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是故事，也算是记忆。十年前儿子要去省城读书，我去联系。跑了好几天，几乎没有效果。临走的时候，家人说省城有五所名校，无论如何也得让儿子进名校。当时儿子刚上初中，学习成绩很优秀。原说就在县里读初中，可看到大家都把孩子往省城里送，所以心里也就有些不平衡了。

如今是个竞争的时代，要想让孩子将来有出息，是不能输在起跑线上。尽管我对环境决定论颇有微词，可是教育不均衡却也是真实存在的。按照家人的意思，我先是去名校联系，按说我儿子的成绩是应该可以进去的。

可谁料到那里一问，人家说先交五万块钱再说事。我当时一听就傻了，虽说我也不是没有五万块钱，只是觉得孩子求学怎么需要这么大的投资呢。我有些不愿意，也有些不甘心。最后我放弃了那些所谓的名校。

最后我为儿子选择了一所省城公立初中。刚开始去儿子还有些不适应，特别是英语，一堂课下来，儿子对我说，他一句也没有听明白。我当时真的急了。怎么会这样呢。儿子在县里也算是个优等生，怎么城乡的差别就这么大呢。

不过儿子的基础在那摆着，没过多久，儿子就适应了。而且成绩不断地攀升。那时候，我是每个周末都去看儿子。当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心劲儿。风雨无阻，也不管冬夏春秋。记得有一年冬天下大雪，家人说出门危险，不让我去。可我觉得每周都去，突然不去了，儿子心里会不适应的。于是我坚持要去。

给车子搭上防滑链，刚开始还觉得不错，就是速度慢一些。大概是开始小心，走过一段时间觉得也不过如此。所以心里也就放松下来。开始车子跑三十四码，后来不知不觉竟然跑到了八九十码。走出县城七八十里地，看到前面有一辆大卡车，它总是把泥点子带起来，落在我的风挡玻璃上。于是我想着超越它。

可是刚一加速，就发现迎面高速驶来一辆大货车。我本能的一踩刹车，这下可不得了。公路上都是积雪，我一踩刹车，没想到车子在原地开始高速打转，最后是尾部超前，从路边飞了出去。当时多亏我还戴着保险带。所以车子最后翻在麦田里，我是头朝下，脚朝上，一时间都有些不知所措。

事情都是眨眼的功夫。也就几秒钟。等我冷静下来，先活动一下腿脚，发现还能动，无伤大雅。我开始找手机。可没想到手机已经被从风挡玻璃上给攻击出去了。当时车外是鹅毛大雪，你能见度很低。我想这下完了。天晓得会在车里这样倒挂金钩到什么时候。

不过还好，倒挂金钩没多久一会儿，我就发现有人从路边过。于是我大声喊叫。大雪里，路边的人一看我的车子翻了，不过人还能说话，就把我开始往车外边处理。

说来也怪，当时那么高的速度，车子是飞出去的，可是竟然会从两棵树中间飞过去。后来交警队来人了，用尺子以丈量，发现只有不到五公分的空隙。难怪一位上了年纪的交警蹲在那地方，迟迟发呆。嘴里不停的在念叨，他处理事故几十年，像这样的事情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也真是不幸中的万幸。车子虽说变形了，可是发动机没坏。虽说风挡玻璃全碎了，车门子也是关上开不了。不过就这样，我还是坚持把车子一直开进了省城。为这事情，后来许多朋友都说我，说我是爱孩子连命都不要。

当然这只是一个小插曲。开始总是关心儿子的学习，可后来发现儿子还不错，也就放心下来。没有了儿子学习的压力，我就又开始恢复自己的本性了。我这人喜欢吃。不管走到哪里，总是要观察一番，看看周围有没有还出的东西。

记得就在把儿子送去学校两个月时间吧。是在一个周末，当时去省城早了，一问还有好几节课没上完。我就想着在学校周围转转，看能不能发现点什么惊喜的东西。结果在一条主干大道上，我竟然发现了一家巴西烤肉。要知道，我这人别的什么都可以将就，唯独对肉这玩意儿不能马虎。

我先进去侦察，当时还没有到吃饭的时间，可是里边已经是人山人海的了。先不说别的，光是那浓香的肉味就已经让我快要不能自控了。我赶紧预定了桌子，然后又去学校门口等儿子。一直等到六点过了几分，儿子总算不出来了。我告诉儿子，说发现了一个新大陆，很是了不起。

儿子大概是看到我激动的样子，顺口就说，是不是寻到好吃的东西了。看来知父心莫过于子了。因为距离学校不远，穿过一条胡同，就到了巴西烤肉店。因为事先订好了座位，我们也就没有费神。

这家烤肉店的确都是欧式风格，里边的摆设，包括装潢，都给人一种历史的感觉。我和儿子刚坐下来，就有一位服务小姐走过来，看着装，真的就是英格兰的风味。小姐很熟练的给我们开了餐。紧接着就有服务生来给我们上肉。各式各样的烤肉，当时我真的是有些饥不择食了。放开吃了一阵子，我才发现，这家烤肉店很有些文化底蕴。

儿子吃肉不行。我也一直没有想明白，这一点他怎么就没有让我给遗传上呢。我见了肉可以不顾命，可他吃肉却是挑挑拣拣的。第一次吃我的印象很深，特别是很多种类的肉都是拷了七八成熟。儿子开始显然不适应。特别是西冷牛肉，放进我盘子的时候鲜血似乎还在流淌着。

第一次儿子没有吃好。我感觉到了。因为当时他只是吃了几盘子意大利空粉。不过我想，作为男人，怎么能不吃肉呢。于是也就在第一次吃过的那天晚上，我和儿子进行了一次关于吃肉的交流。当时我告诉儿子，我们生活的世界本来就是一个优胜劣汰的世界。既然上帝赋予人类吃肉的功能，我们就不能放弃这样的权利。

当然了，那一次儿子也谈了自己的想法。也就是在那一次我才发现儿子长大了，有思想了。他说，走进巴西烤肉店，他的第一感觉是这个世界真的是太残酷了。那么多的生命就这样无端的被自称是文明的人给吃掉了。特别是看到我吃那西冷牛肉，嘴上沾满鲜血，他就觉得这世界真的太无情了。

我没有想到儿子会说这一番话的。尽管当时我心里很高兴。觉得自己的儿子竟然会有菩萨心肠。将来一定会有所成就的。但是在当时我不能放弃自己做父亲的虚荣和尊严。我告诉儿子，世界就是这样，永远是强者的天下。尽管强者可以怜悯一切，但是最终强者都会主宰这个世界的。

我不知道儿子听没听懂，不过后来我发现儿子也开始跟着我大口吃肉。特别是最后他也能吃西冷牛肉，甚至于是全生的。儿子在读初中的那三年里，我几乎每个周六都和儿子要去吃一回巴西烤肉。

和儿子有了共同的嗜好，心情也就不一般了。直到有一天，我突然发现，在烤肉店里有一位最多也就二十几岁的小伙子，看装扮是个艺人。长长的头发披在身后。鼻梁上的那副近视眼镜还是能让联想到许多关于文化的传说。

小伙子是演奏萨克斯的。刚开始只顾吃肉，所以也没有认真去欣赏。可后来慢慢的去听，我竟然发现，小伙子的萨克斯演奏的很是娴熟。特别是那些低沉的，深厚的古典名曲，在这样的氛围中，缓缓道来，让人的心里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味道。

时间已久，吃肉反倒没有想听小伙子演奏的萨克斯那么迫切了。每次去，我都找一个很好的位置。大概小伙子也注意到我在关注他。所以每次演奏走到我跟前的时候，就特意停留一段时间。后来我发现，儿子也被这优美的演奏俘虏去了心灵。记得有一次，他一直就在我们身边演奏。我觉得实在不好意思，最后拿出一百元给他小费。可他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微笑，然后摇摇头。

显然，他是拒绝我了。后来儿子初中毕业，考上考中。尽管我每周也去看望他，可是吃烤肉的机会相对就少了一些。等到儿子上了大学，最后是我独自一人经常去光顾巴西烤肉店。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快要十年了。如今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巴西烤肉已经没有那些年那么的火爆了。有时候我去的看到只有很少的食客。都觉得这店是不是快要办不下去了。

可是演奏萨克斯的小伙子一直都在。还是和昔日见他时一样。演奏着那些古老的音乐，样子一点都没变，只是披在肩头的长发已经有了银丝。有时候客人很少，我想他都不会演奏了。可是他却从来都是一丝不苟。

去年的一天，好像是夏天，我去的时候，里边的人少的更是可怜。我还是坐在我习惯坐着的地方。这时他好像看见我了。一边演奏，一边朝我这边走来。步履缓缓的，最后他停在了我的身边。

就在这时，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用萨克斯演奏了一曲《梁祝》。在我的印象里，《梁祝》使用小提琴演奏的。可是当我听到用萨克斯演奏的《梁祝》，竟然是那么摄人魂魄，当时我真的是有些震惊了。

我顾不得吃肉，一直对着他聆听。当他演奏完毕，我站起来为他鼓掌。大概他也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待遇。毕竟这里是吃肉的地方，是一种生命在蹂躏其他生命的过程。我的鼓掌举动也许是发自内心，也许是被小伙子好多年如一日的坚持所感动。

“演奏的真是太美了，只是这里的听众有点少。要是能在音乐大厅里演奏，我想会醉倒一批人的。”我这时几乎是随口而说，情不自禁。

“好像我们认识有八年了吧。”短暂的消息，小伙子和我第一交流：“习惯在这里了，不管人多人少，我是演奏给生命的。”

“你说不全是为了这里的食客？”我感到惊讶！当然我也感到有些羞愧：“你演奏的真就像天籁之音。简直美极了。我只是怕这里的生意不好，有一天会听不到你的演奏。”我说的其实也是心里话。

“音乐就是为生命创立的。”小伙子取下眼镜，一边用手擦拭着，一边对我说：“这里既是生命的天堂，也是生命的地狱。我演奏是为在地狱煎熬的生命能够慰藉心灵。有没有人听我不管，我想生命会永远听下去的。”

我无言以对！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时可能是到了该演奏的时间。小伙子朝我点点头，还是那么的微微一笑，又开始演奏起《二泉映月》来……

我的天呀！不知道苍天有没有智慧，天堂里的马思聪和瞎子阿炳会不会听到这一切。要真的能听到，他们也会欣慰，当然也会流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