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老大赵玉贵给孩子小红喂过饭,就去了庄台后面的田地里。宋巧英也忙着把锅台与桌子给收拾干净的那一遭子事。这时,李桥蔡庄东头传来一阵人头聚集的嘈杂声,而且宋巧英感觉到这种声音是乎正向着他们家走来。宋巧英做事刷刮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抬头仰脸竖起耳朵侧身地想去细听,模模糊糊吵吵囔囔的什么也听不清。随着那声音越来越迫近,此时这个女人心里头,突然下意识莫名其妙地涌起了一股惴惴不安,宋巧英不竟打了个寒战。
“你们家玉富下水罩鱼,鱼篓都翻上来了,人却一直没有冒头!”一进土基墙垒成的院门,蔡正国后面跟着一大群人,他用一种近似于哭和喊都兼具的声音对宋巧英说道。此刻,由于气急声咽,蔡正国的脸涨得有些微红,头上也沁出了几颗豆大的汗珠,他说话的语调就显得无比地艰难了。
听了他的话以后,宋巧英只觉得自己象是遭了一个闷棍,被打蒙了一样,她脸僵直地挂着,身体竟然没有动弹,甚至就连声音也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来,傻兮兮呆如木鸡地站在那儿。宋巧英这样的神情就好象没有听见蔡正国说了什么,自个也是一名跟在大家后面的普通看客。众人一瞬间也仿佛被她这种神色给弄懵了,居然没有了交头接耳的说话与谈论,整个场景忽然都变得异样的安静。
这样僵持了一会儿,缓过神的宋巧英终于忍耐不住,她焦急地大声呜咽了起来,眼泪象泉水涌出地面似的从眼眶里溢出。因为,宋巧英晓得蔡正国是庄台上与自个男人一起弄鱼的,她相信他说的话是事实,蔡正国不会是瞎说或者是开玩笑。其实那当儿,宋巧英有这种迟疑的反映是很正常的事情,那时候她的内心是多么宁愿或者希望,这个给自己带来噩耗的人告诉她,说自己是在瞎说是在和她开了一个玩笑,如果真是那样,宋巧英想她一定也不会去迁怒于这个蔡正国的。美好的愿望终究只是愿望,它代替不了可怕的、让人如此这般不愿意接受的现实,虽然这个现实是宋巧英这个女人多么不愿意接受与承担的。这样的情景,就使宋巧英陷入到清醒与混沌相互胶着的状态里了。
自个的男人赵玉富死了,早晨还好好走出去的一个大活人,竟这样悄无声息地突然从这个世间,从自个的身边消失了,事情来得这么突兀,宋巧英八辈子也想不到的,所以她一时就显得措手不及没有了主意只是站在那儿旁若无人洇洇地哭泣,剧烈的悲痛让她想不起来要做任何事情。
“巧英啊,别光哭啊,赶快去叫玉贵和三老头广发去找人呀!”此时,人群里有人向宋巧英这样叫唤道。“对,还是赶快找人要紧…”庄台上的男女老少又开始交头接耳唧唧喳喳地议论开来。这时,三老头蔡广发红着眼睛来了,由于着急,他的步履有点踉跄,进门嘴巴一直不住地煽动喘着粗气。“玉贵,玉贵呢?….”老泪纵横显得无比焦虑的他,眼睛也不看宋巧英和别处,只是一个劲地满院子在找赵玉贵并且嘴巴里也大声地嚷嚷着。
“三…三舅,玉贵在田地里哩。”宋巧英干站在旁边,她束手无策一脸眼泪也有些茫然地嗫嚅道。“还傻站着干吗?都什么时候了快去叫呀!”三老头蔡广发的眼睛瞪得象牛眼一样,看着让人害怕。稍稍停顿了片刻,他站着略微定了下神,眼睛斜睨了一圈四周,三老头的火气又上来了,他急促地挥了一下手,指着这一帮庄台上的人群骂道:“哼,一个个竖着象木头似的,都是一个庄台上的,你们就只会站在这儿看,站着这里嚼舌头,人家一个女人家有难事,就没有人帮着她到地里去叫一下玉贵?!”三老头这样一发话,人群里议论和说话的声音立马小了许多,很多人象小孩子做错事那样低下了头,脸上露出某种无颜面对的愧疚神色。也有人躲在人群里,私底下翻着眼睛瞥了一下三老头蔡广发,又露出不可确定拿捏不住的神色,有点诚惶诚恐小心翼翼地低声回道:“骂我们呢,不是听说有人去了,难道喊一个人还要去一大帮啊?又不是去打狗!”还真的是有人到田地里给赵玉贵报了信,只是赵玉贵没有回家来,他怕耽误时间,所以匆匆地叫来人回头告诉一声三老头蔡广发,自个便心急火燎地由田地里直接奔向了河道口。
他们分成两路,赵玉贵和三老头蔡广发带人上了叉子河,宋巧英也和庄台上的一些娘们沿着叉子河的河岸不停地寻找。天渐渐黑了,白昼的光线开始暗淡了下来,河面上与河岸边所有的景物已经模糊得看不清楚,他们仍然没有见着赵玉富的身影。随着天色一点一点的黑暗,人们的情绪开始有点浮夸焦躁起来甚至很快就变得充满了绝望。
此时只有三个人还存在着继续找下去的信心,赵玉贵和三老头已经张罗人回去拿船灯了,宋巧英没想到这些,她只是在河岸上不出声地一直往前走。宋巧英此时的动作都有些机械了,与其说她是在找,还不如说,她是在不断地重复着心中的某种信念,或者也好象是在和什么人怄气一样,发了疯地向前走,歇斯底里一般的。蔡三家的先前也是陪宋巧英一起走的,但看着天这样黑了,思量再这么走下去也是于事无补的,她便伸手拽住了宋巧英说:“妹子,不要走了好不好?事情已经是事实,你也不要这个样子,你的心思我明白,再难受也不能这样的啊,都转了好几个时辰了身子骨会吃不消的,玉富他在天之灵看见你进心了就可以了呀!”宋巧英仍然执拗地往前倾着身子和挪着步子,但由于身体确实已经很疲惫与虚弱了,所以这么着被蔡三家的拖住也不好再向前走。这么一停顿,宋巧英感觉自个已经十分的疲累,顺势她把头就伏在了蔡三家的肩膀上,整个身体也象危墙一样颤颤巍巍的,都仿佛要倒向蔡三家的身上了。她这样头一伏一停脚步,眼泪也就象风和雨的关系那样止不了地也跟着来了。“新姐,……”宋巧英无望地叫了一声,想说的话便哽咽在喉咙口里,所有遭受的委屈与无助的哭泣使这个女人现在发不出任何话语,此刻,宋巧英唯有埋头痛哭。
同样,赵玉贵和三老头蔡广发他们在河面上寻找了一夜,始终也没见着或者找到赵玉富的身影与尸体。后来,他们根据蔡正国提供的情况再加上三老头蔡广发这么多年来在叉子河上弄鱼的经验,很快得出了赵玉富是罩鱼不巧罩进了河眼里去了。总结出这样的结论,三老头蔡广发站立在船岸边,他表情凝重地看着无声的水面,久久地无语。他的这个样子倒使众人跟着他一起沉默了,整个场面越来越显得悲哀与沉闷。三老头蔡广发不说话和脸上浮现出纳闷的神情来,是有自个充足地理由的。按理说,赵玉富从小跟着自己的爹赵福林和师傅蔡广发一起上叉子河弄鱼的,虽说后来他爹赵福林身体不硬朗,没有带他多长时间,但他却是一直跟着三老头蔡广发的,各方面的经验与河面上的常理他也是应该尽数知道和晓得的,所以蔡广发认为玉富他不应该出这样的事情,没想到他还把自己的性命也搭了进去。三老头曾经还记得给玉富讲过这一带有三个河眼与以前有弄鱼人跌落进去死了的事情,并且告诫玉富不要在这一带罩鱼的,不想他还是没有相信或是玉富真的忘记了他的告诫,三老头蔡广发实在是想不明白,他便弯起嘴角独自苦笑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又自言自语道:“哎,他…他怎么会忘记呢?!”不过,他马上又无可奈何地感叹道:“哎,这都是一个人的气数,一个人的命!”
本文已被编辑[遥远的风铃]于2004-11-3 3:56:04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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