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子的趣味之处就是可以让人听着发呆。
听日本陶笛大师宗次郎的曲目《故郷の原风景》,觉得“落花流水,天上人间”八个字,跳出行中,直冲入眼,就开始对着它发呆了:
想起了电视连续剧《神雕侠侣》里的一个场景,沉沉绿水,脉脉流过,片片落花,飘飘浮荡。
想起了《西厢记》里的“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
想起了黛玉听《西厢》,神思飞扬,“心痛神痴,不觉落泪。”
想起了李太白的诗句“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和“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这八个字,给人的感觉竟然象漫天花雨,美得人无法喘息。痛得令人不能思想。
生活在喧闹而拥挤的都市中,渐渐失去了平和的心态,悠然的情趣。一曲天籁足以感怀漂泊异乡的游子,在身心俱疲的时候,听起它,很自然地被音符所感动,人入其中,心潮涌动。勾起对故乡无尽地思念,脑海中呈现出儿时的故乡,清澈的小溪,袅袅的炊烟,摇曳的垂柳,耕田的老牛,金黄的麦浪。又是夜深,在异地,听着这曲子,独对屏幕发昏。不知道强撑不愿睡的,还有什么人。只因夜静得太美,让人想入非非。
很显然,宗次郎也陶醉在自己的陶笛声中。他一袭中式的白色衣衫,在钢琴、竖琴、小提琴的伴奏下,忘情地用自己烧制的陶笛演绎着自己创作的乐曲。他微闭双眼,沉浸在《故乡的原风景》中。当他张目远望时,眼神变得深邃、迷恋,是看到了茂密的森林,袅袅的炊烟,还是看到了清澈的溪水?于是一幅久远的画面展现在他的眼前——“温润的海风吹过山涧,阳光暖暖地拥抱着每一个生灵。天边的白云仿佛是对家乡的思念,家乡田间盛放的不知名的小野花时时出现在眼前,这是远方故里对我的安慰。但他眼神里同样也有忧郁、迷恋,一如这首曲子——毕竟他看到的是故乡的原风景,而今呢?森林已被砍伐,河流变得干涸,就连富士山上的积雪也已消融殆尽……起初觉得《故乡的原风景》这曲名有些绕口——好好的风景,干嘛前面要加一“原”字呢?以为是中日文化的差异。但听音入境,我渐渐地悟出了他的怀恋,他的怅惘,他的无奈,他的心声!
一首不知名的曲子,牵系了我好多年,也许不是最好听的,只是在某个偶然的瞬间,似一枚在风中飘逸的洁净叶子,轻轻地落在我会疼的心上。我不曾想到,这曲子,会在你那里听到,然后又由你告诉我。这感觉就是一个相伴了多年,又丢失了多年的朋友,无论曾经有过多少错过,都不重要,因为,今夜,我已经为这样的偶然深刻又湿润地感动。你说,这不是偶然,一定是在遥远的前世有过缘分,所以,任由岁月将彼此兜兜转转,抛掷了许多年,最终都会有一段交集。
我信,我真的信。其实,我要的感动就是这么简单,只是一滴水的慈悲,一枚叶子的性情。一支曲子的共鸣。
幽幽笛音,充满禅意,而远处的钟声正悠悠响起。白云苍狗,日落月升,细想起来,死亡不是可怕的沉沦,而是疲惫之后的安宁。“自小年来惯远方,几回衔岳渡**,一朝踏着家乡路,始觉途中日月长。”佛说,无生无死,无往无生……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思念缭乱心绪,等待最是无可奈何。此时静只是表皮,心里受着滚油样的思念的煎熬,盼天明天不明,盼人到人不到。只有久别重逢,二人相对,执手相看,不胜唏嘘。悲也悲过,喜也喜过,平静下来,共同叙述思念情景。油灯昏黄的光晕把两个人头并头、手执手的影子映在瓦屋纸窗上,外面是潇潇夜雨。此时的静,才是君已来到,我复何求的的满足安宁。
夜静、春静、禅静,笛声静,冬雪静静飘落,秋池碧水倒映着蓝天白云,小石潭里的鱼儿游来游去,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静非枯静,不灰不死,静里有看透世间万事万物的慈悲和对造物大恩的无上感激。静里没有过于高大或者过于渺小的自己,看山同己,看水同己,看树同己,一缕风过,也是自己。身外化身,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悲不喜。
静是看一枝香烟在指间渐燃渐尽,外面孤月一轮,自己的生命也渐缩渐短,却无甚大恨大悔,没有怕想之事,没有怕见之人。
静是看着自己爱的人在遥远的他方过得很好,心里对命运一低头间的感恩。
静是和爱人相见,泪光里是久违的容颜,在如水的温柔里低下自己强自支撑的头颅,把一滴眼泪滴在爱人的脚前。
静里或有禅,或无禅,或有心,或无心,或有爱,或无爱,或有恨,或无恨。夜色深浓,天上缀满繁星,坐在窗前,细品心情,原来是流水断桥芳草路;淡云微雨养花天。
幽幽笛音里,我不断地问自己,到底谁是谁的真,到底谁是谁的谁。这问不仅适用于爱情,也适用于这个世界上所有缥缈的情绪。我想,假如有一天我突然死掉了,假如我再也不写只字和片语,真正流泪和伤心的,除了家人,大概就是眼前这个知交。散尽浮华,原来真正守住的,只是身边这些没有装饰的风景。这样一种情总是无法言表,这样一种爱总是无法描述。它与婚姻和爱情无关,只是生命过程中一种彼此的牵挂和相互的撑拄扶持,让人在心碎之余长久的感念。
素心相对,清景难逢。这样的清景里,还应该再容得下一对隔着屏幕听笛的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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