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已经断断续续下了三天,还没有停的意思。
军抬头望了望依旧阴沉沉的天,心里有些惆怅。
前天,中队接到支队命令:据来自气象部门提供的消息,近期省内大部分地区将有大到暴雨,所有官兵停止休假,随时准备投入抗洪抢险战斗。
乘雨小下来的间隙,军集合全体官兵,组织应急训练。
通信员急匆匆地跑过来:“队长,队部有你的电话。”“谁呀?没看见我正在训练吗?”军有些不耐烦。
“队长,是你岳母打来的,说找你有急事,我还是去接一下吧。”通信员见连长不高兴,小心翼翼地说。
军把指挥训练的任务交给副中队长,一路小跑回到队部。
电话的确是岳母打来的。原来,军的妻子已经怀孕九个多月了,按照推算,后天应该是预产期。岳母打电话来,就想告诉军,他的妻子今天突然感觉肚子疼,可能是临产的前兆,让他马上回家,陪妻子到医院去。
可是,中队正在战备,作为一队之长,怎么能在关键时刻脱离岗位呢。军有些为难,心里也深感愧疚。
军和妻子结婚八年了,一直想要个孩子。
结婚的第三年,军的妻子曾经怀过一次孕。可是,由于一次意外,导致妻子流了产。当时,军的双方老人都远在千里之外,来不及过来照顾。没有办法,妻子流着一路的泪水,默默地,独自去了医院。而军,又在外面执行一项特殊任务,那些日子,没有一个人陪在妻子身旁。
当军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进家门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妻子欲哭无泪、孤独无助的眼神。军负债似地伸出手臂,把妻子紧紧地搂在怀里,失声痛哭。
为这事儿,军深深地自责和愧疚了很长时间。
妻子第二次怀孕后,为了防止再出现什么意外,军托人把岳母接了过来,在家里照料着妻子。
本来,这次妻子要生产,军已经向支队打了报告,准备请几天假,回家好好陪陪妻子。可报告刚刚递上去,就接到了部队进入战备状态的命令。
军的小家,距中队也就四十分钟的路程。如果请上半天假,完全可以回去陪妻子一会儿。至少,可以把妻子送到医院。
但军想,作为一队之长,不能在关键的时刻离开岗位,万一真的要紧急出动,一百多号人都等着他呢。
军含着泪,跟岳母一遍遍解释,说部队正在战备,随时可能奔赴抗洪一线,自己真的回不去,请岳母照顾好妻子。
岳母唉声叹气地挂断了电话。
军刚刚回到训练场,就接到支队紧急命令,距营区五十公里的一个乡镇,发生严重泥石流灾害,二百多名村民的生命财产危在旦夕!
军率领着自己的队伍,以飞驰的速度,心急火燎地奔赴灾区。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混浊的河水夹杂着泥石,肆虐地吞噬着纯朴的乡村。山脚下,奔腾而下的泥石流,已经把几所民房冲垮。
现场的一位镇干部对军讲,幸亏村民们跑得快,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望着对岸河水已经漫上半腰的小土坡上,那瑟瑟发抖、无家可归的一群村民,军的鼻子顿时有一种酸酸的感觉。而那里的一株碗口粗的小树,也被风吹得东摇西晃。
妈的,豁出小命也要把他们救出来。军狠狠地想。
军带着兵们,拿着一大捆粗粗的绳子,沿着洪水肆虐的方向,寻找可以过人的地方。
在一处水势稍缓,比较浅显,而且距离对岸最近的地方,军把绳子的一头牢牢地系在自己的腰上。然后,吩咐兵们,把另一端固定在一棵大树上。
兵们知道队长要干什么,纷纷请战:“让我上!让我上!”军大手一挥,“干这个我有经验,你们谁也别争了!记住,你们要把绳子抓牢,我下水之后,再一点点儿放开。等我到对岸把绳子固定好后,你们再抓住绳子过去。”
“对了,人不要都过去,三排留在这边,一排、二排过去就行了。过河时要一个紧跟一个,互相照应着点,手千万不能松开绳子。”临下水时,军一再嘱咐兵们。
兵们知道队长的脾气,谁也不敢再说话,只是咬着牙,狠狠地抓住绳子。
河道宽五十多米,河水深及胸部。军拄着一根胳膊粗、用来支撑身体的木棒,踉踉跄跄地走了整整四十分钟。好几次,兵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终于接近了村民。军把绳子固定好,示意兵们过去。
军把兵们分成三人一组,一个负责背村民,两个负责搀扶。
就这样,军率领着兵们,用了整整六个小时,解救了二百三十五名村民。而军一个人就背过来五十个。期间,军和兵们颗米未进,只是喝了些镇干部送来的水。
当最后一个村民被军背过来后,军眼前一黑,一下子晕倒在地上。一块坚硬的石头,正好垫在军的左胳膊下。
兵和村民们流着眼泪把军扶起来,几个村里老人跪倒在地:“苍天呀,千万不要让好人有什么闪失!”
军醒来后,重新集合队伍,又奔赴了新的战场。因为,刚接到上级命令,有几个河堤出现溃坝。
军率领着自己的兵们,转战十四个战场,连续奋战了十八天。每到一处,哪里最危险,冲在最前面的,就是军的身影;哪里最艰巨,呼喊着沙哑口号的,就是军的声音。
那次抗洪,军和他的兵们,共救出二千四百多名村民,挽回国家和村民经济损失六百多万元!
那些天,军的胳膊一直隐隐作痛,而且一点点红肿起来。军就当是累的,贴上几片膏药就算治疗了。
在抗洪不是很紧张的日子,兵们都劝队长回家看看,也顺便检查一下胳膊。
兵们的用意,军心里很清楚。兵们知道,队长家的嫂子,这几天要生小孩儿。
可军不能离开,只要有一处险情,他这个当队长的,就得时刻睁着警惕的眼睛。
当军和他的兵们凯旋的时候,军的体重由七十六公斤,一下子减到了六十公斤。而到团卫生队检查后发现,军的左胳膊,是骨裂。
支队安排军休假,可兵们非得请求支队长,说要派几个代表,一同陪军回家看看。支队长眼里含着泪花,爽快地批准了。
军脖子上挎着绷带,一块木板上拖着左胳膊,带着十个兵们自己选出的代表,轻轻地推开了家门。
妻子和岳母,正深情地望着摇篮里一张娇嫩的小脸。
军愣愣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妻子看见默默地站在门口,消瘦得黑不溜秋的军,以及同样消瘦得黑不溜秋的兵们,眼泪情不自禁,涮涮地流下来。
军不知所措。
岳母嗔怒地对军喊:“傻楞着干啥,还不赶紧过来看看你的宝贝儿子!”
军这才缓过神来,赶紧来到床前,把妻子搂在怀里:“亲,别哭!”
看到出生近二十天的儿子,正甜甜地睡着,军脸上挂满了泪珠儿。
“傻样儿!哭啥?我和儿子都挺好!”妻子一手狠狠地捶着军的后背,一手轻轻地抚摸着军的左胳膊,抽抽泣泣地说。“你这是怎么了?不但不管我们娘俩儿,还把自己弄成这样!到医院看过了没有?有没有事?”
军的眼泪,也像头几天的雨,扑扑簌簌地流了满襟:“我没事,只是刮破了点皮儿!我,对不住你们娘俩儿!”
军的妻子,哭得像个泪人。
十个兵头一次见到这架势,个个慌得六神无主,只是个个流着泪,木桩似地立在门口。
不知谁突然喊了一声:“敬礼!”
十个兵一边抽泣着,一边利落地举起右手,齐涮涮地喊:“嫂子,别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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