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飘然带三人去了客房。孙怜问:“龙华谷为何广收门徒?这不是宁静致远的剑的境界吧!”叶灵说:“文章要穷而后工,可是一个人成了名,便作不到‘穷’了,龙华谷也一样,它对剑道的贡献,大约也到此为止了,所以龙华真人广收门徒,要尽最后一分力,将自己的所学传给天下。”
剑公子感到特别亲切,这里让他感觉到剑的存在,客房虽是仓促中赶建的,但依然到处都是关于剑的标志,到处充满了剑的生命,让他完全置身于剑的世界里,他逐渐忘掉了身边的人,似乎回到了西鸣山,看到了那么多的剑,他漫步于剑的世界里,直到一阵琴音从远方传来——
琴音虽低,却将他从沉思中拉了回来,他信步前往,看到在一个低矮而精致的茅亭之中,端坐了一个弹琴的老者,那琴弦便如剑刃一样奇怪,老者手不沾弦,在空中遥拨,剑公子心中大异,不由问:“老人家,你这样能弹琴吗?”老人淡淡的说:“年轻人,什么是琴?”剑公子说:“他们所弹的,五弦的,七弦的,都是琴!”老人笑说:“你见过不用来练出剑招的剑吗?闲置的是废铁,放在琴盒上,就是琴弦!”
剑公子见她灰色的身影与茅庭配来,十分相称,便说:“老人家在别的地方是人,在这茅亭之中,就是神仙了!”老者哈哈大笑,说:“小子,你要一柄什么样的剑,削铁如泥的,寒光闪烁的,金壁辉煌的,你要什么,我送你一柄!”剑公子说:“剑,不在名贵,称手就可,晚辈有这支剑,就舍不得用别的剑了。”老者笑说:“那你说,什么是真正大剑。”剑公子不假思索的说:“能够使出剑招的,就是真正的剑!”老者说:“错,无剑才是真正的剑,一个剑客对于剑的领悟不应该局限于对于别物的领悟,你可以不知道所有的一切,但你得明白你手中的剑!那种区别于凡人的至高境界,这样你就无愧于一个剑客称号!”
剑公子说:“握没有时间去领悟,我得为了自己而使用这支剑,它不能消失,因为我是一个凡人,它永远作为我的工具,让我能够使出剑招,作为一个剑客存身立命的根本,——我既没有超脱于世人的资质,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去领悟剑道内涵,怎么可能到达那种至高的境界,怎么可能有更高的见解,毕竟,我们都是芸芸众生。”
说到剑,他恢复了本来的敏捷,或者说已经超出了普通人对于剑的把握和理解。
老者大笑说:“说的好,一个人先得活下来,所有那些冠冕堂皇的话都是屁话,没有了生命,什么都没有了!不过,年轻人,不能丧失了悟剑的心,作一个真正的自己就不能失去真正的心,你对剑的领悟已经超出了一个常人,你是一个当之无愧的剑客!”老者身形闪动,琴盒中七支剑一齐射出,在剑公子身前插了一排,老者也飘然而来,指着七支剑说:“使这七支剑的,乃是几十年前的七位英雄好汉,斯人已去,铁剑未销,那是因为作为剑客,他们知道剑本身并不能留下来,留下来的是智慧,精神和剑招,剑只是他们的载体,它们才是剑的灵魂,这就是剑的最高境界。这七支剑并不是名剑,却是有名的剑。剑的生命,原来不在剑上,年轻人,自己去悟吧!”剑公子想到了孤鸿子所言“功夫更在剑外,名声不能争逐。”不由肃然起敬,正声说:“前辈所言极是。功夫更在剑外,名声不能争逐。剑上功夫,更在剑外,所以无剑之剑,才是上乘之剑。”老人笑说:“年轻人见识如此,实在是武林之福,天下之幸呐!”
剑公子心里想:我可不管什么武林,天下。老者又说:“近来武林之中,风起云涌,势必大乱,老夫广收门徒,就是想收留这些无辜的人,让他们能够自保。可是这让我苦心孤诣多年创建的龙华谷失去了往日的平静,实在是天下事古来不能两全啊!”剑公子问:“前辈既然知道天下打乱,又为何不去除乱?”
老者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大家在自己的江湖里本可以逍遥自在,为何会有人到别人的江湖里争名逐利!天下事,莫名事!”剑公子心里并不明白,只是默默的听着。老者见他陷入沉思,心里不由一阵开心,笑说:“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此言得之。”
老者飘然而去,琴声悠悠,那七支剑已然插于琴盒之上,剑公子只觉他功夫高绝,自己绝不是他的对手。
此时天色已晚,他一时找不到回去的路,又不想风餐露宿,于是又到处乱走。
这地方更象是西鸣山,虽然到处是剑气剑影,但却自有一份古老与庄严,没有半点暴戾之气,同幽河谷的田园风光又大不一样,少了那分恬静,多了一分稳重。他走了一阵,忽然又传来一阵琴声,便如那老者所奏一般。
他循声而去,只见假山后端坐了一个弹琴的白衣少女,飘然欲仙,不是唐经雨又是谁!剑公子心想:她就是那个冒充唐经风被人称为巫山神女的唐经雨吧,其实她这样子,就说是天下第一的美貌,也没有人会说半个不字的。
唐经雨一边弹琴,一边说:“你来干什么?不知道铸剑山上,闲人莫入吗?”剑公子说:“不知道,唐经雨停下弹琴,她弹的倒是一把真正的七弦琴,她问道:“你来干什么?送死?”剑公子摇头说:“师姐说了,你们不会杀我了。”
唐经雨说:“那得看你以后还会不会为非作歹,大家看在她作了那么多善事的分上,暂且饶了你这条小命。不过你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终不成天下无数的性命,武林惨死的灵魂,就此一笔勾销吧!”剑公子问:“你为何要扮作唐经风?”唐经雨一怔,旋即说:“因为唐经风永远是美丽的,你是一个杀手,当然明白我的底细,我倒忘了,一个杀手是最惯于收集这些消息的,谁告诉你的?”剑公子说:“是云姑娘,你的确很美。”
唐经雨说:“我不管你什么云姑娘,风姑娘,只要在龙华谷,你就给我好好呆着,倘若要是图谋不轨,我不会放过你。”剑公子问:“黑娘子为何不易容?”唐经雨悲悲的说:“你不觉的这是一个悲哀吗?傲霜夫人为何不救回自己的丈夫,你以为什么事都可以挽回吗?你们这些残害生命的杀手,怎么可能知道给人间带来的莫大的灾难和伤口!”剑公子问:“为何你喜欢弹琴,很好吗?”唐经雨冷冷说:“五音者,其入人也深,化人也速。琴声淡泊而致远,是剑道中的至高境界,是喧嚣中的宁静,也是争逐中难得的休憩。”
剑公子问:“这也是剑在剑外的意思吧!”唐经雨说:“单看你对剑的领悟,倒是个正人君子,不错,剑在剑外,一个剑客心中只有剑,就象一个书生心里只有书一样,就完了!”她足尖一点,手中长剑一抖,在夜幕中划出一道亮线,剑气凌厉,剑公子急忙使招“乱蝉嘶鸣”,点点寒光,阻住她剑气的攻击。唐经雨展开龙华谷“风华神剑”,一招“春风又绿江南岸”,剑气更盛。
剑公子急忙换了一招“龙泉夜鸣”,唐经雨冷笑一声,长剑挽动,就是一招“北风卷地百草折”,剑公子身形急转,只觉她那股剑气密不透风,险些透不过气来。忙乱中他试了一招“一鸣惊人”,剑气带动山石,一点一点,将唐经雨剑气一一击退。
唐经雨自然不认输,出了一招“小楼一夜听风雨”,顿时风雨凄凄,压向剑公子。剑公子暗叫不好,立时换了一招“鸣金收兵”,直向后退,才避开了她满天的剑气。唐经雨俏立于一丛乔木之上,冷声说:“剑法倒也不错。可惜人太坏了。”剑公子问:“何以见得?”他费了好大的劲,才在对面树巅上站稳。
两人对视了一阵,剑公子只觉就快撑不住了,连忙向假山飞去。只见琴仍在山上,便忍不住伸剑拨弦,铮的一声,琴弦立时断了。
唐经雨大怒,说道:“还我的清风来!”长剑横扫,一招“风萧萧兮易水寒”,向他面门扫去。剑公子急忙说:“我也不知会弄断的!”一面还了一招“鸾凤和鸣”,堪堪避过一击。唐经雨抱起琴来,冷冷的说:“你对别人的东西这么不爱惜,甚至对别人的性命都不在乎,你比叶灵差远了!”
剑公子忙说:“此话怎讲?”唐经雨说:“你心中有点正义、善良和真诚吗?你心里有别人吗?”剑公子不由呆了,他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定要有别人,别人是那些给他痛苦回忆的人吗?在这个没有快乐的世界,真的有那么多人想着别人吗?他只是知道,如果不是叶灵,他才懒得理会这些别人,包括唐经雨,他明着也许杀不了她,但只要他愿意,总能得手的。他问:“为什么?”唐经雨冷冷的说:“你对剑的领悟还可以,但对别人的生命却毫不在乎,你心里有正义吗?为什么要去当一个杀手?”剑公子问:“因为正义?”唐经雨叹说:“不知你是故作不知,还是真的不明白。总有一天,正义会惩罚他的敌人,正义,即便是最邪恶的人也知道那是什么,可你却一点也不知道。你真是古往今来第一可笑之人,连同你的师门都埋没在你对于武学的挥霍和对剑术残酷的利用中。”她足尖一点,飘然而去。
剑公子正欲追时,只听叶灵说:“你不想活了不是!还在追!”剑公子一见她,心里大喜,问:“你怎么来了?”叶灵说:“我欠了他们一个人情,也需要给他们一个交待。你能不能明白过来,你以前到底干了什么,到底对不对,你以后该怎么作?”剑公子说:“师姐,我……”叶灵喝道:“别叫我师姐,你知道这让我蒙受了多大的耻辱!大家给我一个面子,给你一次机会,可你却毫不在乎!太让我失望了,你不明白正义、善良和真诚,难道你连痛苦也没有,你不因为你没有朋友而痛苦?你不因为你孤独无依而痛苦?你从未想过夺取别人生命应该付出的代价?你不知道,你所杀的人,他们和你一样,也是想活下去的人?”剑公子疑惑的问:“他们和我一样?他们很小的时候,一样经历了疾病的折磨,一样经历了别人的欺凌,一样被抛弃在荒远的森林里?他们和我一样杀人,用来谋生吗?”
叶灵抬手啪的给了他一掌,说:“你也是血肉之躯,一样经受着生存和死亡线的徘徊,云天,你太让我失望了。你对这个世界毫无感情,你只是让这个世界多了一丝对死亡的恐惧!”剑公子脸上火辣辣的痛了起来,他傻傻的盯着叶灵,知道自己错了,不知错在哪里。他小心翼翼的想着,实在想不出错在哪里。
他呆立于假山之上,一动不动,叶灵不由双眼朦胧,泪下如雨,抛珠滚玉。她心里冰凉如水,想到自己的父亲,因为爱情而出卖朋友,她的叔叔因为友情而违背道义,自己却因为恩情而纵容凶手,而他呢?因为什么?因为什么而麻木,固执,消沉和为所欲为,放浪形骸!她心中千头万绪,剑公子心里却毫无知觉。
他在想:她为什么打我?他小声的叫着:“你为什么伤心,师姐,……绫纱……”叶灵冷声说:“这两个名字让我感到耻辱,你懂不懂什么叫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剑公子摇头说:“我不懂,你们说的我都不懂,你们都讨厌我,嫌弃我,我知道,我很清楚,你们要我作什么?难道仅仅因为我是一个杀手,我杀过人?就不能和你在一起!”叶灵一时语塞,只觉他心里杀人实在是件微不足道的事,心里一乱,说:“我要你作的事,就是永远不要和我在一起,这样,我就不会为你烦恼,不会为你的事费心了。你也可以开开心心的杀人,过你逍遥自在的生活了!”
她飘然而去,剑公子只看到她柔媚的身躯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曲线,急忙追了过去。刚一追上,叶灵回身一掌击来,这是她在幽河谷练的“遥击掌”,剑公子是不会的,他急忙闪开。待回过神来时,叶灵早已远去了。他本待再追,心中忽觉索然无味,再也提不起神来,便呆立于风中。
他很在乎叶灵的看法,开始回忆他们之间的每一句话,开始怀疑自己以前的每一次行动,开始比较蝉和叶灵……
明白一个事理,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千百年来,无数人为此耗尽了一生。千古哲人揣摩不透人生的种种因果,更何况他一个涉世未深的平庸之人。生命有时很奇怪,常常让人无路可走,而选择另一段征程;人也很奇怪,若不是无路可走,绝难选择重新开始另一段征程。命运同人千百年来从未停息过哪怕是一刻功夫的较量。
可是每个生命却一如既往的继承着这样的故事,一如既往的走错路,尽管有人告诉他,其实他早该改走另一条路了。
走不下去了,再重新选择,似乎很有所成,其实不过是在浪费生命而已。
岁月蹉跎,在这毫无必要的追求之中。
剑公子同许多深陷在命运旋涡中的人一样,一样的困惑,一样的彷徨,不知该去向何处。这种困惑与日俱增,使他愈加痛苦。他看到了刚才那个茅亭,那里坐着的不是铁龙真人,而是庞坤。
庞坤在茅亭中向他招手说:“云公子,这边请。”剑公子提口气,飞入茅亭,只见月光下亭中石桌上摆了酒具果盘之类的东西,便问:“你要喝酒?”庞坤问:“你知道这是什么酒吗?”剑公子看到酒坛上的字,念道:“女儿红。”庞坤问:“你知道为什么叫作女儿红吗?”剑公子摇摇头。
庞坤说:“这是在一个女孩出生之日,为她出嫁准备的酒,这预示着一个生命的开始和将来,预示着一个生命选择了另一种生存的方式,也预示了一对夫妇的结合,一个美好希望的诞生。这酒,可不是一般的酒,便如同洗手的金盆一样,代表了生命最美好的转折。”
剑公子说:“我不明白。”庞坤说:“你会明白的。当年佛从一粒尘沙中看到了十万八千个众生,看到了他们的苦难;达摩看到芦苇,就看到了渡江的希望,实现了人生最伟大的转折。你从剑中看到了什么?”
剑公子说:“看到了生命执着的追求,追求完美,追求永无休止的境界,直到停留在命运的尽头,终于铸造了生命最辉煌的成就。”
庞坤点头说:“那是伟人之剑。你我现在还不可能如此。有人从剑中看到了人的品性,应该说是从剑招中看出。一个奴颜婢骨的人,他舞出的剑法永远是谄媚之剑;一个胸怀狭窄的人,他舞出的永远是自私之剑;一个阴险狡诈的人,他舞出的永远是卑劣之剑。从一支剑,可以看到他未来的人生,也可以从许多人的剑中看到武林的兴衰。可以说,这就是武林剑会的原因,武林剑会最不为知的秘密就是它最重要的目的,正是从剑法中看出各派人士在武学上的造诣,断定武林的兴衰。武林剑会就是一枚棋子,它永远在别人手中操纵着,五十年前,南方剑派掌门人舞了一套剑法,便大有谄媚之意,几个月之后,他就给人杀了,而且他不为人知的罪行也被揭露,勾结官府,出卖朋友!大家都知道他被杀了,但都不去猜测他的死缘于武林剑会,也没有人知道其实是他的剑招泄露了他心中秘密。”剑公子问:“这个人是什么人?”庞坤说:“是一个贤人,他用这种方式,控制了武林中的罪恶。当那些拼命想显露才华的人,尽展所学时,却不料自己最真实的品格已经为人所洞悉。这个贤人早就死了,所以现在执行这个任务的是他的后人。或者根本没有这个人。”
剑公子说:“从剑招中看出他的人,本是寻常道理,难道剑会中的人,竟都不知道。”庞坤说:“对他们而言,他们只是需要争名逐利,剑只是他们的工具而已。他们当然没办法知悉。他们从不认为从一个人的剑法中可以知道一个人的心事。他们已经习惯于把剑看成最普通的工具了。”剑公子疑惑的说:“依你之言,这些人根本算不上什么剑客。他们根本不明白剑的含义。”
庞坤说:“是的,他们忙着许多更值得他们去完成的事。他们是整个武林的支柱。其实,剑本来就只是工具,你从剑上看到了如何拯救武林,如何挽回万千生命,那你就领悟了天地万物的奥妙,它也就成了工具,你也就成了会用工具的人。执着于单纯的剑的人,才是真正的舍本逐末,毫无意义。”
剑公子点头说:“似乎有剑在剑外的意思,我好象听家师说过。我虽明白剑在剑外,但却从没放弃过对剑绝对的追求。家师说过,世间事如同泥潭,不用花时间去理会,否则,就会深陷其中,无法抽身。”
庞坤说:“痴情于名利和痴情于刀剑一样,一当有了痴情,就没有别物,只是这一痴是好是坏,就很难知晓了。云公子,人在江湖,总不能与剑过完人生的所有历程,天下毕竟很大。”剑公子心中半疑半惊,一时之间,竟不知怎生是好,半晌方对庞坤说:“我不在江湖。大家守着一口水过日子,不如相忘于各自的江湖。”
庞坤倒下一杯酒,一饮而尽,说道:“有一只井底之蛙,他生活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自由自在,他认为那就是一个天地,一个属于他自己的江湖。可是有一只鸟飞来告诉他,他连同那口井,也在天地之中。”
剑公子疑惑的看着他。
他继续说:“便如同你,以及你手中的剑。你以为你杀的人不是武林中人?”剑公子说:“他们死于我的剑下,但我们并不认识,他在他的江湖,我在我的世界。我们对这个世界从来没有过一致的看法,包括你们,你们坚持的道义,原则,我都不理解。大家各自有自己的原则,维系着各自的道义。你们当然不知道,我的这些年,是在剑的陪伴下长大的,只有我才明白剑对我的重要。它是我的全部,我的生命,也是我的朋友乃至一切。可是你们都要我遵从你们的道义,你们的原则,我不知道什么是善良,什么是真诚,我只知道,这个世界给过我深深的痛苦和折磨,给过我可怕的回忆和童年,我恨这世界,我是在另一个世界长大的,我不会遵从你们的意思。——我对这天下有无穷无尽的恨,恨这一切,除此外再也没有种更真实的感觉了。我实在无法领会到你们所尊崇的,信奉的,用来改变我内心最坚定信念的道义。”
庞坤说:“你很恨这个世界,从你的剑中,我已经知道了。我看到了你的孤傲,冷僻和自私。”剑公子说:“我不知道。”庞坤缓缓起身,说:“入其境,从其令,你既然到了这里,就该明白江湖不会为了你消失,消失的是你,因为你恨的,正是恨你的。”
剑公子说:“可是我本来就无心来的,是你们的剑引我来的。我知道我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随时都有可能死去,这是个随时令我死去的地方。但我留了下来,因为我想看看那把剑,死亡是我无数次劫难中最有可能出现的事,这一次,是最有意义的一次。”庞坤淡淡的说:“这一次最没有意义了,这,便是你宁可不要性命来看的宝剑,你觉得很好吗?”
庞坤缓缓抽出了剑,一把看来似乎普通的剑,但剑公子立刻感到一种赏心悦目的美。这才是一个真正的剑客最大的满足——
每一个细节都妙到毫厘,恰到好处。一定可以让使剑的人如鱼得水,如虎添翼。
剑公子不禁说:“十年磨一剑,功到自然成。此等好剑,人间天上,再难觅得。”庞坤看看剑,又看看剑公子,问:“那你为之而死,用这把完美的剑杀了你,与他永远在一起,你愿意吗?”“当然。”剑公子毫不犹豫的说:“同一支完美的剑永远在一起。只有干将和莫邪作到了。那是何等的快事!”庞坤说声“好”,手起剑落,剑光在夜空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向剑公子身上刺去。
忽然间人影闪动,孙怜已抢上前来,笑说:“公子何必下如此重手?”庞坤心中知道剑公子不可救药,长剑抖动,已抢攻上去,使的乃是‘百草扇’中的一招‘兔丝缠女萝’,孙怜见他招式缠绵不绝,便使劲拂去,劲风过处,庞坤怎么支持得住,在空中打了个转,好容易把持住身形,又回手施了一招‘燕草如碧丝’。这套扇法取的乃是百草虽微,其力可巨之意,故招式之中,力道来于八方,彼此似散实连,颇难破解,他以前以一柄纸扇,将这扇法运用得炉火纯青,绵绵不绝的威力甚为厉害。此时虽是用剑,剑刃虽窄,剑风却广,但他连用两招,都给孙怜很轻易的格开。他被孙怜发出的劲气弄得溃不成军,心中不免又惊又疑,不知这妇人是何来历。
当下他陡然变招,使的乃是一招‘青青河畔草’,大有春风起而生,迢迢了无垠之势。孙怜手不用铁,靠的乃是一股劲气,自然略处下风。此时他以广阔无边的剑气,将二人锁于茅亭之中,剑气之中,更多了不少锐气。
这锐气唤醒了剑公子,他在精妙的剑法前一向生龙活虎,当下一招‘高柳鸣蝉’,将庞坤剑上缕缕剑气激得四分五裂,茅亭之中,满是风舞之音;眼里所见,全是风绕之痕。
庞坤立刻改了一招‘离离原上草’,剑气起伏,大有去而复来之势,满载卷土又起之机。剑公子挥手出招,‘萧萧马鸣’,万马奔来,风雷乍起,所恃者不啻万顷雷霆。
两人于剑中所悟,尽展于茅亭之中,几尺见方的茅亭一刹那间风起云涌……
庞坤再出了招‘离恨天外草’,借剑公子‘鸡鸣不已’之力,弹出茅亭,身形转动,说:“来日方长,后会有期;本性不改,必遭天谴!云公子,你好自为之。”
孙怜问:“他为何杀你,你为何不还手?”剑公子淡淡的说:“不知道。”他忽然发现他心中除了剑之外,还有了别的东西,还有了一种不知是不是道义的东西,这个他不了解而又十分为之感到恐惧的世界,其实也不是如他所说的那样对他毫无影响。
孙怜说:“我看到姑娘很伤心的离去,还以为你们吵架了,年轻人脾气大,都爱冲冠一怒,老身是不懂了。江湖中事,我更不懂,但是大家有话好好说,动刀动剑的,毕竟不是好事,人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剑公子忽然觉得自己对死亡有了一种恐惧。这种恐惧来自自己的内心深处,他害怕在这个世界上消失,这是他以前从未想过的。他对于生命,从本能的成长,逐渐有了发自内心的珍惜。
只是他不知道,这便是世人对生命最普通的理解。
他看着这夜幕下了一切,便如这漫漫长夜一样,他的心也看不到一丝光明。
孙怜说:“这山上有厉害的阵法,我不大会破阵,咱们硬闯一下如何?”剑公子还未说话,便听有人说:“何必硬闯,这阵法虽厉害,不用时也强吗?”孙怜说:“刚才我明明被困住了。”只见一个灰衣老者飘然而来,说:“这些年,你都去了哪里?”
孙怜问:“我们认识吗?”老者:“小怜,当初你选择了云大官人,不知这些年你在哪里,云家被害了,你也音信全无,一去不返!”孙怜叹说:“我选错了人,做了天下最错的事。可是当时我饱受凌辱,过着最低层的生活,我连做梦都希望自己有一天安乐的日子过,可是人毕竟是与痛苦相生的,没有了这个痛苦,就会有另一个痛苦,我一去就后悔了。他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他要我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杀了他。铁龙哥,你过得好不好,看看你的龙华谷,应该过得不错。”她语气平淡,其实内心激动,犹如惊涛骇浪,不可遏抑。
铁龙也一样。
他多年来潜心铸剑,心里从未忘记过那个街头卖艺的女子,那个身世可怜的小怜。他们曾在月光下捕捉流萤;在风雨里捡拾落花;他在打铁的时候,她在一旁低低的唱歌,“流水柔啊落花香,我为你想断肠;天上下雨地上流,我为你补衣裳。……”
但当时铁龙只是一个贫穷的铁匠,他们在一起只能过贫穷的生活。
岁月就是如此奇怪,当初渴求富贵功名的人,渴求一朝成名天下知的人,在岁月的沧桑之后竟都不约而同的后悔于当初的选择;岁月始终承载着那些对生命充满希望的人,束缚他们的灵魂,记载他们的成败,最重要的是留住了他们的记忆,使他们能够蓦然回首,如梦初醒。所以李太白才能‘恍惊起而长嗟’,苏东坡曾高歌‘人生如梦’,辛稼轩大叫‘可怜白发生’,可怕的岁月,让一切包括生命和希望,都死亡了。
剑公子实在无法明白,两个老人内心的悔恨和无奈,不知道他们心中古老的回忆。
铁龙真人半晌才说:“龙华谷人才鼎盛,武林十三派都难以与之相提并论,只是可怜我的岁月一去不回。几十年的光阴无处寻觅。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好与不好,其实又有什么不同,我是武林中武功和智慧的典范,是天下人尊严的最高尽头;是那些希望在武林中扬名立万的人心中最高目标。不过快乐在我的眼里,是那么遥远和陌生。三十年前,我就把我的幸福交给了一条不为人知的小河,它早将它们带到了一个谁也无法找到的地方了。”
孙怜拉着剑公子向亭外走去,一言不发。
两个人各怀心事,只觉世事捉弄,人生如梦,——孙怜当初不也是埋葬了自己的一切吗?为了生活,为了好的生活,她不知自己是不是在牺牲,只知道自己做了一个选择,只觉它令自己痛苦,一种忍痛割爱的痛苦。铁龙见他二人越走越远,不由大声问:“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孙怜停了下来,没有回头,说:“好与不好,其实又有什么不同。今天的好,明天就不一定好了。今天的好,也许在明天看来,正好埋葬了自己当初的一切。”
冷月无声,清风徐来,每个人生命中都有特殊的日子,它们之所以特殊,是因为别人无法知道它为何特殊。别人不能感受你的心情,那些复杂的渗透着你人生经历的关于往事的感伤,那就愈加弥足珍贵。
孙怜和剑公子此刻就是如此,一个情动于中,一个无动于衷。
二人回到客房,孙怜如同以前一样到叶灵房中收拾,叶灵心绪万端,不知该如何是好,孙怜强打起精神,说:“姑娘,明日就是剑会,早点休息吧。”
叶灵说:“我忽然觉得心灰意冷,这剑再也不想用在剑会上了,这里事情一了,我想就去西域一行。我想了很久。”孙怜问:“姑娘要办什么事,老身正好要去找一个故人,等这边事一了,我就起程,不如我替你代办了吧。”叶灵说:“前辈一路上对叶灵关怀备至,晚辈实在无以为报,又怎么敢再劳动前辈。”
孙怜说:“其实我一直放不下一个人,现在可以放下了。我——我见到了我的心上人。”“什么?谁?”叶灵问:“在龙华谷中吗?”孙怜叹了口气,说:“不错,这次我很希望能见见他。其实只要看看他到底过得好不好。他让我伤心,是很高兴那种伤心,爱情,我终于明白了什么是爱情,一百年,都不会改变!”叶灵问:“那您还去西边?”
孙怜说:“西边有一个传说,一个关于孤木派的传说,我想去看看,也许,这个传说与世人所说完全不同。”
叶灵强打精神,说:“那我去就是了,前辈和旧情人见面,才刚一见就要分开,太不公平了。也许孤木派会更加可怕,凡是到那里的人,都会在一夜之间成为武林高手,将本门武功发挥到极致,他们都说得到了一套内功心法。那些本来只是江湖中二三流的脚色,在一夜之后,都成为武林中绝世的高手。不过,任他们武功再高,都逃不过离奇死亡的命运,有人说,这是源于暗杀。”
孙怜说:“可是大家都想去试一试,他们在武林最底层缩头缩尾的惯了,都想一偿成为武林绝顶高手的夙愿,体会武林高手所处的境界。每个人都如此为了出人头地,不惜以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宁可以死亡这种绝望的方式来下他们的赌注。因为他们以为得到了至高无上的武功和地位的时候,还有可能保持恬静舒适的生活。我要揭开这个谜底,让那些孤注一掷,以身犯险的人重新回到自己普通快乐的生活中去,让他们失去一个引领他们走向死亡的魔鬼般的诱惑。这也是我人生的最后一个目标,为了让许多梦幻的人生能够回到现实中去。”
叶灵无力的说:“既是如此,我也这么想,那我们不如都去吧,一个人想干一件事,如果他真的想做的话,没有一种力量能够改变的。”
她黯然的来到院中,剑公子早入睡了。她在窗外看他睡的正香,不由叹说:“剑,你明白我是怎么坚守道义的吗?”不觉泪如雨下。
此时苍苔露重,夜鸟啼悲,更加引人伤感。
她为救剑公子,改变了不少事,得罪了不少人。她心中也明白,自己不能为了报恩而陷于不义之中,她去孤木派,当然抱了必死的心。因为她明白孤木派美丽的宫殿,武功高强的帮众,是天地间最顽固和可怕的力量,是她所不能消灭的。她甚至不能肯定自己会控制住对高深武功无限追求的欲望,而成为孤木派又一个俘虏!……
至少她可以离开剑公子,对所有的人,所有的事,总算有了一个交代。
她一个人静静的在院子里想着,想到云知音去杀皇后,同样是一件比登天还难的事,可是她仍然去了。因为她明白,皇后不死,天下定必大乱,因为皇后是一个记载着报仇欲望的载体,她生活的全部意义就是祸国殃民,以作为对她失去爱情的报复。皇帝有这么痴情吗?他包容和深爱着一个和状元私奔的妻子。这太不可思议了,他们都不约而同的做了爱情的殉葬品,埋葬了自己的理智和良知?而我和南宫浩呢?我们有爱情吗?
她想了好久,孙怜推门出来,轻声说:“你的脚步声很轻,但心事很重。”叶灵问:“听说你同四大高手交过手,你见过皇后吗?”孙怜面色一怔,缓缓说:“你恨她,是不是?她害了你一家,你应该恨她。我……我真后悔几十年前没有结束一个皇后的生命,……可是过去的事,根本无法改变了。”
叶灵说:“我在想,皇帝为何那么纵容她。那么爱她,真的是因为爱情吗?”孙怜说:“皇宫之中,争名逐利,这个皇后十分聪明,是她帮皇帝夺取了帝王之位,是她让皇帝失去了所有的对手,是她让皇帝成为高枕无忧的皇帝。如果太子和太子妃之间是真正的爱情,那么皇帝和皇后,最多只是两个互相利用的工具而已,在他们身上,写满了人间最丑恶的事情。”叶灵问:“您知道事情的经过吗?太子是怎么追回太子妃的?”
孙怜叹说:“他同云忠追了一千多里,终于追上了他们。当着那么多人,太子跪在太子妃面前,求她回去,太子妃跪了下来,说她对不起他;太子还决意同他一起流浪江湖,远离皇宫的争斗,……只是可惜,他们后来,就在那个地方,都重新做了一个选择,离开时,太子就不是以前的太子,太子妃也不是以前的太子妃了……回到皇宫,当时跟去的人就一个个都死了。”
叶灵静静的立在窗外,阶前的风丝丝吹来,她第一次有了路漫漫其修远的感觉,要坚持一个东西,太难,太子,太子妃,父亲,还有她和南宫浩,不都难以坚持吗?人生太过复杂,生命太过脆弱,所以她一定要坚持自己对于道义的追求。正是这种锲而不舍,使得她哪怕在最艰难的关头,也能找到自己活下去的理由,找到一丝光明慰籍。
六月初一是一个神圣而庄严的日子,对于剑客们而言,将自己苦练的剑法,成为在高手面前显耀的手段,实在是一件莫大的幸事。
铁龙真人已经是第五次操办剑会。这几年武林中人才辈出,风起云涌,所以这次武林剑会来了不少新人,龙华谷的演武场上人潮来往,络绎不绝。
叶灵对剑公子说:“在台上坐的,乃是黄山、西陵、真武三派掌门人,他们对于剑的研究,早已出神入化。按理渺云山也会有人来评剑,这次似乎没来人,你看中间那个位置是空着的。”剑公子见上面五张椅子,果然空了一张。
叶灵在自己的位置坐下,孙怜立于左侧,剑公子立于右侧。坐在左右的也就二三十人,全是各派的掌门人或是高手,其余的人立于左右,闹个不停。
叶灵说:“他们无论是谁,都可以把自己的剑招使出来,也可以用剑阵,用来破武林四大高手所布下的剑网,到时你们就可以见到了,这张剑网乃是当年空空老人所创,四大高手以气相控,一共是六百四十枝剑,以八卦阵形排开,一般很难有人破解,能撑上一柱香时间,就已经很不错了。到时你可以试试你的剑法。”
“以一枝剑对六百四十枝剑,看来似乎不公平,也许空空老人本来的目的,是让练剑之人明白,一枝剑的作用,毕竟太小。不料现在却成了比试剑法的方式。”孙怜低声说。
叶灵说:“此言不虚,所以这阵法无人能破,加之历年来多人研究,不断改善,威力更加猛烈。”
孙怜问:“四大高手,当世之中,谁可以称为四大高手?”叶灵说:“黄山派掌门人陆真,他的‘松云剑气’在三十年前的武林剑会上就已经天下扬名,这几年虽不太参与江湖事务,但武功上的修为,自然是更增了;西陵派掌门人见性神尼,一套‘观音神剑’,扫尽天下不平,自然算是一个;真武派掌门人风飞道长,一手‘天宁神剑’,已经练了六十年了,不过真武派规矩太多,门人多有怨言,所以这几年门丁不旺,但留下来的都是好手;还有一个人,其实……他也说不上武功高强,只是人品不错,仁义善良,江湖上送他一个高手的称号罢了。”那另一人便是南宫浩,人称‘神箭追光’。
可惜这位‘神剑追光’,如今却坐在叶灵的对面,尽管隔了许远,两人还是看到了对方,看的心里一震……
孙怜独自说:“仁义善良,那才是当之无愧的高手。”
剑公子问:“四大高手,是不是经常和人比武,谁也比不过他们。”叶灵叹说:“真正的高手,他们通晓天地的伟大,明白大自然完美的结构,那是一种人力无法超越的境界,所以他们很谦卑,孜孜不倦的投身于剑的精义之中,这是一种绝对的虔诚,而不是一种无所作为的故弄玄虚。云天,这个你毕竟没有体会,否则你就不会杀人了。”
剑公子不服气的说:“自然的伟大,我早就明白了的。”叶灵问:“那你可知战胜自然的方法?”剑公子说:“练剑。”
“怎么练?”叶灵轻声问。
“参悟它的道理,明白它的要义,利用它的力量,成为它的一部分,得到生命的源头。”叶灵说:“一个人岁月有限,就算穷他一生之长,也无法同千年不改的自然相提并论;一个人力量有限,一场风雨说不定就会葬送他的性命;一个人所知有限,不可能一切从头开始。云天,你还是不明白,只有人联合起来,一起传承文明,探索自然,对付天灾,度过劫难,才能成为天地间冥冥之气的主人。云天,孤独的寻觅剑中真义的人,注定如同沙漠里寻找水源的人一样,必死无疑,他的一切追求,必将成为大漠风沙永远的陪葬。”
剑公子身边从来没有朋友,他根本没有机会明白剑的传承,剑的发展,需要一代代成千上万的人共同探索。他对叶灵的话一点也不信,毫无触动,如果不是叶灵所说,他连听都懒得听。
孙怜却大有感触,说:“正义和邪恶都是这样发展和成长的,明白这个道理的人,实在太少了。”叶灵说:“那是因为这个过程太漫长,人的一生太短暂,夏虫不可语冰。如果人能很快的感受到剑的发展,感受到自己不足,感受到自然的浩瀚和伟大,那么他们会很认真的去学习,尤其是当他们看到一代代关于剑的真义最辉煌的成就很明显的展现于他们眼前时,他们就会受到鼓舞,得到勇气。剑,毕竟代表了智慧、力量和勇气,是一个人不能缺少的生存的依靠,所以,凡是关于存身立命的研究,都是关于剑的研究,能领悟到这里,真是叶灵的大幸。”
孙怜笑说:“你好象心不在焉,你在看另外一个人。”
“可恶的皇后,”叶灵自然的恨恨的说,“她毁了我的一生,她那枝罪恶的剑,杀死了我所有的幸福。”孙怜问:“为什么?”叶灵说:“他叫南宫浩,当年是南宫大将军的儿子,也是我的……可是,可是他在很小的时候,就遭受到了最残酷的宫刑。”
孙怜倒吸了一口凉气,说:“那……我好象并不知道。”叶灵说:“我也是刚知道的。是狱卒干的,如果当时有一枝正义的剑杀死皇后……天下没有正义的剑,就没有幸福的未来。”孙怜叹了口气,并没有说什么。只见人群渐渐安定了下来,叶灵和南宫浩互相看的更真切了,只是相顾无言,惟有惆怅。一种刻骨的相思,两处莫名的感伤,风很凉,阳光照来,竟没有一丝温暖,冰一样的心,融化成心里的泪……
陡然间剑气霍霍,场中已多了几百枝剑,剑光交织成一片迷幻的色彩,织出武林人离奇的梦想。——他们为了这次剑会,不知花了多少心血。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重门的深锁,禁涸不住内心对于名利的渴望,对于胜利的需求。
一个少年跳了出来,他是从一张椅子上起来的,能够坐上去的,都是高手,他就是真武派大弟子罗耘。叶灵回转心思,对剑公子说:“这是真武派弟子罗耘,在武林中小有名气,真武剑法,看他能使出多少。”
罗耘抱拳说了名姓,便飞身往剑阵中钻去。叶灵说:“这招是‘疑是银河落九天’,用得倒也不错,这剑阵虽猛,但他使得谦卑,以柔克刚,留了后劲。”罗耘甫入剑阵,便觉出剑影匆匆,剑气扑面,急忙换了一招‘碧天如水夜云轻’,剑阵中的劲气去向,风飞大师说过无数次,每次他都认为自己能够在里面来去自如了,可是,当真正面对剑阵时,他还是手忙脚乱。当下一招一招按风飞所言施出来,“云边雁断胡天月”,“黄河之水天上来”,“碧海青天夜夜心”,“三山半落青天外”,一招一招,连绵不绝。
叶灵摇头说:“他根本不知道剑的真义,乱打一气,完全是别人怎么说他就怎么做,没有人在身边,他就会手足无措了。这简直是明显的死亡之剑,毫无主见。这八卦阵势,就如同世事,倘不分而化之,择其重者而应对,只有死路一条。他再不住手,只怕真会丧命。”
罗耘早已累得满头大汗,六百四十枝剑,三大高手的剑气,将他凌乱的天宁神剑逼得无法施展。他急忙在百忙中还了一招“同是天涯沦落人”,借着八卦剑阵的力量,一跃而出。出了剑阵,他不由全身一阵怅然,没有了剑阵的压力,身子一下子非常舒适,可心里却非常沉重,一年的准备,十年学剑的结果,就是一个失败吗?
他已经不能再跳进去了。尽管他很想进去。
他向风飞看去,风飞的脸上满是不悦之色,当下只好灰头土脸的回到自己所坐的位置,旁边一位青年已经向场中走去了。
须知剑会之上,比试的是年轻人,但其实较量的却是他们的师傅,他们的前辈。风飞调教他十年,不到十招他就败下阵来,风飞实在是没有颜面,心想:下面来的人,我一定要尽力压制他们,让他们不到十招就败下来。
来者是黄山派大弟子甄龙,叶灵向剑公子二人说了他的来历,他早已施招“松风吹晚林”,跳入剑阵,他明显要沉着得多。前事不忘,后事之师,罗耘的教训使他下一招“明月松间照”使得更加如鱼得水。剑气相和,耳边犹如鸣钟起鼓;身形飞转,四周多少长剑林立。他再使招“松月夜窗虚”,愈加得心应手,连着发了几招,“过雨看松色”,“白首卧松云”,“云中不见君”,“野径云俱黑”,竟是音声相和,气剑相随,相得益彰。
叶灵冷冷的说:“这人投机取巧也罢,偏偏奴颜婢骨,哪里是在破阵!分明是投降,他这样打下去,一辈子都屈服于阵中,这人练的乃是虚滑之剑,终于会沦为奸诈之辈,卖主求荣之人!一点骨气都没有!”陆真催动剑气,“啪”的将他推出阵外,面色极是难看,甄龙只觉莫名其妙,自己那招“云深不知处”还没有使完,便“人身不知处”了!便如同一个拍完马屁却得不到好处的人那么失望!叶灵自语道:“陆真为人正直,怎么教出这样不成器的弟子,看来他在外面一定结交了不三不四的人!”孙怜说:“他是黄山派的甄龙,哦!我倒想起来了,他早就秘密进了官府,如今已是个五品的官了,专干杀人的勾当,为的是给那些贪官污吏扫除异己!”
叶灵皱眉说:“朽木不可雕也!历来只有天下大乱,武林中人鼎力相助的,哪有武林中人混水摸鱼,欺压不会武功的百姓!云天,这二人的剑法还行,可惜为人之中,大有毛病,你记住了吗?”剑公子点点头,其实并不明白,只见一个少年公子自人群中跳出来,抱拳说:“在下唐非,各位多多指教!”他一展身形,飘然而进入剑阵,剑公子说:“这身法不错。”叶灵见他在剑中来去自如,不由叹说:“游刃有余,这才是真正的游刃有余,他的剑法轻灵古怪,但是太过自负,用于对付敌人,这等轻狂之剑,便是犯了大忌!”那少年身若惊鸿,剑走游龙,顷忽间已打落十几枝长剑,八卦剑阵,立时一乱,叶灵惊说:“糟了,他如此乱打一气,终归是斗不过剑阵的!”说至此时,那少年已陷于剑气之中,叶灵、南宫浩、庞坤、唐经雨同时跃起,向剑阵而去,四人轻挽长剑,一齐出手,空中却有人叫道:“退下!”四人只觉一股力道直冲过来,硬生生被逼回原位,只见渺云神尼抱着那少年公子,已然飘出剑阵,落地下来,少年兀自笑着:“我还没破那剑阵呢!”渺云说:“留着你的小命,有何不浩?”便向预留的空位而去,铁龙真人四人一齐起身,叶灵等也都起身相见,渺云朗声说:“阿弥陀佛,武林中人才稀少,连老师也没了不成!”少年不服气的说:“宗师的功夫天下无双,我也不怕你们,渺云师太,你有本事,便同我争这天下第一,凭什么你们每次剑会都作大!”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叶灵向南宫浩看去,南宫浩立即会意,道:“兄台,天下第一的封号,历来都不是争夺而来……”唐非冷笑说:“那我便来争一次!什么破剑阵,这么厉害的剑气,谁破得了,你们有名师指点,说得好听是传道授业,说不好听了还不是把这剑阵中的机要私下说了,等我们一进剑阵,你们便手下不留情,还出手救人,,好不要脸,有本事,咱们真刀真枪面对面的打一次!”渺云说:“小施主,你可知这剑阵的来历?”唐非说:“这是少林,、真武各派共同创出,乃是以八卦为形,以四空为体,蕴含天地变化,人生劫数,须用高手内力相控,所向之处,千军万马,亦难抵抗!”渺云说:“这便是了,真正破了此阵,便明白了越多的天地人生,令师既是天下无双,便该明白剑阵的破解之法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唐非说:“剑阵虽妙,我却觉得,驾御之道,为何成为秘密!你们控制了剑阵,便是控制了练剑的人,这才是意义所在!”
叶灵笑说:“公子既然不服,要同别人过招,等剑会过了也不迟,今日乃是试剑会,不是比武会!”唐非说:“不是‘不是’,是‘不敢’吧!”叶灵说:“错,我便与你比试比试!”她缓步上前,不容那少年有反驳的机会,“出招吧!只有亦一枝剑!”她起手便是一手“鸟鸣桑颤”,居高临下,唐非横剑相拦,剑气穿空,唐非笑说:“进阵吧!”身形一展,已然穿了进去,剑公子展剑而上,大声说:“我来!”已先叶灵一步,穿入阵中,他自小练剑,在剑中只觉无比亲切,便真如到了水中的鱼儿一样,出剑之时,只觉自己与剑已为一体,六百四十枝剑,无不为己所用!陆真、风飞、见性、渺云四人欲收剑阵时,唐非冷笑一声,手中长剑一绕,数百枝剑陡然一转,向剑公子杀去,但见漫天剑雨,齐整整的犹如箭发,连渺云神尼也吃了一惊,不料这少年竟如此厉害。
剑公子也不示弱,展动身形,一招“鸡鸣不已”,剑气穿空,有若奔雷,一时风走剑转,将那唐非围在垓心。唐非转动身形,左手一扬,劲气到处,长剑纷纷,又朝剑公子逼去。孙怜叹说:“这少年太过心高气傲,出手又重,待我出手收拾他。”叶灵说:“不错,应对这等‘轻狂’之剑,应该用你的‘沉着’之剑。”
孙怜一边应着,一边剑随人动,飘然而去。她大袖一卷,已将六百多枝剑卷于一处,抛到地上。唐非欲出力控剑,不料所出之力,如石沉大海,毫无回应。他大笑一声,说:“唐某败于人手,无话可说。”将手中之剑,往地上抛去,青石地上,只留下了一个剑柄。
渺云神尼缓缓起身,说:“唐施主不叫唐非,而是巫山唐家的人,不知老身说的对不对?”唐经雨缓缓起身,说:“师太何以得知?”
渺云神尼“哼”了一声,说:“贫尼几十年来,甚少在江湖上走动,你道这次参加剑会,是为了什么?巫山唐家多年来处心积虑,要置武林于死地,灭高手于一役,哼,你们以为我中原武林没人了吗?”叶灵等人不觉一怔,巫山唐家隐于巫山,从未有过什么传闻,若不是上次唐经风出面歼灭毒杀手,大家根本就不知道巫山有唐家。难道他们同武林有什么过节?
渺云说:“这十多年来,你们出没于武林,要借医仙的威望,网罗武林的英才,医仙病逝,你们索性冒充医仙,你以为我的渺云二善使是真的要你们治病吗?区区顽疾,自幼就学习医道的渺云,难道居然解决不了,何必劳动医仙大驾。贫尼早就看出了端倪,你们并不姓唐,唐天功也不是唐门中人,而是东瀛忍者,当年十大高手齐来中原,欲盗我中华武功,被武林十三老逐出中原,九大高手含羞自尽,令尊却留了下来,因为令堂便在那个时候生下了你们四个女儿,她难产而死,令堂乃是唐门的一个婢女。这些,贫尼不说,只怕很难有人知晓了。”
唐非说:“不错,在下借医仙之名,看似救人,实则害人,他们都给我以东洋忍术,迷了心智,增了武功,杀了你们,中华武功,还有什么是看不到的!”渺云冷笑说:“贫尼派二善使前往,就是为了救这些人。唐经风,尼怂恿铁龙真人广收门徒,我也早有所闻,所以铁龙真人果真收了数百门徒,你的一场心机,付诸东流,是不是很后悔?”
唐经雨面色惨白,说:“家父好意到贵国切磋武艺,不料你们执意杀人,酿成大恨……现在事情已漏,还有什么好说的。……”
唐非呸了一口,说:“怕什么,凭咱们四人之力,也可同他们闹个天翻地覆,切磋不成,咱们就来比试,比试不成,咱们就来杀人。”见性上前几步,大声说:“大胆丫头,这几年咱们的功夫,你也学够了,人还没杀够,若是不过瘾,连老身也一块杀了吧!”
她手上一动,五枝窄剑已经出手。西陵派‘观音神剑’能够一心几用,一剑多发,见性现在已经能够练到“五手观音”的境界,一心控五枝剑。剑身如针,人称“针剑”,剑剑交错繁织,极为厉害。
唐非双手一振,褪下男装,大袖飘飘,长发散乱,已经向那五枝剑攻去,众人见她招式奇特,如仙如幻,似来似去,飘忽无影,恍惚无形,宛若月女升天,寒娥舞袖,漫天里香气如兰,扑鼻的味似新桂。
叶灵不由叹说:“她虽然轻狂,可也有些本事。”忽然空中黑影闪动,黑娘子唐经风飘然而来,大声说:“霜妹,快走!”
唐经霜说:“敌人越多,打起来越有意思。姐姐,你就看我怎么收拾他们!”她身如游龙,来去如电。
那五枝剑织成一片完美的剑网,因而使她成为一个穿梭于网中的精灵。黑娘子唐经风说:“渺云,我们已经叫了邪派杀手前来,胜负成败,在此一役!”一时间人影不断,演武场四周的大树上不知站了多少黑衣蒙面人。唐经风笑说:“他们一向被你们称为邪人,你们对他们恨之入骨。不过他们一样有心灵,有智慧,有武功,可以成为你们的掘墓人。今天你们的失败,是因为你们当年不愿同我们切磋武艺,现在你们就为你们的孤傲和错误,付出你们最彻底的代价!让血和生命来结束这个故事吧!”
唐经雨面色惨白,庞坤在她身边,她不敢抬头看,只听到庞坤在耳边说:“回头是岸!”唐经雨颤声说:“我……我也不想,你明白吗,我们从一生下来,就注定没有普通的感情,注定是一场仇恨的延续,一场血腥的继承……”
她手中长剑在发抖,唐经霜大叫着:“三妹,杀了他!”她一咬牙,剑一抖。扎在庞坤胸前,庞坤让也不让,看到血流了出来,反而说:“扎得好!”唐经雨这一招就再也没办法使全了,她抽出剑来大叫一声,向渺云神尼冲去,她其实不是去杀人,而是去送死。
她的手毫无章法,她的心满是矛盾,阳光下清风吹拂着她的美丽的面庞,这个美丽的世界,正在经历着血腥的洗涤,这个美丽的人生正在被血腥淹没,整个世界来到末日,整个人生进入绝望,她向一只美丽的鸟儿,悲哀的扑向天地间的厉箭;也如同一只漂亮的白兔,扑向深不见底的深渊,她感到泪水在眼中打转,看到渺云神尼举起了剑,“噗”的一声,她一声惨叫,倒在地上。
唐经风飘然而来,扶起她来,问:“怎么样?”唐经雨感到疼痛得失去了知觉,说道:“大姐,杀了他们!”唐经风点点头,来到场中。
空中一团混战,乱成一片,顷刻间便难分难解。渺云神尼朗声说:“迷途不返,自寻死路。”
她跃至空中,盘坐于众人之上,口中念念有词。这是她苦心孤诣多年创出来的咒语,依《清心普安咒》而创的音功,这神奇的声音,会挫伤激进者的斗志,会削弱高手的内力,也能增进正义者的信心,和勇敢者的力量。她虽不是明查秋毫,但也早知有一场正邪大战,为此准备了多年。今天终于派上了用场。
其实在她心里这工夫是为她姐姐,皇后而下的。
唐经风眼见那些黑衣蒙面人纷纷力不从心,招式渐慢,竟至跪地求饶。唐经风的心忽然凉了。孙怜抬头看着渺云神尼,不由叹说:“宝相庄严,白衣观音。”也合十而诵。庞坤呆呆的看着唐经雨,唐经雨呆呆的看着他,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树巅之上忽然多了俩人,一个就是唐天功,一个是他的四女儿唐经雪,这四姐妹看起来竟然一般无二,只是唐经风蒙了面,人称黑娘子;唐经霜扮作医仙,出没于江湖;唐经雨以唐经风之名,在江湖上行走,后来投身龙华谷;唐经雪一直在家中勤练功夫。是以给人造成唐家只有一个女儿,名叫唐经风的误会。唐家这么隐瞒,自然有他们的意图,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他们真实的一切。
唐经雪白衣胜雪,玉面微霜,宛如当日唐经风巫山抚琴,迷倒众生。她回头对唐天功说:“爹,我破了这老尼姑的音功。”她身形一展,长刀到处,音带风云,席卷天地,地上刀剑齐动,一齐杀向渺云。
陆真,见性,风飞三人也仗剑上前,出招相拦。见性三枝剑斗唐经霜,两枝剑斗唐经雪,依然疾若闪电,迅猛刚烈。风飞出剑颇有风范,“九天八月即飞雪”,“黄河之水天上来”,“天涯地角有穷时”,一招一招,有条不紊;陆真出剑神速,早已游离于“松云剑式”之外,化整为零,随意而为,潇洒有度。
见性一连出了五六十招,剑式渐乱。其实“观音剑法”并不能一心几用,所谓几剑连发也是一枝剑一枝剑的控制,必须按固定的顺序控制,主要是一个快字,只有快了,才好象一心控制了五剑。如果是同一般人对阵,把对方迫得无法还手,这样便足够了,但现在是同唐家高手对打,一时竟有些手忙脚乱起来,五剑的威力使不出来,她喝声“收剑”,五枝剑立刻回到她手上,凝为一把宽宽的宝剑。当下剑一绕,直奔唐经霜。
唐经风对唐经雨说:“你别动,我去助她一臂之力。”她提剑奔去。不料斜刺里杀出一个人来,长剑挡路,剑光逼人,正是南宫浩。
叶灵心里一动,想:他以弓箭闻名,若是用剑,岂不是弃长取短?
只见二人一转眼间已经斗在一处,叶灵看了一阵,寻思道:他的剑若有若无,乃是最难练的无形之剑。又看了几招,不由心里一酸,想:这剑太过悲伤,终究不是一条出路,乃是一把伤心之剑。心中不免郁郁,只觉上天对他不公,他作尽善事,却深受折磨,上天既然没有给他一个完整的躯体,便该屏蔽他所有的感觉,为何让他成为爱情路上无助的灵魂,他能走出来吗?
唐经风剑走风云,南宫浩气带长空;一个灵动异常,一个迅捷无比;一个豪气干云,一个郁结缠绵;来如闪电去是鸿,飞转身形谈笑中。一剑之力十年苦,磨出长剑斗苍穹。二人虽是青春年少,但功夫上的修为已非常人能及。
场上此起彼伏的厮杀更加惨烈,剑公子看得开心极了,血在剑尖飞扬,织出一幅壮观的画面,前所未见。他当然无法领会这里的正与邪的挣扎,心灵的扭曲和人性的悲哀,以及仇恨力量可怕的蔓延。
叶灵来到剑公子身前,说:“你看渺云神尼的内功已将耗尽,咱们同唐天功比一次剑,看他东洋刀法到底有多厉害。”剑公子点点头,二人并肩而出,双剑齐发,施招“鸡鸣不已”,向唐天功攻去,唐天功冷笑一声,刀光化作千万道耀眼的光芒,与二人剑上的声音相合,立时光芒万丈,音传千里,将二人团团围住。
双剑齐发,“一鸣惊人”,“鸟鸣桑巅”,“鸣钟起鼓”,……激起千层气浪,但光芒之气始终不绝,二人只觉光环罩来,全身一阵发烫,逐渐酷热难忍,如入火炉。剑公子大声说:“我们冲出去。”叶灵说:“出不去,以真力破他的真气。”
当下二人合力,一招“鸣声在外”,直指光环,哧哧几声,剑气透过光环,直指唐天功。唐天功不料二人还有还手之力,当下手上一扬,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量向二人袭去,二人只觉身上一重,竟是支撑不住,往下就跌。
南宫浩遥遥的看见,心里着急,正要上前相扶,只觉胸前一痛,已给唐经风一剑刺中。渺云忙中运力,将二人托住,稳稳放在地上,便要支撑不住时,一阵笑声忽然随风而来。
只听莫韵祺笑说:“好盛大的剑会!”一面已落入场中,说:“南宫兄,别乱了手脚,这糟老头由我来负责。”叶灵知道他功夫自成一体,十分厉害,因此松了口气。剑公子只觉五脏如焚,十分难受,一面撑着,一面关切的问:“怎么样?”叶灵说:“你能出手助我,这很好。”剑公子心中充满了疑惑,问:“当初为何不跟他们切磋武艺?”叶灵说:“借口一般都是冠冕堂皇的,理由谁都有,东瀛忍者都有好心的话,我们练武,就真的只是强身了!道不同,不能与谋;我们的武功,来自于对大自然伟大力量的体会和运用,而他们的武功,则是对大自然的破坏、摧毁和最卑鄙的利用。他们不知道道神奇的自然之力需要人自己的见解,而简单的以为仅仅是一种不断的索取和利用,他们对整个世界进行摧残,他们根本不懂生命的可贵,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生命;他们心中更没有道义,而只是追求征服自然的满足和占有天地的快乐,杀鸡取卵,涸泽求鱼,不是长久生存之道,为我中华武功所不容,凡是渴求和平、幸福和未来的武林中人都不会与他们切磋夺取自然力量的技艺,剑,你明白吗?”
剑公子不明白,所以只是点点头,心里想:谁都是在为自己编造一个理由。
他看到莫韵祺潇洒的身形,问:“莫公子是在滥用自然之气吗?”叶灵说:“他是对自然之气的运用,融合,而不是如唐天功那样无耻的占有。这就是真正的内涵所在,剑,这才是剑的真义,剑与剑的区别,你在用剑时,心里只有自己,还是也想着别人。”
唐天功不料这少年如此厉害,只觉自然之气,再也不为自己所用了,他的光芒,他的力量,连同他希望,一起消失在自然之中。他苦心经营的梦幻,几十年的计划,终于在这个他不知道名字的少年的一声冷笑中化为乌有。他的身子跌落地上,如同所有的普通人一样,跌了这一生最大最后最惨重的一个跟斗!地面很硬,托住他沉重的身体,他平时滥用自然之气,上天下地,无所不能,此时却丧身于一株古老的树下,阳光射来,照着他死不瞑目的双眼。
唐经风四姐妹都惨叫一声,连唐经雨也飞身过去,四个人围着这个可怜的父亲,一天前他们还在庆贺在武林中布下的天罗地网,这是一个什么样的老天,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命运!
莫韵祺来看南宫浩身上的伤势,南宫浩笑说:“莫兄,剑上工夫更长,当之无愧的自由之剑了!”一言未毕,唐经风,唐经霜,唐经雪已大叫一声,三枝剑挟着天地间最猛烈的仇恨和最凌厉的攻击冲了过来,一切自然之力,一切天地之力,都在她们的剑中凝结,混卷于她们的愤恨之中,长剑闪动,向莫韵祺胸口扎去。
莫韵祺电转身形,左右手各拈了一枝剑,但唐经雪手上那枝剑陡然射来,场上的人都感觉到了那股仇恨交加的力量,四周的人感到了自然的枯竭,如同立在虚空中一样,难以呼吸。连莫韵祺也感受到了自然力量枯竭的可怕,那剑越来越近,真的越来越近,越来越真实的预言着一个伤口的出现,终于“扑”的一声,扎入他胸前,鲜血飞扬,血在空中飞洒,他手上放开那两枝剑,电光石火之间,双手已拈住几滴血来,那血在一刹那间消失,化做博大的力量——“轰”的一声,三个人在这“化血之力”的攻击下,花容失色,玉体千疮,跌于地上。莫韵祺也跌入南宫浩怀里,闭上双眼,但脸上满是幸福的表情。
众人都松了口气,南宫浩低头问:“怎么样?”莫韵祺缓缓睁开双眼,看着他,笑着说:“我真想就在你怀里死去,没有挣扎,没有一切,人活着,太累了。”南宫浩说:“别胡说。”一面替他包扎伤口,莫韵祺呆呆的看着他。
唐经雨过来扶唐经风三人,叶灵几人已将他们团团围在当中,四人只有唐经雨只受了一剑之伤,别的人已经奄奄一息。
唐经雨冷笑说:“动手啊,有正义替你们撑腰,还不够你们乐吗?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她话音刚落,唐经风早已扔出一枚烟弹,四人借着烟弹之力,携着唐天功的尸体,夺路而逃。其余的黑衣人也纷纷落荒而逃。
场上血迹斑斑,尸横一地。
渺云叹说:“剑会就到这里吧,各派弟子,都没有通晓剑的真义,实在可惜。如果长此以往,则大器难成!令人可叹!”陆真等人见了渺云的身手,又见过南宫浩出剑,知道渺云所言不假;加上莫韵祺刚才出手,使他们不免黯然于心,都想:我们十年心血,就得到这么几个不争气的弟子,为何渺云神尼那么多弟子,个个都是神仙般的人物——他们还以为莫韵祺也是渺云神尼收录的弟子。——看来以后得多多的诲人不倦了。
铁龙真人有苦说不出,他中了唐经雨布下迷香,一直施展不出功夫来。——其实若不是渺云头一天知道消息,命南宫浩前来解了唐经雨刚投到井水中的毒药,那么今天所有的人都不会幸存——唐家怎么都想不明白,毒药怎么没有作用。
铁龙心里想:我因她长得象小怜,对她很是信任,不料她作出这种事来,这事传出去,我一世英明,就付诸东流了!他自从见了孙怜,一点防范都没有了,自然很容易就中招;再说唐惊雨一直以来,俨然正义的典范,世间少有,唐家以前杀毒杀手,后来杀剑公子,天下皆知……
渺云说:“若不是我那两个可怜的弟子前来报信,我怎么会来!真是苍天有眼,令我等武林中人,能有生机!我那两个弟子,能够正好在唐经霜那里治病!
铁龙见她如此坦诚,心下不免惭愧,又想:我毕竟是差了他们悟道之人。渺云见铁龙自始至终不发一言,心中暗想:我毕竟定力不足,引来一场厮杀,死伤无数。南宫浩上前说:“师傅,两位师弟的伤……”
本来唐经霜已经快治好二人的病了,但他二人无意中得到这个消息,事关重大,马不停蹄的赶往渺云山,果然,如果晚了哪怕一日,后果就不堪设想了!他们的病,本来再有两日就可得救,这样一来,前功尽弃,唐经霜一死,这世上再也没有人秉承医仙的本领,再也没有人能够救他们了。
这样一来,渺云神尼有了准备,数十个武林高手得以生还,武林重新开始了希望之旅……
渺云叹说:“他们当日既然选了这条路,就应该知道结局。浩儿,天是不公平的,人力是有限的,只有永远不停的将自己同正义连在一起,才能铸就我们完整的生命。”
南宫浩不顾身上有伤,身形展动,向唐经风等人逃匿的方向追去。叶灵、剑公子也赶了上去。余人皆知唐家四人命不长久,自己内伤又重,就都不追了。铁龙真人忙命人安置好人众。他再回头看孙怜时,早已不知去向,不免心中怅然。此时的铁龙,早已不是当年的年轻小伙子,一身的精力和满腔的向往,风华正茂的岁月早已随着荒芜的爱情幻化成古老的尘灰,只留下内心对于名利狂热的执着,他常常问自己:当年的情,是假的吗?
唐经风带着四人飘然离去,但是不久便力衰而竭,停了下来,轻声说:“妹子,我们受伤很重,他们也已经看到了。兴许不时便会赶来,你们先带爹回巫山,我留下来,还可以挡一阵。”唐经雨含泪说:“不,我留下来,你们先走!”唐经雪怒说:“闭嘴,一切都是你的错!你放的药呢,你控制的人呢!你设的好陷阱,让我们处处受人所制,我真替你害羞,武还没比,就先败下阵来!如果是我,如果当初是我来到龙华谷,他们如果有命活下来,我就不是人!”唐经霜说:“都怪我,当初为了沽名钓誉,救了什么渺云二善使,若不是因为两个不怕死的短命鬼,绝不会受人所制。”
唐经雪冷笑说:“我也会,我也宁可不要性命,我好恨,恨那些挫败我的人。”她大叫一声,一时大笑起来,笑声中渐渐变出怪异的劲气,一时叶飞枝摇,漫天绿飘玉泻,纷纷洒来。唐经霜问:“姐,你梦见那个樱花盛开的地方了吗?爹说,我们完不成使命,永远回不去了!”唐经风说:“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唐经雨取出箫来,笑声中箫声悲凉,如泣如诉,四个如花似玉的年轻女子,却已经走到生命的尽头,发出最凄烈的惨叫,心事如潮付与箫,留待百年谁知晓?一生奔波一世劳,飘萍如丝天涯绕。绿叶纷纷,渐渐淹没了唐经雪的笑声,只留下箫音随风,如幽如慕,唐经霜叹说:“妹子,我也随你来了!……”一阵轻风拂来,她软软的跌于唐经风怀中,唐经雪问:“姐,你能活下来,就要替我们报仇。”
唐经风说:“我们滥用了自然之力,受到了它最严厉的惩罚。妹子,你或许可以活下来,我知道你心肠软,我们一去了,你便不会去复仇。你倘若心思狠些,我们也不至于此。”唐经风呸了一口,说:“败类!看到你我觉得耻辱,你粉碎了我们复仇的计划。”唐经雨放下箫,泣说:“那个樱花盛开的地方。姐,告诉我,为什么我们从未去过那里,却念念不忘,为了它的传说、神话而追求一生,而剑公子身处于世,却不明白人间最基本的道义。”唐经雪骂道:“你凭什么谈他们的道义,……”一言未毕,气若游丝,泪若断珠,轻叹说:“十年磨一剑,心事百转心。一场浮云梦,伴我到天明。”已然音止人逝,销香断魂。唐经风一手一个,拥着她二人,只觉她二人身体渐渐冰凉。唐经雨扶着唐天功的身体,说:“姐,你能撑下去吗?”唐经风:“不能了,我的五脏已乱,撑不了多久,妹子,你回巫山吧!别报仇了!”唐经雨说:“为什么我狠不下心,为什么我下不了手!我早可以让他们每个人都中毒的,这是一件很轻巧的事,我害了你们!”唐经风说:“这很好,救了许多人。我们已经被正义束缚,不愿为邪恶出卖自己的力量,妹子,其实姐姐心中也知道这是一件邪恶的事,只是事已至此,不干下去也不行,她二人为此耗尽了一生,一无所获,我们却有了自己最真实的感情。”
“你说庞公子,”唐经雨说:“我知道你很爱他,你真的很爱他。”唐经风说:“可是他爱的却是你,有时我恨你,有时又很疼你,你的心太好了。不象她们两个人,一个说一不二,一个翻脸无情。你的心里想着许多事,太难为你了。……庞公子会来的,也许,他心里在想许多,也许你可以忘了这一切,重新开始……他,是个可以托付终生的人。……”唐经雨泪如雨下。唐经风默了半晌,说:“巫山风雪已去,人间情缘已了,这该是多么快乐的生活!……”唐经雨又回到了往日的记忆中,她们四姐妹如同飘飞的蝴蝶,穿梭于巫山风云之中,琴箫合鸣,音形相随,习文练武,相得益彰,……一场春梦几多时,散似朝云无觅处……
庞坤来时,唐经风已然抱恨而去,唐经雨含泪而坐,低低的吹着箫,见他来了,便说:“你终于来了,为何这么慢,她已经去了!”庞坤叹说:“我是不会背叛我的姐妹的,庞公子。如果你懂得爱情,你就该明白这是一种一生一世的操守,我不能在她去了之后,占有她心里的梦……我负她们太多了,我这一生都抬不起头来。”
庞坤说:“爱情?我没有爱情,我只有悔恨,誓言,以及实现誓言的决心!你以为我真的是庞坤吗?我是真的爱上了你,可是驱使我不顾一切的并不是爱情,而是我的誓言!……”他缓缓说:“你还记得那个毒杀手吗?”唐经雨说:“记得,那又如何,我们杀他,只不过是为了沽名钓誉,为了骗得大家信任而已。”庞坤问:“在光明洞中的事,你们都知道吗?”唐经雨说:“你杀了毒杀手。”庞坤说:“是的,那个毒杀手的确去了。可是这次的代价,却是一个伟大生命经历的最后一次辉煌。我们跌入洞中,那时我才发现,我们竟是出奇的相似,一样的形容,不同的生命历程,我中了自己剑上的毒,是他救了我,因为他身上也中了毒,我们最多只能活下来一个人。他不愿我白白的死去。后来上面都扔下了许多吃的东西,我才有力气出来。在下面三天的时间里,我在绝望中明白了生命、正义、和伟大。我发誓要作一个庞坤,我的第一个誓言,就是一生一世追随我一剑划破的美丽的脸庞,那是我最深的后悔,我一生一世的罪!”
唐经雨说:“你是毒杀手,你说你不是庞坤,他已经死了。……”庞坤说::“本来我们会同归于尽,但他救了我,……他……”一言未毕,只听叶灵说:“救你的不单是庞公子,还有他的妹子,庞知音。”
庞坤问:“姑娘何以得知?”叶灵扬了扬手上的信,说:“令妹曾给过我一封信,本来是给黑娘子的,黑娘子已经去了,所以刚才我拆开来看了,黑娘子太可怜了,不知道她所钟爱的人最真实的来历,也不知道她所有痛苦的源头,其实就是她爱情的希望所在。庞知音不但知道,还亲手埋葬了庞坤的尸体,她也明白那个一病不起正在经历着内心挣扎的兄长正是一个杀手。他还知道你杀了南山十恶中的七个人,知道你已经完全改邪归正。”
庞坤说:“不错,我想起来了,她还说我会用剑,当时我在想,她到底是什么人,原来是她!我还不知道我有一个这么厉害的妹子。”叶灵说:“在光明洞中,若不是她投下的食物,你又岂能以伤病之躯,度过三天,你们跌入洞中时震塌了洞口,所有的人都以为你们死了,也是她找到了一条出口,然后暗示你出来。她更多的事,是你不知道的,可惜她也不知道,不知道武林剑会,会是一个武林中人一同经历的噩梦。她也不知道,黑娘子四姐妹所谓的为了道义和民族,原来是中原武林的一场劫难,真是世事难料!”
唐经雨见南宫浩也来了,冷笑说:“你们都来了,我在想,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世界,真正的杀手居然不会死,他戴上一个伪善的面具,就可以在人间继续逍遥自在,假手别人的面孔,享受着真实的生命和无上的荣耀,云天,庞坤,好动听的名字,好冠冕堂皇的名字,那是正义给他们的伪装,是包容一切丑恶的外衣,成王败寇,你们动手吧!”庞坤说:“我没有名字,上天要我继承了庞坤的名字,那是天意,我也不会杀你,任何人都不愿意杀死自己的心上人!”唐经雨冷笑说:“心上人?你赐予别人最大的痛苦,却把她的妹妹当作心上人!这就是你继承的伟大的正义?这就是你贪婪欲望的再现,这包含了多么美妙借口的欲望,你在我姐姐脸上刺出了永恒的伤口,然后又来追求她美丽的妹妹!你好可恶,你知道吗?你加在她脸上的伤口,心灵上了伤口,感情上的伤口,有多重吗?永远回不来了,她以前是天下第一的美女,却只能蒙面示人,以她的智慧和才能,本来可以在龙华谷中闹出一幕武林自相残杀的的悲剧。这一切只能由我,她一个失败的妹妹来完成,她的一切,希望和未来、幸福,全都毁在你罪恶的剑下!”
庞坤叹说:“我以为你是她,我以为你一直在易容,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不可以易容,那道伤口,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唐经雨问:“象你一样,连名字都改了!你该知道,你的剑毒有如附骨之蛆,你看看她的脸……”她伸手拉下了唐经风脸上的面纱,——
只见她雪白的脸上那道可怕的伤口,如同一道深不见底的深渊一样让人一见就不寒而栗!
唐经雨说:“这道伤口必须每天换三次药,我的二姐不得已投身于医仙门下,学习解毒的法子。庞坤,如果你身上中了剑伤,你是希望伤口愈合,还是永远美丽!别人看着舒坦,自己却疼痛难忍。”
庞坤说:“我现在只有后悔,你不用说了,我已经决定了,我会陪着她一生一世,偿还我欠下的最后一笔债。”他身形一闪,已经来到了唐经风身前,掩上她的面纱,不由泪如雨下,叹说:“早知如此,我便会不顾一切的让你感受到我的爱,那也许会让你的伤口得到些许抚慰,可是,如果你知道我就是毒杀手,你还会爱我吗?经风,一切都过去了,也许这就是老天关于关于一个错误定下的最完美的结局吧!让我们一生都不分开,永远都不恨对方。”
南宫浩对叶灵说:“不错,如果是唐经风到了龙华谷,武林已经完了。”
唐经雨忽然冷笑起来,大声说:“以前我不知道什么是恨,现在我知道了,我会来报仇的,你们一个也走不掉!报仇,将是我这一生唯一的追求!”她抱起唐天功、唐经霜、唐经雪的尸体,身形虽重,但转眼间已经飘出丈余远。
庞坤转头对南宫浩说:“南宫兄台,庞家不能没有庞坤,希望你们能够保守这个秘密!感谢你们给我一个机会,没有上来打扰我们说话,庞坤永远都会记住的。”
叶灵点头说:“你放心,令妹已经叮嘱过了,明天,你就重新开始了!”庞坤点点头,抱着唐经风,飘然离去。
剑公子叹说:“这么美丽的人,都死了!”叶灵叹说:“毒杀手迷途知返,你呢?你明白吗?云天,你可以作一个真正的人吗?永远都不杀人,不过那种杀人为生的生活,好不好?”剑公子说:“好。”其实他心里想:毒杀手不杀人吗?他还不是杀了七个杀手,甚至还要杀我!你们拼命叫我不杀人,自己还不是在杀人,只不过你们觉得有一个叫做道义的东西在后面给你们撑腰而已,杀了人还有人叫好!
他的话只是对叶灵本能的答复,因为他不知道毒杀手那是弃恶从善。
南宫浩想到唐经霜已去,自己两位师弟就无人能救了,心里不免一阵伤心,想到父亲以及当年一家上下几十条人命,只觉为了正义,牺牲了太多太多……便是巫山四姐妹,失败的原因还不是因为唐经雨心中有一股阻挠自己为非作歹的正义,……
美丽的,善良的,真实的,年轻的,一个个生命相继而去,永远离开了。
不过他的心却更加坚定起来。叶灵见他若有所思的样子,问道:“你在想什么?”他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叶灵忙说:“南宫浩,我必须去孤木派,等我回来,你不能变心。你若对我不忠,我会自杀的。”南宫浩心里一颤,怔在那里,说:“你……你还是别可怜我了,我便给你作一辈子的仆人,那才是最好的,……”叶灵说:“这不是可怜,是爱!”
她缓缓上前,握住他的手,说:“你感觉到了吗?我是认真的,我离不开你。”南宫浩抽出手,转身对剑公子说:“云天,你爱她吗?”剑公子摇摇头,他不知什么是爱,只是淡淡的说:“她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南宫浩说:“我不是在讨论去不去孤木派。”叶灵又拉过他的手,说:“我一直当他是我的小师弟,再无它意!”南宫浩抽出手,说:“你救他,是因为他师傅的恩;你爱我,是因为上一代的仇;你决定去孤木派,是因为武林中人的情。叶灵,你这又何苦!你能不能为自己活一次,活的开心点,轻松点,不要再管上一代的恩怨,也不要把自己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叶灵回头对剑公子说:“这话你是说不出来的,你根本就不会明白我的苦衷!”只觉双泪如垂,悲与愁相接……
剑公子惶恐的说:“你为何伤心?”
叶灵没理他,只对南宫浩说:“这才是意义所在,一个人活着,能够补偿仇恨带来的不幸,能够报答恩人带来的美好人生,能够为天下作哪怕是一件事,这才是一个顶天立地的人,一个真正活过的人,……叶灵不是英雄,但也不甘心做一个不分是非的人,我说过,我是不会屈从于命运的,我要改变,改变别人,也改变我,我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完成……南宫浩,你听着,这不是一个简单的补偿,没有人会甘心用自己一生的幸福和永远的爱情来实现一个补偿!”南宫浩淡淡的说:“我也要去孤木派,我们回来再说。”
孙怜一直在远处看着。
她同他们相处几日,也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
她说道:“南宫少爷,你不必担心,有我在,姑娘就不会有事。”南宫浩说:“看不到她,我就怕她有事。”叶灵笑说:“一起去吧。前辈还请在幽河谷中相候,我们随后就来。”
孙怜说:“我还是想去孤木派中看看,看看那地方到底有多神奇。”叶灵无语,剑公子说:“我们都去吧,就不怕孤木派了。”
四人回到龙华谷,渺云已经离去。陆真等人心灰意冷,知道自己门下并无高手,也无心剑会,纷纷告辞。龙华谷中门人虽然多,却也各安其身,各守其职,平静异常。
四人安顿下来,孙怜就独自为大家收拾东西,正收着,铁龙悄然而入,问:“你又要走?”孙怜背对他,抑制住内心的激动,说:“二十年前,我们已经做了今天的决定。爱情对我们来说,实在是个奢侈,过去不要,现在也要不了。我以前为了生活而奔波,现在为了良心而生活。铁龙,幸亏你没有落进爱情可怕的陷阱里,你有你的事业,这是一个人可以没有爱情而得到幸福生活的保证。”
铁龙叹说:“我留不住你,也习惯了在梦里见你;梦,是另一种人生,在梦里我找回了失去的生命、青春、还有爱情。每天延续同一个梦,这梦,竟成了我另一个美丽的人生。有时候,还真分不出孰真孰幻。”孙怜轻轻一笑,说:“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细想下来,爱情只不过是人生中微不足道的一段经历,有和无,真和假,并不代表这个人是否拥有了快乐和幸福。同金银珠宝一样,令许多人羡慕的爱情,有时甚至是一个人所有痛苦的源头。你走吧,去证明一个幸福的人生。我不会回来了,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铁龙干笑了两声,缓步而出,孙怜转过身去,看着他的身形渐去渐远,渐渐成为她心中的痛,挥之不尽,……
老泪纵横,人生,这就是人生,人生最怕的就是后悔,如果你注定是一个恶人,千万别作善事,否则你会后悔;如果还有良知,千万别作恶事,否则一样后悔。
有人犯了错拼命弥补,有人却拼命掩藏,有人后悔,有人却将错就错。就象有人失败后一蹶不振,有人失败后卷土重来一样……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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