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时光荏苒，转眼间三十年就过去了。如今，小谢也快五十岁了，两鬓发白，皱纹在额上刻下道道印痕。回想起自己这些年所走过的人生道路，他心潮澎湃，感慨万千，热泪盈眶。悲伤也好，失意也好，快乐也好，郁闷也好，每一种心情，就像风中的叶子燃烧着，且味道浓逾冬天的味道，永远沁入他的心底……

一九八二年，刚参加税收工作的小谢，这天又来到王文砖瓦窑催收税款。在这之前，他已经跑过十多次了，就是从王文这儿没收下一分钱的税款。

那日，天空一片湛蓝，忽而飘过几朵淡淡的白云，一丝一丝的。现在正是三伏天，格外闷热，一般人就是不外出坐在房中，吹着风扇，额头也会沁满豆大的汗珠，身上的垢渍用手一搓，黑条条一道一道的。小谢问窑上倒砖坯的一位工人：你们的窑长到哪里了？他连头都未抬起，只顾继续干着活，爱理不理地答道：不知道！小谢很不高兴，脸吊得长长的。他在砖瓦窑周围转了几圈，好不容易才找到蹲在坯子后面的王文。王文，五十来岁，黑脸瘦低个，走路弓着腰。他是这一带有名的“皮缠棍”，也就是当地人所说的“大死狗”。他欠了别人一屁股债，当人家前来讨要时，他准说没有。若人家把他逼急了，他定会说出自己的那句口头禅：“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小谢就税款问题与王文谈了整整两个多小时，就是说不出张道李胡子来。王文说来说去就一句话：“我又不会屙钱尿钱的，要税，没钱！”小谢紧绷着脸，气呼呼地质问王文：“你卖的砖钱弄啥了？”王文的眼瞪得如铜铃一样，理直气壮地说：“交了电费、水费、给工人开了工资，买了煤。”说到底，他还是无钱缴税。小谢一看这样耗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愠怒着对王文说：“你不缴税是吧，对于你这号人我有的是办法。我现在就拉走你十万砖卖了，顶成税款。”王文见小谢不把他放在眼里，敢公然向他叫板，深蓝的眸子里闪着凶光，恶狠狠地说：“这一带敢逗我火的人，还没有从娘肚里生出来，你小子真是活腻了。今天老子就是没钱，看你能把俺怎的？”小谢见王文如此蛮横不讲理，肺要气炸了，厉声喝道：“你真是黏浆糊，不可理喻。欠国家税款一分钱不缴，今天还耍死狗，我在世上从来就没见过你这号人。”王文抽着脸，向掌心吐了口唾沫，两手搓搓来搓去。他冲小谢吼道：“怎的不服气，想过招吗？”

小谢脸色铁青，像个被激怒的雄狮，对王文咆哮道：“既然你今天不缴一分钱税，咱俩谁也别想再看见这一窑砖的钱。我立马给你这窑货灌水，保准让它统统完蛋。”王文以为小谢说大话吓唬他，根本就没当作一回事，轻蔑地笑道：“你敢灌水，我就算你小子有种。”说时迟，那时快，小谢二话没说，这就抓住一桶洇砖的凉水，箭似地蹿到窑顶。王文眼看小谢就要提桶往下倒水，顿时吓坏了，冷汗涔涔而下，脸色煞白如雪。王文心里嘀咕：今个天太热，太阳怎么把人全晒疯了。我是个二杆子，偏偏今天又遇上个二杆子，真晦气。他不由得战战惶惶,赶忙跪在地上，朝小谢叩头，吞吞吐吐地哀求道：“小兄弟就饶哥一次吧，哥今天认得狼是麻的了。税，我一分钱不少，不停缴。这是三百元，请兄弟高抬贵手。”小谢一看王文已经低头认输，自己的目的也已达到，觉得该罢手了。于是，他从王文手中接过厚厚一沓钱，朝大拇指吐了几滴唾沫，然后数了一下，整整三百元。他今个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因为这是他参加工作后所收的第一笔税款。不过小谢还得装作很生气的样子，紧绷着脸，面对着王文，发付道：“今后税款，你一分钱都不许欠！不然，我就不客气了。”王文连连点头，说：“那是，那是。”

回到税务所里，小谢对马所长讲了整个事情经过，马所长听了哈哈大笑，笑得脸上的横肉一抖一抖的。随后，马所长在全所同志会上，表扬了小谢干工作的那股“蛮劲”，号召大家向他学习。接着，他笑嘻嘻地给大家讲述了小谢收王文砖窑税的故事，大家听后无不捧腹大笑。

二

时间如梭，光阴似箭，一晃小谢上班将近一年了。眼看着一年的见习期快满，也到了他该转正的时间了。这天，所里召开了全体同志会。按照以往惯例，马所长首先发言。他讲了一大通国际国内形势后，话题这就落在了小谢身上。他认为：一年来，小谢表现很差，说话办事跟个小孩似的，弄了许多笑料。他干起事来从不讲究工作方法，死扣硬整,动不动就和纳税人吵架闹仗，在外面影响很坏，应该延期一年转正。所里其他同志见马所长这样说，也随声附和，表示同意他的意见。而小谢却认为马所长这是和他过不去，故意刁难自己，顿时火冒三丈，怒吼道：“姓马的，你凭什么让我延期转正？”马所长眼瞪着他，大声嚷道：“你工作不能独当一面，这还有可什么说的呢？”小谢怒目圆睁，阴着脸质问马所长：“你年轻时能比我强多少？我就比那些丢税票的人强多少倍！”马所长年轻时曾丢失过税票，为此受到县局的记过处分。马所长一听小谢揭自己的伤疤，脸色铁青，心里暗自骂道：你个毛头小伙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在太岁门前动土，活腻了。他把牙咬得咯嘣响，眼睛瞪得像个电灯泡，用手指着小谢的鼻子，吼道：“小鸡学会给老鸡蹋蛋咧，不得了啦！”小谢瞅着马所长张狂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他挽起袖子，冲到马所长跟前，质问马所长：“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马所长的脸红扑扑的，大叫道：“没世事了，你竟敢上我身。猫不吃辣子，狗不蘸蒜惯的病。你就得延期转正，秤锤跌倒尿盆不服吗？”小谢顿时七窍生烟，恨不能把马所长煮着吃了。他揪着马所长的领子，嘴里嚷道：“姓马的，你别欺人太甚。今天我就让你知道猫会不会吃辣子，狗会不会蘸蒜。”别的同志见事不妙，赶忙上前，有的拉马所长的胳膊，有的拽小谢的胳膊，好不容易拉开了他俩，这才避免了一场冲突。

马所长回到房中，觉得胸口憋闷，心跳加速。他捶胸顿足，大骂自己羞先人了，让一个小娃掴住了。过了一阵，等他缓过劲来，便抓起电话筒，就小谢转正之事向县局人教股作了专题汇报。他中间添油加醋，列举了小谢三大问题：一是不服从管教，老和领导抬杠顶能，对着干；二是自以为是，逞强好胜，整天爱卖弄自己，吹嘘自己本事比谁都大；三是工作方法简单粗暴，动不动就和纳税人吵架闹仗，在外界影响恶劣。鉴于此，他建议县局对小谢延期一年转正。他最后再三强调：对小谢延长一年转正，不是他个人的意见，而是所里全体同志的意见，他对小谢没有丝毫个人成见。

小谢怒气冲冲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此刻他心中所积聚的怨气，如怒涛排壑，不可遏抑。“树活一层皮，人活一张脸。”他不能就这样低头认输了，听天由命，应振作起来，发愤图强，否则永远会被人踩在脚下。为活个人样，争一口气，小谢暗自发誓一定要考上大学，出人头地。他在桌子上摊开一张大红纸，用毛笔抄录下蒲松龄落榜后所写的那副名联，贴在墙上，作为座右铭，时刻激励自己。“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蒲松龄屡考进士不第，愤而放弃科举转而著文。为激励自己的斗志，写下了这副对联。

他白天工作，晚上挑灯夜战，复习功课，经常到深夜一、两点钟才肯去睡觉。学习是件十分枯燥乏味的事，小谢动不动就爬在桌上迷迷糊糊睡着了。坐在他一旁的女朋友晓萍看到了，不由得火冒三丈，把书扔得满地都是，愤怒地骂道：“你不都看你都多大年纪了，还瞎子点灯胡成精，装腔作势的，跟真的一样。”已经钻进书海的小谢，似乎瓜实了，哪里容得下女朋友在自己面前如此放肆。他吊着黑脸，狠狠地扇了晓萍一个撇子。晓萍也不是个平处卧的，毫不客气回敬了小谢一个撇子。她嘴撅脸吊，抓住小谢手里的书，撕成碎片，然后揉成纸蛋子，猛地摔在地上，讥诮他说：“姓谢的，那你就抱着你的书睡去，和你的书谈恋爱吧！”小谢气得浑身发抖，冷笑道：“你吓唬谁哩，不就是分手嘛！”晓萍瞪着大眼，久久才冒出一句话：“你当你是啥货！像你这样的人，老是被人踏在脚下，谁要是看上你，就算你的福气。”说完，她哭着走了，小谢也没有阻拦她。尔后，晓萍再也没有来找过他，他也懒得去找晓萍。不过失恋后，小谢倒是一点也不痛苦，反倒觉得自己轻松了好多。他庆幸自己终于获得了久违的自由，今后可以完全不用操什么闲心，全身心地复习功课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两年后，小谢以优异成绩被西京财经学院录取。元旦将至，躺在财院宿舍床上的小谢，这天猛然间就想起了马所长。三年前，他与马所长争吵的场面就像三维电影一样，清晰地浮现在他的眼前。于是，他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抓起笔，给马所长写了一张意味深长的明信片。“三年前的今日，先生给我上了一堂生动的教育课，使我受益匪浅。你曾教导我说：猫不吃辣子，狗不蘸蒜惯的病。今天猫要吃辣子，狗要蘸蒜，看你怎么办？”最后的落款是“一个仇恨你的人”。写到这，小谢心里异常激动，毕竟是出了积压在心头三年的一口恶气，怎能不让他欣喜若狂呢！他兴高采烈地跳起了迪斯科，屁股胡乱扭着。他已不能左右自己的情绪，高声唱起了费翔的《冬天一把火》：“你就像那冬天里的一把火，熊熊火焰温暖了我的心窝，每次当你悄悄走进我身边，火光照亮了我。你的大眼睛明亮又闪烁，仿佛天上星星最亮的一颗。你就像那一把火，熊熊火焰温暖了我，你就像那一把火，熊熊火光照亮了我，我虽然欢喜却没对你说，我也知道你是真心喜欢我……”过往行人吃惊地瞅着他，以为他的“精神病”又犯了……

马所长听人说有人给自己寄来明信片，心里乐滋滋的。这年头，大小当个官就是好，逢年过节不光有人上门“慰问”（送礼），就连元旦节也有人给自己寄明信片恭贺新喜！当他看完这张奇特的明信片之后，鼻子差点气歪了，用手把桌子拍得“砰砰”响，喊道：“这到底是谁干的？”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思前想后觉得不对劲。“莫非是自己收税把谁割重了，有人给自己背地里下黑条子。”他越想越怕，额头沁满冷汗，立即向县局报告了此事。

过了多半月，他终于弄清了事情的原委。原来这是小谢干的，就为三年前他曾经说过的那句话：猫不吃辣子，狗不蘸蒜惯的病，今天小谢存心要报复他，给他难堪。他的脸吊得像碌碡一样难看，怔怔地坐在椅子上，盯着胳膊上戴的“天霸”牌手表犯傻……

三

朵朵白云在蔚蓝的天空飘荡，宛如一团团洁白的棉花。原野上密密麻麻的葱郁玉米，一望无际。微风拂过，送来一缕缕馨香。这天下午，小谢怀着复杂的心情专程来到兴平，拜谒茂陵。这几年许多晦气的事，让他感到十分伤心、又很愤懑。他终日头昏脑胀，胸闷得发慌，似乎老是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憋憋的。他前额的头发脱光了，一双无神的眼睛透出两道呆滞的目光，神情恍惚，面容憔悴，瘦骨嶙峋，看起来简直像个长期吸毒的瘾君子。

财经学院（专科）毕业后,小谢自以为是县局唯一的大学生，即使回来上班当不上什么股长、所长，起码也会留在县局办公室里。为此，他专门找了县税务局主持工作的甘局长，希望能留在县城工作，可是甘局长听了直摇头，语气十分坚决地说：“都想进城坐办公室，让谁下去收税.”言下之意没门。心高气傲的小谢哪里受得了这个，没和甘局长打一声招呼，就板着脸转身走了。

小谢想：现在县上各单位也没几个大学生，凭自己是名牌院校的牌子，走到任何单位都是香饽饽，何必要低三下四，留在地税局，看你个鸟局长脸色行事。于是，他就整天呆在家里，哪儿也不想去，耐心地等待着学校的分配。过了几个月，当他得知学校从今年开始不包分配，由各人自找工作，劳动人事厅负责拨给干部指标的消息后，不禁心里凉了半截。他坐在家里的凉椅上，一连抽了十几支香烟，蓝色的青烟袅袅上升，很快弥漫了整个房间，甚是呛人，小谢不时发出咳咳声。

他四处托人寻找工作，可就是找不下一个理想的工作，最后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回到县局人教股报到。出乎他意料的是，人教股奉甘局长的指示，　“拒绝接收”他，也就是不让他回县局工作。当初，他上大学之时，县局党组曾做出的这样的决定：小谢毕业后“可参加学校分配，也可回县局工作，其他同志不得仿效”。可这个决定现在完全被推翻了，成为一纸空文。为此，小谢找了好几个亲戚、朋友向甘局长为他求情，就连他的父母也出面找了甘局长三次。可甘局长似乎铁了心不准小谢回来，谁说话都不管用。两个多月过去了，小谢一连给县局写了五次“检讨书”，这才被甘局长恩准回县局上班。

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会塞牙缝。说来小谢也够背的，他刚回来上班就撞上了县局搞“招聘制”。那时，没有哪一个基层所愿意招聘小谢，他糊里糊涂成了落聘人员，临到招聘结束时才被梅庄税务所勉强“收留”，专管梅庄的集贸市场。此时，平时爱说爱笑的小谢全然像变了个人似的，整日闷闷不乐，极少与人说话，一有时间他就窝在房子看书。

小谢来到梅庄税务所之后，他成为全所起得最早、睡得最晚的人。他干起工作来总带有一种蛮劲，不分昼夜，甚至连正常礼拜天也不休。有一回，为收一车牛的牲畜交易税，他一直在公路上守候到了晚上十一点钟。尽管那夜外面北风呼啸，灰蒙蒙的空中飘着零星雪花，冻得他瑟瑟发抖，嘴唇泛紫，可他始终不愿离去。贩牛的卡车终于被小谢拦住了，他急忙让公路旁小卖部的店主赵玉山，去所里报信。正在办公室看电视的所长周海涛，听赵玉山说：小谢挡住了一车牛。他不由吃了一惊，紧皱眉头，脸色凝重。小谢啊，这个爱惹事的小冤家！大冷的天不老老实实呆在房子里暖和，却硬要出去　“上班”，搅得全所半夜都不能安宁。不过他身为所长，又不能不管这事，最后他还是领着全所同志赶到了公路上。

双方唇枪舌战将近两个半小时，贩运牛的老汉低着头，耷拉着脑袋，从黑皮包里取出一千二百元钱，手颤抖着递给了小谢。小谢接过钱，点了点，一分不差，立马给贩牛的老汉开好完税证递给他。等大家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所里的时候，已是凌晨一点多钟。为此所里的同志，没有一个不埋怨他吃饱撑的，纯属没事找事，害得大家加班到后半夜。

小谢就是这样忘我工作着，三年下来，税收任务完成率始终高踞全所榜首，可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年年落聘。所里的同志像是一致商量好似的，没有一个人会看得起他，都把他当成玩具耍。而周海涛更是看小谢什么地方都不顺眼，动不动就给他找茬，批评他起来就像家长训斥小孩一样。这天中午，小田村的小偷刘伟来到小谢的房子，与他谝了一阵闲传。刘伟临出小谢的房门时，恰巧被上厕所出来的周海涛看见了。他翻了刘伟一眼，似笑非笑地和刘伟打了个招呼。第二天在全体同志会上，周海涛指责小谢与社会上的长毛（社会闲人，也就是偷人、讹人、抢人的坏分子）打得火热，并向县局汇报了此事。

连续三年招聘不上，只拿百分之六十的工资，没有下乡补助和奖金，甚至连本该享受的书报费他也领不到。处处受人歧视，处处受人欺负，世上没有一个人能瞧得起他，他有一肚子苦水却无处倒。因此，小谢当时郁闷极了，老觉得自己是个世上多余的人。他晚上经常睡不着觉，动不动就做恶梦，整日头脑麻木，目光呆滞，看起来和“瓜子”没有什么两样。眼镜店老板宋义，见小谢已经二十五、六岁的人了，还没有对象，就给他物色了个在附近小学教书的女教师。可女方一打听，各种流言蜚语满天飞，“神经病、书呆子、瓜子”等等，女方听到这些，连面都不肯见。就因为这个，小谢的心灵受到了巨大的刺激，精神彻底崩溃了。既然世界不能容许他，苟且活着无非是在受罪，他也就没有必要再留恋尘世间的一切。绝望之下，小谢把自己脱得一丝不挂，傻傻地站在自己的房内嚎啕大哭。他手里紧紧捏着一条白色尼龙绳子，准备上吊自尽。屋外的同志们听到小谢凄厉的哭声，个个心酸不已。小谢的反常举动，可把周海涛吓坏了，他惊慌失措，手足顿挫。所里的同志们不由得发急了，一个接一个过来，用锤头把小谢的房门砸得砰砰响。可任凭大家怎样喊叫，小谢就是不开房门。会计马勇急了，不由分说，顺手从地上捡起了一块砖头，哐当一声砸碎了小谢房门上的亮窗玻璃，然后从亮窗爬了进去，颤巍巍地抱住了赤身果体的小谢……

小谢的哥哥得知这事后，大吃一惊，心里不由打了个寒噤。他急忙从泾水市赶了过来，硬拽着小谢去西京医院住了一月院，并向所里寄去了医院诊断证明和请假条。小谢住院期间，周海涛似乎缺少点人情味，他非但没有去医院探望，反而在考勤表上给小谢画旷工。他执意认为：小谢没病装病，纯属和领导顶牛对着干。小谢出院后回到所里，他不仅没有给小谢报过一分钱的医药费，还硬逼着小谢写了一份“保证书”：保证以后凡是因招聘原因而出了责任事故，自己概不负责，一切后果由小谢自负。周海涛按照“岗位责任制”，扣发了小谢一个月工资之后，这才允许小谢上班。

想到这，小谢哽咽的喉咙发不出声来，泪水汩汩地从眼眶涌了出来。小谢站在“马踏匈奴”的石雕旁，他的思绪一下子就被拉回到了两千多年前的西汉时代。眼前的石马昂首站立，长尾巴坠地，四蹄踩着一个人，那人模糊不清。仔细看，其方脸大眼，眼窝深陷，鼻梁高耸，额宽腮胡，分明是个匈奴人。他须发蓬松凌乱，面目恐惧，手持凶器，垂死挣扎。望着“马踏匈奴”的石雕，小谢仿佛看见了年仅十八岁的霍去病，头顶辉缨，身披铁色战袍，威风凛凛地率八百铁骑第一次出征，斩杀匈奴精锐骑兵两千多人……

由于霍去病屡建奇功，因而被汉武帝封为冠军侯、骠骑将军。令人十分惋惜的是，这位六次远征漠北，大破匈奴的小英雄，二十四岁时就病故了。汉武帝对于霍去病的病逝痛心疾首，便在茂陵仿照祁连山形状，为他修建了冢墓，象征他北征匈奴的赫赫战功，可与祁连山并存。想着霍去病，小谢觉得有一股血流猛然冲向头部，脸变得红扑扑的，心怦怦直跳。他紧紧地攥着拳头，暗自发誓：既然娘生下自己并不比别人少什么，为什么别人能做到的事，自己就不能做到呢？从什么地方跌倒，就从什么地方爬起来。他虽然不敢和霍去病相提并论，但霍去病的英雄事迹，让他幡然醒悟，激励着他发奋图强……

从茂陵回来后，小谢毅然报名参加了全国自学考试会计本科段的考试。五年后，小谢以优异成绩取得了本科毕业证。他所撰写的好几篇税收论文，陆续发表在几家省级学术期刊上，其中一篇还荣获省级税收理论科研成果奖。

又是一个艳阳天，小谢怀着愉快的心情，再次来到茂陵。当他看到墓前巨石上的“马踏匈奴”石雕时，顿时浑身热血沸腾，双眼似乎变得血红，脸也热扑扑的。“一个人可以被打败，但绝不能被征服。人只要有永不言败的决心，不向暂时的失败低头认输，敢于挑战命运，超越自我。那么，这个人最终会得到命运之神垂青，找到一条属于自己的路子来。”他站在高耸如云的汉武帝墓土冢顶眺望，蓝天白云下的苍茫田野间，蜿蜒起伏着一座座土山丘。哦，原来在这个世界上，一个人只是沧海一粟，多么的渺小啊！以前的那些挫折算得了什么，仅是人生长河中的一个小插曲，实在微不足道了！

四

一九九四年，我国对税制作结构性改革，分税种建立中央收入体系和地方收入体系，相应的原来税务机关也一分为二，组建国家税务局和地方税务局，分别担负确保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财政收入的重任。一九九四年九月二十八日，甘县地方税务局正式挂牌成立。那时，原甘县税务局的干部、职工，没有几个人愿意主动去地税局工作，除非是新任的地税局领导封官许愿钦定的那些人之外。小谢想着自己业务又那么好，且是县局为数不多的名牌大学生，肯定会留在了国税局，根本就没把这当回事。当别人四处托熟人找关系，争着活动留在国税局的时候，他却悄然不动，整天只是钻在房子里看书。县地税局刘局长（原甘县税务局副局长）一看没有几个人愿意报名来地税局，很为恼火，紧绷着那张黑脸，把办公室的桌子砸得砰砰响，然后在里面走来走去。迫不得已，他抹下脸去找国税局的马局长协商。为税务人员去留问题，专门召开了局党组紧急会议（原甘县税务局的班子成员），最终形成党组决议，硬性分配去地税局的人员，而管你愿意去还是不愿意去。会后，立即出台局党组文件，不给那些不愿意去地税局之人，留下任何缓冲机会。当去地税局的人员名单张榜公布后，小谢发现他的名字赫然名列其中。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至看了三遍确信无疑后，气得直跺脚。他像个泄气的皮球，痴痴发呆，原地站立了好长时间。

他分别找了刘局长和马局长，可他俩好像事先商量好似的，回答得如出一辙：想去国税局，为什么不早说？现在局党组红头文件已经下发，跟不上了。小谢见木已成舟，事情已成定局，就是和他们继续再翻嘴也说不出子丑寅卯来，只好吊着一副苦瓜脸离开了局长办公室。他想：无论去哪里，国税局也好，地税局也好，自己都是一名收税的，挣得钱又一样多，没什么好谈闲的。不见得去了地税局是件坏事，去了国税局是件好事，风水轮流转，说不定地税局要比国税局好得多。

小谢去了地税局，一直在城关所管个体门店。当时，甘县实行乡镇财政大包干，凡是乡级收入完成县上核定的基数，多余的部分一律归乡镇所有。正是有这种激励机制，才促使城关所的同志个个卯足了精神，工作热情空前高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几乎很少有人请休假。因为完成的税收任务越大，城关财政所拨付的经费就越多，同志发的奖金也就越多。城关所每年每人所发的奖金，少说也在一万元以上，这多少让那些去了国税局的人有些眼馋。

就这样，小谢在城关所一呆就是七年。这年秋天，泾水市地税局要举行一次全市范围内岗位大比武活动。甘县地税局王局长（刘局长退居二线，由副局长王局长继任）认为：这是一次绝佳的打翻身仗机会。自从国、地税分家七年来，甘县地税局的税收任务完成率，一直在全市名列前茅，可每次业务考试在全市总是垫底的，对此王局长一直耿耿于怀。自从王局长走马上任以后，他多次在全体同志大会上强调：大家除了努力工作之外，一定要认真学习税收业务，力争在最短的时间之内,让全局的整体业务水平上一个新的台阶。

县局决定:集中全局所有的业务尖子，在北庄税务所，举办一次为期一月的封闭式学习。为了提高大家的学习热情，一向以花钱抠门著称的王局长，这次却出人意料提出了个谁也想不到的激励措施：只要本次考试人均总成绩进入全市前三名，县局安排大家（参加考试的业务尖子）去新、马、泰旅游一次。当王局长宣布完这一诱人的奖励措施后，大家无不心花怒放，每个人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大家纷纷向王局长表示：一定要刻苦学习，力争考入全市前三名。

小谢与其所长张波,作为县局的业务尖子，也参加了本次封闭式学习。他俩与其他同志一样,每天凌晨五点钟准时起床，洗漱完毕之后，就开始背《税收征管法》和各种税收法规。早晨八点钟，匆忙吃完早饭之后，不停看书、做练习题。中午十二点钟吃完午饭后，顾不得午休，然后又开始看书。晚饭之后，大家稍微休息片刻，尔后就去看书、做练习题。总之，大家的学习热情空前高涨，很多人一直用功到晚上十二点钟以后,这才肯去休息。每天“三点一线”，学习、吃饭、睡觉,就成为大家当时生活的缩影。要数张波下得功夫最深，半月下来他的体重下降了近十斤，视力也比先前差了好多，眼圈肿胀发疼，看起东西来模模糊糊的。以他在财务会计方面的深厚功底，极有可能在这次考试中闯入全市前十名。对此，他也毫不怀疑，坚信自己这次会取得好的名次。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不幸的厄运,正悄然降临到小谢和他的头上。对税收业务一窍不通的人教股股长付冬，在外边东拼西凑搞了几套“模拟题”测试。这几套题不是考大家对税收政策掌握情况，而是专考计算能力，并且每次测试的题量极大，许多过时的税收政策居然频频出现在试题之内，正确的答案往往被认为是错误的，错误的答案往往却被认为是正确的。小谢和张波最终以一分和三分之差，未能进入全局前五名之列，当时小谢和张波都不知道这件事，付冬也没有告诉他俩。

临考试前一天中午，王局长兴冲冲地来到了北庄税务所。他把大家召集在一起，准备了一顿丰盛的午餐款待大家。王局长拿瓶“汉斯”纯生啤酒，为大家一一斟满。接着，王局长兴高采烈地举起了玻璃杯，与大家共同碰杯，预祝大家在本次考试中取得好的名次，实现去新、马、泰旅游的愿望。大家见王局长重提先前说出的奖励措施，异常兴奋，一致表示：决不辜负领导的期望。此时，在座的所有人个个踌躇满志，坚信他们：一定会考入全市前三名，实现去新、马、泰旅游的愿望……

当天下午，大家一路又说又笑回到了县局。临近下班时，王局长把小谢和张波叫到了局办公室，明确告诉他俩：因名额限制，按测试总成绩排序，他们排在最后面，市局仅要五个人参赛，所以他俩不能去市局参加考试。小谢听了王局长的话，感觉自己像是被人用鞭子狠狠地抽了一下，脸也是火辣辣的。张波感觉头上被人泼了一盆凉水，顿时他脸色铁青，怒目圆睁。他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大声质问王局长：“不让我们去考试，为什么不早说？”王局长沉着脸端详着张波，发现他的眼睛逾外放亮，分明燃烧着愤怒的烈火。王局长咂了口香烟，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怕——，怕影响你们学习的热情。”小谢吊着瓜蔓一样难看的脸，紧攥着拳头，十分激动地说：“你不让我们去考试，不见得我们的业务水平，就比那些参加考试的人差。”王局长尴尬地点着头，似笑非笑地说：“这个我知道，这个我知道……”

小谢怀着愤恨的心情回到了家。那晚，他心潮澎湃，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既恨自己不争气，这次没能考出好的成绩，又恨这几次测试十分不公平，内行考外行，不是按照人的真实业务水平遴选，而是让牛选青蛙当游泳队员——瞎胡整。想着他又一次被命运捉弄，不由得心中燃起熊熊烈火，刺鼻的黑烟将他呛得眼泪直流。人不能就一条道走到黑，打死车。既然凭业务考试这条路出人头地行不通，为何不绕开此道，另辟蹊径。“条条道路通北京，笑到最后算赢家。”不管走什么路，干什么事，只要搞出了名堂，获得社会承认，他就应算是一个成功者。

本来小谢就有很扎实的文学功底，再加上通过这次封闭式学习，他的业务水平突飞猛进，写出一些有价值的东西对他来说轻而易举。于是，他开始注意观察身边的人和事，琢磨着写点什么东西。他发现许多个体诊所打着社区服务中心、村卫生室的招牌，在卫生部门换发了执业资格证和卫生许可证，便以非营利性医疗单位名义对外营业,不向税务机关缴纳营业税和个人所得税，他认为这是个很严重的社会问题。因此，他就着手搜集这方面的资料，准备写篇相关的业务论文。晚上，当别人不是看电视、就是搓麻将，而他却伏案疾书。半个多月过去了，他终于写成了《营利性与非营利性医疗机构区分》一文，自我感觉不错，便寄给了《纳税指南》杂志社，不久该杂志刊登了这篇论文。两年后，他所撰写的另外一篇论文《测定个体、私营经济单位营业额几个方法探讨》，也被中国经济出版社的大型图书《加强税收管理，构建和谐社会》收录。

又是个春天，和煦的风吹拂，小谢怀着愉快的心情，来到了自己喜爱的梨树林。那千树万树的梨花，冰清玉洁地盛开了。白白的梨花，玉作精神字作肤，一袭素雅，天然妆成，清清爽爽的，无半点矫揉造作之态。屏吸着梨花那如淡淡的百合花一样的清香，小谢觉得心旷神怡，悠然自得。“对一个人来说，失败并不一定是件坏事，关键是看他能否在失败中重新站起来。选准一个切实可行的目标，抱定一个必定实现的信念，勇往直前，百折不回，这个人最终定会战胜各种艰难险阻，抵达成功的彼岸……”小谢低着头沉思。

五

“时间如梭，光阴似箭。”转眼间，一晃就是几年过去，国、地税分家已经十年，小谢也步入中年，他头上也长满了银发，脸上的皱纹一道一道的，走起路来总弓着背。这年年底，甘县地税局上下议论最多的话题就是机构改革。原来，按照泾水市地税局统一要求，全市地税系统的干部人事管理制度，要来一场大的变革，实行“招聘制”。各单位要优化人员组合，撤销合并一些基层所。“一石激起千层浪”，这时各种传言满天飞，搞得甘县地税局上下人心惶惶。大家谁也不知道哪个机构会被撤并，自己将要去哪个单位，没有一个人安心上班，很多人提着高烟名酒不停往王局长家里跑。王局长为了躲避大家的纠缠，经常是早出晚归，就连星期天也不呆在家里，不是打麻将，就是钓鱼去。当时，大家都争着想去征收分局或稽查局，没有几个人愿意下基层所（乡下所）或去即将成立的市场所。因为基层所或市场所大多都是与个体户打交道，税难收、琐碎事又多，任务难完。去了基层所，照顾不上家里姑且放在一边不论，经常是出力不讨好，动不动就挨戳（完不成任务，受县局批评）。

十二月十一日，大家终于等来了县局机构改革方案宣布的那天。王局长在县局四楼召开的全体同志动员大会上，做了长篇讲话。他讲话滔滔不绝，眉飞色舞，说到兴奋处情不自禁站起来，撇开讲稿，拔高声调：“这次机构改革目的，就是要打破旧的条条框框束缚，人尽其才，充分调动每个同志的工作积极性，发挥每个人长处，将每个人都安排到合适工作岗位上。要狠刹各种歪风，坚决杜绝暗箱操作。对于那些敢于顶风违纪的人员，要予以严肃处理，绝不姑息迁就。”王局长说着停下来，喝了口水，润了下嗓子。接着，他代表县局党组宣读了县局机构改革的具体方案。“县局按照市局的要求，制定了县局机构改革方案。方案大体是这样的,撤销梅庄税务所，管户划入终南税务所管辖；撤销北庄税务所，管户划入漠河税务所管辖；撤销城关所，成立市场所，专门负责县城内个体户的征管，原城关所管辖的企业，并入征收分局管辖。由县局局长招聘各职能股室的股长、各所的所长（含征收分局局长、稽查局局长）；由各职能股室的股长、各所的所长招聘一般工作人员。在这次招聘中，希望每个单位的领导务必出于公心，把真正业务素质高、工作能力强的同志，尽可能放到合适的工作岗位上去。”王局长最后再三强调：对于本次机构改革中发现的拖门路、拉关系、暗箱操作等问题一经发现，要从严处理，绝不心慈手软。

税管员陈华，听完王局长的发言后，心里忐忑不安，他生怕自己会被招聘到基层所或市场所。陈华心里清楚得很，就凭自己仅有初中文化程度，对企业财务会计一窍不通，税收业务更是屁都不懂，要想进入征收分局和稽查局势必登天还难，这可怎办呢？他忧愁得一连几天都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头大得跟背篓一样。那晚，又是一个难熬之夜，陈华做了一个奇怪的睡梦。他梦见自己被人抛到了一个浩瀚无边的大沙漠里，黄沙漫天，寸草不生，暴风肆掠，飞沙走石。除了他一个人之外，再也看不到别的生命迹象，像是在沉寂荒凉漠的月球上，任凭他怎样吼叫，就是没一点声音回应。他猛然惊醒，吓得出了一身冷汗。眼看四周漆黑一片，没有一点光亮。他感到非常害怕，就让屋内的灯通宵亮着。

第二天起来，他头憋得要命，感觉浑身软酥酥的，走路的力气一点也没有，像是行走在太空中失重似的。就在他一筹莫展之时，他的脑门瓜猛然一转，这就想起了老父亲。父亲陈新春曾是县税务局局长、副县长，现退休在家。王局长是父亲多年的老部下，是父亲一手提拔起来的。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只要老父亲发一句话，嘿嘿，他王局长不敢不听。想到这，陈华心里乐滋滋的。陈华急匆匆从县城赶回了自己的老家永丰村，央求老父亲出马，帮他招聘到征收分局。陈华生怕老发亲抹不下这张老脸，就对老父亲撺了个板子。他激老父亲说：“爸，你现在下台了，说话肯定没人听，我的事恐怕你说话不顶用。”自从陈新春退休以来，最忌讳别人说他发话不顶用，儿子的话无疑是一把刀子刺进他的心窝，他一下子火了，瞪了陈华一眼,气呼呼地说道：“放你的狗屁，我发话谁敢打我的量子，我就让他吃不饱兜着走。”陈华见父亲真的动怒了，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放下了那颗悬着的心，嘴角很不自然地露出一丝笑容。

陈新春这次可动真的了！他和陈华没说几句话，匆忙从永丰村搭车赶到了甘县地税局，大不咧咧地闯进了王局长的办公室。王局长此时正与市局陈局长通电话，一见陈新春气烘烘地冲进来，心里马上就猜到了他为什么事而来。王局长望着陈新春,堆着笑脸，给他发了根“芙蓉王”香烟，陈新春连接都没接。王局长佯装不知是什么事，就问陈生春：“老领导怎么今天有空来了？”王局长伸出右手，想与陈新春握手,可陈新春吊着个黑脸，把手往旁边一甩，仰着头，对王局长下命令道：“我今个来也不想央求你什么事，只要你能把我的孩子放在征收分局，我就算烧高香了。”看着甘春那副盛气凌人的脸孔，王局长心里觉得很不舒服。王局长心想：别人求我办事，都是提着高烟名酒来，好话说了一大筐。你可倒好，你的儿子屁都不懂，要啥本事没啥本事还想进征收分局。现在。你还当你是当年主管财政的副县长，在我面前摆谱。不过王局长想着自己是陈生春一手提拔起来的，碍于情面，还得买老领导的帐。王局长当着陈新春的面，沉着脸，给征收分局的刘明局长打了电话，叮嘱他这次一定要把陈华招聘上。

小谢与陈华同是城关所的税管员。小谢自以为是名牌大学毕业，精通税收业务和财务会计，且有数篇业务论文见之于报刊杂志，又获得过全省税收理论科研成果奖，听了王局长的动员讲话，很受鼓舞。他满以为自己期盼了多年，终于等来了大显身手的时候了，进入征收分局袜子踹腿，简单得跟一一样。他受人教股股长付冬怂恿，填了了竞争征收分局副局长的报名表，交到了县局人教股。在别人纷纷拖门路、找关系四处活动，不是争着要当股长或所长，就是争着活动到征收分局或稽查局之时，他却一头扎进书海里，完成《科学发展观理论与实践》大型图书约稿论文的写作。

他参加了竞争股所长岗位考试，尽管笔试成绩第一，可在民主测评中名落孙山，最终淘汰出局。过了半个月，招聘的结果出来了，陈华被招聘到征收分局，而可怜的小谢，被招聘到市场所。陈华得知这个好消息后，得意洋洋，他约了一群“好朋友”，去枫树湾大酒店美美搓了一顿。那晚，陈华喝得酩酊大醉，像个烂泥似的，吐了一地。大家仍然嫌不过瘾，又去“百草堂”泡脚。泡完脚后，又在酒店开了个房间，打了一夜麻将，直到第二天艳阳高照，这才各自散去。

神情沮丧的小谢食不甘味，夜不常寐，人看起来黑眼圈凹陷，憔悴了许多。他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不懂财务会计和税收业务、每次考试不及格的人，居然能进征收分局；而他，一个精通财务会计和税收业务的人，竞争不上征收分局副局长、又进不了征收分局，不得不去市场所。见不上企业的帐，每天与个体工商户打交道。这样看似天方夜谭的故事，竟然就活生生发生在他的身上。这时，小谢耳畔不时响起王局长洪亮的声音：“这次机构改革目的，就是要打破旧的条条框框束缚，人尽其才，充分调动每个同志的工作积极性，发挥每个人的特长，将每个人都安排到合适工作岗位上。”他想了许多，脑子似糨糊一样粘，始终琢磨不出所以然来……　

六

北风飕飕，雪花飘飘，一阵阵刺骨的北风吹到人的脸上和手上，就像一把把刀子刺骨的疼痛，叫人十分难受。快到早晨八点钟了,穿着五颜六色羽绒服、防寒服、甚至厚厚棉袄的人们，急匆匆地行进在上班的路途上，看起来就像一朵朵会流动的花，汇成一条彩色的河流。

小谢和往常一样，下了自行车，走进了办公室,坐在凉椅上猫腰打开了电脑。他在电子邮箱内，无意间打开了县局上报给市局的电子文档，看到了《甘县地税局公务员工资情况统计表》。于是，他翻看着，翻着翻着一下子惊呆了。自己工龄已经二十二年了，工资居然没有工龄不到十年的股长、所长高,这是怎么回事？小谢眼瞅着自己比人家差了将近二百元，不由得勃然大怒，手把桌子砸得“砰砰”直响，大骂道：“他妈的，这是怎么回事？当个股长、所长，‘猴穿夹夹就成人了’。二十二年的工龄竟然没有十年工龄的股长、所长拿得钱多，岂有此理！”此刻小谢的脸吊得像个枯瓜蔓似的，逾外难看。他仰望着窗外灰黄的天空，情不自禁感叹道：“这是什么世道，天底下难道就没有公理了吗？”坐在他旁边的小红忍不住讪笑，扮着鬼脸说道：“这年头还有什么公理，谁歪谁有理。你没见‘理’这个字就是王字旁吗？人家股长、所长可是咱们的领导呀！领导永远就叫‘有理’，我们是平民百姓，小腿永远扳不过大腿。”小谢听了苦笑，他不得不承认小红说得一点没错。

他越想越心里不美味，恨不能找人打泡捶。市场所分管城区的个体工商户达数千户之多，光在自己名下就有四百多户，每天的苦累放在一边不说，就是星期天也闲不下，动不动就得加班。特别是前一阵子换发税务登记证期间，自己和所上的其他同志一道，为了按时完成换证工作，起早贪黑，干起活来知不道休息，经常要加班到晚上十点之后才能回家。业户们怕瞀乱，都不愿自己填写税务登记表，全凭税务人员收回各种资料后代填，光他一个人就要代填四百多户税务登记表。白天除了正常征管工作之外，还得应付县局五花八门的其他工作。所以，他只能到晚上加班填写税务登记证表。就是这样的工作态度，恐怕全国劳模范也不过如此。论业务水平，他没得可说的，更何况近年来，他先后有十多篇业务论文见之于省、市报刊、杂志，且有一篇论文收录在大型图书《科学发展观理论与实践》里。无论从各方面说，小谢自认为是出类拔萃的，就是由于他不是股长、所长，评不上副主任科员，他的工资才比别人相差一大截子。小谢想着一个不到十年工龄的股长、所长能评上副主任科员，而他二十二年工龄却评不上，心中很不是滋味。他觉得自己的脖子，仿佛被人用一条尼龙绳紧勒着，特别胸闷气短。县局几次评定副主任科员，都是由所谓的股长、所长们开会打分，名曰“民主测评”。不到十年工龄的股长、所长全都能评上，其原因就是因为这些人全是县局的中层领导，有资格参与打分，他们自然会给自己打最高分，而一般的同志就会被晾在一边晒太阳，毫无发言权，只能听天由命。难怪他二十二年的工龄，评不上副主任科员，一点也不足为奇。小谢耳边不时响起王局长多次在全体同志会上所说的豪言壮语：“我们做事要以群众利益作为最高出发点，县局今后的主导思想是：一切财力要面向基层一线倾斜，要大幅度提高基层所的经费标准，大幅度提高一线同志的工资待遇。”想到这，他忍不住讪讪发笑。

小谢的心就像还会涨潮般汹涌狂乱，这些年的桩桩辛酸往事，就如一股清泉汩汩地涌出。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拿到了本科文凭，本想在工作中大显身手，却被放在了市场所，整天与个体户打交道，见不上企业帐。而对财务会计一窍不通的人，居然在征收分局上班，查着企业帐，这不是个莫大的讽刺吗？他所学一切知识，统统都是屠龙之术，毫无用处。分房时，他与三室二厅失之交臂，就是由于他是一般同志，不能像股长、所长那样能加上分，名次排在了股长、所长之后，仅分了套二室二厅的房。相反和他同年参加工作的股长、所长们却分到三室二厅，而且是二、三层。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处处充满着不公平啊！当上股长、所长什么好处都可以沾上边，而其他一般同志就得靠边站了，甭想见到半点好处。小谢觉得：他像个被人遗弃在深山老林的孤儿，没有人会同情、怜悯他。想着想着，晶莹的泪水就从他的眼角簌簌而下，他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了，忍不住大叫：“老天爷，你显显灵，救救可怜的人吧，救救可怜的人吧！”的悲戚声音，就像潺潺流水的脉动，回荡在崇山峻岭间，经久不息……

想着这些，小谢脸色凝重，怔怔地望着窗外。窗外的天空灰濛濛的，好像撒下了一阵浓浓的雾，模糊了人们的视线。突然，小谢的眼睛就是一亮，他用颤抖的手紧紧地抓着电话，向市局人教科邢科长诉说了自己的“冤情”，他心里长久积聚的委屈终于漫上来了，泪水很快像泉眼似的，汩汩涌出。邢科长听到小谢的倾诉后，对他的遭遇深表同情，立即向刚上任的市局蒋局长作了专题汇报。蒋局长指示人教科一定要认真调查此事。过了一段时间，邢科长来到甘县地税局调研，证实小谢反映的情况基本属实，没有掺杂任何水分，对此十分生气。邢科长就小谢的事当面批评了王局长，他指出：你们县局以前的好多做法明显欠妥，特别是在评定副主任科员之事上，暗箱操作，挫伤了许多老同志的积极性。据说，你局竟然还有三十多年工龄的老同志没有评上副主任科员，放在别的县局他们早已是主任科员了。不到十年工龄的副所长、副股长能享受到副科待遇，三十多年工龄的老同志没有评上副主任科员，老同志怎能没意见呢？王局长对邢科长的批评很不高兴，吊着苦瓜脸，从他那橙色真皮转椅上站起，沉默了半天，最后不得不向邢科长表态：县局今后一定要多关心老同志，在子弟报考地税局国家公务员、评定副主任科员方面优先考虑。不久，王局长派付冬找小谢谈话，对他未评定上副主任科员，向他表示道歉。小谢眼瞅着向来趾高气扬的付冬，居然会向自己承认错误，他那颗受伤的心似乎得到了一丝安慰。不过这一切来得太晚了，他瓷愣愣地盯着付冬，一言不发……

小谢来到自己喜爱的田野散步。现在正是寒冬，四处都是看似打盹的黄绿色麦苗，和光着屁股的苹果树、梨树。北风呼啸着，小谢凝望眼前灰色的天空，心中一片茫然。这时，他接到了媳妇打来的电话，《纳税指南》编辑部给他寄来一百元稿费。小谢别提多兴奋了，一向阴云密布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灿烂笑容。这时，他隐约看见了大地原点处耸立的高高圆顶棱柱式建筑，他似乎一下子找到了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坐标点，看清了属于他的人生轨迹……

七　

光阴荏苒，一晃三年就过去了。这天中午,小谢被付冬叫到了人教股,填写年度公务员考核表。小谢填完表后正准备离开时，付冬叫住了他。一向对小谢懒得正看一眼的付冬，此刻却出乎寻常地热情。他微笑着向小谢点点头，说：“这是你参加书法比赛获得的奖品（三等奖）。”小谢傻愣了一下，然后从付冬手中接过一个精美的长方形硬纸盒。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瞅了瞅，里面装的是一个印有“泾水市地税系统书画协会成立纪念”字样的石“镇纸”。小谢不看这罢了，一看他则怒不可遏。他脸色铁青,把牙咬得咯嘣咯嘣响，毛发顷刻间都要竖起来了。

前段时间，小谢听说泾水市地税系统书画协会成立大会暨书画展，要由甘县地税局承办,他心里别提多高兴了。一向性情孤僻的他，试图通过参加本次集体活动，改变自己在大家心目中独来独往的印象。从小酷爱书法的他，在茶几上摊开宣纸，拎着毛笔，凝神定气，非常用心地写了一幅字。望着自己的杰作，龙飞凤舞，潇洒自如，既有阳刚之气可寻，又有蜻蜓点水的柔和线条之感，小谢兴奋得手舞足蹈。他装裱好后，交给了负责筹办书画展的付冬。临别时，小谢再三央求付冬：“泾水市地税系统书画协会成立时，一定让我参加。”付冬点点头，非常爽快地答应：“没麻达么。”小谢顺便跑到二楼王局长的办公室，向他说明了自己的来意。王局长听后，用惊异的眼光打量了小谢半天，思忖道：人总是随着环境的变化而变化，连一向不爱与人来往的小谢也变得越来越有出息了，知道与人打交道了。他朝小谢会意地笑着，点了点头，说：“这是好事情嘛，到时一定让你参加。”

眼看着泾水市地税系统书画协会成立大会马上要召开了，县局拟抽的大会工作人员名单公布下来，可里面就是没有他的名字。小谢急了，立刻拨通了王局长的电话，说出了他欲参加泾水市地税系统书画协会成立大会的想法。“咳咳！”王局长咳了几声，就推辞道：“这事由付股长全权负责，你去找他商量吧！”小谢又拨通了付冬的电话，说了他的想法，谁知对方似乎有些不耐烦，大声嚷道：“你参加能怎样，不参加又能怎样，人早定好了。”小谢听付冬这样说，心凉了半截，呆呆地站立着，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泾水市地税系统书画协会成立大会，如期在武陵大酒店隆重举行。据说，县局花重金邀请了省﹑市﹑县许多知名书画家前来助兴献艺，泾水市各县区的地税局局长也应邀参加。小谢也就成为泾水市地税系统内唯一有作品参展，却没有参加成立大会的作者。泾水市地税系统书画协会成立这天，小谢把自己关在家里。此刻，他的的心犹如波涛汹涌的海水一样，上下翻腾，起伏难平。他就是弄不明白，好事为什么老是与他无缘，坏事老是咬住她不放。要是县局派人出去学习考察，肯定没他的份，要是县局让人干什么出力的活，肯定有他。要是县局评定副主任科员、优秀公务员，肯定没他的份，要是县局让人加班整资料，他肯定跑不了……

小谢正为没有参加书画协会成立大会的事愤恨不已，不几日，他突然收到了来自省地税系统文学创作协会的挂号信。挂号信正式通知小谢：他的散文《蓝色的使命》，荣获“地税在我心中”征文活动二等奖，组委会邀请他参加在南湖市即将举行的颁奖仪式暨笔会。小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展开信纸，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确信是千真万确的，这才把信纸装进信封。他高兴得合不拢嘴，缺少一个门牙的豁豁露在了外边，非常难看，让传达室的门卫老冯看见了忍不住哈哈大笑，他也随着老冯笑。

不久，小谢出席了省地税系统文学创作协会在南湖市举行的颁奖会。在这次颁奖会上，小谢有幸见到了本系统内的著名作家冷珊，他先后收到了本系统内作家们的十几本赠书。望着厚厚的一沓赠书，小谢感慨万千：过去总以为自己是人才，很了不起，可与本系统内的众多同行相比，这才发现自己差了一大截。“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以前自己坐井观天，夜郎自大，竟然不知“天外有天，楼外有楼，强中更有强中手”的道理，可悲啊！

小谢和大家坐在游船上，极目远眺。前方水面宽阔，一眼看不到尽头，有一种行进在大海里的感觉。湖面平静如镜，烟波浩渺，上下天光，一碧万顷，低头可鉴，掬起可饮。鸳鸯嬉水，野鸭争凫，好鸟翻飞逐波，鱼儿浮沉逗乐，水绕山成形，山杖水显秀，青山倒映，竟相媲美，虚实相错，美不胜收。湖中因山势而形成的自然港汊有三十多处，宛如一条长龙逶迤盘绕于青山绿水之间……

八　

人倒霉的时候，坏事一件接一件，幸运的时候，好事一桩连一桩。这天下午四点多钟，小谢正在办公室里整理着税源分类管理资料。中午，他没有和往常那样回家吃午饭，而是和所里别的同志一道加班到现在。突然，他的手机铃响了，他一看是陌生号码，就懒得去接。过了几分钟，手机铃又响了，小谢这才慢腾腾地拿起手机接通。刚说了几句话，他一下子惊呆了，眼睛瞪得大大的。这个电话是由省局办公室的于兰主任打给他的。

于兰，《中国税务报》驻本省记者站特约记者。小谢以前就曾在《中国税务报》上多次拜读过他的文章，对他非常熟悉。令小谢疑惑不解的是，于主任怎么会知道会他的电话号码呢？与其交谈方知，一个偶然的机会，于兰在省局外网地税文苑栏目里，无意间看到了小谢所写的文学作品，他为小谢笔下塑造的一个个主人公默默无闻、无私奉献的精神所感动。深情而隽永的文字，潇洒流畅的文笔，无不让于兰折服。于是，于兰就打通了泾水市地税局办公室的电话，询问了小谢的电话号码后，直接拨通了小谢的手机。

于兰十分关切地问小谢：“前段时间省局招考文秘人员，你为什么不报名参加考试？”小谢不提而已,提起此事，满肚是气。他神情沮丧地说道：“省局、市局公开招考文秘人员，我都在县局报了名，可不知什么原因，始终不见县局通知他参加考试。”于兰听后感叹道：“你又错过了一次人生命运转折的好机会，不过你的情况我会向省局领导汇报的。”听于主任这样说，小谢顿时觉得一股暖流涌向心头，温润温润的。联想到这次省局招考文秘人员，自己报了名，却不能参加考试，小谢心中的怒火就像火山一样喷发而出。这些年来遇到的种种遭遇，就像电影一样，一幕幕清晰浮现在他的眼前。二十五年的工龄，居然评不上副主任科员，分不上三室两厅住房，追其原因就是因为他不是股长、所长，县局的什么好事与他无缘……

太阳冉冉从东方升起，小谢早晨起来，独自漫步在乡间的小路上。路两旁的果园里，一树树粉红带白的苹果花、雪白的梨花竞相绽放。小谢走到一棵梨树下，轻轻地摘了一朵梨花，衔在嘴里细细地嚼了嚼，甜丝丝的。他深深地呼吸着，那充满着浓郁负离子的香气，马上充盈了他的全身，顿时，他觉得神清目明……

九

又是个星期六晚上，小谢闲着无事，便在“百度”上搜索自己的论文《测定个体、私营经济单位营业额几种方法探讨》。搜着搜着，他一下子傻眼了，他的论文竟然被一个叫马敏的人剽窃了。这篇论文，是他参加自学考试会计本科段的毕业论文，最早发表在中国论文网上，先后被教育论文网、中国财经网、无忧会计网等三十多家全国知名网站转载。小谢注视着电脑的显示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屏住呼吸，定了定神，再次瞅着电脑，直到确认这是真的后，不由得火冒三丈，手把桌子拍得“梆梆”响，骂道：“羞先人了，剽窃别人的论文当成自己的发表，真是恬不知耻！”他立即给《中国西部发展》杂志社发了一个措辞严厉的电子邮件，强烈谴责马敏的剽窃行为，并上传了自己发表在中国论文网上的原文。

赣江财经大学的马敏，为评上副教授职称，便在网上胡乱搜索。无意间他看到了小谢写的论文《测定个体、私营经济单位营业额几种方法探讨》，认为写得不错。于是，他把这篇论文未改动几个字，冠以《测算纳税人营业额方法探讨》的题目，全文发表在《中国西部发展》杂志上。想着大千世界竟然有这等学术骗子，把别人的学术成果信手拈来，灌上自己的大名，发表在国家级学术刊物上，小谢怒不可遏！小谢暗暗发誓：一定要找杂志社讨个说法，不然的话，就要与之对簿公堂。

星期一早晨刚上班，小谢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中国西部发展》杂志社打了举报电话，痛斥马敏的剽窃行为，要求《中国西部发展》杂志社在网页上删除被剽窃的论文，责成马敏公开赔礼道歉，并赔偿经济损失。杂志社那边接电话的是一个说话娇滴滴的女孩，她再三劝小谢说：“谢先生，你不要生气，我会把你反映的情况立即向主编汇报。不过，我觉得你最好和马敏协商解决此事。”小谢声如雷音地嚷道：“可我不知道马敏的电话号码，怎么和他联系呢？”小谢要求杂志社向他提供马敏的电话号码，可杂志社那边接电话的女孩叹了口气，说：“这个嘛得主编点头！不过你的事杂志社一定会秉公处理，尽快给你一个圆满的答复。”

以后几天，小谢每天上网最爱做的事情，就是不停打开自己的邮箱，查看里面有没有《中国西部发展》杂志社的回信。可一星期多过去了，仍不见杂志社的回复。心情郁闷的小谢气不打一处来，他再次拨通了《中国西部发展》杂志社的电话，气呼呼地质问杂志社：“马敏剽窃的事，你们到底管不管？不管，就给一句痛快话，我将通过法律渠道来解决，连同杂志社一同起诉，咱们法庭见。”杂志社那边接电话的女孩一听小谢说话的口气不对，话也说得不很中听，生怕惹出什么事端来，赶忙安慰他说：“谢老师你不要生气，咱们有话好好说。你等一下，我让主编和你通话。”过了几分钟，话筒那边传来了一个嗓音嘶哑的女人声。“谢先生你先别着急，有话慢慢说。马敏剽窃你论文之事，我们杂志社确实事先不知。我们现在就给马敏打电话，让他直接和你联系，你俩最好协商解决吧！”听女主编这样说，小谢愤怒的情绪这才稍微舒缓了一些，说话的语调也比先前柔和了许多，“好吧！”小谢放下了电话，他心里思忖：自己为写这篇论文，花费了将近半年的时间，五易其稿。这篇论文可说是他所撰写论文中的精品，曾获得过省局税收理论科研成果奖。在写这篇论文的过程中，晚上动不动就停电，小谢就点着蜡烛伏案疾书。几次由于写论文时距离蜡烛的位置太近，一不小心，流窜的火苗烧着了他的眉毛。想到这些，小谢赌咒发誓：若马敏不公开赔礼道歉，不给他应有的经济赔偿，他将不惜奔赴赣江市，和马敏对薄公堂。

赣江财经大学坐落在赣江市，东临赣江碧水，西接梅岭烟霞，北纳锦绣庐山之灵气，南得雄伟井冈之挺拔，有清辉园、翠竹园、枫林园、青山园四个校区，占地面积二千四百余亩，建筑面积八十八点五万平方米。校园依山就势，错落有致，层重叠翠，湖光潋滟，风景旖旎。马敏刚上完一节课后，正坐在系办公室内与同事聊天，突然他接到了《中国西部发展》女主编打来的电话。女主编告诉他：他发表在杂志上的论文《测算纳税人营业额方法探讨》，是剽窃泾水市甘县地税局小谢的论文，原作者把举报电话直接打到了编辑部。马敏听后惊得目瞪口呆，脸色陡然变得煞白，手中的手机哐当掉在地上。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两年多，论文的原作者从哪里突然冒出来？他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女主编告诉了小谢的联系电话后，马敏这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如果原作者把电话直接打到校长办公室或去向法院起诉，他将声名狼藉，名誉扫地。当初，为了评上副教授职称，他在网上下载了这篇论文，为了避人耳目，他没有在校刊上发表，而是寄给了名不经传的《中国西部发展》杂志。他原以为从网上下载的论文，神不知，鬼不觉，不会被人发现，没成想到论文的原作者会自动找上门来，说真的，他追悔万分。马敏赶忙给小谢打了个电话，诉苦说：他自己不是存心要抄袭小谢的论文，而是他的一位朋友给他帮忙，从网上下载了这篇论文，然后投给了《中国西部发展》杂志，他事先并不知道这事。他一连对小谢说了七八个“对不起”、“请原谅”之类的话，劝小谢不要生气，并表示自己愿意赔偿小谢的经济损失。没等小谢开口说要多少，他当下就表示愿意给小谢出两千元赔偿费，了结此事。小谢一听马敏说赔给他两千元，不由得心花怒放，手舞足蹈。没想到自己的这篇文章居然会值两千元，他手拈着颌下的几缕短胡须，得意洋洋地摇晃着脑袋。不过，他还得装着不着急的样子，对马敏说：让他好好考虑一下。

小谢来到了律师事务所，向律师咨询如何处理此事。五十开外，浓眉大眼的梁律师告诉他：你要通过法律渠道，走诉讼程序，异地维权，成本相当高。更何况现在对侵犯著作权的行为，审理起来，程序非常麻烦，最好是私下协商解决。著作权赔偿，目前法律上对此没有一个非常严格的赔偿标准，最后的结果还得全凭当事人双方共同协商解决。听了梁律师的话，小谢心里亮堂多了，他知道自己下来该如何办。

三天过去了，急于尽快了结此事的马敏，一连给小谢打了十几个电话，小谢始终不接。马敏心想一定是小谢嫌赔的钱太少了，才故意回避他。他好不容易打通了小谢的电话，马敏问小谢：“这几天怎么你的电话老是打不通？”小谢撒谎说：“这几天他一直在市局开会，会议当中不允许接打电话。”马敏试探着问小谢：“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小谢皱了皱眉，用商量的口吻说道：“两千元太少了，能否再加一千？”马敏一听，眼前顿时一亮，悬在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了，他没加考虑就答道：“没问题，三千元就三千元，下午我就把钱打过去。事情就到此为止，谁也不要再提说此事。”小谢听了马敏这样说，心里有些懊悔，他恨自己真是个大笨蛋，刚才为什么不张口多要上两千呀！

五天之后，小谢收到了马敏寄来的三千元。小谢眼瞅着汇款单上写着的“著作权使用费”字样，心里觉得好笑：这些高级知识分子就是死要面子，明明是剽窃别人的论文，还要咬文嚼字，贴上“著作权使用费”的标签，千方百计地掩饰自己的不光彩行为，这个未免太虚伪了吧！

十

一年后的一个星期日，小谢再次来到茂陵游览。他站在汉武帝墓封土顶上眺望，蓝天白云下的苍茫田野间，蜿蜒起伏着一座座小山丘般的帝王坟茔。他回想起自己这些年所走过的坎坷人生之路，心潮澎湃，感慨万千。他站在那，他沉思了好长时间。忽然，眼前一道金光闪过，他悟出了一个颠不可破的真理：“是金子总会发光，是人才总会脱颖而出。”一个人纵使一时运气不佳，遇事老爱打羁绊，但你绝对不能因此而灰心丧气，应始终保持着一种乐观的心态，积极进取，选准目标后坚定不移走下去。总有一天，命运的天平会向你倾斜，最终你将战胜命运，获得成功。

不久，泾水市地税局与《泾海》文学期刊，联合举办泾水市地税局成立十五周年暨建国六十周年征文活动。小谢根据自己的亲身经历，写成短篇小说《初出茅庐》，参加了此次征文活动。由于小说构思精巧，故事情节跌宕起伏，语言流畅，由泾水市作家协会几个著名作家组成的评委，一直评选《初出茅庐》为特等奖。很快，这篇小说在《泾海》文学期刊发表，一时间在社会上掀起了很大反响，全国数家网站竞相转载。小谢奇特的人生经历，兢兢业业的工作态度，深深地打动了成千上万的读者，他收到了来自全国四面八方的数百封读者来信，一时间小谢意外成为名人。尽管如此，可小谢虚怀若谷，当别人纷纷向他道贺时，他却非常谦逊地说：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文学爱好者，他之所以能取得今天这样的成绩，全凭广大读者的厚爱。今后，他将会写出更多更好的文学作品，回报广大读者的关爱。

小谢将自己在《泾海》文学期刊发表的小说《初出茅庐》，连同先前在省局征文活动中获得的二等奖证书复印件，寄给了泾水市作家协会。他要加入泾水市作家协会，成为一位名副其实的作家，获得社会的承认。半年之后，泾水市作家协会正式吸收小谢为会员。得知这个喜讯，小谢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兴奋得一连几个晚上都睡不着觉。实在无法入睡，小谢只好吃了几粒安定片后，这才能安然睡去。

三十年一晃过去了，人生能有几个三十年啊！小谢看着自己满头银发，在风中颤抖，像一树凋零的梨花。时间流逝，蹉跎的岁月再也追不回来。想着自己一天天衰老，他总该在世上留下一点东西吧！小谢一连多半月猫在家里，趴在电脑上写作。他将自己的人生经历写成中篇小说《奇人小谢》，发表在起点文学网上，用来奉劝更多的青年朋友，千万不要像他那样，蹉跎岁月，虚度年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