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的5月25日,是一个特别的日子。对于任立南来说,这一天将永远存在,永远铭记在他的心里。更为重要的是,他永远活在这一天,不能走开,无法逃离。
立南与女友颜娟娟相恋七年后,于年初订了婚,打算半年后,也就是6月1日,举行婚礼。然而就在婚礼将举行的一周前,也就是5月25日,一件令立南吃惊和困惑的事情发生了。
早上七点半,立南像平常一样,起床,洗脸,刷牙。在刷牙的时候,他无意识地抬了抬头,看见镜子里有幅奇怪的画面。起初,他并没有在意,以为是自己昨晚没睡好,眼睛看花了。可是,当他拿起剃须刀的时候,他不得不好好端详端详镜子里的那个家伙——也就是他自己——了。
镜中,一个和他自己长的极其相似的人,手里拿着剃须刀,困惑地看着自己。只是那人有点不像自己,没有喉结,也没有浓密的胡须。相反,那人的嘴边很干净,与其说像个年轻的小伙子,倒不如说像个年轻的女子,那嘴唇,线条感很强,细腻而柔美……。就这样,立南呆立了半分钟左右。突然,他醒了似的,径直朝着自己的喉结和下颔的部位摸去。随后,他不禁惊叫了起来,而那惊叫的声音也让他感到陌生和恐惧。
这是谁的声音啊,一个女人的?不,那声音似乎还有些低沉。男人的,我任立南的?不,不可能,我怎么会有那么又尖又细的声音呢?立南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暗暗地对自己说,镇静,镇静,别吓唬自己,这很可能只是一个梦。
大概两分钟后,立南再次走到洗手间的镜子面前。毫不夸张地说,若不是脚边躺着的剃须刀及时提醒了立南,他肯定会被吓晕过去的。原来,镜中的人和之前的那个人几乎完全一样,只是脸上多了一些血迹。而这些血迹,则是立南刚才在摸自己的下颔和喉结时,手中的剃须刀划破下颔时流的。在这时候,立南似乎才觉得那些小伤口有些灼痛。接着,他慌乱地抹了一些牙膏在下颔上,然后用那双颤抖的手,谨慎地擦着脸上的血迹。当擦完了最后一丝血痕时,立南如释重负,仓皇地逃回卧室。他相信自己再也不敢回洗手间,再也不会用那块可怕的“魔镜”了。
在床上躺了一段时间后,立南的神经慢慢放松了下来,睁开紧闭多时的双眼,他觉得现在自己能比较冷静地分析自己的处境了。左思右想后,他依旧觉得自己似乎只是做了一个梦。因为,刚才的那些经历似乎只有在卡夫卡《变形记》里,或者梦里才有的事情,他近来没有读卡夫卡,所以刚才发生的事情,只能是梦了。对了,人们不是常说,睡觉时,把手放在胸口,就准会做恶梦,难道我昨晚也把手放在胸口上了吗?不知不觉地,立南把自己的手移到自己的胸前。而就在那一刻,一种复杂的,难以言说的感觉淹没了他。
“这,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我怎么,我咋会长女人的,那个东西……啊,啊?”
此时,立南想起的,不是读初中时,他向同班男生炫耀胸肌时的自豪感,也不是他第一次抚摸女友胸部时的那种震颤感,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有什么感觉了,他完全泣不成声了。而他(就算他还是“他”吧)的哭泣声,也使他自己感到恐惧。
钟表滴滴答答地削切着岁月,岁月像沉默的胡萝卜一样,就这样生硬的离人们而去了。然而,痛苦和困惑却没有那么驯良,它们叫嚣着,要控制和主宰一切,而这钟表的滴答声,似乎真的变成它们的奴仆,成了助纣为虐的锣鼓了。
立南把自己闷在被窝里,一直到傍晚时分。他真的有些饿了。还好,冰柜里还有一些水果、面包和牛奶。草草的吃完饭后,立南又有精力张皇困惑了——
今天,真够奇怪的!我没有上班,那个婆婆妈妈的吴经理,怎么没有催我啊?他一向不是很苛刻,很喜欢教训人,很喜欢找借口克扣员工的工资吗?难道公司已经知道我的事情了?难道他已经把我辞退了?难道公司里面的人都知道我变成女人的事情了?……
娟娟今天也怎么了?不是说好了,下午下班后,一块到百合家居城,再重新选一款客厅沙发吗?她人很挑剔,做事也很认真,当然也很漂亮,很爱我。我们之所以会谈那么长的恋爱,主要是因为我没有钱,她家人反对我们在一起。而她真的很喜欢我,愿意等我,直到去年年底,我交上了分期付款的首付,我们住的地方有着落了,她的父母才同意我们结婚。要是她知道我现在的状况,她还会喜欢我,还会嫁给我吗?哦,娟娟啊,千万不要打电话过来,更不要过来。否则,我宁愿把自己的嘴巴封起来,让自己在屋里关一辈子,也不要你看到我现在的样子!
想着想着,立南紧张地看了看床边的那一排又高又宽的衣柜,又看了看手机。啊——,都九点半了!今天老王是怎么搞的?彩票开奖都半个小时了,竟然连彩票都没有拿给我!如果是在平时,他连中将结果都告诉我了。不会是,今天我的那组号码中了吧?都守了五年了,很有可能啊。不会是,这老王头,私吞了我的彩票吧?上周,报上还报道过,因为彩票中奖引起的纠纷呢。这人,怎么能这样呢?我买了那么多年的彩票,等的也就是今天啊。中了头彩后,我可以一下子就把房贷还清了。不,我要买一个更大更豪华,位子更好的别墅。岳父岳母大人,也不会像以前那样瞧不起我了吧?到时候,我也可以在亲戚朋友面前风光一把,请他们到五星级宾馆“撮”一顿。那时,我得好好地给我那个准姐夫点颜色看看,看他还敢不敢小看人。下次同学聚会时,我肯定能够坐上座,也能够得到大家的奉承,别人敬的酒,想必喝都喝不过来啊!对,不能够再等了,一定得找老王讨个说法,无论如何,也得把彩票拿回来!
想到这里,立南披上外套,就要到彩票代售点找老王。然而,在立南扣胸前的扣子的时候,他(她!)有些迟疑了,——自己已经变了……。说不定,老王就是瞅准了这点,才敢昧着良心,不守信义,违反合同私吞自己的彩酬的。说不定,这个阴险的老头子,已经叫上了警察,就等着我去他那,然后抓个现的。立南越想越气愤,同时越来越害怕,他怕那些人会直接冲到屋子来抓自己,好方便侵吞彩酬。于是,他蹑手蹑脚地把门窗都关得死死的,他觉得还不够,就把餐桌搬到门后。
在搬桌子的时候,立南发现桌子很沉,他想起了娟娟以前搬桌子的模样。顿时,冰凉的汗珠从额头上滚下,难道自己真得完全变成女人了?立南不敢出声,因为他害怕听到自己口中冲出的,那种奇怪的声音,他更怕这声音传到窗外,被人听见。
立南傻傻地坐在床沿,他想起了娟娟和谢莹。她俩虽然不认识,却说过同一句话,而此时这句话就回荡在立南的耳边。这句话就是,你以为做女人就很容易吗?
立南觉得,以前的自己愚蠢而可憎,动不动就对女人们说,“做男人多么辛苦,做女人多么幸福”之类的话。他知道,自己现在会这么想,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的“怨言”成真了,自己的心态女性化了,更因为直到现在,自己才开始真真正正地咀嚼女人们的那些抱怨了。老实说,有时立南真得很想做下女人,感受一下女人的悲欢。所以,有些时候,他的那些抱怨是很认真的,只是它们披上了一个玩笑或者戏言的皮囊而已。但是,让他惊讶的是,这种荒唐的事情真就发生了,而且是落在了自己的头上。
“做女人,真不容易啊!”立南惊讶于自己竟会有这样的感叹,这口吻是他不曾梦到的。然而此时,自己却是如此地坦然,感同身受。如果是在以前,立南肯定不会让自己的思绪继续狂舞下去了。然而在今天,他默默地对自己说,不要再压抑自己了,就让大脑和心灵自由地飞翔吧,它们到哪儿,就是哪儿——
作为女人,我们没有男人强健有力,很少有机会像男人们那样叱咤风云。而且自从父系时代以来,便备受歧视,压迫。甚至连那些所谓的圣人们,对我们都心存偏见,说我们和小人一样,是最难养的一群。在旧时代,我们没有爱情,没有事业,没有社会天地,有的只是那三从四德,几册《烈女传》、《孝经》。很多女人,直到洞房花烛那夜里,还不知道自己的男人是哪个,是胖还是瘦,是高还是矮。而且,那时,男人们往往三妻四妾,用不着你年老色衰,一旦男人们有了新欢,女人们就会被抛弃,像一只破鞋被丢弃那样。 现在,虽然我们可以选择自己的情人,甚至可以同时拥有几个情人、性伴侣,可是又有几个能够靠得住呢?年轻富有的,多是花花公子,不能靠,靠不住;年纪大且有钱的,多是结过婚的,嫁给他们总觉得吃了亏,而且他们常常也靠不久;年轻有为而且似乎很可以靠的,往往又很穷,靠起来太辛苦。而且,更让人伤透了心的是,这些山窝里的凤凰,有些一朝功成名就后,又开始嫌厌糟糠妻了,你看看那些在男人富贵时,被抛弃的女人,岂止一个琵琶女赵五娘?……
这时,敲门声响起,立南起身后又坐下了,一声不吭,仿佛他不在这屋子里似的。门外,那个熟悉的呼唤声,他一时也想不起是谁。那个人,好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界来的,立南对之很好奇,又不敢接近,他怕自己会被带走,离开这个并不可爱却也让人留恋的世界。渐渐的,那人的声音越来越小,终至于沉寂了,门也不再震动怒吼了。夜似乎在此时才开始拉上帷幕,立南静静地倒下,像在静默的夏日黄昏,一片树叶轻轻滑入池塘,没有激起半点涟漪,然后,池塘依旧,只有不安分的青蛙们鼓着肚皮,愤怒地吼叫着。
毫无征兆地,雨水从天上狂奔直下,宛如御着骏马的天国骑士们,直奔人间,奔向人们,奔到人们的心里。霎时间,树顶上,窗户边,马路上都驻满了这天国的轻骑兵。立南看见一个骑着大号山羊的老骑士,从屋外穿墙而入。那老骑士上帝般慈祥,那山羊仿若圣经故事里面的替罪羊。老骑士从羊身上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立南,但他似乎并没有看到立南。令立南惊讶的是,老人一再满怀温情地为自己盖上被子,而自己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把被子一脚踢开。最后,不知怎的,立南发现自己跪在老人面前,痛哭流涕道,“我不要,我不要啊,上帝啊,请让我做回我自己吧!”
2010.05.18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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