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是储存了阳光和地气的液体,她裹挟着烈火,又充溢着母性柔情!所以,男人喜欢;我,也偶尔喜欢!
我自出生便是以米酒泡红薯代替母乳哺育成活的,稍大时候,爷爷常用筷子头蘸酒辣我舌尖,润我心肺。后来下井挖煤,喝酒自是不用说的。再后来,在戈壁摊为地质队放电影,深夜赤膊与女地质队员大碗喝酒,那真是一个痛快!不幸做了刀笔吏,尽管在各色酒店喝酒十年,却喝得甚是不爽!官僚们在酒桌上也是如同在会议桌上,开口便是假话空话套话卖弄则个,端起杯子似那蜻蜓点水;一应溜须拍马者更是媚态作呕,端起杯子看完颜色看尽眼色,却也是不直喝。我后来以种种借口拒饮多年,又因此得罪颇多小人!到儿子出生,我又开始把酒放肆!细细想来,喝酒是要环境的,人自是不须多,我不喜聚众鼓噪!菜也只两三碟为好,样式多了,又浪费,又杂口。如此,在天山毡房最适合饮酒。
也不必挑时辰,随便捡个闲闲的日子就可,只两三家人最好!到得天山,先驾马雄雄地追逐一番远山白云,汗透一身,再回到毡房,左手抓一把肥羊肉,且胡乱狼吞!右手把了酒碗,先在鼻下绵绵地将那酒气吸入肺腑,待酒气从丹田山雾般升腾至头顶,感觉全身肌肉血脉和每根神经都花一样开放了,再将头颅渐次仰起,张了阔嘴,把舌头伸进那一碗无色液体中,任那酒液丝绸般软软滑进体内!
不要问那酒的品牌,只要是浓浓的,烈烈的,能在胸膛呼呼生火将平生为情为生计所累一一焚尽就好!
一碗当然不够,两碗又怎能尽兴?三碗吞下始觉满嘴生津,口舌灵活,心开目明,血脉赉张。想放歌吗?起码再来三碗啊!待到三分酒意了,把那马奶酒,骆驼奶,还有刚刚煮好正腾腾热气炙人的奶茶一并筛来,齐齐放面前,逐一海喝下去,再啖几把刚宰杀煮好的肥羊心肝肺和肠肚——杂碎煮的好,筋道有嚼头,又有淡淡的青草味,薄薄的腥膻味,还有浅浅的粪便味,这些味儿杂合成浓郁的美味!接着,又喝下第四第五第六碗,醉意现出五六分了。此时适合击节放歌,无论曲调,也遑论词章,只是威威的,高亢冲云霄就好!我常常现出七八分醉意,就要出了毡房,带了我的小官人望山上摇摇直去,只不顾其他!
山坡上是无忧无虑的羊群,安静的牛群,卓尔不群的马群,也有一些懒散样子的骆驼。草是茸茸的,不长;杂乱开着的花,在高原微风中无邪地笑着。除了蜂蝶,居然还有很多我不识得的甲壳印满艳丽花纹或花斑的虫,也在花朵上泼皮样放肆!蚂蚱们在草中携儿带女蹦跳,窸窸窣窣发出雨点的声响;螽斯翠绿,样子憨厚,不知躲那丛草下或灌木中生机勃勃地鸣唱,去想看个清楚,它又缄口!鸟雀也是这样,只是听见他们啁啾,难得看见身形。算了,我也不是离席找他们约会的,不见便不见,且寻一处草厚软的地方放平身子躺下。
我家的小官人不管我,只顾去追逐牛羊,或跳跃着追逐小鸟。有时,他会为了找寻一只蚂蚱或螽斯出一头臭汗!我不理会他,全身无力地偎在草地上,想象这应该就是儿时偎在妈妈怀里的感觉吧?睁开眼看,天蓝得令人心颤,一些白云或者如絮,或者如丝,它们在蓝天下安静又温馨,还有几分得意的样子!苍鹰在蓝天和白云下沉稳地飞着,不急,也不疾,有点郡主巡视领地的威严;它的翅膀多半不动,只偶尔忽悠一下,却再看时它已飞远到我的视线以外了!
有风起于雪峰,或起于山腰云雾。到得山脚坡上,风没了力量,清淡如小儿鼻息!它贴草尖拂过,黏在在了我酒酣耳热的躯壳上,居然还有雪的沁凉和云雾的水意!四野不动,飞到远处的苍鹰又斜斜着翅膀回来了,就落在我眼前一棵雷劈死的的雪松巅上,只发出一声哦呀,就剪起双翼四下里张望,它的眼光雄视又睥睨一切,尽是君王的威严!原野上,除了风弹拨草茎发出琴弦音韵之外,再无很多声响。就是羊或牛的鸣叫,也多是羊羔或牛犊呼唤妈妈,一草原的奶声奶气,一草原的母亲慈祥!
我就在这样的世界卧身,什么都不想,连往事,连将来,连昨天,连今天都不去想了!知道一切都是过眼烟云,知道自己只是人间抑或人生的一个过客。此时,我只是贪婪地汲取原野上被风带来的青篙的苦香,雪松和白桦的清香,高原太阳散发的近似故乡女人才有的带汗味的体香。
我在天籁中睡去,居然有梦!梦中,自己已是长草的泥土!
等我家小官人马驹一样跳跃到我身边把我唤醒时,我看到身边的草地上,拱出许多白色的小蘑菇。我知道,这是大地的语言,除了大地的儿子,别个不懂!
且回毡房,再吃三碗酒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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