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死”(粤语),褒义方面指形容精灵,聪慧得不可名状且不乏幽默、戏谑;贬义方面则使用在要说人“该死”、“罪有应得”、“自作自受”等时候。如果有个人用广东话说你抵死,那就先别干架,分清语境,看准表情再行动。我写文,常有习惯,先把名冠了再说;可谓先树碑,后下葬,或曰:先标盒子,后放灰。写下“抵死的文字”五字,方知要对广东方言说明说明,才好望下讲。不然,“抵死的文字”作字面解,文字成了抵命卖身的了。不怪,“煮豆燃豆箕,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走了七步,二十个字抵了一条命。
从“字纸”讲起吧。“字纸” (粤语)原意写了字的纸张;现一般指要丢弃或已丢弃的纸张。平时听得较多的是:“敬惜字纸”;“不要乱丢字纸”。可见对“字纸”是有一种心存敬畏的味道。小时候,因浪费作业本,挨过骂着过打。也初步晓得邓公言“浪费是最大的犯罪”。但始终在心里是很想知道,除了生产力低下,物质不丰富,基于节俭而“敬惜字纸”以外,还有何原因对“字纸”有种精神禁忌。后来稍长,游了本地两座文庙,方对“敬惜字纸”有所悟。原来旧社会,要处理“字纸”,必须要到文庙上过香、磕过头、请示夫子,再到庙中专设的焚化炉焚毁。从仪式和手续上,可见要费一定周章,起码比目前婚姻登记繁琐。是啊,千万同胞,万万同胞,有精神权利使用“字纸”的又有几人,有物质权利使用“字纸”的又有几人,成什么比例?“文以载道,诗以言志”, 道在何方,志在谁处?“字纸”的使用权,就是身份、身家乃至性命。君不见,二十个字抵了卿卿一条命;而阿q的命由于那“○”圆不圆都是文字,丢了尽管区区草民(还是一芥连蚁不如)性命。呵,那是鲁迅小说家言不算,连曹雪芹亦托“假语村言”呐。嘿嘿,千禧年,湖北有个乡党委书记,也有一张“字纸”,说了“三个农字”的问题。这“字纸”抵啊!二十多年前发生在安徽的那次“大包干”,一张列了姓名的“字纸”现在存放在博物馆里。这“字纸”抵啊!在宾馆酒店酒楼食肆,那些白纸黑字列了姓名的“字纸”也抵啊。
抵死的文字,源于身怀利器。生为男身,小时候对刀子莫名地崇尚,皆因一刀在手,男孩变男人(崽变佬),课桌、草木……尽可淋漓一刻。当自己真的有把削铅笔的小刀,又想着此刀应为绝世了,常想比划验证。那时在课桌底下看《水滸》小人书,林教头误入白虎堂,杨志街市卖刀,某年幼已为好汉与刀唏嘘(只是未识写此二字)。后来,仍在课桌底更知“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飞雪连天射白鹿”……只不过是对身怀利器的追求,不仅仅是有一柄刀了。文字是记录语言的符号也好;是大脑思维概念的外化也好,识字三千,无异身怀利器,操刀在手。既有刀,课桌、草木……尽可淋漓一刻;既有刀,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语不惊人死不休”;既有刀,“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既有刀,文字如刀俎,谁为鱼肉?写文如操刀,势必如试刀,如不试锋芒,坐立不安,食不知味,寝不入梦;但不用就是废铁,不如手无寸铁。大者“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细处“梅雪争春未肯降”,推完又敲,斟完再酌,皆因身怀利器。
身怀利器的四种境界。一曰:“十年磨一剑”。识字三千,不看十年、不读十年、不思十年、不写十年,脑钝笔锈。二曰:“拔剑四顾心茫然”,利器藏身,处处可试,无处可试,皆因知前人已试(黄鹤楼有诗在上头)。三曰:“提刀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已有己之一体,游刃有余。四曰:“天眼何时开,古剑庸一吼”,敢开天眼看红尘,能进能出,御剑而行。
敬惜字纸也要敬惜键盘与内存。阅读工具由纸张到显示器;书写工具由笔到键盘是一场革命;“字纸”的使用权限下放更是一场革命。身怀利器者于世俗红尘,以管窥豹也好,门缝里看人生也好,白驹过隙,既看见了,就用自己的刀截住它,留下“买路钱”;打不过也要弄下片鳞半爪,揣摩揣摩,总不能两手空空哦。这就是观察、思考与写作,我爱抵死的文字。
“写作只是一种内心需要”谁说的?忘了。我觉得语犹未尽,补了几句广东话。
本文已被编辑[彦灵]于2004-11-1 9:04:38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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