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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父亲孔夫子同乡

发表于-2011年11月19日 晚上7:23评论-5条

怀念父亲

父亲虽然去世十一年了,我却一直怀念他。

五十年前的一个初冬,天已经很冷了,母亲撇下我们兄妹七个撒手而去。当时我才三岁,弟弟才一岁多一点,就这样,养育我们的沉重负担就主要靠父亲了。

当时的社会还很落后,经济更不发达,各家各户吃饭穿衣都是大问题,更何况我们失去了母亲。父亲为了不让我们挨饿受冻,一天到晚总是忙忙碌碌。好天气忙地里的农活,下雨天忙家里的杂活,很少看到父亲闲着。我从小体弱多病。记得六岁那年的春天,我因发烧两天没有起床,第三天好一些了,早上睁开眼来,看到父亲在捻绳子,再看看窗外,天正下着小雨。父亲看我醒了,摸摸我的头说:“好多了。”他看我两天没怎么吃东西,又让姐姐给我做饭。

七岁那年的春天,每天吃过晚饭,父亲常带我到村里的小学去玩,每次去了,总是看到于老师和王老师在油灯下很认真地批改作业。他们见父亲带我去了,热情地搬出一个长凳子说:“先坐下,等忙完再说话。”父亲说:“没事,您忙吧,我也是闲玩。”父亲说完两手托腮低头坐在那里,我个子小没有坐上去,就半坐半站在父亲的身边。两位老师忙完了,便和父亲说话聊天,很自然就说到了我上学的事,父亲说:“孩子还没有大名,您给起个名吧。”于老师也没客气,就给我起了一直沿用至今的这个名字。暑假开学了,我读了一年级,并且当上了班长。

我九岁那年的春天,正是生活困难时期,很多人家都吃不上饭,经常断顿。由于父亲精打细算,我们家照样还是一日三餐。那些吃不上饭的人叫着父亲的名字说:“你看人家领家领得多好,孩子都有饭吃,比有娘的过的还好。”我当时听到感到很自豪,因为我有一位好父亲。

一天,父亲从地里干活回来,刚躺下休息,发现我左胳膊不能伸直,就把我叫到他跟前说:“你的胳膊咋着了?让我看看。”我走到父亲身边,他抓着我的胳膊,让我伸直,我说:“疼!”父亲又摸了摸,发现胳膊有一个杏核大小的疙瘩,父亲轻轻的一捏我感到十分疼痛。父亲说:“可能是上火了,是火疙瘩。”因为父亲不放心我的胳膊,下午半晌的时候他从地里回来了,先在堂屋门旁栽了一颗树,然后给我说:“我带你到医院去看看,别耽误了,别是长疖子。”父亲推出自行车,让我坐在前边的大梁上带着我到了公社卫生院。两位大夫正在聊天。父亲认识他们,客气几句之后,大夫看了看我的胳膊,给了几片药说:“,可能是长疖子,打针也就是西林油,吃几片氯霉素吧!”回到家,父亲嘱咐我按时吃药,我也按时吃了,疙瘩却越来越大,也痛的更加厉害,胳膊肿的连衣服都穿不上,父亲看到心疼地说:“先用带子吊起来,也许能疼得轻点,再找你姑老爷看看。”我长大之后学了医学,才知道当年的那两位大夫都是没学历的,用我们当地的话说,都是拉药斗子出身的,意思是不懂得多少医学知识。实际上就是庸医,因为当时落后,缺医少药的现象十分严重,也只好用这些人。后来也才知道氯霉素是不能治疗疖子的,也知道了他们说的“西林油”就是青霉素。

我的姑老爷是个虔诚的基督教徒,喜做善事,常给临近的老百姓看病,却很少收钱。父亲带我在一个菜园小屋里找到了他,他当时给生产队里种菜。我还是第一次真正地认识他,因为原来也见过,但不知道还是我的姑老爷。他显得十分和善,白白的胡子,脸也是白白净净,一身白粗布衣服洗得干干净净,气质很好,显得很有学问,像一位学者。父亲见到他客气了几句。姑老爷看了看我肿胀的胳膊,又摸了摸,埋怨父亲说:“是长疖子,咋不早来,吃药是不行了,再停几天,等长熟了开刀吧。”父亲听后也感到无奈,只能按姑老爷说的去办。于是父亲又把我带回家,当天晚上,疼得更加厉害了,还发烧,白天还好点,晚上整夜整夜疼得不能入睡。三四天后的中午,父亲又带我到了姑老爷的菜园小屋,他按了按长疖子的部位说:“差不多了,开刀把脓挤出来就好了。”姑老爷还问我怕不怕疼,我没说怕也没说不怕,没敢吭声,只是十分胆怯地看着他。当看到他拿出用自行车辐条做的一把小手术刀的时候,我更加害怕了,父亲说:“别怕,不看就不疼了,一会就好!”姑老爷让父亲抓住我的胳膊,并挡住我的脸。直觉的一阵剧烈疼痛之后,姑老爷说:“好了!”并让父亲松开了手,我也能看看我的胳膊了。一看地上流了一滩脓和血,而且还溅到了姑老爷的身上,父亲要帮姑老爷擦,他却说:“不用,没事,经常这样!”接下来他又给我包扎。这时,我感到疼痛减轻了许多,也感到很困,不直不觉就躺在姑老爷的地铺上睡着了。一直快到很晚才醒来,发现父亲和姑老爷还在说话,父亲说:“醒了,你在你在你姑老爷的铺上睡了一晌。”姑老爷说:“出了脓全身轻松,疼的也轻了,小孩都这样,好睡觉。”天快黑了,我们才离开了姑老爷的小屋。

以后,父亲又带我带到他那里换药,他说:“你忙你的,你不用来了,让孩子自己来就行!”按他说的,父亲也没客气,以后换药都是我自己去。又过了两年,我到姑老爷的村上读完小,突然听说姑老爷喝砒霜死了。原因就是他信基督教,说他反动,是专政的对象,还经常批斗他,他想不开,就自杀了。我听到这个消息后很震惊,回到家马上给父亲说了,父亲听到满脸悲伤地叹口气说:“唉——,你姑老爷是个好人!”

时间过得很快,两年之后我到离家十二华里远的县里第五中学读书。这一年的七月,我收到了读初中的入学通知。接通知没几天,雨下得很大,一连十几天没有停,一阵大一阵小,十家的房子有八家漏雨,由于平时父亲勤快,维修的好,我们家的房子还没漏雨。地里不能干活,父亲在家里干些杂活。一开始他还认为下几天就停了,没想到越下越大,父亲也变得脾气烦躁,有时我和弟弟大声说话他都烦。还经常见他穿上蓑衣带上草帽到地里看庄稼,有时我还跟着,一看到处都是一片汪洋,有的庄稼完全被淹没了,有的只露出一个尖。父亲看到这种情况更烦,因为我们生活在农村,受灾就意味着没有饭吃。我还小不太懂事,不知道过日子的难处,可父亲不同,要负责一家人的生活,所以,这是他心情不好的原因。后来,我理解了,也就不像平时那样在父亲面前做些顽皮的事了。

雨总算是停了,开学的时间也到了,父亲给我准备了上学的东西,把我送到学校。一路上都是淌水,根本没有好走的路。学校里也到处是水,教室里一片泥泞。水多蚊子苍蝇就多,传染病也多。同学中很多患了疟疾和痢疾,我也没有幸免。一天的下午,突然高烧寒颤,头疼,呕吐,我到校卫生室的大夫那里看病,大夫说:“又是疟疾。”给了几片药,结果不见好转,隔一天发作一次,几次下来已经是面黄肌瘦。父亲看我不能上学,就把我接回家仔细地照料,几天之后感到好多了。星期天的下午,父亲在院子里垛草垛,我坐在院子里看父亲干活。父亲把草垛垛完了,便给我说:“你也好点了,我送您上学去吧,别再耽误了。”我一听父亲说让我去上学,不知为什么突然嚎啕大哭,而且哭的声音越来越大,还边哭边蹦,像是着了魔,但心里还十分清楚。父亲看到我这种情况,十分心疼地蹲在我面前,抓住我的两手像哄小孩一样哄我别哭,可是,他越说我哭的越厉害。父亲摸摸我的头,也没见发烧,他感到奇怪。因为父亲是位善良普通的农民,相信神鬼的存在在我们当地很不奇怪,就怀疑是遇见了母亲的灵魂,也就是常说的“神鬼俯身”。于是父亲念叨说:“他娘,你走吧,别让孩子哭了,他病刚好……”父亲反复念叨了几遍之后,我不哭了,情绪也稳定了下来,这时,天也快黑了,父亲又把我送到了学校。

冬天到了,北风呼啸,天下着鹅毛大雪。下课了,我和同学们去食堂吃饭,突然看到了父亲,我感到突前,只是瞪着两眼看着他并没说话。父亲说:“我算着你快没啥吃了,给你送点吃的。”这时,我才反应过来,赶快给父亲买饭,吃饭时,父亲说:“今天早晨我到堂屋顶上扫雪,因为太滑,差点掉下来,要不是蹬着东屋的屋檐,就麻烦了。”我听后,眼泪差点没掉下来。因为我知道,父亲为了我们,每次雨雪过后都检查房顶有没有问题,总是怕漏雨,怕我们受罪。星期六下午我回家了,到家之后我赶快看了看堂屋和东屋,又问姐姐父亲差点没摔着的事,姐姐说:“那天真危险,我一听咱爹喊,赶快出去搬梯子,咱爹才下来了……”我听姐姐说过之后,暗暗地感谢上帝,保佑父亲化险为夷,保佑我们全家平安。

星期天的下午,我又返校了,不几天,全身长满了红疹子,还发烧。父亲听说了,又来学校看我。还带我到当地公社医院去看病,结果又碰上了庸医。记得那位大夫架子很大,把我的衣服掀起来看了一眼说:“是过敏!”随即用纸包了几片药,收了两毛钱就打发了我。结果我吃过之后老是睡觉。高烧不退,同学又叫学校的大夫来宿舍看我,他看了看我满身的红疹子,还量了体温一看高烧40°c,问吃得什么药,我拿给看,他说:“这是非那根,吃过就好睡觉,不是过敏,吃了也没用,是猩红热,还会传染。”看完之后又给了几片药,几天之后仍不见好转,连走路都气喘吁吁了。

父亲把我接回家,又到我们邻村请马大夫诊治,这位大夫一脸麻子,腿还瘸,因为他医术高明,大家都很尊敬他,但也给他起了一个绰号叫“马瘸子”。经他精心检查和问诊之后,便给父亲说:“你孩子的病很重,西医叫猩红热,中医叫扒皮痧,病好了也要脱一层皮。现在已经心衰了,也影响到肝和肾了,很可能是引起败血症了……”父亲听后,满脸愁容,为我的病担心。他看到父亲担心的表情又说:“大哥,别急,这样的病小孩得的不少,我开些药吃几天看看再说。”回到家,父亲按时给我吃药,并专门照顾我,天冷不让我出门,好天气才让我在太阳下晒暖。晚上都是几次起来看我还发不发烧,还问我饿不饿,喝不喝水。只要我有一点动静,父亲就知道,好像他整夜整夜都不睡觉,有时晚上还起来给我做饭。在父亲的照顾下,病总算好了,却也耽误了两个月不能上课,一直到寒假开学后一个月了我才去了学校。

初中毕业我参军了,在部队待了几年。复原之后跟父亲生活,这时的我虽然已是大人了,不高兴的时候,还发些小脾气。但在父亲眼里,我永远是个孩子,并不给我计较,照样给我做饭,做这做那。复原的当年我又上了学,然后留校、结婚、又有了孩子,父亲给我带了一段时间的孩子之后又回到老家。我也经常回老家看望父亲和家人,每次父亲看到我,话不多但心里高兴,只是说:“你来了。”我把给父亲的衣物食品和钱叫给他之后,就到处跑,看村里的变化,找童年的伙伴们玩。更多的还是给在县城工作的大哥聊天,说工作的事,说看到的各种新闻,也说国内外的形式。父亲插不上言,不说什么,只是坐在一旁听我们聊天,但我看出来他心里很高兴,高兴的原因就是我们都是大人了。有时我出去的时间多了,父亲就说:“一到家就出去,也不在家待着!”听到父亲的责怪,我没生气,知道父亲总想让我多陪陪他。

父亲年龄大了,已是古稀老人,但身体还很硬朗。老人都喜欢过生日,父亲也是一样,因为这一天是我们兄弟姐妹七家子大团聚的日子,也是父亲最高兴的时候。每年父亲的生日还没到,我们就早早地电话联系,早作打算,都争取这一天回家团聚,让父亲生日过得更开心更愉快。

十二年前,我搬了新家,家里有了暖气,洗澡水也送到了家里。我打算从姐姐家把父亲接来我家过春节。没想到太太的二妹妹带着孩子也要来我家,一是给她孩子治疗眼病,二是来过年。这可让我为难了,怎么办呢,我和三哥三嫂商量,哥嫂说:“这没啥难的,来我们家就是了!”哥嫂家没有暖气,我怕父亲受冻,还送了两吨煤过去。春节过了,客人一家子都走了,我到三哥家接父亲,父亲却说:“天就要暖和了,不去了,来年冬天再去吧。”

转眼就是来年的十一月份,我和太太把父亲要住的床铺好,床头上放上了暖水瓶,当时还没有现在各种牌子的鲜奶,只好买了奶粉和豆奶粉等食品也放在了床头上,一切就绪之后准备回家接父亲。突然接到侄子的电话,说父亲身体不好。因为我一直认为父亲会永远长寿,永远不会去世,我让侄子别急,还说马上回家接父亲。但侄子说父亲情况不是太好,我有些不放心了,连夜赶回家。万没想到父亲已经与世长辞了,看到的只是父亲安详的遗容。我很悲痛,但还认为父亲没有去世,只不过是像平时一样睡着了。然而,当又看到父亲灵床前供桌上的香炉,香炉里插着燃烧着的三炷香和忽明忽暗的长明灯,再看看安详地躺在那里的父亲,我才意识到他老人家确实去世了,顿时悲痛涌上心头,也流下了悲伤的眼泪。

父亲去世已经是十一年了,我一直认为他还活着,他那和蔼慈善的面孔几乎天天在我面前出现。每次回老家,还认为是去看父亲。但是,更多的还是责备,责备自己父亲在世的时候为什么没能更好地尽孝,责备自己哪一件事没让父亲高兴,责备自己不该在他面前发一些小脾气,责备自己搬来新家不该让亲戚来过年,该让父亲来,责备,责备,责备……。父亲去世了,我总感觉我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在空中飘摇,不知飘向何方。也像是背后没有了靠山,永远失去了挡风的墙,日子过的很不踏实。更像当年母亲去世一样,我又成了孤苦伶仃的孩子。

多年来我一直都想写这篇文章,但又不知从何写起,又该写些什么,因为父亲对我付出的太多太多,我却回报的又是太少太少,因此,心中的愧疚一直在纠结着我,几乎成了我的一块心病。现在能够做到的只是每次回老家都到父母亲的坟前看一看再磕上几个头。父亲一生都在挂念着我们。现在,我也是为人之父,两个孩子都在外地,都有稳定的工作和很不错的生活环境,我也像当年父亲挂念我们兄弟姐妹一样天天在挂念着这她们。

父亲为我付出的很多很多,文章却只写了几件事。也许这也是其他做父亲的人能够做到的。但对我这个从小就没有母亲的孩子来说,父亲历尽艰辛把我们抚养成人,又都有了自己的幸福家庭。我认为父亲很了不起,因此我永远不会忘记父亲,更会永远怀念这位伟大而又平凡的父亲。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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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谭水寒推荐:谭水寒
☆ 编辑点评 ☆
谭水寒点评:

父亲对我们付出的太多太多,我们却回报的又是太少太少。
对父亲的思念点滴不忘,罗缕叙来,温婉而朴质如父亲的本性令人黯然伤神。
此文按体裁应投散文版。个见。欣赏。

文章评论共[5]个
谭水寒-评论

欣赏好文章,问好朋友。(:003)at:2011年11月19日 晚上9:08

孔夫子同乡-回复感谢谭水寒老师的点评。 at:2011年11月20日 清晨7:31

谭水寒-回复要投到散文版,会更好的。兄文字清淡纯美。我很爱。问好老兄。 at:2011年11月20日 早上9:06

孔夫子同乡-回复感谢老师的评论,更希望老师多多指导! at:2011年11月22日 晚上10:20

谭水寒-回复呵呵,相互学习,共进。 at:2011年11月23日 早上9: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