一个中年妇女说，这种人最可憎！我几次在车上被偷，打他活该！一个老汉说，这么大年纪了干这事也不知道丢人！另几个说，就该打！送派出所！这种人不能同情，更不能轻饶！……别打了，叫警察……有人当即就打110。众人说话之际，俩年轻男子把钱老三从地上提留起反剪双臂，钱老三左眼乌青鼻子嘴流血一身的烂泥，提的破纸袋子那个矮一点儿的男子提在了手里。“你们是，是一伙的——”后边的字没说完脸上又挨了重重的一拳，之后低下头便不吭声了。搭眼望去钱老三活脱脱就像光天化日之下一个被缚的小鸡一般。稍矮一点儿的男子嘴里自言自语道：“一六五，一二四一五啊。”
俄顷的功夫，一辆闪烁着红蓝两色的警车停在了路边，钱老三见了警察如同见了亲人解放军盼到了救星，急忙说：“他们，他们是，是一群小偷——”没说完泪水就淌了出来。
那女的抢着说：“民警同志，这家伙贼喊捉贼，他偷我的钱，被这两位小伙儿当场发现的。”那俩男子附和说：“没错，就是看见他偷这女士的钱。”
杨老三一脸血水一身泥水挣扎着试图挣脱被拧着双臂，嘴里说着：“不要相信他们的鬼话，我，我——”
“你们把他松开。是不是小偷，是不是冤枉，咱到所里说。”一个年龄大点儿的警察说，“小李，把他铐起来，带走！你几个一块去所里做个笔录吧。”
二
在派出所里，钱老三和那一女二男分别接受询问。
“你们说说情况，咋回事？”一位中年男警官对一女二男说。
“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快下车时这俩人说那个老男人偷了我的钱，我一摸，钱真的没了。”四十开外的女人说。
“你的姓名？年龄，单位，家庭住址？”
“金婷婷，四十一岁，华康美容有限公司的，家住……”
“丢了多少钱？”
“大概有一百六七吧，准确的我记不清。”
“都是多大的面额？”
“我记着，大概是一张一百的，一张二十的，其余的可能都是十块的。对了，还有一张五块的，是我上车前花开的。”
……
“你俩说说情况。”警察让一高一矮两个男子说。
黑瘦的男子说：“快下车时我看见刚才那个小个子老男人用长镊子偷这位女士的钱，夹出了薄薄的一沓子钱，是多少不知道。在车门口我就和这同志把他扭住了。”
“你还有啥补充的没有？”警察问稍矮一点儿的男人。
“情况基本就是这样，没啥了。”
……
另外一个房间里，一老一幼两个警察询问钱老三。
“说，你的姓名？年龄，单位，家庭住址？”
“你们弄错了，他们才是一伙儿小偷呢。”带着手铐满脸血污浑身烂泥的钱老三痛苦地说。
“啪！”一个年轻警察猛地一拍桌子把桌子上的纸笔都弹了起来，“你放老实点儿，你这号的我们见得多了。老实回答问题！说！”
钱老三屈辱又无奈地低下了头：“钱老三，五十二岁，单位破产失业了，家住……”
“等一下，你的大名就叫钱老三？”
“不是的，叫钱向东。”
“失业了，也不能偷人盗窃！说，咋回事？”老一些的警察格外严肃追问道。
钱老三把实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述说了一遍。“这么说，你是见义勇为的英雄了？你是冤枉的遭坏人陷害的？”老警察质疑地看着钱老三，接着对年轻警察说“张斌看看他身上的东西。”
钱老三的裤兜里有一小沓子钱，清点后是一百六十七块，一张一百的，一张二十的，四张十块的，还有一张五块的和两张一块的。那个破纸袋子里有圆珠笔日记本，还有应聘资料等，“周警长，你看还有这个。”张斌举着从那个破纸袋子里拿出的一个金属长镊子。
“钱向阳先生，我问你，应聘去用这长镊子有何用？”
“这是谁的？我不知道。这不是我的。我根本不知道这镊子是从哪来的。”
“告诉你，现在是法治社会，空口无凭，你说他们栽赃陷害你，你的证人和证据呢？在哪里？你说你见义勇为为民除害，谁能证明你的英雄壮举？”
“那个时髦女人下车走了，我到哪儿找她？”
“就凭你一个人嘴说，咋能证实你说的真的还是假的？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钱向东哪来的证人和证据呢？哑然了。停了少顷，钱向东说：“你们可以打电话问我老婆，问我原单位的领导看看我是啥人。对了，还有你问金山街派出所那个叫刘剑锋的所长，看我是啥人。”
“问你老婆，问你原单位领导，就算你是个守法公民，那只能说明以往和过去，并不能证明你今天没有行窃。问刘剑锋所长什么？”
“我协助他们抓过故意丢钱包诈骗的团伙。”
“哟呵，看不出来啊，模范公民啊！”老警察讥讽着钱向东，“即便是你说的是真的又能咋样？过去做的好事并不代表今天继续做好事而不做坏事！更不代表你今天不盗窃！那会儿，你还没有失业吧？”
“这和我失业有啥关系？”
“你说呢？”
钱向东略思考明白了他对面警察之意，有些激动：“我失业，我就是再没钱再穷也不会干这让人骂祖宗违法的事！”
“那么，你说今天为啥偷人为啥挨打？”
“为啥？已经给你说了几遍了，你就是不信，我有啥办法？”
“啪！”老警察用狠狠地拍了桌子，“老实点儿，你嚣张啥？！这儿是公安局！告诉你识相点儿，你这号老油条我见的多了！你听说过坦白从快抗拒从严这句话吧？你这么大岁数了劝你再不要耍啥花招，老老实实地把事情说清楚，争取宽大处理！何去何从，你考虑！”
“我没有偷钱就是没有偷钱，打死我，我也不会承认。”
“哎，你这老家伙还会胡说还会诬陷，你说我们哪一个打你了？动你一指头了？说人家是栽赃陷害，你这是什么？张斌，我去那边看看去，盯好他，接着问。”
除了钱老三死不承认盗窃之外，双方的说辞共同点是，被盗的钱数以及面额大小基本一致，作案的时间地点以及作案工具一致，钱和作案工具都是从钱老三身上搜出来的，钱老三盗窃人证物证齐备，似乎盗窃确凿无疑了。周警长和他的同事一番商量后决定可以叫受害人及两个年轻男子人走了，对他们说：“金女士，以后坐车要多注意财产安全，这两位小同志谢谢你两位的见义勇为行为，社会上多一些你们，老百姓的安全就多一分保障。我们会把今天的事通知你们单位的。”一一热情握手后送他们到派出所大门口。
一女二男出了派出所不远拐了个弯儿憋不住激动和兴奋大笑起来，这帮吃干饭的大盖帽真傻逼！那老汉更傻逼，白白挨一顿还得交几张老头票的罚款，哈哈哈哈，一百六够咱哥们儿今天晚上喝啤酒了……
三
钱老三还在申辩，说比窦娥还冤枉，天理不公。你们不做调查就认定我行窃。
“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假如你说的是真话，真正的受害人那个时髦女人哪里去找？没有任何证据叫我们凭啥相信你？还是放老实点儿快说实话争取宽大处理吧！”
“我见义勇为，挨了坏人的打，你们咋能这样对我？”钱老三带着哭腔委屈地说着。
“看来你是老手了，百般抵赖死不认账了，那就只好按章办事了。”周警长说着从抽屉里拿出罚款单递给张斌，填上五百，找赵所长签字。
“受害人叫金婷婷？在哪儿呢？”新调来不久的赵所长看见“金婷婷”三个字异常兴奋急忙问道。
“已经走了半个多小时了。”
“嘿！金婷婷，金莉莉可能是一个人吧？这女人可能是个盗窃团伙的头儿，你说说她的长相。”
“四十一岁，中等个儿，偏瘦，白白的，脸上右腮处长了一颗绿豆大的黑痣，说普通话，声音细细的……”
“就是她！我在前卫街所里就上过一次她的当！这次又让她得逞了！这个钱向东，好像有点似曾听过，他有没有小名啊？”
“有，叫钱老三。”
“好像前两个月在局里开会听见过。走，去看看。”
隔着窗户赵所长细细地观看了一番钱向东，矮矮胖胖的小个子，脸上并不带贼气和邪气，倒是有几分敦厚和善良。把周警长叫了出来，老周啊，咱们可能叫骗子给耍了，那个金婷婷几个月前在前卫街就把我耍了一回！狗日的，今天又叫她从眼皮底下溜掉了，那次就冤枉了一个真正见义勇为的好人。这帮人，作案三五一伙，假装相互不认识，偷了钱得了手能溜就立马溜了，被人发现了就群起而攻之发咬一口，几个人一块栽赃陷害殴打真正的见义勇为者，在众人面前造成假象和声势，以此迷惑群众和我们，让我们难辨真伪，很容易上他们的当。他们是推着钱向东下车时就偷出了钱向东的钱看了以后又放回去，知道了钱的数量和面额，在殴打钱向东时，其中的一个把镊子放进了钱向东的纸袋子里。这次又是故伎重演，并且再次得手。赶快给钱向东摘掉铐子，弄盆热水洗洗，通知他家属来。这事情弄得有点被动了。听说，你把钱给了那几个骗子？
所长，这，那几个家伙装的太像了，太难识破了。钱向阳一个证人没有，一点证据也没有，咱没长火眼金睛，也不是如来佛祖，真假李逵咋辨？要不是你受过骗，真是难以认清他们的真面目……那钱，我赔吧。
这些人作案越来越智能化，越来越狡猾了。下次碰见决不能轻饶他们！走，进去看看钱向阳。
“老钱，你再说说事情的经过，慢慢地细细地说。”赵所长和蔼地说。
钱老三又从头至尾地复述了一遍。赵所长对周警长说，我们上当了！作案手法一样，只不过这次是一女二男，上一回是二女二男，这次由金莉莉变成了金婷婷。狡猾的狐狸们，抓住你就不会轻饶你！
一个年轻警察走到赵所长对他耳语：“给金山街派出所的刘所长联系上了，两个月前钱向东帮助他们抓获了一个有意丢钱包的诈骗团伙，他说钱向东这人挺可靠的挺善良的，叫我们慎重处理。”
“知道了。”
“钱向东先生，我们工作不够过细，叫你受委屈了。你的钱你的伞，我们赔你。另外建议所里向上级为你申报见义勇为先进个人。”
“对那东西我没兴趣。”钱向东淡淡地说，“我想回家，头很疼，浑身也疼得厉害，麻烦你把我爱人叫来吧。”
钱向东话没落音，传来一声女人的哭号：“向东——！”钱向东的老婆叶丽丽哭喊着推门进来扑在了他的身上，“谁把你打成这样了，啊！说呀，你死人呀？”
钱向东见了老婆委屈地有涌出了泪水，悲凉地给妻子说：“咱回家吧，不说了，不说了。”
“中午出门还好好的，现在成了这样子，为啥啊？这眼睛，赶快去医院。”
“钱太太，钱先生是见义勇为遭到坏人的殴打了。我们……我们……这样吧，现在用车送钱先生去医院。张斌，发动车去。”说着搀扶起钱向东。
叶丽丽在去医院的路上，一边抽泣一边心痛地埋怨着丈夫：“你不看看你多大年纪了？你不看看现在的社会成了啥样子？人家遇见事躲都躲不及，你倒好，你以为你是谁？是警察？那见义勇为不做你就活不成？啊？！猫都逮不住老鼠你逞的哪门子能？这回不是碰见赵所长还不知道咋处理你呢！……”
“钱太太，坏人一时得逞，但他们终究要受到惩罚，请你相信我们。”
“我相信啥？我相信手无寸铁的半老头子打不过拿着尖刀的歹徒，我相信猫懒得抓耗子！我相信猫把老鼠当自家人！我相信我老汉是天下最大的傻瓜！”
赵所长和张斌闻之无语，车内一片沉寂。
华灯初上，繁华的城市里依旧五光十色车流马龙熙熙攘攘，宛如从未发生过这次见义勇为的小事情一般。车窗外的灯光透进车里，钱向东满脸肿胀眼睛青紫熊猫一般的脸在光影里一晃一晃地叫人看去顿生几分心酸和悲凉，也令人联想很多很多……
2011.11.25.09:15.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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