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巴佬,是我的父亲。
他的名字诠释了他的乡村而老土的一生,
他是贫,
乡巴佬,是我的父亲。
这样的真实,毋庸置疑,
也是滚着黄土地而长大的
乡巴佬的儿子。
一切生命将匍匐在阴暗里,
而我,是他以他的操磨而被养育了的,
乡巴佬啊,我的父亲。
乡巴佬,漂浮而来的颗颗沙粒使我想起了他:
他的沾满浮尘的黢黑的脸庞,
他的被蹉跎了的无数无数的皱纹,
使我热性的生活,来捕捉他的形象,
带血的喇叭哺育,
乡巴佬,漂浮而来的颗颗沙粒使我想起了他。
他以他佝偻的胸膛,贫瘠的光景供养了我;
在他套上了时间的老黄牛之后,
在他忖度着崎岖而颠簸的村路之后,
在他沐浴了积虑之后,
在他耕耘了墒情之后,
他以他的碎营生而换取我的光鲜,
在他嫁接了禾苗之后,
在他锄捞了田埂之后,
在他收割了麦穗之后,
他以他的佝偻的胸膛,贫瘠的光景供养了我。
我是乡巴佬的儿子,
在我喝干了他的血,在我榨干了他的肉
掀起他那断翼的旗帜
我被告知我是高贵的激情城市的主儿。
啊,乡巴佬,
我战战兢兢地进驻了城市的阁楼,
我躺卧在陌生的床榻上,
我做起了蜗行摸索的梦,
我的梦却演绎着破旧的老房子,
我在破旧的老房子的热炕头上天伦叙乐,
可冰冷的时钟敲碎了我的梦!
我摸着新时代的纽扣,
我打量着刺眼的疲软的光明,
我走向富丽堂皇的餐桌,可我饿得发慌,
我吃了足量时间的少量食物,
我战战兢兢地进驻了城市的阁楼。
乡巴佬,怕冷似的,
在他流尽了他的血汗之后,
他已渐次埋葬了暗哑的青春,
他含着笑,布满老茧的手为自己刨着,
他含着笑,自己刨着掩埋的坟,
他含着笑,刨着掩埋自己的坟
因为他是乡巴佬
他含着笑,自己制作着纸活,
他含着笑,制作着烧给自己的纸活
因为他是乡巴佬
他含着笑,自己制作着棺材
他含着笑,制作着背给自己的棺材
因为他是乡巴佬
苍白的指尖拨弄喧嚣的尘世
乡巴佬,
我默默转动胸脯上的纽扣
在他流尽了他的血汗之后,
他的儿子--我“被”进入城市,
他的儿子--我,在城市开始了新的生活,
他的儿子--我,在新的生活里享受,
他的儿子--我,而今是未来城市的主儿。
乡巴佬,在弥留之际
走进自己为自己操办的墓地,
躺卧在自己为自己制作的棺材里,
乡巴佬,在弥留之际,
终于做了一个平日里未敢触碰的梦:
在梦里,他喜庆的泪滴落在儿子孝敬的杯水中,
坐在坑坑洼洼的土炕上,
而他的儿子我亲切地唤他“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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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巴佬,深爱着他的儿子!
乡巴佬,在他的梦还没有做醒就已经死掉。
他死时,他的儿子--我,不在他的旁侧,
他死时,他儿子--我,正作为城市的主人,
正在城市的咖啡屋里品位着加糖的苦,
他死时,轻轻地呼唤着他的儿子我的小名,
乡巴佬,已经死了,
他死时,他的儿子不在他的旁侧。
乡巴佬,含着泪死去了!
同着几十年的人世生活的凌辱,
同着数不尽的奴隶般的凄苦,
同着自己为自己制作的纸活,
同着自己为自己制作的棺材,
同着自己为自己刨挖的坟,
乡巴佬,他含着泪死去了。
这是乡巴佬始料未及的:
乡巴佬的儿子--我,被送进精神病院,
他的儿子正在精神病院,
写着一首呈给他的赞美诗,
呈给他被黄沙掩埋的僵尸,
呈给他拥抱过我的佝偻的胸膛,
呈给他深陷的呆滞的眼睛,
呈给我未曾掩埋的墓坑,
呈给贫瘠的黄土地,
乡巴佬,
我是他的儿子,
这事最好他自己知道,可千万别告诉其他人,
特别是将要和我共度今生的疯子们,
他们是当今存世的最最敏感的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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