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回老家，得空去了小时候住过的屋子。不想20多年过去了，它竟然不曾有太多的改变，只是破旧得更厉害了。主人是一位老奶奶，古道热肠地领我参观。当我一走进那低矮的房屋，站在当年放一张方桌的位置时，禁不住一阵心酸。我知道，这桌上经常会有一盏灯，昏黄的，不起眼的煤油灯。虽然它早就被扔进了历史的垃圾桶，再也看不到了，可是它却陪伴我度过了小学六年的岁月。

为了上学方便，父母把我交给了奶奶，住在这个镇上某一条偏僻的小街。房子是租的，自然比较窄。奶奶在生活习惯上对我甚是严厉，经常不准我这样那样。在学习上也是如此。每每放学回来，即使做完了作业，她也要求我在灯下，要不读课文给她听，要不写正楷字。课文读完了，她还拿出别的书让我读。诸如小说《金狻猊传奇》《叶秋红》，都是长篇呢，得分很多次才能读完。《春秋战国故事》也是常读到的，以我那时的认知水平，有很多生字不认识，她就要求我去查字典，并标注在书上。杂志也读，家里有《大众电影》，《小说月报》，我也常读。有时读得烦了，就很讨厌她，我甚至私下里还叫她“狼奶奶”，称她是“可恶的恶鸡婆”，可我终究是怕她的，怕她骂，更怕她用竹棍打，所以只得照章执行。读着读着就睡着了的情况都是有的。

其实她在灯下也不闲着。缝缝补补什么的，反正手上得有个东西。记得学校有一次搞文艺表演，我被选上了。老师要求每个孩子必须在头上戴一朵红花，让家长自己做。我回来讲了后，奶奶很高兴，立即找布料，找剪刀，开始动手。白天她要做饭，喂猪，没什么多余的时间，于是只能在晚上，点上那盏黑魆魆脏乎乎的煤油灯，开始工作。可是奶奶几乎是看不见的，据父亲说是当年因为爷爷不幸身亡，她差点哭瞎了双眼。以后一直就这么着，没钱医治，自然也不可能有什么好转。就是这样的眼睛，就是在这样模糊的灯光下，奶奶竟然做好了红花，而且很漂亮，还得到了老师的特别表扬。

这一盏煤油灯，总是在我还没有起床的时候，它就亮着了，那是奶奶在厨房做早饭，煮猪食；也就是这一盏煤油灯，总是在夜里亮着，照着我的课本，我的作业。那时的冬天特别的寒冷，我的手每年都会长不少冻疮的，肿得像馒头，糟糕的时候，溃烂得不成样子，特别是右手。于是我不想写作业了，可奶奶要我用左手写。在灯下，我一边写着，一边暗自流泪。我恨她为什么那么不疼爱我？为什么要对我如此苛刻？更伤心的是，我把本子交上去，老师笑话说写得太丑，一把给我撕了，简直伤透了我的心。奶奶听我哭诉后，语气温柔了许多，但她还是要求我重做，让我慢慢写，写好一点。

那个时候，我对这煤油灯又爱又恨。没有它照明，肯定是不行的；但正因为有了它，我付出了更多的心血。我也一度不待见奶奶，就觉得她恶，就想早点逃出她的魔爪。直到我参加工作，乃至为人母后，才懂得了她的良苦用心。她不过就是想我成才而已，她对我的严也是严而有格。可惜正如俗话所说，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在我的孩子还不到一岁的时候，奶奶竟然走了，而且是自杀的。那个阴冷的晚上，当我扶起她的身体，用颤抖的双手解开她脖子上一道道棉带时，我的眼泪喷涌而出。那难受劲直到现在想起来都我让潸然泪下。我想是因为她的眼睛早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她太寂寞了，她以为她的儿孙都不需要她了吧，所以采取了这样一种方式与我们决绝。可是，她就没想过我们，至少是我，会伤心欲绝，会惭愧一辈子吗？

如豆的煤油灯下，一个戴着眼镜却几乎什么也看不见的做家务的老人，一个满脸稚气的睁大了眼睛写作业的小姑娘，多少年来，在我的脑海里定格成了一幅温馨的图画，永不褪色。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