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扶贫涉猎者

发表于-2004年11月02日 下午3:27评论-3条

——盐碱滩纪事之一

陆方舟大学毕业的时候,正是s县领导班子大换血的时候。

新任县委书记曹河川一向是以办事果断、干练著称的。据说他在a县担任县委副书记的时候,抓经济工作很有一套,特别是在发展乡镇企业方面,社会呼声一直很高。调他来这个全省有名的贫困县坐第一把金交椅,是市委领导班子经过慎重研究才做决定的。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果不其然,曹河川走马上任没过几天,就把第一把火烧到了在全县名不见经传的乡镇企业局(后更名为中小企业局)。

乡镇企业局局长田凤龙再不能像先前那样安闲了,终日奔波于各个乡镇、村庄之间,调查,摸底,汇报,落实,大大小小的会议忙得他焦头烂额。要发展经济,引进人才是关键。于是,陆方舟这个省经济大学毕业的大学生,顺利地被分配到了乡镇企业局。

陆方舟报到的那一天,局长田凤龙就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小陆哇,咱局虽然是一个不起眼的穷单位,可是在县领导的心目中却是十分重要的。你是曹书记点名要来的大学生,自然是前途无量的。你可要好好地干,珍惜这个难得的机会啊。”

陆方舟当然明白田局长话中的深意,也知道他说的都是真心话,但是他从来没有过在仕途上飞黄腾达的非分之想。按理说,凭着他的学识和才华,他完全可以像他的许多同学们似的向考研的目标冲刺,但他却放弃了。这倒不是因为他胸无大志,也不是因为研究生的目标对他没有吸引力,而是因为他出生于农村,对农村天生有着一种特殊的说不出的眷恋情怀。他永远也不会忘记小时候背着箩筐在空旷的盐碱滩里拾柴禾的情景,更不会忘记在他走向大学校园的那一天,年迈的老父亲对他说过的那一番肺腑之言:娃儿啊,你如今是大学生了,大学毕业就当国家干部,要做大事了。你要记住,不论啥时候都不要忘了本,不要看不起老百姓,看不起咱庄稼人啊。就这样,他毅然放弃了在大城市就业的机会,只身回到了家乡,回到了这一片生他养他的贫瘠的盐碱荒滩。

参加工作以后,陆方舟的各项工作都干得十分出色。没过多久,他便挑起了局里的一大半业务,成了全局的顶梁柱。

乡镇企业局现有人员九人。局领导班子中除了局长田凤龙以外,三位副局长都是从其他科局调来的、面临退休的老同志,因为年龄大资格又老,再加上身体条件都不太好,所以除非局里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他们平时大都不怎么上班。至于一般人员中,除了司机小刘、会计老张(是个女同志)和一名正在休产假的打字员外,剩下的就只有陆方舟和“老弥”了。

“老弥”的真实姓名叫杨贵田,四十多岁的年纪,长着一张又大又圆的脸,见人说话总是笑眯眯的,就像笑容可掬的弥勒佛,所以人们就给他取了“老弥”这么一个雅号。不过“老弥”从来不忌讳别人这样叫他,一叫他总是爽快地答应着。这样一来,人们对他的真实姓名反倒生疏了。

“老弥”的身体不太好,患有糖尿病,是个药罐子。但他的脾气却很随和人。他很喜欢陆方舟,经常有事没事到陆方舟处来,讲一些如何处世为人的经验之谈。他说陆方舟书生气太重,太实在,在社会上吃不开,他自己就是吃了实在的亏。有时说到情急处,也不免发几句牢骚骂几声娘。

陆方舟倒是很喜欢“老弥”的性格,即便工作再忙也要耐下心来听他把话说完,生怕失了他的面子。

这天,“老弥”又一次来到陆方舟的面前,用十分神秘的样子小声说:“小陆,告诉你一个重大机密。最近县里又要往农村下派干部了,是扶贫的,听说人员的数量很大。咱局少说也得两个名额。估计我是少不了的,因为每次下派人员总是有我。那另外一个名额肯定就是你呀。”

陆方舟淡淡地一笑,没有说什么。其实,“老弥”所说的已不再是什么机密,因为有关下派扶贫干部的事早已经在全县上下闹得沸沸扬扬了。

曾几何时,农民负担问题成为全社会的一大焦点问题。农民集体上访的、民告官的事屡见不鲜,各大新闻媒体对此也做过不同形式的披露,各级政府的红头文件也曾三令五申,切实解决农民的负担问题,但是农民负担还是没有从根本上得到遏制。这件事很快引起了国家领导人的高度重视。

就在曹河川就任县委书记第二年的春天,有两名新华社记者来到s县,到逍遥镇滩头村进行了秘密采访,并将该村农民的贫困状况在国家内参上如实进行了披露。省委书记阅后深感震惊,当即做出批示转发到市里,要求尽快解决贫困村庄的脱贫问题。市领导自然不敢怠慢,立即组织召开了全市扶贫工作会议,于是在全市上下掀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扶贫热潮。s县自然成为重点扶持的对象,滩头村更成为扶贫工作的重中之重。友好县、市送来了大量扶贫物资,干部职工们踊跃地捐款捐物。当地群众齐声称赞共[chan*]党为老百姓做了一件大好事。

但是也有个别地方在扶贫物资的分配上出现了问题。有的村干部趁机搞裙带关系,拉帮结派,为自己谋取私利;有的地方因为措施不得力,出现了扶贫物资被哄抢的现象。这使新任县委书记陷入了深思。他深刻认识到,捐款捐物毕竟只是临时的权宜之计,要切实解决贫困村庄的脱贫问题,关键还是要发展经济。经济不发展,一切都是妄谈。但是要发展经济又谈何容易啊!特别是对于那些经济基础薄弱、自然资源又匮乏的村镇来说,发展经济决不是一个短时期的过程。他思虑再三,还是点燃了他的第二把火——往贫困村庄下派扶贫干部。

县里很快召开了下派工作会议。下派扶贫干部的事正式以红头文件的形式确定下来。不出“老弥”所料,乡镇企业局的下派指标果然是二人。扶贫对象是县委书记亲自指定的:滩头村。

这下可让局长田凤龙犯了愁。说实在话,他真有点舍不得派陆方舟到农村去,因为陆方舟自上班以来,他的工作负荷确实减轻了一大半。然而眼下,他又确实没有其他人员可派。三位副局长你连想都不用想,根本没法提,只要提一准炸锅,不闹你一个鸡犬不宁才算怪事呢。关于这一点他是有过深刻教训的。

曾经有一年年底,他考虑到手下人跟他干了一年,辛辛苦苦的不容易,其他单位都或多或少地发放一定的福利,有发钱的,有发物的,凭什么乡镇企业局就心甘情愿地做孙子?发!他当即立断,也没跟其他三位副局长商量便自作主张,每人发了二百块钱的过节费。为鼓励坚持工作岗位的同志,工作不缺勤的同志每人发了三百(他自己自愿拿了二百)。在同志们眼里,这三百元钱也许看不到哪里去,但这主要是体现领导的一片心意,问题并不局限于金钱的本身。谁知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一向不怎么上班的三位副局长出人意料地全部按时上下班了,并把田凤龙私自发放福利的违法乱纪行为告到了县纪委和监察局,说他田凤龙拉拢年轻人,歧视革命老干部,应当撤职查办。整个乡镇企业局一时乱成了一锅粥。田凤龙气愤难奈,当即提交了辞职报告,私下骂道:他奶奶的,谁稀罕做这个破局长咋的。这哪里是当官,分明是在活受罪嘛。最后,县里终究没有罢他的职,只不过给了他一个警告处分而已,但是,私自发放的福利自然少不了都被县里没收了。所以,田凤龙一遇到这种事就深感头痛。

往年,其他科局在下派干部的问题上出事的也不少。有一年,某个单位派干部实在派不动了,每个人都有一万个不能下去的理由。局长犯了难,最后有人提议采取抓阄的办法,局长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只得征求大伙的意见。谁知众口一词,都说这是唯一可行的好办法。局长出于无奈只好这样做了,结果抓到阄的同志不干了,说国家机关这样做是违法违纪的,坚决不去。他不去,其他人员就更不会去了。闹到最后,还是局长动员那个抓到阄的人,并私下答应了为他女儿安排工作的条件,才使下派干部的事顺利过了关。这件事在全县上下爆出了头号新闻。后来不知怎么,这件事传到了前任县委书记那里。县委书记听后非常生气,说:一个堂堂的局长,连个干部都派不动,你还干什么局长!结果,在一次县直机关干部大调整时,他被免了职。

现在,田凤龙遇到的是同样棘手的问题。这次若是不派陆方舟去,他还能派谁去呢?两个女同志自然不能派,司机不能派,剩下的就只有陆方舟和“老弥”了。他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决定派他们两个去。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忘记跟三位副局长打招呼。

其实,三位副局长在上次发放福利的事情上也并不想把事情闹大,当时他们只不过想借机给田凤龙出个难题,以便提高一下自己在局中的份量,没想到事情会弄到连他们自己都难以收场的地步,出了那么一个令人难堪的结果,以致全局的人无不对他们怨声载道。所以从那以后,对局里的无论什么事,他们也就听之任之了。

现在田凤龙把他们叫来商量这件事,大大出乎他们的意料,他们越发为以前的事感到惭愧,齐声说:“田局长,你看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们没有意见。”田局长没有再说别的,但心里对自己说:哼,事情没有轮到你们头上你们当然没有意见了,若是轮到你们的头上你们才不干呢。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开会通过,无不赞成。陆方舟对此安之若素。在他看来,田局长的决定是对的。自己刚刚参加工作,还是一个缺乏经验的新兵,到农村去工作是一次难得的锻炼的机会。这有什么可不满意的呢?

然而“老弥”就不同了,他哭丧着脸对陆方舟说:“我跟你没法比。其实,我是最有理由不能去的人。我的糖尿病这么厉害,农村条件又那么差,我的身体怎么能行呢?不过,既然是田局长已经定下的事,我不能不服从。人家田局长对我一直很照顾,我家属下了岗,生活过不了去,是田局长托人给找的活干。我不能没有良心,对不起他啊。再者说,像田局长这种要权没权要钱没钱的官也确实够难当的,我即便是身体再不好,也不能让他为难了。”

陆方舟疑惑不解地问:“‘老弥’,往年下派干部你不是一样能参加么?这一次怎么就突然间不行了?”

“老弥”叹了一口气说:“这次下派与往年不一样啊。往年下派干部,我们在村里住上十天半月就行了,回到家里躲起来,神不知鬼不觉的,寂寞了就到村里去转转。县里没有人去查,乡镇和村里对这种事也不太认真,反正都是政治需要嘛。这一次就不一样了。听说这个曹书记办事是极认真的,事必躬亲,他要不定期地派人去督查呢。据说还要亲自去督查。若是果真被他查出来,那是要上上下下一起办的。你想,谁还敢去碰这个石头?再者说,这一去就是三年,那不是要了我的命嘛。你说,要是我的病犯得厉害,县里总不会不准我的病假吧?”

陆方舟被他严肃认真的神态逗笑了,说:“你不要这么紧张嘛。我们是去扶贫的,又不是去蹲监狱的,干嘛这么如临大敌呀。”

这样一说,“老弥”也笑了,自嘲地说:“可不是嘛,我这是怎么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有神经病呢。”

滩头村,是s县最贫穷的一个村。滩头,盐碱滩的尽头。单从这个村名上,你就可以想象它的遥远、空旷与荒凉。

陆方舟和“老弥”到滩头村赴任的那一天,局长田凤龙亲自把他们送到了逍遥镇。

逍遥镇党委书记潘天旺对他们的到来给予了最热烈的欢迎,并且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那气宇轩昂的风度和潇洒自如的谈吐,令在座的人无不为之叹服。最后,他特意安排了一桌盛宴招待他们。

田凤龙坐在主宾的位置上,面露为难之色,说道:“潘书记,你这样安排就欠妥当了。现在上上下下搞扶贫,咱们却在这里大吃大喝,传出去恐怕影响不太好吧。”

潘天旺腆着个大肚子,乐哈哈地打着官腔说:“田局长,你说这话可就见外了。这可不是我个人的意思啊。这是我们全逍遥镇人民的一片心意嘛。上级领导给我们送来了扶贫精英,为我们逍遥镇人民做贡献,我们怎么能不表示一下我们的感激之情呢。”一番冠冕堂皇的言辞,直说得在座的人无不哈哈大笑。

只有陆方舟一个人没有笑。面对着那一桌子丰盛的山珍海味,他只感到嗓子眼里阵阵发紧,腹内竟连一点儿食欲也没有。田局长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冲他递了一个眼色催促道:“快吃快吃,这是潘书记的一番心意嘛。”为了不使酒宴冷场,陆方舟才勉强举起了筷子。

这一顿饭他吃得无滋无味。不知为什么,那些贫苦老农民的身影总是在他的脑海里盘旋。

饭后,“老弥”埋怨他说:“你今天是怎么啦?没有察觉到潘天旺那神秘的一笑么?他在心里笑话咱们呢,把咱们看成是上不得台盘的傻老帽儿了。从今往后他不会把咱们放到眼里的。不信你就走着瞧。”陆方舟苦笑了一下说:“不至于那么严重吧?”“老弥”不服气地分辨道:“什么叫‘不至于……严重’?你刚来不久,还不了解潘天旺的底细。他这个人可不是个一般的人物。他是前任县委书记最看中的红人,若不是赶上县里调整领导班子,他现在恐怕已经坐上副县长的宝座了。――他的活动能量大得很呢。”

陆方舟和“老弥”在村边一处空闲的破旧农宅里住下来。也许是因为它太古老了,再加上年久失修的缘故,土坯墙皮已经脱落得斑斑驳驳。

整个村子笼罩着一派死寂的气氛,大街小巷几乎见不到人的踪影。街道上布满了肮脏的粪便、垃圾,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气味,越发显出村里的空寂、破落。

他们几乎走遍了所有的农户,发现村民们的家里大都是一贫如洗。三、四间阴暗、破旧的土坯小屋,里面空空如也,见不到一件像样的家具和什物。

更令他们奇怪的是,整个村子里除了老年、妇女和儿童以外,几乎见不到青壮年。据几个老年人讲,村里的年轻人都跑光了。有的是出去打工在外地落了户,有的是娶了媳妇便搬走了。

眼前的一切,令陆方舟的心里不觉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悲哀。这样一个烂摊子村,可让他们从哪里下手啊。所以很长时间过去了,他们在村子里却整日无所事事。

他们的住处同样十分清闲、冷清,平时很少有人来走动。潘天旺书记一直没有到村子里来。幸亏村支书王富成经常有事没事来光顾他们的寒舍,才使这个死气沉沉的屋子里有了些许活跃的气氛。王富成每次来总是喝得酩酊大醉,不是海阔天空胡侃一气,就是骂骂咧咧发上一通牢骚。

据说他先前曾是镇上的民政干部,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得罪了镇委书记潘天旺。潘天旺一怒之下就把他发配到了这个偏远的穷地方来,让他做了这个有职无权的村支书。难怪他每天总是喝得酒气熏天、满腹牢骚呢。

不过这一天他倒是没有喝酒。他兴匆匆地闯进来,粗鲁地拽着陆方舟的胳膊说:“你们整天这样闲着也不是个办法呀。到时候你们拿什么向县里交差?我看还是让我来帮助你们一下吧。”

“老弥”一向不怎么喜欢看书,终日闲闷得厉害,听王富成这么一说顿时来了精神,急忙问:“你想怎么帮助我们?”

王富成伸长了脖子,用毫不含糊的口气说:“这还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马大龙这个人你们认识吧?”“老弥”点着头说:“当然认识,他是全县闻名的农民企业家嘛。若是不认识他,那我们乡镇企业局的人岂不是成了官僚主义了。”王富成将脖子潇洒地一晃说:“那还有什么可说的,跟着我走就是了。我保证让他的新上投资项目全部归到你们名下,让你们稳拿全县第一。”

陆方舟连忙摇头说:“这种弄虚作假的事情我们可是做不得。”“老弥”一听顿时急了,说:“什么做得做不得。往年人们还不都是这么做的。不管是沾边的还是不沾边的都往自个儿身上揽,到头来还不是照样拿先进、受表彰吗?走吧走吧,罗嗦什么呀。”陆方舟见不去是不行了,便没有再说什么。

对于马大龙这个人,陆方舟上班不久就听人说起过。据说这个人先前曾经干过滩头村的党支部书记,只是因为老婆超生了三胎才被迫辞了职。后来他自行开办企业,先后购买了村里的盐场和虾场,很快便发了大财。到目前为止,他的个人总资产已经不下一千万元,成了当地首屈一指的暴发户。

在滩头村往西十多华里的沙碱河畔上,孤零零地坐落着一栋造型优雅别致的小阁楼。琉璃瓦铺就的脊椎形楼顶,乳白色马赛克砌成的墙壁,在灿烂的阳光下反射着璀璨耀人的光彩。走进宽敞、豪华的大客厅,只见各式各样的奇花异卉争奇斗艳,竟相卖弄着妖艳动人的风姿。所有这一切,都足以显示出主人的富有和显赫。

阁楼的主人便是当地有名的农民企业家马大龙。

马大龙生得人高马大,有着一双始终在冒火的眼睛。那眼睛深邃、犀利、深不可测,看上去令人望而生威。陆方舟只与他对视了一眼,便感觉出他是一个阴险、狡诈而又心狠手辣的家伙。他在心里暗暗地说:这个人是多么的可怕啊。与这样的人打交道必须处处小心谨慎才行。

他们在客厅里的真皮沙发上坐下来。一向说话嘻嘻哈哈的王富成,此刻竟突然间变得斯文起来,恭敬而客气地向马大龙问长问短。

马大龙阴沉着脸,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和着。他一边懒洋洋地沏茶倒水,一边骂咧咧地说:“狗娘养的潘天旺,昨天晚上带着一帮子人闹了我整整一个通宵,害得我一夜没睡。”

王富成满脸堆着笑,恭维地说:“那是潘书记看得起你嘛。我他妈的倒是盼着人家到我家去闹,可是谁搭理我呀。”

马大龙的脸上掠过一丝不宜觉察的笑意,说道:“那是你自己没有本事嘛。我要是你,早他妈的辞职不干了。这年月蹲在机关里混官做,还有他妈的x意思。”

一见马大龙并没有表现出厌烦的表情,王富成顿时来了精神。他自嘲地笑着说:“我哪能跟你比呀。你是大老板,百般武艺样样精通,干什么都能赚大钱发大财。我一个区区小老百姓,能干什么呀?说不定什么时候下了岗要饭要到你的家门上,你能打发我几口饭吃就不错了。”

这话马大龙听了感到受用。他微微放松了脸色,一本正经地说:“其实这做生意也没有什么奥妙,关键是看你的脑子活不活。就拿买彩票来说吧,你抛出去一千块钱,可能什么也得不到,那样你就赔了;可是如果你抛出一万块钱的话,也许就能捞回十万、二十万,甚至几百万,那样你就赚了。人生就是一场赌博,赢了,你就是天王老子;输了,你就连猪狗不如……”说着说着,他似乎忘记了客人的存在,悠闲地仰卧在沙发里,自我陶醉在无限的遐思中。

“老弥”与马大龙并不太熟,插不上言,只是坐在一旁干着急。他向王富成递去一个眼色,王富成才想起他此番来的使命。看看眼前的阵式,他感到有些为难。但是大话已经说在了前头,到此时也不得不说了,只好硬着头皮把他的意思说了出来。

马大龙突然皱紧了眉头,脸上带着不耐烦的表情说:“你们当干部的罗嗦事可真是多。为这事找我的人恐怕不下一打了。有让我出假证明的,有让我造假合同的,还有让我把外来货款说成是外商投资的。堂堂的国家干部整天搞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哪里还像是共[chan*]党的干部哇。”

他的话像利箭一样深深地刺痛了陆方舟的心。他开始坐立不安了,心里万分懊悔自己不该随王富成到这个地方来。不可否认,在某些机关干部身上确实存在着一些令人不可思议的事情,但是这样的话竟然出自马大龙之口,而且是在这样一种场合以这样的口吻说出来,陆方舟的自尊心实在难以接受。他如坐针毡,恨不能立刻插上双翅飞出这个龌龊不堪的地方,到空旷的盐碱滩里去呼吸一些清新的空气,发泄一下长久以来淤积在心中的苦闷。

一走出马大龙的府邸,王富成便破口大骂起来:“这个缺爹少娘的,算是什么东西!不管怎么说,我们也是堂堂的国家干部。我们诚心诚意地来你家拜访,你总该请我们啜一顿儿才是啊。”

“老弥”听了撇了撇嘴说:“你想得倒美。你没见他那副德性,就像八辈子死了爹似的。你越是敬奉他,他倒越是充起大人物来了。王富成你也是,干吗那么低三下四地巴结他。他不就是有几个臭钱么?有什么了不起的。”

王富成的脸上挂不住了,难为情地说道:“真难为两位县领导了。我说了大话又没有把事情办好,应该受罚。今天我请客,咱们回去好好唠唠。”

从那以后,王富成再也没有到他们这里来。陆方舟心中烦闷,不是独自到盐碱滩上漫步,就是躺在家里看那些大部头的小说。

“老弥”闲得无聊,整日唉声叹气地抱怨。一会儿说,咱们就这样待下去总不是个办法呀。就凭咱们两个人,能把滩头村的经济发展起来么?这么一个烂摊子村,连个像样的村班子都没有,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没有办法呀。一会儿又说,我的糖尿病越来越严重了,我得抽空去医院检查一下。

陆方舟知道“老弥”已经有心要走了,只不过碍于情面他自己不好意思提出来罢了。看看“老弥”的身体,确实比以前瘦了许多,脸色也变得更黑了。他感到于心不忍,就说:“‘老弥’,反正这里也没有什么事情,我看你还是回去吧。”“老弥”摇了摇头说:“那怎么能行?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要走咱们一块儿走,要留咱们一块儿留。”陆方舟苦笑了笑说:“我跟你不一样,你走是因为有病,而我却不能走。再者说,若是我走了,万一县里督察组来了,咱们就连个解释的人也没有了。你赶快回去吧,身体要紧啊。”“老弥”就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啜泣起来。

送走了“老弥”,陆方舟的心里反而觉得踏实了许多。

接下来的时间里,陆方舟几乎天天到盐碱滩里去转悠,他对盐碱滩有着一种说不出的特殊的情感。平时他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距村南约五华里处那一片茫茫苍苍的芦苇荡。

盐碱滩上的秋天,正是百草结籽的时节。各式各样的花草都在尽情地展露着它们艳丽动人的芳姿。秋虫在草深处鸣啭,小鸟在苇丛中啁啾。一切都是那么生动和谐,大自然勃发出了无穷的生机和魅力。一望无际的芦苇荡,处处弥漫着浓郁的草香。当你踏着清晨的露珠在盐碱滩上自由漫步的时候,飘飞的芦花会不时飞到你的身上,轻轻吻着你的脸颊,抚慰着你的脖颈,那种洋酥酥的感觉直透人的心底,定会让你觉得心旷神怡,留连忘返。

陆方舟不觉被这大自然的秋色美景陶醉了,露水打湿了他的裤腿、衣角他都浑然不觉。这时候,从远处飘来一阵女子悠扬的歌声。那是黄梅戏《牛郎织女》中织女的一段精彩唱段:

空守云房无岁月,不知人世是何年。

望断云天人不见,万千心思待谁传。

也曾梦里来相见,醒来但见月空悬。

明月还有星做伴,可怜我孤孤单单恨无边。

恨无边,情无限,手持金梭重如山。

织出红云血泪染,织出白云泪已干。

但愿白云化素笺,片片纷飞落人间。

……

标准的严凤英的演唱风格。声音凄清,哀婉,丝丝缕缕,如泣如诉。说不完的悲愁,道不尽的孤单。伴随那徐徐的晨风袅袅地飘荡着,更增加了盐碱滩上空旷、凄凉的神秘气氛。

陆方舟顺着歌声走过去。走到芦苇荡的尽头,他的面前出现了一个美丽姑娘的身影。这姑娘他认识,是滩头村有名的俊姑娘草香。

草香姑娘天生丽质,身段苗条,面宠俊秀,出落的就像碧水中刚刚绽放的荷花。只可惜一段不同寻常的经历,把这个可怜姑娘的大好青春给葬送了。

草香家是全村数得着的贫困户。草香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在一次海难事故中去世了。娘一个人含辛茹苦把她抚养到了上中学。然而就在她初中毕业的那一年,娘患上了半身不随,病瘫在了自家的土炕上。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打击,草香再也不能去上学了,只得回家挑起了家庭的重担。

为了给娘治病,她拖着幼弱的身体没黑没白地干,种地,赶海,喂猪,放羊,到盐碱滩里猎捕野兔,里里外外的活她样样都能干。渐渐地,她发育成了一个标致秀气的大姑娘。

这时候,还在担任村支书的马大龙对她动起了心思。他托媒人来到草香家,对草香娘说:“书记看你家实在困难,想拉扯你们一把。现在草香也大了,长得也不赖。书记有意跟你做个亲家,让草香与他弟弟马二虎订婚。书记说,只要结了这门亲,一切事情都好商量。草香可以到村盐场去上班,坐场部办公室。既清闲自在,工资又高。这是一个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事啊。至于彩礼那就更好说了,要多少尽管提,保证让你们满意。”

草香娘当即拒绝了这门亲事。她在心里说:马二虎算个什么东西,胖得像头猪似的,还隔三叉五地结伙打群架,附近几个村的人都把他恨死了。能让女儿嫁给这样的人吗?心里这样想,但是嘴上却说:“俺草香年龄还小,订婚的事不忙。”

媒人见草香娘的这一关难过,便转而做草香的工作。他说:“你看你娘这辈子多不容易。书记说了,只要你答应了这门亲事,你娘的病他包了,去北京去上海都可以,花钱的事他听着。”

草香原本不想答应这门亲事,但是看看娘整日躺在炕上那副痛苦不堪的样子,心里说:只要能治好娘的病,我就是死了也值。就这样她咬着牙,硬是把这门亲事应了下来。

按照当地农村的风俗习惯,男女双方只要是过了彩礼换了号,两家便是名正言顺的儿女亲家了。每逢过年过节红白大事,一切都要按照新亲的规矩来办。草香到村盐场上班的事很快便解决了。她娘的病曾经到过许多医院进行治疗,都没能治好。所花的钱自然不少,都是马大龙自愿掏的腰包。

草香的上班也不过是应景而已,一边上班一边回家照顾娘的生活,自然是有一搭没一搭的。然而,就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草香第一次在场部的宿舍里住下来。因为惦记着家中病炕上的老娘,她心急如焚,直到深夜才朦胧入睡。不料就在这个时候,马大龙潜入了她的卧室,以暴力手段把她奸污了。

草香陷入了极大的痛苦和迷惘。她要到公安局告马大龙这个魔鬼,这个恶棍。但是,娘生拉硬拽地对她说,你若是告我就去死。

窗外,凄清静谧的夜晚,一轮残月挂在中天。三间破旧的小茅屋里,惨淡的月光静静地流泻着。娘紧紧抱着泣不成声的女儿,泪水婆娑地说:“孩子啊,不能告状啊。若是告了你这一辈子可就毁啦。那马大龙财大势大,你能告到哪里去呀。弄不好不但告不倒他,反会让他倒打一耙说咱赖婚。咱花了人家那么多钱,拿啥还人家啊。孩子啊,这都是命,咱从第一步就走错了。当初就不该答应这门亲事……”

草香终久没有去告状。像这样一个无依无靠的姑娘,当灾难突然降临的时候,她除了依偎在娘的怀抱里自哀自怜以外,我们还能指望她做些什么呢?请不要责怪姑娘的法盲和无知。我们的法律发展到今天,毕竟还没有达到有效地保障一个未婚女子个人隐私的程度。

尽管草香没有去告状,但她被马大龙强j*的事还是不胫而走,在整个村子里散布开来。

我们的老百姓对这类事情一向是比较敏感的,他们有着天生的好奇心理和高超的猎奇手段。仅仅通过某些事物的表面现象,便能猜透事情的整个前因后果及来龙去脉。

草香有好长时间没有去上班了,整日形容憔悴,脸变黑了,也变瘦了。村里的人们开始嘀咕起来。草香是怎么啦?怎么会在一夜之间突然变了一个人呢?哦,明白了。她一定是让马大龙那个畜生给糟蹋了。你想,就马大龙那么一个贪财鬼,恨不能把全村人的钱都揣到他个人的腰包里去,他怎么会对草香那么好,肯把大把大把的钞票撒到一个还没过门的弟媳妇身上呢?马二虎那个地痞无赖,除了知道在他哥哥面前当孙子还能干些什么?难道马大龙是真心为了他的弟弟好么?

其实,村里人从一开始就议论纷纷地说:马大龙恐怕是在为他自己讨小老婆吧?事情发展到今天,自然一切真相大白。多数人觉得草香姑娘实在可怜,但也有个别人认为草香是自作自受:谁让她贪恋人家的财势硬攀高枝呢。人多嘴杂,众口不一。

然而,这对于一直被蒙在鼓里的马二虎来说,却是无法容忍的。什么!要跟我散亲?你吃了我的,喝了我的,拿了我的,花了我的,到现在竟想耍赖?白日做梦去吧!他是真心看上了草香,尽管他哥马大龙一再阻拦,但他还是不依不饶地要找草香的麻烦。村里人无不为草香捏着一把汗。

所有这一切,陆方舟都是从王富成那里听来的。

那天,从马大龙家一回来,他们就在小土屋里喝起了酒。三个人本来都带着情绪,再加上喝了酒,言来语去,自然话就多起来。

王富成一边骂咧咧地喝着酒,一边把马大龙干的龌龊事全部端了出来。他瞪着一双朦胧的醉眼,口齿不清地说:“你们知道马大龙是怎么发起来的么?”

见二人摇头,他接着说:“还不是从公款里贪污的!前些年,滩头是全镇当中最富裕的一个村。别的不说,仅国家拨给的征地补偿金就不下三百万元。这些钱都到哪里去了?那些年他正担任村支部书记,村里的事情就他一个人说了算。名义上说,开发盐碱滩,发展乡镇企业,为村民们造福,又是办盐场,又是办虾场。可是几年下来,村集体的钱还不是大都进了他的腰包。盐场出不了盐,虾场出不来虾。几百万元的家底赔了个精光不算,反而背上了一百多万元的银行贷款。

“村民们不干了,到处上访反映。县里派来工作组进行查账。可村里是一笔糊涂账,泥土洼里的事情你到哪里查去呀。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村民们没有办法,便在他违反计划生育的事情上做文章,这样一来就把他告了下来。

“不久,潘天旺就派我来收拾这个烂摊子。一开始,我还真想为村里办点实事。可是村里的钱都被马大龙捣鼓光了,想办点实事又谈何容易!况且还有马大龙那班人明里暗里的跟我作对,你纵然有三头六臂又能怎么样!渐渐地,我就心灰意冷了。去他妈的,有时间还不如自己做点生意,挣俩钱儿花花呢。

“从那以后,村里的事就没人管了。盐场、虾场都成了大片废弃的东西。银行不断地催收贷款。镇政府做的担保,不还能行吗?潘天旺没了办法,就说将盐场、虾场招标拍卖。说是招标拍卖,可老百姓谁买得起呀!最终还是落到了马大龙的手里。可是谁又知道,盐场、虾场自从到了马大龙的手里以后,竟然莫名其妙地红火起来,一下子变成了摇钱树。你们说,这岂不是咄咄怪事么?难道真他妈的出了邪了?”

他一边说一边骂,接着又把马大龙怎么欺压百姓,怎么强j*草香的事说了一遍。

陆方舟听了,不觉义愤填膺,拍案大骂道:“这个无恶不作的畜生,败类!国家法律早晚有惩治他的一天!”

就是从那一天起,陆方舟才开始注意草香的。他很想帮助草香做点什么,但是几次碰见她,她都是来去匆匆,始终没有说话的机会。这次在芦苇荡里遇到她,他不能再失去机会了。

他主动向草香打招呼:“草香,你的黄梅戏唱得很不错啊。你是跟谁学的?”

草香正蹲在地上打野菜,见陆方舟来到面前便站起身来,微微笑着说:“我没有跟谁学,是我自己喜欢听,时间一长就学会了。看来你也喜欢听黄梅戏吧?”

陆方舟点了点头说:“听黄梅戏不错啊。特别是当人孤独、寂寞的时候,它能使人排遣掉心中的烦恼、郁闷。”

草香闪动着美丽的凤眼,不解地问:“你们吃公家饭的,也有烦恼、郁闷的时候吗?”

陆方舟答道:“当然了,人生在世,不可能什么事情都一帆风顺,特别是当人年轻的时候。工作上的,生活上的,经济上的,政治上的,你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挫折和压力。越是这种时候,就越是应当自强、自信、自尊、自爱。只有这样,你才能够走出逆境,摆脱烦恼和苦闷。”

听了他的话,草香惊奇地睁大了眼睛,说道:“你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与往年来的住村干部们大不一样。”

陆方舟苦笑了一下说:“我有什么了不起的。倘若真是到了了不起的地步,我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束手无策了。”

草香眨着动人的大眼睛,疑惑地问:“怎么了?”

陆方舟看了看自己邋遢的身体,自嘲地苦笑着说:“你看看我现在这个样子,面对村里的情况竟然一点办法也没有。还说什么扶贫呢,我自己倒是快成了扶贫对象了。”

草香的大眼里放出了异样的光彩。她信心十足地说:“你一定会有办法的,你一定会有什么好办法的。若不然你怎么会经常到这片芦苇荡里来呢?我知道,你是想在这片芦苇上做文章。你看看这一大片芦苇,是多么好的自然资源啊。若是招商引资发展苇帘加工行业,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她的一番话令陆方舟茅塞顿开。对呀,现在县里不是大力提倡招商引资么?若是果真招来外商进行投资,那不是绝好的致富门路么?可是,又到哪里去找这样的客商呢?他突然想起了在省城某大进出口公司工作的老同学“孙猴子”。

“孙猴子”是他大学时期的同班同学,真名实姓叫孙财盛。他长得又矮又瘦,为此同学们都戏称他为“孙大圣”。后来人们叫腻了,就干脆叫他“孙猴子”。

其实那年高考的时候,“孙猴子”的考试成绩平平。按照他的考试分数,是根本不会录取到省经济大学这类本科院校的。据说是他老爸花了不少的钱,动用了相当硬的社会关系才使他如愿以偿的。当时他老爸正在某大进出口公司担任董事长,社交活动面极广,而且也很有钱。为此,“孙猴子”总是把他的老爸当成他个人炫耀的资本。他常常对同学们说:我才不用为毕业分配的事发愁呢,我老爸把一切都为我安排好了。我就到他的公司里去,到某某子公司当经理。

“孙猴子”的学习成绩在全校一直是比较差的,但他的社交活动能力却很强,跳舞、打牌、交女朋友是他的专项特长。他常常讥笑那些平时像陆方舟一样爱学习的同学,说他们是傻帽儿加傻蛋,天生吃苦受累的命。

所以陆方舟与他也不过是泛泛的同学关系而已,根本谈不上深交。不过从目前的情形来看,他也只有去求他的这个老同学帮忙了。因为在他的所有同学当中,只有“孙猴子”坐到了能够说了算的“大王”的位置,也只有他才有能力帮他这个忙。

从盐碱滩上一回来,他就急忙给“孙猴子”写信。自然是先说分别后的思念之苦,再叙大学时期的深厚友谊,最后才提到他目前所面临的处境。当天他就把信发了出去。

发完信回来,他像得了心病似的仰卧在土炕上,两眼望着屋顶的蜘蛛网呆呆地出神。“孙猴子”见了我的信不会置之不理吧?不会的。不管怎么说,我们毕竟是老同学嘛,况且,毕竟是我第一次求他帮忙嘛,他不会不给我这个面子的。再者说,他现在完全有这个能力。他怎么会不帮忙呢?

然而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他也没有收到“孙猴子”的回信。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完了。他又一次陷入了失望后的苦闷之中。

这一段时间,草香有事没事,总喜欢到陆方舟的住处来。为排解他精神上的烦躁、郁闷情绪,草香几乎使尽了各种办法。她把家里的录音机搬过来,不停地播放那些节奏明快的黄梅戏唱段。其中陆方舟最喜欢的要数《女驸马》中的《帽插宫花》唱段。那唱段,节奏跌宕起伏,欢快流畅,听了令人如醉如痴,妙不可言。

陆方舟烦躁的心情渐渐地平复下来。他笑着对草香说:“你给我唱一段怎么样?”

姑娘那微黑的脸上蓦然升起了两团迷人的红霞。她忸怩了一番,就在屋子里唱起来。这一次,她唱的是《天仙配》中七仙女下凡时的唱段《神仙岁月我不爱》:

神仙岁月我不爱,乘风驾云下凡来。

飘飘荡荡多自在,几株垂柳一棵槐。

万紫千红花似锦,人间春光胜瑶台。

我若是与董永成婚配,好比那莲花并蒂开。

经过这段时间频繁的接触,陆方舟对草香的品行有了更深的了解。她的美丽并不仅仅表现在她的脸上,而且她还是一位心地十分善良的姑娘。这使他想起了一个人,法国作家雨果笔下的爱斯梅拉达。她是多么像《巴黎圣母院》中的女主人公爱斯梅拉达呀。她美丽、善良、勤劳、纯朴,既爱憎分明,又善解人意。但愿她的命运不会像爱斯梅拉达似的那么悲惨。

然而,一件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这天晚上,一个肥胖的壮汉突然闯进了他的房间。他带着满身的酒气,气势汹汹地冲陆方舟吼道:“你就是那个县里来的扶贫干部吗?你好大的胆子啊,竟敢来抢俺的媳妇。俺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告诉你,你若是再敢跟她来往,小心俺要了你的狗命!”

陆方舟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闹懵了。他疑惑地问:“你是谁?究竟想干什么!”

黑大汉两只手插着腰,把胸脯一拍,用不可一世的口气说:“俺是你马二爷,马大龙的弟弟马二虎!今天俺找你算账来了!”

陆方舟幡然醒悟:他一定是把草香和他当成另外一种关系了。但是转念又一想,我和草香即便有那种关系又怎么啦?你凭什么闯到我的屋里来指手划脚?于是当仁不让地说:“马二虎,你少来这一套!草香是你什么人?你凭什么干涉她的自由?我今天告诉你,你若是胆敢胡作非为,国家法律绝不会饶你!”

马二虎怎么也没有想到,就这么一个骨瘦如柴的书呆子,他的口齿和气势竟然这么厉害。他辞穷了,吞吞吐吐地支吾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一个所以然来。但是嘴上仍不服气地说:“反正她是俺的媳妇。你若是动她一根毫毛,到时候俺饶不了你!”说完,便摇头晃脑地走了。

一连许多天,陆方舟都陷在那种不能自拔的痛苦和愤懑之中。这件事他又怎么向草香说呢?可怜的姑娘,这些天来她的心情刚刚有所好转,我怎么能在她本已伤痕累累的创口上再刺一刀呢?他只能把所有的痛苦和愤懑深深地埋藏在他的心里。所以草香每次到来的时候,他总是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聪明的草香还是察觉出了他的反常。她一再盘问陆方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陆方舟竭力掩饰他内心的惶恐,支支吾吾地说:“能有什么事情呢?只不过是为村里的事着急罢了。”

草香逼视着他的脸,不相信地说:“不对,你的眼睛告诉我,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陆方舟万般无奈,只得把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

草香沉默了,她什么也没有说。悲愤和委屈明显地挂在她的脸上。她的嘴唇不停地颤抖,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她走了,一个人悲凄地走了,恰似一个孤苦无依的幽灵。

陆方舟突然意识到将要有什么大事发生,赶紧追了出来。

她追到草香家里。草香娘说,她吃了午饭就出去了,一直没有回来。

陆方舟想起了那片芦苇荡。对,她一定是去了那片芦苇荡。她的满腹苦痛和忧愤,除了到盐碱滩里去倾诉,又能对谁说呢?

空旷无垠的盐碱滩,袒露着她博大的胸怀寂寞地躺在那里,用她贫瘠的慈母般的胸膛,轻轻抚慰着两颗稚嫩的、遭受严重损害的心灵。

陆方舟心中万分焦急,他四处寻找。

这时,从芦苇荡里传来一阵悲愤、凄凉的歌声:

父王起了狠毒意,万把钢刀刺在心。

捉拿七女我不怕,伤害董郎万不能。

我今若离董郎去,他孤身只影怎为身。

衣衫破了谁缝补,受苦受凉谁操心。

含冤受屈向谁诉,谁与他同甘共苦分解愁闷。

……

七仙女的哀怨和仇恨,从草香悲怆的歌声中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来,在初秋清凉的晚风中急剧地颤动着,形成了一股巨大的洪流,强烈地震撼了陆方舟那原本脆弱的心田。

他猛然意识到,自己是太懦弱了。怎么竟连这么一点小小的委屈都经受不住呢?要成就一番大事业,就必须有盐碱滩的博大胸怀和气魄才行。我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我必须马上去一趟省城,把有关情况的细节向“孙猴子”当面解释清楚。

不料就在陆方舟准备去省城的时候,他竟收到了“孙猴子”的回信。“孙猴子”在信中这样写道:

亲爱的老同学,很遗憾让你久等了。我是昨天刚从美国回来的。今天早上一到办公室就发现了你的来信。我很同情你目前所面临的困境和压力,也很理解你对家乡的一片拳拳之心。你在信中所提出的问题,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难事。在我结识的朋友当中,就有许多是从事苇帘加工生意的。我很愿意帮你这个忙,把我的朋友介绍到你们那里去投资。不过,有关的细节问题不便在信中详谈。希望你能亲自来一趟省城,咱们当面交谈。恭候你的到来。——令人讨厌的“孙猴子”。

读罢来信,陆方舟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这个“孙猴子”,性格还是那么张狂,什么“刚从美国回来”,什么“算不上什么难事”,就好像我是什么酒囊饭袋似的。不过既然“孙猴子”愿意帮忙,这说明他还是很注重四年来的同窗之谊的。好,明媚的春天就要到来了。我要大刀阔斧地干他一场。

他把这个好消息第一个告诉了草香。

草香听了异常兴奋,激动得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这件事很快便在全村中传播开了。村民们奔走相告,纷纷说:县里来的陆领导给咱们请来了外商,听说是一个美国大老板,要在咱这里办厂子呢。往后咱们滩头村可就有好日子过罗。

这件事不知怎么传到了村支书王富成那里。王富成乐颠颠地跑了来,擂了一下陆方舟的膀子说:“陆方舟,真有你的。有那么一个好同学,你怎么不早说呀。这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硬门路啊。什么时间去省城?要不要让我跟你一块去?我对这里的一切可是熟悉得很呐。”

他的自告奋勇令陆方舟无法拒绝。他仔细一想,王富成说的也是。自己对这里的一切毕竟不熟嘛,对苇帘加工的事更是门外汉,王富成去了岂是一个很好的膀臂么?他欣然同意了王富成的请求。

当然,临去省城之前,他没有忘记把这件事向局长田凤龙汇报。田局长听后也很激动,再三叮嘱:要不惜一切代价将这个投资项目拿下来。一切费用由局里听着。

这一日,陆方舟他们来到了省城。

“孙猴子”自从接到陆方舟的电话后,就把接待事项做了妥善安排。在一家三星级豪华宾馆里安排了晚餐。

餐桌上,除了他们三个人和两名司机以外,再没有其他人。陆方舟感到奇怪,便问:“客商怎么还没有来?”

“孙猴子”哈哈大笑起来,说道:“陆眼镜儿,真想不到参加工作都这么长时间了,你竟然还是那么傻呀。我是叫你来这里玩几天的,哪里有什么客商啊。”

陆方舟顿时变了脸色,哭丧着脸说:“‘孙猴子’,你这不是拿我开涮嘛。这件事在我们那里都已经闹得家喻户晓了,你叫我可怎么办呐!”

“孙猴子”见陆方舟当了真,便一本正经地说:“我是跟你闹着玩儿的,你何必那么着急呢。客商的事我早已为你们联系好了,过几天就派人到你们那里去考察。我这次叫你来主要是为了玩儿的。难得来一趟省城,别的不说,总得到母校去看看吧?在省城工作的老同学们总得聚一聚吧?在我这里多玩几天,咱们也可以好好地叙一叙旧情嘛。”

陆方舟一场虚惊。王富成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他们边吃边聊。吃饭自然是免不了喝酒的。几杯酒下肚,“孙猴子”说话越发地毫无顾及起来。他摇头晃脑地说:“陆眼镜儿,我说你在机关里还混个什么劲儿啊。想当官儿?没劲。说起当官来,我这里倒是有一个有趣的笑话。说有一年,上边下来红头文件,要求提拔女干部。这下可急坏了机关里的女同志。有四个女同志坐在一起争论不休。一个女的说,想要提拔得上边有人;另一个女的说,上边有人还不行,那人的根子还得硬;第三个女的说,只根子硬还不行,还得在上边活动;第四个女的说,只活动还不行,你还得出血。”没待说完,他自己倒是首先忍俊不住,尽情地大笑起来。

王富成笑得前仰后合。

流氓!陆方舟明白了他话中的弦外之意,破口笑骂道:“你这个‘孙猴子’,原来整天在琢磨这类无聊透顶的事情啊!”

“孙猴子”笑道:“我哪有这样的本事啊?还不是你们这些整天舞文弄墨的书呆子们瞎编出来的。不过你还别说,这里面也确实反映了如今官场上的某些腐败问题。要我说,你干脆辞职下海算了。到我公司里来,我给你年薪十万。干一年就顶在你们那穷地方干十年的。”

王富成听了,惊奇地张大了嘴巴。

陆方舟笑着说:“你出的价码不是太低点了吗?”

这一次倒是“孙猴子”当了真,他瞪圆了两眼,吃惊地说:“怎么,你还想要二十万?”

陆方舟哈哈大笑起来,说:“老弟,你也把我看得太低了。我要是为了钱,就不会回到我们那个穷地方去了。”

当下吃完了饭,他们到“孙猴子”事先为他们安排好的房间里休息。

想不到就在他们准备就寝的时候,“孙猴子”又导演了一幕惊心动魄的闹剧。

“孙猴子”特意给陆方舟安排了一套总统豪华客房,而给王富成和司机小刘安排了一套普通豪华客房。陆方舟想把他的总统套间让给王富成。王富成说:“这是你的老同学对你的一番心意嘛,我算哪门子神仙呐。再者说,这普通房间也很豪华的嘛。”他躺在松软的席梦思床上颤了两颤,乐不可支地说:“看看人家,再看看咱们那个穷地方,真是天壤之别啊。令人来了都不想回去了。”

陆方舟鄙夷地撇了撇嘴,戏谑地说:“你若是不愿意回去才好说呢,我让‘孙猴子’把你留下就是了。”

王富成夸张地张大了嘴巴,惊呼道:“你让我在这里喝西北风啊!”

就在陆方舟正准备休息的时候,忽听外面有人敲门。

他打开房门,只见一个妖艳的姑娘走了进来。他以为是旅客走错了房间,便说:“姑娘,你走错房间了。”姑娘妩媚地一笑,软声细语地说:“我是来陪先生就寝的。”

他大吃一惊,生气地问:“是谁让你来的?”

小姐柔声说道:“是孙先生特意安排的。”

陆方舟当然知道这个“孙先生”指的是谁,便说:“你回去吧,我这里不要你陪。”

小姐站着没动,说道:“先生是嫌我长的不漂亮么?那么给你换一个好了。”

陆方舟把两眼一瞪,怒气冲冲地吼道:“你给我出去!”

小姐疑惑地愣怔了片刻,悻悻地走了。

陆方舟当即给“孙猴子”打了电话,怒骂道:“‘孙猴子’,你搞得什么名堂!竟然给我派了小姐来!”

电话里传来“孙猴子”阴阳怪气的声音:“老兄,这就是你少见多怪了。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怎么还是那么死封建呀。你没有听说过一句顺口溜么?一个情妇是任务,两个情妇是人物,三个以上是动物,没有情妇是废物。老兄,你总不会心甘情愿地做废物吧?”

陆方舟骂了一句“放你娘的狗屁!”,就把话筒撂在了电话机上。

为避免小姐的再次骚扰,他与司机小刘调换了房间。

王富成听完事情的经过,便说:“这是人家对你的一番盛情嘛。你若是不领人家的情,人家会把你当成傻老帽儿的。”

此时的陆方舟正窝着一肚子火没处发泄,就把全部怒气撒到了王富成的身上。他没好气地说:“怎么,你想要?那我把小姐给你叫来好了。”

王富成登时绯红了脸,不再吱声了。

第二天,与“孙猴子”一见面,他们少不得又是一顿打斗笑骂。“孙猴子”脸上带着惋惜的神情说:“你这个头号大傻瓜。我的钱算是白花了。”

此番去省城,他们连来带去统共用了不到三天的时间,便迫不及待地回到了滩头村。

前来投资的客商不日就要来,各项准备工作还没有就绪,他们哪里还有心思在城市里闲逛啊。再者说,滩头村的村民们在家里等着,还不定怎样着急呢。

对于苇帘加工行业,滩头村的村民们其实并不陌生。

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后,苇帘加工业曾一度成为滩头村的支柱产业。不过当时由于受生产条件的限制,苇帘加工也仅限于家庭作房式的生产方式。虽说家家户户大都购置了苇帘加工机,但是生产形不成规模,而且工艺也比较落后。后来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这项产业很快便在滩头村衰落了。

曾几何时,打白条现象成为农民们最为深恶痛绝的事情。政府收购公粮打白条,商人购买货物打白条;打工者有劳务费的白条,饭店里有食客们的白条。各式各样的白条,名目繁多,层出不穷。谁都知道要账难,难于上青天;谁都听人说过“打官司是赢了官司输了钱”,可你还是没法拒绝白条。惯于此道的小人到处招摇撞骗,竟然屡屡得手;劳苦大众四处奔波讨债,苦不堪言。

滩头村的人们算是领教了白条的厉害。

许多年以前,马大龙还在担任村支书的时候,曾经招来过几个收购苇帘的经销商。村民们听马大龙说,人家是做大买卖的,资金雄厚,收了货当场就能点现钱,于是便日夜不停地忙碌起来。紧赶慢赶,总算把经销商要的货备齐了,岂料交货以后才发现,经销商根本没有带钱来。人们急了,纷纷涌到马大龙的家里,拦住了前来拉货的汽车。马大龙带着满脸的笑容向村民们保证:庄乡爷们儿请放心,有我马大龙在,货款是绝对没有问题的。若是出了问题,你们找我马大龙要好了。

马大龙的许诺也不过是一个分文不值的空头支票而已。憨厚朴实的滩头村农民还是相信了他的鬼话,让经销商把货拉走了。经销商一去就再也没有回头。

村民们空持着一张张毫无价值的白条子束手无策。胆小怕事的人自认倒霉,有个把胆子大一些的,便去向马大龙索要。此时的马大龙再也没有了先前的那副笑脸,他把两眼一瞪,声色俱厉地吼道:“你们找我,我他妈的找谁去!”要账的人脸上赔着笑说:“当初不是你做的保么?”马大龙的无赖面孔又一次出现了,他振振有词地说:“我是以村支部的名义做的保嘛。你们若是愿意告状就去告村支部好了。反正村里也没有钱给你们。”

从那以后,一提起这件事村民们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对于陆方舟的这次招商行动,一开始村民们也是颇有微词。这一次不会又是骗子吧?那报纸上、电视上不是经常有假洋鬼子骗人的事情么?若是果真招来个假洋鬼子,那咱们可就惨了。然而经过一段时间的议论之后,人们那忐忑不安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对嘛,洋鬼子既然肯来咱们这儿投资办厂,吃住都在咱们这儿,咱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再者说,这次是县里来的文化人给咱们牵线搭桥,哪会像马大龙那个地痞流氓一样啊。

村民们的热情顿时高涨起来,常常三五成群地来陆方舟的住处打听消息。若不是有草香在,将有关情况向他们一一做出解释,陆方舟一个人还真是难以招架。

这段时间,陆方舟的心情重新变得焦灼起来。接待客商的各项准备工作都做好了,可是客商至今还没有来,“孙猴子”也没有向他提供任何消息,甚至连王富成那个龟孙子也不见了踪影。这一切太反常了。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么?

他终于忍耐不住内心的烦躁,给“孙猴子”打了电话。他在电话里说:“‘孙猴子’,你是怎么搞的?到现在还不见客商来!”想不到,“孙猴子”竟是满嘴责怪的口吻:“陆眼镜儿,你他妈的是怎么搞的!我到处找你联系不上,只好把电话打到了逍遥镇。我的客商已经到你们那里去过了。他们回来说,镇上并不想发展苇帘加工,他们想上什么苇板加工项目。陆眼镜儿,你们那里究竟是搞的什么‘咕咕鸟’啊!”

陆方舟好半天没有言语。一向敏捷的思维好像突然间凝滞了,他的大脑里一片空白。天大的怪事啊,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将电话挂断的,也不知道又对“孙猴子”说了些什么。他只知道,他的一切努力都像茫茫秋水一样付之东流了。

渐渐地,思维又回到了他的神经。他明白了,所有这一切,分明都是潘天旺和马大龙在背地里搞的鬼。眼下他们正在筹备“大龙苇板加工厂”的开办工作,占有滩头村那片芦苇荡是他们蓄谋已久的至关重要的一步棋。想到这里,陆方舟冷冷地一笑说:“你们想得也太简单了。滩头村的村民们会答应吗?”

村民们得知这一消息后,整个滩头村顿时炸了锅。大量村民蜂拥而至,陆方舟的住处变成了人的海洋。屋子里,院子里,窗前,屋后,到处都是人。

大伙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沸沸扬扬,闹闹哄哄,屋里屋外乱成了一锅粥。有的说,俺村的芦苇荡马大龙他凭什么要霸占!这些年,村里的财产被他霸占的还少么?盐场被他霸占去了,虾场被他霸占去了,就剩下这么一点儿可怜的芦苇他还想霸占。这天底下就没有王法了么?有的说,芦苇是俺全村人的命,说什么也不能让他霸占了去。实在不行俺们就全村人集体上访,到县里,到市里,到省里,甚至到中央,非把他马大龙告倒不可。

此时的陆方舟,非常清楚自己的特殊身份和地位。在村民们的心目中,他无疑成了他们的领导和靠山。他的一举一动、一招一式,对于村民们的情绪起着决定性的作用。任何过激的言论都有可能造成一发不可收拾的严重后果。他当然不能贸然从事。他必须慎重处理,首先稳定住村民们的情绪。他决定去一趟逍遥镇,找镇党委书记潘天旺座谈一次。也许,镇委书记对滩头村目前的情况并不了解。

其实,潘天旺对滩头村的任何风吹草动都了如指掌。

滩头村招商引资的事情一传出,马大龙便立刻来找潘天旺说:“潘书记,苇板加工厂的事咱们得抓紧呐。若是那帮穷小子们果真把外商招来,往后咱们的麻烦可就大啦。”

潘天旺听了胸有成竹地说:“你怕什么。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么?”说着拿出一份早已草拟好的《芦苇承包合同书》,接着又拿出一份打给县委曹河川书记的《苇板加工厂可行性研究报告》,用神秘莫测的口吻说:“只要咱们在合同书上签了字盖了章,我再去找曹书记把这份报告签批了,这件事就算已成定局,即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变不了了。这样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马大龙的眉头舒展开来,但仍有疑虑地说:“万一村民们闹起来怎么办?况且还有那个从县里来的陆方舟给他们撑腰呢。”

潘天旺眯着两只狠毒的眼睛,恨恨地说:“谁闹事我就办谁,一个一个地办!管保治得他们服服帖帖。——陆方舟那小子也不例外。”

那天,当陆方舟走进逍遥镇党委书记办公室的时候,潘天旺表现出了少有的冷淡。他冷冰冰地问:“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啊?”

陆方舟简要地说了一下滩头村目前的情况。

不料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潘天旺便使劲拍着桌子大声地吼道:“陆方舟,你好大的胆子啊!你煽动滩头村村民们闹事,与逍遥镇党委政府对着干,出了问题你是要负全部法律责任的!”

陆方舟当然不会被他的下马威吓倒。临来之前,他对这一切已经做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他异常平静地对他说:“潘书记,你不要着急嘛。我是来向你汇报工作的,可不是来跟你吵架的。你用不着拿大帽子压人,我也不吃你这一套下马威。我主动来找你商谈这件事,是希望你对这件事能够慎重处理。否则,负法律责任的就说不定会是谁了。”

他的沉着和冷静反倒令潘天旺深感意外。他心里暗暗佩服:这个年轻人并不简单啊。我必须加倍小心才行,千万不能低估了他。

心里这样想着,但面子上终久下不来,便靠近陆方舟低声说:“方舟同志,你管那么多闲事干什么?这是我们逍遥镇的内部事情,难道我们自己不知道怎么处理,还用得着你这个外来人指手划脚么?”

陆方舟冷冷地一笑,反唇相讥道:“潘书记,我是县里派来滩头村扶贫的,滩头村农民的整体利益受到了损害,难道我没有职责去维护么?”

潘天旺并不是那种几句话就能对付得了的人。面对此情此景,他首先拿出逍遥镇政府与马大龙签订的《芦苇承包合同书》,说:“这合同都已经签订好了,我们总不能不守信誉吧?撕毁合同的法律后果恐怕你比我更清楚。”

陆方舟接过合同看了看,会心地笑了。他对潘天旺说:“潘书记,我虽然学的不是法律专业,但是对于其中的一些基本常识还是略有所知的。我不明白,这滩头村的芦苇怎么会以镇政府的名义对外发包呢?”

看来潘天旺对此早已做了充分的准备,他不紧不慢地说:“这盐碱滩上的荒洼草地多了去了,你能说清楚哪些是集体的,哪些是国家的么?若说是集体的,谁又能拿出主管部门的手续来么?”

他的话分明是在无理狡辩了。但是陆方舟无法用事实和理据来反驳他。

潘天旺的脸上掠过一丝不宜察觉的微笑。他摆出那种居高临下的姿态,把他的尚方宝剑——经过县委曹书记亲自签批的《苇板加工厂可行性研究报告》拿了出来,撂到陆方舟的面前说:“这并不只是我们逍遥镇的意思,也是县领导的意思嘛。”

陆方舟一见,立时怔住了。

此番唇枪舌剑的较量,最终以陆方舟的失败告终。他知道,问题已经复杂化了。他除了去找田局长想办法以外,已经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了。

田凤龙局长听完这一切,陷入了深深的沉思。经过好长一段时间,他才终于下定了决心,说道:“看来这件事只有向曹书记反映了。小陆,你马上写一个书面报告,我要亲自交给曹书记。”

县委书记曹河川是一个沉着、稳健的中年人。他那务实的工作态度和雷厉风行的工作作风,曾经引起全县上下的一致称赞。他收到田凤龙交来的报告后,当即做出批示:发展经济是重要的,但是不能以牺牲农民的利益为代价。发展乡镇企业应该立足于当地实际,服从农民的意志和选择。切忌主观主义,官僚作风。转逍遥镇党委、政府。——曹河川。

有了县委一把手的亲笔批示,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

陆方舟马上打电话与“孙猴子”联系。他在电话里说:“‘孙猴子’,我这里可是什么都准备好了,就欠你这个东风了。”

不料“孙猴子”却一本正经地说:“陆眼镜儿,这件事我觉得很对不住你。因为你们当地政府不支持,我的那几个朋友已经把资金投到别处去了。”

陆方舟听了,心里顿时凉了半截。他沉默了好半天,才无可奈何地说:“‘孙猴子’,这件事你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孙猴子”想了一下,说道:“那只有我亲自到你们那里去投资了。我这可是出于帮助老同学的意思,投资不会太多,最多不过一百万。老同学,为了你我可是豁出去了。你总不会让我的钱白白地填了土坑吧?”

陆方舟的心里豁然开朗,心里说:一百万元,这对于滩头村的苇帘加工项目来说,已经绰绰有余了。但是他在嘴上却仍与“孙猴子”调侃道:“不就是百儿八十万块钱么?对于你来说还不是九牛一毛么?“

“孙猴子”玩笑道:“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有那个闲钱我还不如去找几个情妇玩玩呢。”

陆方舟笑着说:“那好吧,等你把钱打过来,我就给你找几个情妇。”

“孙猴子”哈哈大笑地说:“你哪有那个本事啊。如果有,你就不会为这屁大的事来求我帮忙啦。”

电话里爆出了两个人欢快的笑声。

陆方舟把这一情况向田局长作了汇报。

田局长听了十分高兴。他拍着陆方舟的肩膀说:“小伙子,放开手脚大胆地干吧。总有一天,你会成就一番大事业的。”

陆方舟带来的消息令整个滩头村沸腾起来。人们欢欣鼓舞,竟相燃放鞭炮,庆祝这一伟大斗争的胜利。

然而忘情的人们也许不会想到,此时此刻,一项惨无人道的阴谋在马大龙家的小别墅里酝酿成功了。

这些天来,草香的心情格外舒畅。她常常忘情地哼唱那些精美的黄梅戏唱段。不过此时的她,再也用不着躲到荒凉的盐碱滩里去唱了,她常常被大批的村民簇拥着,站在院子里尽情地放歌。

她唱织女,唱七仙女,唱冯素珍,唱王宝钏……每一次她总是唱得那么投入,那么有滋有味,那么酣畅淋漓,把她的整个身心和情愫全部融入到了那美妙动人的意境中。优美的唱腔,再加上她丰富多情的表演,那身段,那念白,那翩翩的舞姿,曾经引起村民们阵阵热烈的喝彩声。

那是一个寂静无声的夜晚,伴着一弯朗朗的明月,她站在陆方舟的院子里又唱了起来:

架上累累悬瓜果,风吹稻海荡金波。

夜静犹闻人笑语,到底人间欢乐多。

我问天上弯弯月,谁能好过我牛郎哥。

我问篱边老枫树,几曾见似我娇儿花两朵。

再问清溪欢淌水,谁能与我赛喜歌。

闻一闻花香心也醉,尝一尝新果甜透心窝。

听一听乡亲们问暖问寒知心语,看一看花中人影舞婆娑。

何必愁眉长锁,莫把时光错过,到人间巧手同绣好山河。

这首《牛郎织女》中的精美唱段,是草香先前从来没有唱过的。陆方舟知道,今晚草香是特意唱给他一个人听的。

不知为什么,那温馨、缠绵的旋律,加上她清脆、悦耳的嗓音,在他的心里竟然泛起了阵阵感情的骚动。他心旌荡漾,如醉如痴。青春的激情在胸腔里汹涌澎湃,爱情的琼浆在血管里恣肆蔓延。他已经深深地爱上了草香,而草香也正在通过那美妙的戏文,多情的眼神,向他传送着爱的信息。

感情真是一件令人琢磨不透的东西,你越是努力克制它、压抑它,它反而越会变成一股股奔腾不息的洪流。他们在用一种独特的恋爱方式,互相表达着各自心中那一份炽烈的情,灼热的爱。这种爱,也许太深沉了,也太漫长了,似乎注定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就在那天晚上,一件悲惨的事情发生了。

夜已经很深了。恋爱中的男女仍在盐碱滩的小径上不停地漫步。他们谈过去,谈未来,谈理想,谈追求……谁也没有分手的意思。他们心照不宣,内心都在渴望那感情升华的一幕,但谁也没有勇气去逾越那近在咫尺的雷池。他们只知道不停地谈,谈……

月光被乌云遮住了。整个盐碱滩变得一派迷蒙。

这时,从芦苇荡里走出了几个人影,鬼鬼祟祟地来到了他们的身边。然而,两个忘情的青年男女竟丝毫没有觉察到厄运的降临。他们是太兴奋了,也太激动了,时空在他们的面前好像已经不复存在了。

突然,他们的头被人蒙住了。一阵急骤的拳脚落到了他们的身上。

此时的陆方舟已经忘记了自我,只听到身边的草香发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他顾不得自身的伤痛,奋力挣扎,拼命反抗。然而一根无情的棍棒打在了他的头上,他顿然失去了知觉。就在他失去知觉前的一刹那,他还隐约听到了一个粗鲁、熟悉的声音——把这对狗男女的衣裳扒光了,绑在一块儿,拖到大街上去现现眼。那分明是马二虎的声音。这种意识在他的脑海里只是瞬间的一闪,他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个夜晚对于滩头村的村民们来说,是一个喧嚣的夜晚,一个充满恐怖的夜晚。不知是什么声音吵醒了仍在沉睡中的人们。男女老少陆续走上了街头。他们被这触目惊心的一幕吓呆了:天底下怎么还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啊。这真是闻所未闻的事情啊。

凌晨,田凤龙被一阵急骤的电话铃声吵醒了。

这段时间以来,他仿佛有一种预感,总感到滩头村将会有什么大事发生。关于这一点,他从潘天旺那冷冰冰的态度中就能感觉出来。他一直想把陆方舟替换回来,但是滩头村那个烂摊子又有谁能够替代得了呢?“老弥”从滩头村一回来就大病了一场,直到现在还三天两头的去医院检查身体,说什么也不能再派他去了。让陆方舟一个人在那里,他真是有些不放心。不行,等这段时间忙过来,说什么也要再派一个人去。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生得如此突然,来得这么快。

他被滩头村村民打来的电话惊呆了,半天没有合拢上嘴。他当即给县公安局局长打了电话,公安局长说,他已经派他的干警下去了。他接着又给曹河川书记打电话。县委书记听后勃然大怒,当即表示:对这种无恶不作的暴徒一定要严厉法办,决不姑息。田凤龙那紧张的心情微微松弛了一些。

司机小刘已经把车开过来,他连夜去了滩头村。

陆方舟躺在县医院的病床上,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当他醒过来的时候,窗外正下着小雨。淅淅沥沥的雨声透过窗玻璃传来,更增加了病房里的空寂和沉静。

乡镇企业局局长田凤龙一直守在陆方舟的身边。他已经一天一夜没有休息了,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见陆方舟苏醒过来,他微微松了一口气,笑着对他说:“你的伤没有什么大的危险,只是大脑有一些淤血,需要治疗一段时间。

“草香的伤没有什么大碍,只不过精神上受了一些刺激,可能需要恢复一段时间。

“马二虎那一班人已经被公安机关逮捕了,现在正在立案侦查。

“工作上的事情我已经重新做了安排。三位老局长都争着抢着要去,我就安排他们都去了。

“你在省城的那位老同学打来电话说,经他多方联系,有一个澳大利亚客商对咱们的盐碱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准备在盐碱滩上进行投资开发,发展畜牧养殖业。投资数额将会超过一个亿。近期内,他们将来咱们县进行考察。我把你的情况向他说了。他说,过几天他与澳大利亚客商一同到咱们这里来。你就安心养病吧,一切事情有我们呢。”

以后的几天时间里,有数不清的人陆续前来看望陆方舟。他们当中有滩头村的村民代表,有陆方舟单位上的同事,还有县里的部分领导。

最令人感动的是“老弥”,他紧紧地握着陆方舟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这件事都怪我。当初若不是我回来,把你一个人扔在那里,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怪我,怪我,都怪我。”他的懊恼和自责令陆方舟感到说不出的难受。他不断地安慰他说:“‘老弥’,这件事并不怪你。你的身体确实不好。我看见你在那里咬着牙,强忍着,心里比你还要难受呢。”

“老弥”走后不久,王富成走了进来,脸上一副难为情的样子。他说:“我不是人,我他妈的是畜生。接待外地客商的事是潘天旺这个b*子养的硬逼着我干的。他说,那片芦苇荡镇上已经另外做了安排,让我想办法把外地客商打发走。如若不然他就罢我的职,让我永远回不了镇上。我当时昏了头,就照他的意思办了。我错了。我不该呀。我他妈的没脸见人了。”

王富成走后,陆方舟陷入了无限的遐思。人啊,你是多么的复杂而又变化莫测呀。在同一个人身上,可以发生许许多多希奇古怪的事情。一会儿他是一个正人君子,一会儿他又变成了势利小人;一会儿他崇高无比、光艳照人,一会儿却又变成了跳梁小丑。若要公正地评价一个人,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单凭“好、坏”两个字又怎么能够说得清呢?

天放晴了。窗外投射进了明媚的阳光。病房楼前的草坪上,雨后的花草树木散发着浓浓的秋意,到处是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

陆方舟能够起床了。他打开了窗户,准备欣赏一下窗外迷人的景色。这时候,她发现了草香迷人的身影。她正站在草坪边向楼上眺望。万花丛中闪动着她那灿烂的笑脸。

不一会儿,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进来。

一对情人,两双眼睛。无情的灾难将他们的心紧紧地凝结在一起。泪水从他们各自的脸上慢慢地流下。他们情不自禁地拥抱起来。

他们依偎在医院的病床上呢喃私语。草香问:“你的伤好了吧?”陆方舟答:“完全好了。”陆方舟问:“这段时间你是怎么熬过来的?”草香答:“度日如年。”陆方舟说:“我真担心你的精神垮了。”草香说:“大灾大难还不是一样挺过来了?”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着。静谧的病房里笼罩着一副悲喜交集的气氛。

陆方舟说:“好长时间没有听你唱黄梅戏了,你给我唱一个怎么样?”

草香吃惊地寻视了一下空荡荡的屋子,说:“就在这病房里唱?”

陆方舟微笑着说:“对,就在这病房里唱。轻轻的,外面听不见的。”

草香聪慧的凤眼敏捷地转动了几下,娇柔地说:“我一个人唱恐怕不行,要唱咱们就一块儿唱。”

陆方舟握紧她的双手,说:“好,那咱们就一块儿唱。”

紧接着,悠扬、柔婉的黄梅调在病房里轻轻地飘荡起来:

(女)树上的鸟儿成双对,

(男)绿水青山带笑颜。

(女)随手摘下花一朵,

(男)我与娘子戴发间。

(女)你耕田来我织布,

(男)我挑水来你浇园。

(女)寒窑虽破能避风雨,

(男)夫妻恩爱苦也甜。

(合)你我好比鸳鸯鸟,比翼双飞在人间。

陆方舟一出院,局长田凤龙就把他叫到了办公室。

近段时间,田凤龙的工作特别繁忙。为迎接澳大利亚客商的到来,县里已经开过专门的迎澳商工作会议,对有关事项进行了全面研究、布暑。上上下下一起行动起来。乡镇企业局的工作量自然不轻,写材料,做汇报,上通下联,事无巨细。所有这一切,田凤龙都得亲自去抓,去做,整日忙得焦头烂额,寝食不安。

然而,他的心情却是十分轻松、愉快的。这次他之所以把陆方舟叫来,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征求他的意见。

一见面,他便直截了当地说:“小陆,你准备一下,最近县委曹书记要找你谈话。”

陆方舟疑惑起来,不解地问:“找我?又出了什么事情么?”

田凤龙宛尔一笑,说道:“县里准备结束你的扶贫任务,派你到逍遥镇去工作。”

陆方舟大吃一惊,分辩道:“我的工作才刚刚有了眉目,为什么要提前结束扶贫呢?再者说,要我到潘天旺手下去当差,我恐怕应付不来。”

田凤龙见陆方舟没有明白他的意思,连忙解释说:“潘天旺已经停职审查了。县里已经向逍遥镇派去了工作组,正在对他的问题进行彻底的审查,估计很快就会有结果的。现在,逍遥镇正在调整领导班子。县里准备让你去担任逍遥镇的镇委副书记,分管经济工作。你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陆方舟得知潘天旺被停职审查的消息,心情自然十分舒畅。他心里说:像潘天旺这样的败类早就该撤职查办了。这样的干部一日不除,当地群众就一日不得安宁。但是当他听说组织上要让他去做镇委副书记的时候,他的心里一时没了底,疑惑道:我做官能行吗?做点具体工作倒还可以,若是做官我恐怕不是那个料。

田凤龙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笑着说:“做官并没有什么不好嘛。做了官,能更好地为老百姓办实事嘛。一个国家干部,只要是真心为老百姓办实事,办好事,真心为群众的利益着想,那么他的工作就一定能够干好。”

说到这里,田凤龙意犹未尽,无限感慨地说:“县里的机构改革马上就要开始了。据说这次机构改革的力度很大,将会有大批的机关人员分流、下岗、退休、退二线。现在社会上众说纷纭,褒贬不一。有些人私下议论说,曹河川这个人做事太狠、太绝。但是我却认为曹书记的做法是对的。他的这三把火烧得对,烧得好!社会要改革,经济要发展,时代要进步,就不可避免地会出现这样或者那样的问题。出现问题并不可怕,关键是要解决问题。如果因为出现问题就顾虑重重、畏缩不前,那么我们的社会就永远不会前进,经济就永远不会发展,时代就永远不会进步,人民的生活就永远不会幸福、安康。”

田凤龙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兴奋。他两只手掐着腰,不停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他思绪万千,感慨万端,走到窗口处,猛然打开了窗子。

一股清风吹进来,送来田园里湿润的泥土的气息。

陆方舟不觉为之一振,心里顿然豁朗起来。他仿佛又闻到了盐碱滩上那浓郁、醉人的草香,听到了那高亢、悠扬的黄梅戏唱腔:

一轮红日照山岗,

山歌阵阵响四方。

村村传来金鸡唱,

庆贺织女配牛郎。 

(完) 

2004年11月2日

本文已被编辑[紫藤花]于2004-11-2 17:11:57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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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遥远的风铃点评:

一篇现实主义写实手法的好小说,欣赏!

紫藤花点评:

小说的选材不错,对现实生活的描述很贴切。文笔流畅,故事情节的起伏安排较妥当。
作者有较深厚的文学功底。欣赏。
另提一点,希望作者稍加注意,在发表文章时,章节分隔要明显些。

文章评论共[3]个
紫藤花-评论

欲举荐精华,没想到风铃的速度比我还要快。没错,的确是一篇好小说。
at:2004年11月02日 下午5:25

喊尘-评论

好的可以出本输了
  【涉猎者 回复】:喊尘,看来你很喜这篇小说。很希望你把对这篇文章的看法说得具体一些。谢谢。 [2004-11-3 21:33:43]at:2004年11月03日 下午4:59

齐桓da帅-评论

如能加些搞笑的语调感觉会更好。at:2004年11月05日 早上9: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