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铃声惊醒,迷糊地睁开眼,接起电话。
“小刚,你现在去楼下接下奶奶。”
“怎么了,不是还没轮到我们吗?”
“谁知道呢,刚才伯父电话打来说奶奶已经接到楼下了。”
“他们怎么每次都这样。”
“这个么,多半又是那个女的搞的花头。”父亲说着,放粗了语气。
那个女人是伯父的二妻,提到她,父亲便厉言抱怨,不高兴。
“你快到楼下接奶奶吧,省的他们又在背后说闲话。”父亲交待。
夏天,一大早就弥漫开暑气,闷热难堪。我穿好衣服,就下了楼。
我一眼就看见了祖母。她坐在地上,用一张破报纸垫着,地上放着一根歪的木拐杖,手上拿着块邹巴巴的手帕,在擦汗。
那女人也在,就站在街道边的树荫下,手里还拎着个白色塑料袋。
我看见了她,可她一句话没说,就转身走了。
“刚刚,你来了。”祖母说,“今天真热。”
我拿起拐杖,扶她走路。
她走得很慢,每踏一步,脚都撇撇地发抖,看上去很吃力。
她的右手臂,柔弱无力,枯瘦如柴,软绵绵的,抓得着骨头。
走到楼梯口,她突然停了下来,一把坐在阶梯上。我只好松开手。
“今天甚热啊!”她拿出手帕擦汗。
我不做声,试图扶起她往楼上走。
她扭开我的手,说:“太热了,你先上去吧,我在这凉快会儿。”
我再次扶她,可她执意摇手。我只好作罢。
一楼的阿婆正坐在门口乘凉,祖母还向她打招呼。
“阿婆,我奶奶说太热了,在这休息会,等她要上楼,麻烦你喊我一下。”我说。
阿婆答应后,我便上了楼。
刚洗脸,我就听进阿婆的叫声。
我打开门。阿婆气急败坏地说:“不好了,不好了,你奶奶不见了。”
“怎么了,不是让你看着吗?”我说着,就急忙下了楼。
“我就洗了个碗,出来就不见人了。”阿婆跟在我后面说。
我走到街上,环顾四周,并没有看见祖母。
“好像是走这边过去了。”阿婆指了指左边。
于是,我就寻着左边找,一直到第二个路口都没有发现。我又跑回来,到右后的街道找,还是没有发现。我只好走了回来。
这时,阿婆已坐在外门的大门口,摇着风扇。
“没有找到吗?”她问。
“没有。”我站在门口,觉得无所适从。
“我刚才看见她是从这边走的,怎么半会功夫就不见了呢!”她站起来,接着说,“她腿脚怎么这么利索。”
“我不是让你看着嘛,现在你说什么。”
“啊哟,年轻人,你怎么能怪我呢。我还得整天帮你看着不成,我又没这义务。”
我没搭理阿婆,再次到左边找。之后,我又到左后街道找,绕右后街道回来,还是没有任何发现;而我后背却早被汗湿得通透。
我吓坏了,给父亲打了个电话。
父亲赶来后,我就把事情的大致原委告诉了他。
我们分两路:我到附近的瑞山桥看看,父亲则骑自行车沿着车站的路线寻找。
十多分钟后,我们在街口会合。
“车站也会去的?我看她走路都直发抖,哪能走这么快?”我质问。
“她腿脚好着呢!在我们面前嘛整天说哪里痛了,走不动了,其实看不见的时候,她是会隆隆隆跑的。”父亲回答。
“那车站这么远,她又不知道在哪,找不到的吧?”
“她找不到会问人的,她嘴口好的很。上次你妈在厨房做饭,也就几分钟功夫,她就一人出走了。她说遇到一个小孩,让他给带到车站,还给买了车票的。”
“那也奇怪了,就这一会,她又能去哪呢?绕遍了都找不到。”我感叹。
父亲给伯父打了个电话。很快,伯父骑着电动车来了。
我们扩大范围再次寻找了一遍,还是没有发现祖母——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我们找的累了,便停在桥边说事。
“我看是,她要么是坐车回老家了,或者就是胡乱坐上杂七杂八的车子。”父亲说。
“她嘛说不灵清的。我猜她是想回家了,前几天在我那就说个不停。”伯父接着说,“这样找下去,也不是办法。”
“那也没办法,总得接着找。”父亲无奈的回答。
我们又找了几圈,终究还是没找到。
后来,我们停在我家楼下歇息。
伯父渴了,到对面小商店里买了瓶冰红茶,两口便下了肚。
“这样还找不到,我们也没办法。”伯父开口说。
父亲迟疑,没有回答。
“头两天,我们买小笼包给她吃,她嘛说不吃。后来我老婆上厕所回来,看见她偷偷在床上吃,她就唰地立马塞到被子里。这么一来好了,我老婆只好走出去,好让她安心地吃。好像我们不舍得给她吃似的。”伯父带笑地讲述。
“她嘛,就是闹。”父亲说。我站在旁边听,不做声。
“还有那次,我们怕她到处乱走,就用木柴把门给反栓上。结果回来,门开着了,木柴早被她给撬断。干这些嘛,她力气很大的。其实她力气很有的啦。”伯父接着唠,“其实她有些是装的啦,整天哎哟哎哟说哪里痛,哪里痛,实际好着呢。”
“她嘛就不通道理呢,像小孩子一样了耶,还喜欢骗人。又能骗咱们什么。”
“昨天还是前天,房东来跟我说她去向他讨钱,不肯又说把送来的那箱牛奶,用十块钱卖给他,可这种事我们哪里知道。”
“她在我这,就是不自由,整天待在房间里,不能像老家一样到处走。但在这,我们有什么不给她吃啊!总是她要吃什么就给买什么,还得常琢磨她是不是咬得动。我如果喝酒,就没少过她那口。可她就是这么闹,闹死地闹。”
聊了一阵子后,伯父和父亲达成共识,决定先回去上班,看晚上祖母回不回来,或者有没有到老家去,如果还找不到就报警。
伯父走后,我问父亲要不要再找找,可父亲说没办法再找了。
父亲回去上班后,我就回屋看电视了。
到中午,父母亲下班后,表姐也来了。
“我和哥是找了一上午都没有找到,我妈电话打来说老家也没人。”表姐说。
“我是说,要么是坐车回去了,或者就是搭错车了。”父亲分析。
“可都这么久了,如果坐车的话也该到了啊。我妈问她不会寻死去了吧?”
“这个不会的,寻死是肯定不会的。”
“我妈说她昨晚做了个梦,梦到了蛇,所以怕她会不会去寻死什么的。”
“这个是肯定不会的,我娘我自己最清楚。”
“我妈是绕河岸找了一上午,就生怕出事。”
“我就怕她搭错车,坐到别的地方去了。这样的话,我们一点办法也没有,哪里找得到!真这样的话,就希望司机能好心点把她带回来。”
“我开始以为她不会去车站的,后来听爸这么一说,我看有可能。”我说。
“她嘴口很好的,遇到什么人都会问。上次就让个小孩带到车站,遇到好心人还好,可是哪有这么多好人啊。”母亲补充道。
“我是接到小刚电话,就立马到车站去找了,问检票员和乘客都说没见过。”父亲说。
“她想是想回老家了。那天我们去看她,她说求求我给她五块钱坐车,这个我们这么弄啊,到时候给她嘛,又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早上你大舅说过了。她去向他们房东讨钱,房东不肯嘛说把一箱牛奶十块钱卖给他。总你们送的吧。”
“我们是拿给她喝的耶,她不要嘛,留下来都留给那个女的咯。”表姐抱怨,“那个女的呢,让她去找,凭什么就我们找,她闲着。”
“早上那女的看见我,扔下奶奶就走了,一句话也没说。起码她跟我说声也好的哝。”我说。
“这月不是没轮到你们嘛。”表姐说,“她送到楼下就算啦?这么明明应该送到楼上的。如果找不到,就都怪她。”
“对啊,如果大家早些说好,也好的,也用不着一大早送过来,我们会自己去接的。或者说好,一家服侍十天,这样也好的。”母亲说,“像上次我们多服侍了十天,我们重来没说过什么。”
“这嘛准是那个女的搞的,准是等大舅去上班后,再电话说外婆要到你们家,大舅才电话打给二舅,再让小刚下去接的吧?这肯定是那个女的搞的手戏。”表姐断言。
“你中饭没吃吧,这里吃下算了,也没什么菜。”父亲说。
“我哥还在家呢,我午饭也没烧,就剩几口冷饭;他是骑车找了一上午,现在又出去了。”
母亲给表姐碗筷,问:“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早上嘛,我们在赶交流,路上碰到大舅,他说的。”表姐接着说,“那个女的倒好,看到她穿个高跟鞋,皮包背背,还打的去赶交流,还以为自己很飘亮。”
“她还打的去赶交流,这么有钱啊。”母亲反讽说。
“一切都是这个女的弄得,大舅么这种女的也会留的。她么把大舅当牛一样了耶,一个嘛拼死拼活的挣钱,每天加班干到晚,她么倒好,把他辛苦挣来的钱捞出来花。”
“上次那女的生病开刀,大舅给拿出了五万,她的两个儿子一分钱都没出,但外婆生病住院花个几千块就心疼要命,不舍得。”母亲说。
“上次那个女的开刀了?”表姐问。
“对啊,他给那个女的就心甘情愿的,给妈治病就不肯。”
“去年奶奶住院嘛,大舅就到你外婆面前做手势给她看,说住这一天得多少多少钱。再嘛好了,她说病好了,弄着要出院,怎么劝都不听。可回家后,她又说哪里不舒服,还不如再多住院几天。”父亲对表姐说,“在他们家是,给你外婆那种白面吃的啦,连油都没有,这嘛就是我们也吃不下耶,她怎么吃啊。还每天脸也不帮她洗。”
“我们是她每天起床,总给她先洗脸再吃早饭的,什么馄饨啊,饺子啊。”母亲说。
“前天,我们去大舅家看外婆嘛,那个臭勒,他们就租这么一间房子,还放两张床和锅灶,还就住在公厕旁边。我女儿是一上楼梯就捂住鼻子,躲到我后面,说臭死了,拉着我说回家吧。”表姐说,“反正我和那个女的也吵过了,他们骂我妈嘛,说我们对外婆不好,我就直接骂回去。他们不在老家的时候,总都是我妈照顾的嘛,现在还反说我妈了。我哥是说以后拜年也不用去了。”
“你们和他们吵架过了啊?”
“那种女的吗,不骂她一顿不行。谁让她说我妈的,由她说说啊!”
母亲笑了笑,我们继续吃饭。
“二舅,等把外婆找到,还真得依我爸说的,把外面那个也叫回来,我们一起分了,每家服侍一个月,省得这么瞎折腾。”表姐说。
“外面的还会回来的?根本······”
“她也是外婆生的耶,总得大家协议好,不然总不是办法。”
父亲喝了口啤酒,说:“她也没什么好花头,先找到再说吧!”
吃完中饭,父母亲就上班去了。我和表姐又到车站巡视了一遍,照旧没有发现。
之后,表姐接我去了她家。表哥也回来了,也没找着。
我就在表姐家,和他们聊了一下午。
表姐送我回家的时候已近五点,母亲刚好下班。
这时,姑妈给表姐来电话说,奶奶回老家了,让我们安心。
我问,要不要跟伯父说下。可表姐说,管他呢,他们找都不找还。我也就没敢多说。
晚上十点,伯父来我家了。
客厅里的说话声很嘈杂,先是伯父接电话,紧接着还略微还带有争吵声。我倚在门后模糊地听到他们在议论。“说是房东没要那箱牛奶,白给了她十块钱,有车费的。”“这么总得怪你家小刚了,是在他手上丢的呀!”“我回去问问她,外面那个,我问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到时候再说吧······”
后来,伯父电话又响了;听到他不厌烦地回了几句,就急匆匆地下了楼······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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