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不到2岁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虎子判给了爸爸。新妈妈是爸爸办公室的秘书，年轻而又漂亮。自从新妈妈进了家门，虎子就去跟奶奶住了，偶而爸爸会接虎子回那个有新妈妈的家。虎子三岁的时候，新妈妈又生了一个小弟弟，从此虎子就很少再回爸爸的家。

奶奶很疼虎子，虎子上幼儿园的时候，每天都是奶奶背着来背着去，那时奶奶的身体还硬朗。渐渐的，虎子大了，奶奶也背不动了，但是不论刮风下雨，在通往学校的那条路上，总能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一手拄着拐棍，一手牵着小孙子，那就是虎子和奶奶。这成了学校一道特别的风景线。看门的老大爷看不过去，常劝奶奶：“老太太，您别这么送他了，他大了。”“路上车多啊，这孩子从小就没人疼，我也疼不了几年了，我那不争气的儿子……造孽呀…….”说着，那饱经风霜的脸上就会游出混浊的泪水，看着老奶奶蹒跚远去的背影，人们只有无奈的摇头。

我早就听说过关于虎子的故事。所以常常在早晨和傍晚站在办公室的窗口看这祖孙俩，虎子的爸爸家离我家不远，知道他们过的很殷实，每天看着他们两口子牵着儿子体面的来来去去，脑海里就浮现出那一老一小，心里就不免多了一份悲哀：人间的冷暖在这一个家庭里被演绎的淋漓尽致。

那是一个夏天的早晨，我起来去操场上晨练，看到虎子的奶奶也在那里，“奶奶，您这是陪虎子锻练身体呢？”“是啊，我也锻练锻练，我想看着孙子长到十六岁呢，到那时，我就是死了，也瞑目了。”我立到那里，半响才抬头，老人已经走远了，那抺金黄为她佝偻的的背影镶上了肃穆的光，那颜色让我的眼睛有些疼。

新学期开学了，因为一位老师休产假，所以，我暂时担任了四年级的班主任。那天，我刚进教室，就看到孩子门都睁着一双双好奇而又激动的眼睛，顿时，心中就多了一份自豪和喜悦。忽然，我看到第一排靠墙角的位置上，有个男孩低着头，好像教室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我轻轻的走过去，摸着他的头说：“我姓赵，以后你可以叫我赵老师，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子吗？”可谁知，他把头扭开了，然后抬起脸，眼睛里充满了执拗，原来是虎子！“老师，他是我们班最不乖的孩子！”“老师，他常出口骂我们！”“老师，他还……”教室里乱了，同学们都争着说着虎子的不是。“你们胡说，我不是，我不是，你们胡说！”虎子忽的站起来，扯着嗓子为自己辩解，眼里滿是泪水，但始终没有流出来。我做了个安静的手势，同学们都坐好了。虎子把头拧向一边，脸对着墙，看不到他的表情。

不知道是因为太忙，还是忽视了，我很久都没有见到虎子的奶奶。开学已经一个星期了，其他的孩子都教齐了学费，只有虎子没有教。一天，我把虎子叫到身边，我看到他眼睛里的不安，我知道他一定有困难了。

“老师，我爸爸出差了，过两天，过两天他就回来给我教学费，好吗？你让我坐在教室里吧。”我笑了。

“老师相信你，你就安心的坐在教室里吧。”听完我的话，他也笑了，眼睛亮亮的，很可爱的样子。

“他应该是快乐的。”我默黙的想。

“告诉老师，奶奶呢？”

虎子又低下了头，很久才小声的说：“奶奶病了，被大姑接走了。”

哦，原来如此！

“那你这两天在爸爸那里，对吗？”

“爸爸不在家，只有妈妈和弟弟。”虎子的头低的更深了。

“虎子，如果你有什么困难跟老师说，好吗？”

虎子没有吭声。望着眼前这个小小的男孩，我思绪万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欲望，这种欲望就像沉在水中的石头，有些人用理智和道德把自己的这种欲望永远的封在水底，努力的为周围的人营造温馨和幸福；有一些人为了能让自己沐浴阳光而让这一已之欲显山露水，结果让亲人无辜沦为自己放纵的牺牲品。眼前的这个男孩，背负着怎样的不幸啊。从那次谈话后，虎子对我少了很多敌意，我想，他开始接纳我了，心中暗自高兴。

星期一的早晨，一个叫婷婷的小女孩哭着跑到我面前，“老师，虎子偷了妈妈放在我书包里的苹果。”刹那间，我的心似乎被什么咬了似的，生生的痛。虎子啊，你真是让我失望了。我把虎子叫到办公室。

“为什么！”第一次，用那么重的语气跟虎子讲话。

虎子一惊，手在口袋里摸索着。过一会，掏出了一个红苹果，放在桌了。我一看，更生气了。

“老师，我错了，苹果我没吃……”眼睛里怯怯的。我想到了黑暗中被灯光照亮的失群的小鹿，我的心软了。

“知道错了，就是好孩子，虎子，你这样做一定是有原因的，对不对？”我暗暗的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情。

他停了半响。

“爸爸不再家。每天早晨，妈妈都让我去买早餐，每次弟弟都说吃三个包子，所以，妈妈给我钱让买五个。可是，买回来后，弟弟就会把五个包子都吃了，然后就去上学了。”

我听着，一下懵了,心突然被什么狠狠地螯了一下，说不出来的痛。

“老师，我不是真的想偷，我知道不对，可是我真的很饿，饿的想吐呢。”

“等爸爸回来了，我一定还给婷婷好多好多苹果……”

“好了，虎子，别说了……”我一把揽过虎子，心，象刀绞一般。

“造孽啊！”虎子奶奶的话又浮现在耳边。

从那以后，每天早晨，我的背包里除了教案和作业，还有几个热呼呼的包子，我总是趁小家伙不住意的时候，塞到他的书包里。

一天下午，放学了，我正在教室里批改作业。

“报告！”一声响亮的声音。接着一个小脑袋就伸了进来。

“哦，是虎子呀，来来来，有事吗？”看见他，我格外高兴，也有一种心疼。

“给，老师，我的学费。”虎子一脸的阳光，像个十拿九稳的小将军。

“哦，你爸爸回来啦？”我也一脸的灿烂。

“不是，是奶奶回来了，这钱是奶奶让我教给您的，我不用奶奶送了，奶奶老了。”

“哦，真的呀，我们的虎子长大喽。”我拍拍他的肩。

虎子也咯咯咯的笑了，一会儿，虎子停了下来，有点犹豫的样子。我知道虎子一定想问什么了。

“想说什么，说吧，别跟老师客气。”我轻松的说到。

“老师，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好啊，我喜欢你问我问题呢，呵呵呵。”

“老师，为什么别人只有一个爸爸一个妈妈，而我却有一个爸爸两个妈妈？”

“虎子，你……”我呆住了，原本我想虎子早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或早已明白这其中的原因，可是，他竟然什么也不知道。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了。

“虎子，你这样多好啊，别人只有一个爸爸一个妈妈疼，你却比别人多出一个，不是更好吗？”说完，我的心都有些虚了，可是，我又怎么能同他解释得清楚呢？他没有家的时候还不到两岁呵，他怎么能明白这之前的变故呢？

“不，我不要，这个妈妈对我一点都不好，她只在让我干活的时候对我好，她只喜欢弟弟，我不喜欢她！”小家伙的眼睛里又有了一惯的执拗，像个张开了刺的小刺猬。

“虎子，以后不许跟别人说这个话，如果我是你的新妈妈，本来想对你好，可是听你这么一说，都没心情对你好了，你想一想，对不对？以后，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就跟我说，好吗？”

“好的，我听你的。老师，我能天天放学后，跟你坐在一起写会作业吗？”虎子期待着。

“当然好啦，但时间不能太长，半个小时就乖乖的回家，好吧。”其实，这正是我期望的。

“嗯。”虎子使劲的点点头，一蹦一跳的离开了办公室。

从此，每天下午，我的办公桌上就趴着一个小家伙，看着他，我的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我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帮助这个可怜的孩子。后来，我常常注意发现虎子身上的优点，并时常在班里表扬他，慢慢的，虎子变了，不再张口说脏话，也不再轻易的扬起自己的小拳头，同学们都不再敌视虎子，甚至，有几个小光头还成了虎子的好朋友。

突然有一天，虎子没来上课。我很着急，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中午下班后，我就直奔虎子奶奶家，结果没人。我问了问邻居，才知道虎子出事了。

今天早晨，虎子去帮奶奶铲煤，发现一个圆筒状的东西，想打开看看里面有什么。于是，一手扶着一手用砖头砸。结果，那东西爆炸了，原来是一枚开煤矿用的哑炮。奶奶听到声音赶到时，虎子撕心裂肺的哭喊着，右手只剩下一团血肉了。我听完以后，大脑一片空白，闭眼，泪水再也忍不住了。

后来，班里的同学每人买了一个鸡蛋，他们用彩笔在各自的鸡蛋上画画或写对虎子的祝愿，我买了一些营养品，又拎上这41个鸡蛋去看虎子。虎子看见我，高兴极了，一个劲的给我挪地方，让我坐在他旁边。我看到他的右手上打着绷带，整个右手裹着纱布，纱布上还渗着暗红的血，已经看不到手指了。看到这一切，我已经没有了心疼，只是滿心的苍凉。虎子的爸爸也在，我只是朝他轻轻点了点头。

“老师，我天天都想你们呢。”虎子开心的说着，全然没有顾及自己的伤痛。

“我们也想你呢，看，老师给你带什么了。”说着，把那一篮鸡蛋递到虎子面前，虎子惊讶的看着这篮鸡蛋，用左手轻轻的摸着，然后拿起喃喃的念着：“虎子，快回来吧，我们都喜欢你！”“虎子，下次，我让妈妈多准备一个苹果，给你吃！”……看着虎子那幸福的样子，我无语。

这个时候，我把目光投向虎子的爸爸，我是第一次正眼看他。他也低着头，像极了当初我见虎子的样子。

一个月后，虎子来上课了。他学会了用左手写字，写的很慢，但很努力，每次写字的时候，他就梗着脖子，很用力的样子，右手徒劳的压在本子上。看着，让人心酸。

虎子呵，人生的道路长着呢，不知道还有谁能陪你走过，老师只能默黙的祝福你：一路走好，你是我心中永远的孩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