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剑公子(第三部分)余涛

发表于-2004年10月31日 上午11:18评论-2条

第三章、论剑

剑心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种力量,有时这力量控制了你,你就是它的奴隶,这种力量,就是欲望……

渺云峰高人迹稀,白云满地谁来扫?

叶灵站在渺云峰下,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此言得之。”剑公子默然不语,他想,渺云神尼,这就是你们向往的神圣的正义的化身?他感到全身一阵寒冷。

叶灵向四下里看去,说:“人好少,我们要上这座山,只怕不容易。”他二人身负重伤,现在只怕动一下也难受得要命。

林子里忽然传来一阵衣袂飘空的声音,一个中年汉子飘出林子,抱拳说:“叶姑娘,在下已经恭候多时。”叶灵审视了他一下,只见他面如黑炭,高大威猛,便问:“阁下是‘黑面暴君’龙行天?”龙行天笑说:“黑面暴君早就不在人间了。”龙行天当年杀人无数,江湖上人人皆恨。他不但武功好,脾气也怪,见人就杀,想杀就杀,同‘白面阎罗’沈约天一起一起被称为‘黑白双煞’。叶灵也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便问:“龙大哥何时来此?”龙行天说:“两年前。”叶灵点头说:“以你的轻功,带我们两个上去肯定没问题。”龙行天哈哈大笑说:“那是自然,走吧。”上前提起二人。

他一手提一人,身形一纵,在树巅上一晃,借力一弹,顷刻间已至峰顶。剑公子自忖便在平时,自己的功夫也不会有这么妙,心想他去当杀手倒是不用怕仇家追杀。

正想时,只见一个老尼姑飘然而来,足不惹尘,衣袂引风,宛如遗世独立的神仙圣人一般。

叶灵笑问:“前辈就是渺云神尼?这般仙风道骨。”那老尼姑合十说道:“阿弥陀佛,贫尼法号悟劫。俗家姓张,单名一个瑛字。”叶灵脱口而说:“拉手夫人张瑛。”张瑛当年因为丈夫变心,变得暴跳如雷,见了郎情妾意卿卿我我的人就杀。以至于后来专杀新婚夫妇,十年前失踪,不料竟是到了这里。叶灵忙说:“误解师太,还请引见渺云师太。”悟劫合适说:“阿弥陀佛,主人已经在禅房恭候多时了。二位请随贫尼一行。”

三人穿过佛堂,过了一条幽静曲折的小道。这庙宇看似不大,但取景自然,布局尤胜天工,令人深感浩瀚博大。

悟劫到了禅房门口,合十说:“主人便在里间相候,二位请便。”二人推门而入,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丫头正在打扫屋子,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尼姑正在闭目打坐,听见他二人的脚步声,便缓缓说:“如云,带这位男施主到静心别院去罢。”那丫头应了声是,一把揽过剑公子,便推门而出。剑公子只觉她力道甚大,自己无法反抗。不多时便到了一个小院之中,丫头喊道:“雷大哥,有人中了奇怪的掌法,你来看看,有救吗?”一个音如轰雷的人说:“谁啊?”只见一个身如铁塔的汉子迈步来到院中,看了看剑公子,说:“我倒觉得伤不重,只是心却不行了。你看他的眼,……”

丫头说:“所以我问你该不该救,这人杀气太重,灵智被掩,中毒已深,一副恨尽天下人的样子,治好了皮肉,只怕是个祸害。”大汉说:“丫头,你长进了,知道救人先救心了。”丫头冷哼一声,将剑公子带到里间,放在床上,才说:“叶姑娘果然貌美如画,怪不得大师兄把她当作神仙来贡。”大汉进来问:“你又想吃了她不成?”

丫头低头说:“若是以前,我一定把她的脸皮剥下来熬汤喝。”这丫头看似幼小,但她从小由一个太监养大,那太监日夜所想,就是能够回到入宫前的状态,但是这无异于追星逐月,遥遥无期。后来也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个方子,说男人的那玩艺能治好他。这丫头问太监为什么,太监说他在找回男人最重要的东西,当年因为要得到对人最重要的东西——生存,而放弃了它,现在找回来。她问女人最重要的是什么?太监想了想,说:“宫里的娘娘们不用愁生计,看来女人最重要的就是容貌了,就是那张脸。”所以她就记了下来,自作主张的以为将美人的脸皮剥下来当药吃了就会貌美如画。从十三岁开始,她就仗着内功精湛,到处杀人取面,骇人至极。

后来为渺云所化,长住渺云峰。

江湖上当年称她为三丫头,那太监一共养了三个孩子,老大‘千年淫’薛重因为采花无数被江湖人围剿而死,老二‘一阵风’薛穴主建了一个无恶不作的天南第一帮,被渺云神尼杀死。三丫头没死,只因为渺云神尼问她:“在你眼里,什么最可怕。”她说:“别人。”渺云问:“为什么?”她说:“我八岁那年,有人害得我无家可归。”渺云神尼叹说:“我要擦干净你的眼睛。”

那大汉当年有个外号叫做‘一指命官’,是说他一指之力,就会置人于死地。他为此苦恼不已,经常无意间就杀了人,有一次真的刻骨铭心的爱上了一个女子,新婚之夜一不小心在心上人后背碰了一下,就令玉容消损,魂归九泉。他因此自己上了山,其实他倒不是恶人,只不过大家都怕他,更不敢和他作朋友,谁愿意同一指命官雷霄为友,他一个高兴或是不高兴,拍拍你的肩头,你就一命呜呼了!

叶灵站在房中,看着渺云师太静静的打坐,不知该说什么。过了一阵,渺云起身说:“你带来的那位小哥杀气太重,恐怕老尼姑没办法救他了。”叶灵感到了一种无名的威严,使她几乎说不出话来,连大气也不敢出,好半天才说:“是,但总得帮他,总得去改。”渺云神尼叹了口气,说:“我找你来,其实是为了浩儿。这本是件私事,但我心里……总觉得对不起浩儿。我作什么都还不了他。”叶灵感到有些惊讶,问:“这是为什么?神尼教他武功,叫他行侠仗义,原本是他无上的幸运。”

渺云神尼叹了口气,说:“我有一个姐姐,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我们本来生活得很快乐。但是在我三岁那年,黄河泛滥成灾,先父奉命去监工,他本是个为人称道的清官,自然看不惯那些不顾百姓死活在生灵涂炭时仍忘不了贪赃枉法的事。先父竭尽所能,仍然不能控制悲剧的发生,大水淹没了数十个村庄,残害了上千条性命。那些官员不知自省,为求自保,反而勾结起来,将罪名一起加到先父头上。我家要被满门抄斩,幸好先父有一位好朋友,花了重金救了我姐妹二人,我们都以为一场恶梦终于结束了,却没有料到另一场更可怕的恶梦开始了。”

叶灵静静的听着,此时的渺云神尼早没了不食人间烟火的超脱,她比任何时候都激动。她又叹了一口气,说:“那年我三岁,姐姐四岁。我们到了救我们的叶家,那真是段美妙的日子。我们同那位叶公子天天在一起,他琴棋书画无一不通,风流潇洒尤胜当年的宋玉潘安。他真正的爱上了我姐姐,可不知为什么,叶公子是多少女子渴望的夫君,他的潇洒风流迷倒了多少美貌的女子,我姐姐却不喜欢他,说他只是个哥哥。叶公子就这样痴痴的迷恋着她,却不知道她的妹子又是怎样的对他刻骨相思。他们三个人注定在这场没有道理的爱情中失去自己的一切,葬送最宝贵的青春年华。在叶公子娶你娘的那天晚上,我喝了很多酒,一生中就喝了那一次,然后剪断了尘丝,来到了孤独的渺云峰。”

叶灵心中一震,不料自己的父亲竟然是一个为时人敬仰的渺云神尼爱过的人。可是父亲毕竟又干了那么多伤天害人的事,……她心里一酸,感到泪就要下来了。她说:“师太,您知道我为什么要救那个少年吗?我当时也想去杀他。可是当我看到他使出‘百鸣神剑’时,我改变了主意,您知道吗?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许多人冲进来要杀我们一家人,是一位慈祥的叔叔冲进来救了我,他不能阻止一场不可避免的死亡,只能悄悄的救走我,我没有哭,不久前父亲告诉我他是一个卑鄙无耻的人,理应受到上天的惩罚!我的父亲卑鄙无耻,天下只有一个人不想他死,……这么多年,我不敢抬头,头上有太多的东西……我隐瞒了自己的一切,包括名字,父亲……”

渺云拍拍她的肩膀,说:“不用伤心,他不是一个卑鄙无耻的人,他是一个为了爱愿意放弃一切的人。其实许多事不是一个简单的正与邪,对与错,光明正大与卑鄙无耻可以形容的。当年的事,至今还在纠缠着我,叶家收养了我们,可是我们毕竟不是亲兄妹,我们从小就把对方当作一生的依靠,永远也不会改变。你爹英俊潇洒,可是老天似乎偏要证明英俊潇洒一样可以成为一个悲惨人生的基础,那么多人爱着他,为他相思刻骨,他心中却一直忘不了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一个可怕的女人。我姐姐太过自私,我们三个人一起读书习字时,叶公子写了好多诗给他,我要能有一首,就心满意足了,她却好多次的说他容貌不佳,才气不足,意志不坚。不过也难怪,我姐姐才华横溢,容貌简直就是天下无双,就是环肥燕瘦也不过如此。她是我见过的最美最有才气的女人,一个上天的杰作,一个造化的宠儿,一个注定不会黯然失色的人;也是一个狠毒、阴险、六亲不认、比蛇蝎还要可怕的女人。”

叶灵问:“她,她在哪里?怎么我没有听说过她。”

渺云说:“你听说过,任何人都听说过她。她就是帮助太子清除异己,登上皇位,然后消灭五湖会,屠杀了几乎整个武林的人,当今皇后就是她。那次我们三人到外面踏青,正好被太子看上,太子从此迷上了我姐姐的美貌和才华,她就作了太子妃。她入宫前那天晚上,居然假惺惺的说早知如此,还不如死了的好,她入宫是怕害了叶家,叶家是我们的恩人,我们不能害了他们。当时我居然信了,我知道姐姐从小喜欢的东西都是我们不知道的,我也就没有多想,还同情起她来,感到我们都不敢触犯皇帝最尊贵的威严,而只能看着她成为它最美丽的祭品。那天夜里,叶公子喝醉了,我在那天知道了酒能消愁。我明白他的感受,却只能在他看不到的角落里为他伤心。后来有一次,我唯一入宫看过她的那一次,我问她记不记得叶公子,她说那晚她去看他了,从他那里学到了借酒浇愁,在醉生梦死中忘掉一切。……后来她为叶公子挑选了一个官家小姐,叶公子从不违背她的意思。在他成为新郎的那一天,我也喝醉了,可是没人管我,我来到了这里。从此再也没有见过他们。”

叶灵问:“皇后为何不把你指给爹爹?”渺云说:“记得那次我见着她,在宫里,她说,一个你不爱的人,你永远不会为他无条件的付出,永远不会让他幸福,她对叶公子是这样,叶公子对我也是这样。就算到了他身边,他心里却想着另外一个人。现在想来这话也对,你娘当初何尝不是风风光光欢天喜地的嫁给这位叶公子,多少女孩嫉妒她啊!可她过得快乐吗?我人在这里,心里却想着令尊,只希望这位国舅爷能平平安安,健康长寿。我知道他不快乐,他整个家都不快乐。我却在这里悟出了人生另外一种快乐,当你得不到爱情时,也许你可以得到你完整的人生。人生真是奇妙,有那么多路任你挑选,让你作出选择,许多人往往忽略了这个权利,而把人生教给毫无感情的苍天。”

叶灵问:“那皇后为什么要杀我们?”渺云说:“那时京中出了一个有名的才子,生得也是万里挑一俊朗。当时京城中的贵妇人无不为之倾心。那人自恃才华天下无双,品行极不端正,不知勾引了多少女人,在京中颇有微词。但他的确才华过人,太子面临争夺皇位的考验,当然想把他揽为己用。那天太子约他饮酒,这位状元喝得半醉,在宫里乱走,不想这一走,就碰到了我姐姐,也遇到了他一见钟情的女子。我姐姐这才体会到什么是只羡鸳鸯不羡仙,他们各自找到了宁可为之牺牲一切的力量。状元为了她成为天下最有操守的人,可是他们越是规矩,别人越是明白。他们决定逃离皇宫,远走高飞。太子率人去追,他们一直追到大沙漠中,在那里他们各自作出了一生最重要的选择。因为事关太子的私事,大家都不知道真相,只是那个状元再也没有回来过。而我姐姐回来之后性情大变,成为一个毒辣的女人,她顺利的成为了皇后,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母。可惜她仍不满足,她仍然无休无止的为了自己的私欲而活,她为爱情而活,所以她要残害皇上的忠良,祸乱他的天下,报复这个王国,让他成为一个最失败的皇帝。她的确做到了,这么多年,她杀害了无数的忠良,残害了天下的百姓,作为失去最珍贵爱情的补偿。而那位痴情的皇上,却沉醉在作为一个成功的无所不包容的丈夫的梦里。”

叶灵喃喃的说:“一个人为了爱情居然可以变得这样可怕!我爹也是一样,一样为了爱情变得可怕起来。”渺云叹说:“其实你爹并未变坏,他从未变坏。他还联合五湖会的人为天下寻找一条出路,向皇后多次直言相谏。可是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美丽可爱的小妹子了,她居然卑鄙到利用人世间最忠贞的爱情来消灭一个正人君子的地步。令尊每次都在痛苦中抉择,每次他都想找到一条两全其美的路,可是……就象你现在一样,你不可能抛下那个充满罪恶的小兄弟,他心中始终解不下这个结。这就是劫数,永远也无法战胜的劫数。他一次次的出卖朋友,出卖他苦心经营的名节,未来和希望。这都是身不由己的劫数。”叶灵心中忽然觉得松了一口气,毕竟父亲不再是一个无耻得让她不敢接受的父亲,而是一个可怜得令她同情的父亲,是和她一样在正义与情感这条道路上寻找着人生方向的人。虽然他失败了,但他被风雨吹散的色彩却并没有消失。作为他的女儿她应该拥有一颗心,一颗真诚的理解父亲的心。爱与义一向不能两全。

虽然这并不能洗脱他的罪过,但她至少明白了父亲无辜的灵魂。她有力量继续追求追正义,让这世界更美好。这是她的心愿,也已经是父亲当年的心愿。她有些快乐,也有些伤感。

渺云重重的叹了口气,说:“当时,他们中的一些人被押赴刑场,另外一些人被关在天牢里。目的就是要杀死前来救人的五湖会帮众,让他们兵分两路,削弱他们的力量。明知是一个陷阱,五湖会的人还是义无反顾的去了。那些在五湖会中盟下誓言的人抛下了生死,抛下了一切。我也去了,但我又回来了。我不忍心看一个风华正茂的叶公子成为一个苟且偷生的小人。那场风波之后,他们来到了武林,武林这个奇妙的地方,收容了多少世间容不下的灵魂。可它毕竟是一个充满了血腥和暴力的地方,而且皇后绝不能让自己的仇人活在这个世上。一批一批的人成为黄泉路上的行客。我在无意当中救了浩儿。”

叶灵点头说:“南宫公子的父亲一定是南宫大人,我早猜到了。”渺云叹说:“可是浩儿却迷上了你,我也不知从何时起,它就为你茶饭不思,坐卧不安。就象令尊当年对我姐姐一样。”叶灵笑说:“那可不一样,我也喜欢浩哥哥啊。虽然他不是十全十美,但毕竟我眼里他是无可挑剔的。只不过他太不懂女儿家的心思,我同他斗两下嘴他就认为我讨厌他了。师太放心,他不会堕落的,我不会要他干有违道义的事。”

渺云转过身,说:“可是事实上,他不可以喜欢任何人……他,我不知该不该对你说,……在天牢之中,南宫大人在狱中大骂狱卒。可恶的狱卒,对他的儿子施以最残酷的宫刑。我救浩儿的时候,他的仆人求我,把他带到一个没有红尘的地方……可是,他还是偷偷下山了。我没有做到,我对不起他,现在他也许已经知道了……”

叶灵只觉全身一重,险些就要跌倒在地。这些日子里,南宫浩是他唯一的快乐和寄托,也每每成为她最美的梦幻,她对南宫浩在乎得很,十分庆幸自己能够遇上一个对她情有独衷的人,认为这是上天对她维护正义坚贞决心的一个奖励,对她悲苦人生的一个补偿……可是他是这样一个人,一个她拿的起却放不下的人。

渺云遥遥施力,一股劲气扶住叶灵。渺云说:“孩子,我并不要你爱他。这次南山十恶杀了傲霜子,是因为传言傲霜子得到了一本夺天地造化的奇书,能够改变人体所有的器官,……我怕他被人利用,为了你什么都敢作……而且皇后似乎已经知道了,是那些太监惊动了她,太监们听到这个消息,都兴奋得不得了。其实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这是南山十恶的阴谋,似乎他不毁坏整个武林,就不会罢休一样……”

叶灵勉强定下心来,说:“所以他们闹得沸沸扬扬,要杀傲霜子,并不是为了别的,而是因为傲霜夫人是个石女,他们借机散布谣言,说傲霜夫人得到了一本奇书,这样大家就信了。这本书这么神奇,自然会吸引很多人!”渺云说:“我想了三天三夜,也想不明白他们的目的。他们这个诱饵,吸引过来最大的鱼就是太监,就象无形山吸引得最多的是丑女一样。可是太监背后的皇后似乎又是他真正的诱饵。他不会那么简单的希望引起一场武林仇杀。”

叶灵说:“对一般人而言,这可以卖个好价钱;对那些正人君子,他们必须想办法得到它,达到不被坏人利用,而能够为天下谋利的目的;对需要它的人而言,这是一切;对邪恶者而言,这是控制需要者的一切。师太的意思,这些都不是目的。他们另有所图。”

渺云点头说:“不错,至少我知道,浩儿已经陷入别人的股掌之上。”叶灵心中不觉一痛,她本来有伤,但那伤口竟及不上内心的苦痛,她感到自己到了一个白茫茫的地方,所有的一切都幻化成一片白色的恐怖,笼罩在她迷茫的意识上……

渺云叹说:“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她常常怀疑自己的超脱是否真实,也不明白人为何会有那么多恋恋不舍的感情;她只是经历了感情最真实的折磨,然后又目睹了那些因为爱情而枯萎的生命,那些因为执着而改变的信仰……她被人称为大善人,能渡众生,可是当她最亲最爱的人陷于执着中无法自拔时,她却无能为力,她的姐姐是一个刽子手,是一个无恶不作的皇后,可是她却感化不了她……那些在爱情中扭曲的人性,注定成为他永远无法面对的罪恶之源……

雷霄同三丫头安置好剑公子,这才出了院子。渺云庵里的老尼姑们在作晚课。

这座并不高的山峰被他们雕琢得甚为精致,因而十分美丽。那些在江湖上行凶作恶的人在这里领略了人生的美丽,一种毫不张扬的美丽,一种平淡的美丽。最重要的是他们明白了真正的正义与邪恶,一种关乎于人世间未来日子的最重要的抉择。

他们下了这座山,,就成了羽化的蝶,美丽的徘徊在人类的上空。

三丫头觉得自己没有足够的正气控制自己,雷霄还无法确定自己的真气似乎受到自己绝对的控制,便都留了下来。

他们没有找到足够的正气和控制真气的法子,但却看到了奇妙的爱情。这是他们留下来真正的原因。

三丫头说她从小练武,力大无比,不怕他的力道大;雷霄虽对故人不忘,但却毫无办法抹除对她的好感。两人虽不是花前月下的海誓山盟,但却是心有灵犀的情根深种,正商议着何时下山,下山后干什么呢。当然没想到这山上尚有无数执着于各种复杂感情的身不由己的人……

南宫浩同小丫一路上谈文论武,小丫自幼跟随沈玄音读书习字,但一直苦于没有知音,往往话不投机;南宫浩自幼得渺云神尼真传,倾力授以文武之道,因而二人相谈时,倒也千句不多,万句不累。

二人谈到文武殊途同归,不觉又谈到生命千姿百态。

不觉间天色已暮,两人心中都在想:事情成功了吧。

南宫浩加快了脚步,小丫心里暗暗冷笑,说:“公子何必这么心急?这么一天都过了,只怕她已经到了渺云山了,你猜师太会对她说什么?”南宫浩心中不觉一片空白,好半天才叹口气说:“家师自然会告诉她一切,我早就想通了,不管她对我如何,我都会一心一意的对她。上天这样对我,只是为了让我真正用心去体会人世间的爱情。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有这样的幸运,能够用心去感悟生命,感悟生命中的得失。”

小丫问:“此话何解?”南宫浩叹说:“有的事本就无法可解,你虽阅历千事,但毕竟还有未晓之事。”小丫说:“我明白,可是……”南宫浩说:“可是你还是要说,你其实只是想拖住我,他们好下手。南宫浩并不是毫无心机的人,我早就脱我的朋友暗中保护她了,这个人武功天下无双,一定可以保她们一路平安。”小丫问:“你早就知道了?那你怎么会想到叶灵会突然倒戈,反过来救他?”

南宫浩说:“我早就知道会出事。上一代的恩怨,是该了结的时候了。我不知道她会干什么,但我能猜到别人在知道她的真名之后会干什么,你知道吗,杀了剑公子,她就为武林作了一千件好事,她发过誓,在作完一千件好事之时,就是她向天下说出自己真实身份之时。”

小丫冷笑说:“我终于明白什么是真正的高人,什么是真正的心机了。”南宫浩说:“其实你不明白。很多事情不是你想象中那样,人是想不出这个世界的。就象当初我托莫兄保护她一样,我没有想到居然会有用。我托他保护她,你道是为何——仅仅是因为我想他们两个人在一起,想莫兄多了解她……有的事情,当真无法预料……”小丫说:“我毕竟是不懂的,我不会玩心眼。”南宫浩说:“咱们不过是玩了一出把戏而已。不过,你也的确给了我快乐,在我最恐惧最失落的时候,是你在我身边……”

说至此,泪眼朦胧,似乎见到了叶灵那张脸,那张让她魂牵梦萦的脸……

只怕她现在已经知道一切了。

以后怎么见她?

小丫忽然问:“你这么大的人了,还哭鼻子?”南宫浩说:“伤心的事都一样,哭出来也许就会好点。上天毕竟太不公平,声名、地位、才华、武功,这些都不是我要的,我就要一个正常人的喜怒哀乐,可是我永远也不可能得到了。老天不会允许人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这时候人会伤心。当你不得不放弃自己选择的东西时,你能不伤心吗?”

小丫摇头说:“我不知道,我没有过选择,我从来没有奢求过选择的自由。所以我习惯于接受,我就从来也没有埋怨过上天,一切的得与失都是别人的。我心里只有夫人,她不开心我就伤心,她好了,我就没事了……”南宫浩叹说:“那恭喜你了!谁说作婢女不好。”

一言未毕,只听有人说:“南宫兄,你我江湖之上,书剑会有,歌声传情,何等的美事,为何还要羡慕别人的生活?”南宫浩回头一看,只见莫韵祺飘然而来。有如仙人。

南宫浩拈弓搭箭,‘刷’的一下,三支箭陡然射出。才到空中,忽然如满天花雨散到四面八方。小丫看的呆了,不由失声叫了起来,劲风扑来,令她几欲跌倒。

莫韵祺缓缓出手,风把散落的箭竟凝在一起,一支、两支、三支,落在他手上。他将箭递到南宫浩手上,说:“老兄,几天不见,你反而退步了。”南宫浩接过来,叹说:“一寸还成千万缕,这招一寸还成千万缕,到今天才体会到它的缠绵未绝。”说着,那三支箭片刻间随风而散,化为灰末,所飘之处,绵绵不绝……

莫韵祺赞说:“这便是一寸还成千万缕,原来阁下功夫长进了。”南宫浩说:“天下武功,谁能出君之右。再长进也不可与先生同日而语。”莫韵祺笑说:“不错,可是我却是你的小弟,从今以后,不如你改叫我大哥吧。”南宫浩勉力一笑,问:“怎么样?得罪了多少人?”莫韵祺说:“她厉害得很,没人能动她。如今早到了渺云山了。”

尽管想了很久,南宫浩还是忍不住心里一酸,说:“是的,我知道了,好兄弟,真辛苦你了。……她,她只怕已经知道了。”莫韵祺忙说:“不,她不知道,我作的天衣无缝,真的一点破绽都没有!”

南宫浩心里更是一阵酸酸的难受,大叫一声,直向林子里冲去。狂风阵阵,吹得山摇地动,鸟兽惊飞,一头吊睛白额大老虎从梦里惊醒,猛的扑了过来,南宫浩挥弓一扫,劲风扑出,‘哗’的一下,立时将它硬生生逼退十来丈,立时毙命。

小丫吓呆了。莫韵祺说:“他很快就没事了。”只见南宫浩发力狂奔,在空中一连奔了十几丈,终于力竭不支,跌倒在地。南宫浩心里不断的问着自己:“这就是结束吗?就这样结束了吗?”

莫韵祺跃上树巅,说:“南宫兄,不如咱们携手退隐,从此不问江湖之事,是非恩怨,了如云烟,好不好?”南宫浩躺在地上,摇头说:“不,我不会离开她,永远都不会。就算成为天下人耻笑的对象,就算受尽天下人的白眼,就算成为天下人的敌人——我也不能离开,我告诉我自己,除非一个叫黄泉的地方,将我们永远分开。”

莫韵祺仰天叹说:“迢迢银汉止千里,一种相思隔万重。他年若知今日事,何须因缘错相逢!”小丫不由呆了,说:“你们这样疯疯癫癫,会把我害死的。”南宫浩有气无力的说:“落叶无根滴如泪,万里江山万里愁。一片一片数不尽,相思如血月如钩。”

明月如钩,往事悠悠。他痴痴的想着,想到了流花河畔那个美丽的少女,想到了那乌黑的头发,倔强的红唇,和白玉雕琢的脸,想到了她泼来的水珠,他将水珠用弓反弹过去,水珠晶莹,被她当作暗器扔来扔去,他在一旁看的呆了,水淋湿了他的身子,来到他的心中……那水既然流到心里,那情就无法抹除,永远不干的水迹,化成了缠绵的泪水,已成回忆的往事,已被葬送的爱情,和已失去意义的人生,交织成他心里最真实的感受,和最痛心的想象……他长叹了一口气,所有的人,都会在无可奈何的时候叹气,他也不例外,他叹得很轻,似乎又很重,他的人生还有希望吗?他无奈的想着。

莫韵祺飘然下地,轻声说:“莫兄,这不是我记忆中的你,你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该失去你应有的锐气,你应该作出你的决定。洒脱些,你看这深连着大树的叶子,他们的生与死都那么美丽,那么浩荡,因为他们接受了命运的一切安排,他们无需反抗,不用背叛。他们并不想强留在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地方,这就是命运的意义。南宫兄,一剑可斩万种愁,从此情思自然收!别太执着,别忘了,你随时还有选择的权利!”

南宫浩淡淡的说:“我已经选择了,我不作归根的落叶,你看那枝头报香死的花,宁可枝头死,不愿葬东风。天意既已冥冥,人力便当自重,我会竭尽全力的,一片叶子不能让一个春天到来,却能成为大树在冬天唯一的依托。”莫韵祺长叹,小丫心想:他们你一口我一口的叹气,殊不知我大仇未报,才是最可叹的。因此不由也悲悲的。南宫浩忽然反弹而起,大声说:“我还是要去!”莫韵祺飘然跟随,说:“我与君飘万重山,古来功高天地短。”小丫见他们二人在天上一晃即过,不由一跺脚,说:“来如风云去如电,叫我如何跟上天!”二人已经走得远了。

南宫浩一气狂奔,来到了渺云山下,夜深人静,心中千头万绪,一起袭来。他呆了半晌,方说:“莫兄,我上去了。”莫韵祺说:“我带你去见她。”一把抓起他,飘然直上。只听三丫头大声说:“好俊的轻功,是大师兄回来了。”二人落在院外,雷霄,悟劫等人都已经出来,南宫浩问:“叶姑娘呢?”三丫头说:“已经下山了,连伤也没医。”南宫浩急问:“为什么不拦着她?”正欲下山,只听渺云说:“浩儿回来,为师要同你谈论武林剑会的事。”南宫浩自不敢违抗乃师之命,当下上前说:“徒儿知晓。”恭然而随。莫韵祺笑说:“师太,晚生就此拜别,后会有期。”已然下山而去。有如仙人。龙行天惊说:“这样的轻功,比我都好。”众人不由大笑,一时尽散。

南宫浩随渺云来到佛堂。渺云上了三炷香,方说:“浩儿,为师虽然不能感同身受,但你的感觉,为师是可以设身处地的想象的。虽则在这条道上你无路可走,但天无绝人之路,为师直到现在,仍然深爱这着一个人,但为师一样走了过来。当你无法为自己找到出路,那就是你该走另一条路的时候了。颓废并不能得到上天的眷顾,浩儿,为师方寸已乱,已不知如何劝你,但你不该让我失望,你要无愧于自己的声名、地位和威望。”南宫浩说:“我想学一套剑法,这次武林剑会,我不想去评论别人的剑法,也不想用那张力挽弓,我要舞出自己的剑招。”渺云说:“我从佛理之中,得到了一套‘大空剑法’,无招而有神,化实在虚中。能让人自己得到其中的真义,你好生领会,为师这就传你口诀。”

南宫浩点点头,他怕那张弓勾起他的往事,他为这个结果作了太多的准备,可是到头来他仍然抑制不住惊惶失措,就象天真的塌下来一样。其实渺云并没有什么大空剑法,只不过是《心经》中一些玄而又空的句子,想以此占据他的心思,让他日有所思,夜有所想,不致于太过失意。南宫浩见到那套剑法,只觉心中再也不空了,一时意兴乍起,便真悟出一套剑法来,那一夜舞了不下三百次,渺云看呆了,心中便也酸涩起来。她回到禅房,想要打坐,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她想着往事,不觉已到了天亮。

三丫头进来说:“那个小兄弟听说叶姑娘走了,也下山了。他们两个身上的伤都很重。”渺云问:“你有多久没下山了。”三丫头说:“从我上山起,已经有三年了。”渺云问:“你可愿意下山一次?”三丫头说:“没问题。”渺云又吩咐说:“不要劝叶灵,让她自己选择。”三丫头点头一笑,便要向外面走,渺云又说:“此去凶险,将会有很多不可预料的事,你要当心。”三丫头点头说:“还有什么事吗?”渺云说:“去吧。”三丫头就一跳一跳的下山了。

剑公子漫无目的的下了山,伤虽未痊愈,但痛已去了大半,已经不那么妨碍行动了。云知音毕竟只是破了他的真气,不动真力也就不会牵动内伤。他下了山才忽然感到天地之大,竟然没有自己的去处,这是他以前从没有遇到过的。以前他从没有思考过明天的去向。那是蝉事先定好了的,这几天蝉已经没有飞鸽传书了,他也就不知该干什么了。

于是他问自己叶灵会去哪里。于是他就漫无目的继续走,心里闪烁着千万个缥缈的念头,迷迷糊糊的就上路了。走着渐渐感到饥饿,在小镇上徘徊着,饥肠轱辘却身无分文。他站在一个饼摊前面,真想一剑杀了那个卖饼的,然后抢走饼。他的剑藏在袖中,能在滴水之间,杀人于无形,但这个人必须是蝉让他杀的,否则,他没有理由。

他想:钱是不是掉到渺云山了?那卖饼的说:“小伙子,你是第一个上门来的人,忘了带钱也没关系,来,拿着,说句吉利话,讨个彩头,也是个意思。”剑公子心里一愣,吉利话!他似乎并不知道什么是吉利话!他忽然觉得自己似乎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一样,这世界的什么他都不知道!他呆呆的站着,那卖饼的人见了,叹说:“原来是个傻子,真是可怜!”便将两个饼塞到他手上,继续作自己的买卖了。剑公子依然呆呆的想着。

忽然听到有人说:“剑,你不在山上待着,下山来干什么?”剑公子见是叶灵,欢喜得饼都掉到地上去了,抢上前说:“我找你,我以为你不管我了。”叶灵说:“饿了吧,吃点东西。”剑公子弯腰去捡地上的饼,叶灵拦住说:“有的东西脏了就没用了。再也不是原来的东西了,就象人一样,只有永远保持赤子之心,才会永远有它的意义。若是坏了,只能失去自己的尊严和品格,成为别人鄙夷的对象。”剑公子点点头,说:“还没给钱。”叶灵掏出一两银子,说:“给他。”剑公子走过去,那人正张罗着自己的买卖,见一两银子递了过来,正愁怎么找得开呢,剑公子放在他手上,人就走了。那人大声喊着:“回来,我还没找你钱呢!”叶灵回头说:“你运气好,不用了!”那人摇头说:“没想到白送人的饼,却成了这辈子卖的价钱最高的饼。”

叶灵带着他到了一个酒楼,来到二楼,只见云知音已经坐在靠窗的位置,向二人招手说:“我知道你们会来,所以先安排了一个好位置。这是最体面的一家了,天下闻名的心灵客栈,对不对,叶姐姐。”叶灵知道再也躲不过,就与剑公子坐了过去,只见三副碗筷,连同酒具已经摆好了。

叶灵先斟了一杯,一饮而尽,说:“上天要惩罚我,南宫公子是我害的。”云知音说:“小时候我们爱在你家的后花园玩,你给我捉蝴蝶,我们一直捉到密室外面,偷听他们说话,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了,大致是这样,他们讨论五湖会的事。”叶灵淡淡的说:“留在我心里的哪有什么记忆,我只有耻辱,我的父亲是个出卖兄弟的叛徒,我也没有正直的品性,我不会让人杀剑,我要杀了杀剑的人。”云知音说:“你甘愿为伯父承担一切罪过,这对你是不公平的。我一直跟着你们,我知道了事情的真相,罪恶的人是皇后!我是来劝你的,我偷听你们的话,那并不算无耻,因为他让我不再糊涂。那个让正人君子来到魔道的妖怪,我要杀了她,他的行踪我已经知晓,四大护卫已经同她一起出了宫!不过我也没有把握对付她,这世上难保不会出现第二个莫韵祺,所以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叶灵问:“什么事?”云知音说:“如果剑会上我哥有什么异常的举动,你要杀了他。”叶灵问:“武林书生庞坤?”

云知音说:“不错,你记住了。这是个大秘密,不能告诉任何人。他杀了南山十恶中的七个人,我不知道他的用心,但我知道,南山十恶,始终还是有三个人尚在人间。”叶灵心想:不是只有剑公子和白蛇公主吗?但她不想在剑公子面前提起,便说:“我记住了。”云知音说:“这次武林剑会,因为我要报父仇,况且我也不是江湖中人,就不能参加了。不过我已经预感到了一股强烈的杀气,倘若我有事,你将这封信交给黑娘子。倘若那些大内高手奈何不了我,就不必了。”叶灵问:“她是什么来历?”云知音:“她就是真正的巫山神女。”叶灵啊了一声,问:“那,在铁龙真人座下的人——”

云知音说:“巫山唐家一共有四个女儿,名字分别叫做唐经风,唐经霜,唐经雨,唐经雪,唐经霜乔扮成医仙,唐经风在三年前被毒杀手一剑刺在脸上,从此毒发难治,一直蒙面。唐经霜到医仙门下也是因为想解救她而已。医仙已经染上不治之症,于三个月前仙去了。现在的唐经风,是她们中的老三唐经雨乔装打扮的,还有一个四妹一直在家中,从未出现在江湖上。”叶灵说:“巫山唐家忽然出现在江湖上,明明有四个女儿,为何又只说出一个人的名字。”云知音摇头说:“就连唐经风的名字,也是因为杀毒杀手才说出来的,那次围剿毒杀手,我一直在暗中查看。我发现唐家后花园有一条秘道,通往一个庭院,那庭院里,种着许多樱花树,可惜那时没有开,不然应该很美丽。也就是那时,我才发现她们其实是长得很象的四姐妹。”

叶灵说:“她们为杀毒杀手而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应该不是坏人。”云知音说:“不错,那晚她们一直在说着人生,理想,说一个人从上天那里得到的容貌,才华,都不是他恃之傲物的理由,一个人只有为他的理想,为他的追求,为他的民族奉献自己的一切,才真正算得上是个可以傲视天下的人。我听了很受感动。”叶灵说:“杀毒杀手时我不在,你应该很清楚了。”

云知音说:“江湖上盛传一个杀人的魔鬼,剑上有毒,杀了许多人,神出鬼没,柰之无法。他唯一的一个弱点就是好色,唐经风为了引他出来,便刻意在一次剑会上炫耀自己的美色,那种天然的美色,当时迷倒了多少人……”

那是在剑会上,大家正在看着黄山派一名弟子破解剑阵,天上飘下一个人来,大家的目光立刻转了过去,铁龙真人眼中,忽然散发出一种神奇的光芒——直到三年后,他还是会在夜深时对着唐经风的画像说:“真象,真象……”到底象谁,谁也不知道……只有铁龙知道,所以他后来将这个人留在身边作为弟子。

“她在剑会上说,八月十五他会在巫山择一个夫婿。毒杀手哪里等得到八月十五,他七月初三就动身了,不过各大派人士也早就设下了埋伏。他发现自己中了埋伏,得不到巫山神女,就拼死在巫山神女脸上划了一剑,那美丽的脸,从此就消失了。不过这剑伤江湖中并不知道,因为她受伤时在一个小屋里,她立刻逃到后花园中,从后花园出来的巫山神女,已经不再是唐经风了。毒杀手还要追时,已经来了很多武林中人。他武功诡异,剑上又有剧毒,杀了不少人,最后还是被逼到了光明洞中,临下去时还拖住了家兄的手。”

叶灵说:“我好像听说过,他们在洞中呆了三天。”云知音说:“大家下去找了,可是那洞中到处都是旁洞,找了半天都找不到,他们就一位家兄和他同归于尽了。我怕他们没死,就到洞中放了食物,全是很香的老远就闻到气味的那种。后来家兄果然出来了,还带着毒杀手的尸体。家兄将他葬在光明洞旁,那时我没有现身。我只是知道回家后他一连病了半年,中了毒杀手的毒,醒来连名姓功夫都忘了,幸得家父教导有方,才令他半年之内,又恢复了一切。”叶灵说:“你怎么知道现在的巫山神女就是唐经雨,医仙是唐经霜打扮?”

云知音说:“一个人的眼神是装不来的,我研究过人的眼神,一看就记住了。不然,这世上假假真真的东西,我们怎么可以分辨得那么明白。”叶灵问:“你能看透人的眼神?”云知音摇头说:“我没有那么厉害,我只是记住了每个人眼神的特征,至于这双眼睛在想什么,我就不知道了。我见过巫山唐家四个女儿。我也是怕她们遭到毒杀手的暗算才这么作的。”叶灵说:“你作得对。毒杀手终于死了。”云知音喝了杯酒,叹说:“是的,死了!”又续说:“我听说那个狗皇后要去西域,找一个重要的人。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平时她在皇宫之中,我怎么能够杀她。现在我终于有机会了,说大些,是为五湖会的人报仇,为天下除害,说真的,就是为我一家人报仇。”叶灵说:“等剑会的事一了,大家一起去不成吗?大内高手名不虚传,要想在他们手上杀人太难了。你一个人,断然不可。”

云知音说:“明知是死,还是不得不去,至少要让那个狗皇后知道,有人想杀她,有人恨她。让她的内心充满了恐惧,让她在每次杀人的时候能够感到正义的嘶叫和善良的悲号。让她为自己的暴戾付出代价——心灵的煎熬。”叶灵叹说:“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你在正邪这条路上别无选择,你只有这条路走了。”云知音说:“可怜我的养父母,他们辛辛苦苦的把我养大,却连我的真实身份都不知道,我一直欺骗他们。当初为了偷生寄身于他篱下,凭空造出了一个故事,现在想起来,让自己欠别人的债,感情的债,真不是一件好事。不过一个小女孩,除了为自己找一个栖身之地外,又有什么选择。从我踏进庞家大门开始,我就已经知道了这个可怕的结局。这段爱恨情仇,注定会让许多无辜的人受到牵连,要怪,就怪他们认错了人,生了一颗善良的心。我的父母死了,我尚可找人报仇,我的养父母到后来失去了一切,又能向谁报仇!收养一个聪明的女儿,和拥有一个正义凛然的儿子,这本是一件开心的事,但却恰恰给他们带来了人世间最痛苦的灾难,夺取了他们最平常的快乐!”

叶灵又斟了一杯酒,云知音同她一碰杯,一饮而尽,说:“把他带回山上去吧,留在山下,他不会成为好人的。那样只会害了他。”剑公子迷惑的说:“害了我?”云知音说:“是的,是你从新选择的时候了,你需要重新选择你的人生,你知道渺云神尼怎么挽救那些迷路的人吗?”剑公子摇摇头,云知音说:“她给了他们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剑公子喃喃的说:“重新选择。”

云知音摇头叹说:“她让他们知道自己到了一个尽头,在尽头的幻想中,他们感到了继续走那条路的悲哀,所以他们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另一条路。反省自己,重新开始生活,可惜你不能明白,你心里没有俗事,那就不会衍生幻觉,所以渺云神尼救不了你。要你重新选择,那似乎太不可能了。”剑公子摇头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叶灵拍了拍他的头,对云知音说:“妹妹,多谢你对我的信任。我知道你别无选择,现在要挽留你似乎不可能了,但这么危险的事,……”看来看剑公子,又说:“我知道有的人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善良和正义,选择为他们证明,为他们复仇,你是对的,人都要这样。不过,我是在害怕,因为我难当重任。”剑公子说:“我可以帮你啊。”

云知音看着窗外,说:“人间四月芳菲尽,一树柳叶一树愁。借问窗外万点叶,几片经冬仍梢头?落花流叶天下事,故人一去不回首。千里来见一杯酒,相逢一笑是朋友。绫纱,后会有期!”她飘然而去,有如仙人。直把行人看的瞠目结舌,指指点点,半天都还说个不停。

剑公子问:“她为何走了。”叶灵看着他,问:“杀人很好玩吗?”剑公子点点头,只觉叶灵的目光变得可怕而犀利。叶灵又问:“你喜欢?”剑公子又点点头,心里却是不断的打着冷颤。叶灵说:“我本来叫着叶绫纱,但我不敢用这个名字,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剑公子摇摇头。

叶灵说:“我的父亲是一个害了很多人的人。在这个世上,有很多人要找他报仇,找他的后代报仇,所以我只能隐姓埋名,我也不想这样,……你知道什么是害人吗?”她忽然拔出长剑,架在他脖子上,说:“这样一剑下去,一个生命就结束了。生命是天下最珍贵的东西,残害了生命,就会受到岁月最严厉的惩罚。”

剑公子摇摇头。

叶灵怒说:“你到底知不知道,你是一个可怕的杀手,一个杀了许多无辜生命的杀手,一个害得许多人家破人亡的人,一个害得许多人妻离子散的人,一个人人都想杀你而后快的人!”

剑公子又摇摇头。

酒楼上的人看到剑架在人的脖子上,都抱头而逃,一个个跑得乱七八糟的。

叶灵笑了笑,说:“你看,连他们都明白生命的可贵,都知道保护自己的生命,是什么让你那么冷漠,我已经没有信心了,为什么你杀了人,心里却一点都没有罪恶的感觉,为什么你自己是个大恶人,自己却一点都不知道?”剑公子见她伤心欲绝的样子,心里十分关切,问:“你还好吗?”叶灵手上的剑当的一声掉到地上,顺手打了他一巴掌,说:“如果你再这样糊里糊涂的,你总有一天会死得糊里糊涂的,你是一个剑客的弟子,你师父是一个伟大的剑客,你让他蒙受了人生最大的耻辱!”

剑公子说:“我饿了。”便低头吃饭,一面说:“你也吃吧,菜凉了。”叶灵呆呆的看着他,忽然想到南宫浩来,和他谈话要轻松得多,她是个最讨厌人谈论正义的人,她是个讨厌标榜的人,但想想这两天自己说了多少恶心的话,……剑公子却一点都听不懂。她同南宫浩是心有灵犀的,——

所以在那一刹那她作了一个决定,不论南宫浩是什么样的人,她都会不离不弃的在他身边,作他的妻子。

同南宫浩一起,那是比同剑公子在一起快乐无数倍的事。

她一口气喝了许多酒,醉里恍惚说道:“过隙白驹来悠悠,豪情千丈忽然收。沧海有风驰不得,大鹏无翅徒白头。”

剑心

人有心,剑有心,剑的心,其实是用剑人的心……

剑公子问:“你没事吧?咱们先找一个隐蔽的地方,把身上的伤养好,这样就不怕别人了。”叶灵冷笑说:“很喜欢作见不得人的事吗?你活在这个世上可曾有过心安理得的快乐?一个人活在这世上窝窝囊囊的,有什么意思。一个生命最大的快乐,乃是同另一个乃至无数个生命融合,大家互相帮助,而不是残杀许多生命,夺取别人的快乐。你那么执着的摧残生命,可曾想过你是仇恨的根源,制造了许多不该有的罪恶!”剑公子摇摇头,他实在有些不知所措,望着叶灵酸楚的脸,无奈痛苦的表情,他颤声问:“你很生气吗?你恨我?”叶灵忽然怒说:“好,这是你咎由自取,我不管了。”正说时,只听三丫头说:“你们果然在这里。我猜对了,人总会饿嘛。叶姐姐,你果然长得很美。”

叶灵问:“你老毛病又犯了不是?”三丫头笑说:“那是自然,我始终相信,美人的肌肤,是最好的治丑良药,吃什么补什么嘛。”叶灵冷笑说:“渺云神尼放你下山,不会为了说这几句言不由衷的话吧。”三丫头大笑说:“你以为她是神仙吗?”你不用怕,反正你会易容术,我剥下你的脸皮,不杀你就是了。你要是怕疼,我就轻点,或者给你来点麻药,我对你可好了……”一面说,一面已经挥动手中匕首。

剑公子说声:“不许伤她!”手上一动,已经多了一柄剑,长剑破空,向三丫头点去。三丫头手上匕首一挡,反向他眉心点去。叶灵想:这招‘嗷嗷鹿鸣’何等的深情,用的人却是个杀人如麻的杀手,实在可惜。

剑公子才出一招,就给三丫头制住了,长鸣剑也险些脱手。三丫头说:“杀你太容易了,不过没用,我要的是她,不是你!”便向叶灵走去,叶灵叹说:“剑,你我真力耗尽,只有等死了。”剑公子咆哮起来,使出一招‘风鸣于野’,长剑挽动,剑气四泻。劲风扑面,三丫头手上一挥,伸手扣住他的脉门,笑说:“就你这样子,送死还差不多,要救人,伤好了再说吧。别动,动了就得死。”

“不许伤她!”剑公子说着,手上一挣扎,只听到三丫头惊说:“他不怕死!”就失去了知觉。叶灵说:“让他经历失去最好的朋友的痛苦,本是个有用的法子,但对他是不会有用的,你白费心了。”三丫头说:“先上山吧,他可真奇怪,为什么这么坏?”

叶灵默然不语,想着他的执迷不悟,又想到父亲当年的泥足深陷,——她一直大惑于父亲的执迷不悟,现在她明白了,一个人改变自己脚下的路并不那么容易,当冬天到来时,人们一般不会感受到春的温暖了……

他们三人上了山,雷霄在山口等着,见他们来了,迎上来问:“怎么去了那么久?”三丫头奇怪的说:“半天不到,哪有多久?”叶灵说:“我就不上山了,等他醒来,废了他的武功,别让他下山。托你转一句话给师太,我在幽河谷等着提亲。”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三丫头将剑公子交给雷霄,雷霄问:“他们打架了吗?”三丫头小声说:“这个少年似乎爱上了她。她没法选择,他哪里能够和大师兄相比!他的剑招那么浅薄,就是杀气重点而已。”雷霄说:“叶姑娘迟早会明白的。”剑公子迷迷糊糊中叫了一句:“绫纱。”三丫头呸了一口,说:“还在叫灵——杀,杀,就知道杀。”

剑公子醒来时,天色已暮。暮色是渺云山最美的景象,晚霞浮云,铺在天空;闲庭信步,宛如游梦。他心中已经牢牢记住了一个神奇女子的言行,她似乎绝世的仙女,忽然来到他心里;他遇上了最快乐的事,见到了他梦中的那个人。她不是遥远的,而是早就在他的记忆之中。

剑气霍霍,他在后院的夕阳余晖下见到了一个年轻的剑客——南宫浩,他手上舞的不是弓,而是剑。他是天下人供认的最富正义的人,传说中人人钦佩的英雄,靠一张‘力挽弓’走遍天下的‘武林君子’南宫浩。

不过这一切对剑公子毫无吸引力,对他而言,南宫浩令他关注的只不过是他正舞动着的缠绵不绝的剑法。他站着看了好一阵,才忍不住说:“好绝的剑法。”南宫浩转身问:“你的伤好了吗?”剑公子说:“还没力气。伤好了。”南宫浩问:“要不要练剑?”剑公子说:“要。”袖中剑霍然而出,剑光在夕阳下闪烁其光,冷冷的杀气悠然而生。他的剑招很狠很准,是渺云山上最可怕骇人的剑气。南宫浩见他舞了几招,摇头说:“你这样狠辣的剑法不用练了,练得越好,越是害人。”剑公子却觉得痛快无比,又施了一招‘鸡鸣不已’,南宫浩大叫一声,剑尖一点,直指他胸前,大声说:“不要练了,就是你这个魔鬼,害得叶灵身败名裂!”

剑公子停下来疑惑的问:“她是我害的?”南宫浩问:“你杀了那么多人,居然不担心别人来报仇?”剑公子说:“我可以逃走。”南宫浩问:“如果不是叶灵,你能逃得过上千人的围攻?你心里就从来也没有反省过?你就心安理得的作你的杀人狂魔!你心里的良知和正义到哪里去了?”剑公子看着他颤抖的剑尖,问:“上千人要杀我?为什么?你呢?”南宫浩长叹说:“我不会杀你,叶灵不喜欢的事我永远都不会作。叶姑娘不想你死,人死了是活不过来的。”剑公子可从来没想过这个道理,他想了一想,说:“你的剑已经融入你的心,可惜这把剑毕竟不适合你,以你的身形武功,要是能得到传说中的‘掠寒剑’,剑气人力,交炽成一片广袤的寒气,孤傲绝顶,天下无人能匹。”

南宫浩问:“你的剑呢?”剑公子说:“我的修为没有你高,所以我的剑不能到达你的境界,但是长鸣剑浑重朴实,大巧若拙,能将‘百鸣剑法’的威力发挥到极致。它将天地间响彻人间的各种声音,凝练成最精华的力道,给敌人以最有力的打击。”南宫浩不屑的说:“你的剑也同你的人一样,在伟大的来历下隐藏了最卑劣的性格,那是神圣剑客在黄泉下永远抹不去的耻辱,也是世间多少武林中人的恶梦!能不能告诉我,你什么时候遇到叶姑娘,她为何救你?”

剑公子说:“前天晚上,她说我象她师弟,我要真是她师弟,这一辈子就别无他求了。能够天天看到她,真是人间最美丽的事。”南宫浩说:“你骗人,幽河谷中只有几个习武之人,除此外全是不会武功的农人,会武功的都是当年留下来照顾叶灵的幽河谷门人。她怎么可能有师弟!她为何救你?”他说着手中的剑就掉到了地上,噹的一声,天地一下子暗了许多。

剑公子说:“我会送你一把称手的好剑。”南宫浩说:“剑不能同人心连在一起,只有人心把剑连在一起。一个人活在世上,但求问心无愧,那才是活过一次的人。在古代有一个人,为了检验自己内心是否纯洁,他在作了一件坏事之后就会放一颗黑豆在一个黑盒子里;当他作了一件好事就会把一颗红豆放在一个红盒子里。剑就是这些豆子,无论善恶都会聚集起来,但这些豆子所代表的意义是完全不同的。正如人生一样,有的人虽然活过,却留不下一点有用的东西,有的人留下了,却没有用。正义和邪恶都会在世间找到生长繁殖的机会,都会长成参天的大树,拥有茁壮的枝叶,接受阳光照顾,雨露的洗涤。可是正义的生长带来了人间的祥和和安宁,带给一片纯洁的净土;邪恶的大树却抢走了世间的阳光,贪婪的吮吸着雨露对万物的滋养,阻止了人们对于阳光雨露最直接的渴望。”剑公子笑说:“阳光雨露来自于上天,谁都可以抢啊。便如同剑法人人都可以知道一样,却并不是人人都可以成为优秀的剑客。最终要的,乃是它的心法,是人对它追求和领悟的决心。”

南宫浩问:“令师在教你剑法之前,难道没有教给你人生,未来,正义还有善良吗?”剑公子摇头说:“我们都不不喜欢这些,我们只是练剑。一心一意的练剑。”南宫浩又急又怒,问:“那你为何不在山上一心一意的练剑,你下山来干什么?”

剑公子一下子呆了,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明月朗照的夜晚,他看到了师父在白蛇公主的身前痛苦的眼神,看到了那双颤抖在风中的手,他选择了跟着白蛇公主……等他听到一声惨叫再回头时,看到的只是在风里摇动的长剑,还有在地上躺着的尸体!

白蛇公主轻轻一笑,在她身边,任何人都没有选择的权利,袁旭只能眼见自己的爱徒越走越远……

剑公子还记得那剑在风里颤抖得恐怖异常,那后来成为他内心无边的恐惧!

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山中无岁月,那种平淡的日子真是美丽得令人神往,那段模糊的岁月实在深刻得令人难以忘怀。简单的生活多么快乐!他很少去想过快乐和不快乐,很少有过回忆和思考——一个没有回忆和思考的人是永远也不会有快乐和悲伤的。他的人生那么简单却又那么琢磨不透,他的人生独立于这个多彩的世界之外,世间的生老病死,世间的喜怒哀乐于他而言都如同林中的鸟儿一样令他无法知悉,无法洞触它们的内涵。这就是他的人生,一段只与剑有关的悠悠岁月。

这是他的悲哀,也是世界的悲哀。

南宫浩寂寞的看着那支剑,它黯然的躺在地上。渺云神尼蹒跚而来,那么憔悴。南宫浩忽然抬头,心里如同刀割一般难受,他颤声说:“师父。你!……”渺云神尼轻轻晃了晃手中拂尘,说:“浩儿,这次你去剑会试剑,为师还没教给你剑的真义。剑的精髓这一至深道理正是你意志的延伸,它的刚强代表了你不惧邪恶的勇气;它的厉害代表了你战胜邪恶的力量。剑就是人心,通过剑,你看到了真正的自己,也看到了真正的世界。剑将成为你的工具,你将成为剑的化身,你将与剑融为一体,与正气合而为一;剑不但增添了你的力量,也完善了你的品格,这就是道义之剑,一个剑客最高的境界,一个武林中人最的始终不渝追求。”

南宫浩点点头,渺云续说:“一念通时便是悟。思多则明,练多即顺,你要好自为之。”南宫浩又点点头,渺云才叫他离开。

渺云回身对剑公子说:“令师如何称呼?”剑公子说:“家师从来就只让我叫他老人家师父,除此外什么也没说过。我只知道他喜欢剑,我也跟着喜欢剑。”渺云说:“当年令师何尝不是雄心万丈要在江湖上一展风云,不料英雄易逝,命运无常。他终于明白了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的道理,希望在自己的江湖上可以能够拥有自在逍遥的日子。但他终于没能避免于难。——否则,你也不会如此。你错练了好久的剑法,——那套修身养性,眷念着天下苍生的剑法,居然成为你杀人的手段。你不怕有干天和吗?”

剑公子问:“有干天和的事,就不可以作了吗?”渺云说:“不错,人应该能够知晓天地间冥冥的声音的,天地向人展示了她的伟大和公正,看不到这一点,就永远也追求不到真正的幸福!一个真正的人,为了天地正气应该可以放下自己的生命。”

剑公子默然不语,渺云问:“在这个世上,你干了什么有意义的事?”剑公子心中一怔,这些年来忙于奔波,实在没有想过什么是有意义的事。他自己毕竟没有寻常人追求的快乐,没有寻常人眼里的意义。他轻声说:“剑,我一直在练剑。”

渺云说:“你的剑,仅仅是武学上的造诣。要说到意义,它算不上真正的剑,最多只是个杀人的武器。人间之大,岁月之长,居然没能留下你的留恋,倒不知是世人对不起你,还是你对不起世人。唉,……”剑公子倒不知她为何忽然开始叹气,只是觉得自己身无所依,心无所挂。他们所谓的生命,荣誉,快乐,追求,在他眼里什么也不是。他对人生的看法是原始的,对世事的了解是粗浅的,对生存的渴望是自然的,对死亡的恐惧是本能的。他没有人间,没有朋友,他是一个孤独的生命,从他被遗弃那一天开始。

渺云叹说:“佛经历万劫,方悟正道。年轻人,你今天造成的罪孽,记得来时补报。如同在世间曾经高高在上的王子,悟道之后宁可将自己坠到最深的阿鼻地狱。”剑公子问:“什么?”

渺云摇头说:“生命需要你自己去领悟,别把最美好的时间都用在蹉跎岁月上了,没有痛苦的经历,就不会有成长的机遇;没有今天的付出,就没有明日的彻悟。不入世,就不会有人间的快乐,就不是一个真正的人,而是一个没有知觉的众生,丧失了触觉人间的灵性。”剑公子只觉依稀明白了什么,只觉岁月蹉跎,人生如蜡,索然无味。他对这个世界有什么认识?——他从小多病,家中贫困,快死了的时候,不但无钱医治,家里还受到一个恶霸的欺负,恶霸讨债的时候,收不到钱,顺便就把他扔到了林子里。鸟粪掩盖了他的躯体,也阻止了他所有的触觉。

他对这个世界天生充满了恐惧,他害怕,他胆战心惊,世间是他永恒的痛苦的源头,是他饱受折磨的地方;孤鸿子救了他,使他从剑中找到了快乐,剑多么美妙,让他成长,让他健康,让他快乐,真正的快乐!

后来蝉告诉他,剑可以用来干另一件事,可以杀人,杀人实在太令人快乐了——他喜欢这种剑不沾血就索人性命的快感,在他心灵深处,感到自己透过了气,那堆时时在自己身上的鸟粪也就暂时的离开了他。他透过气来,呼吸到新鲜的空气,才会感觉到这世上毕竟有他生存的地方,有他的一席之地,人,都需要某种承认。

蝉让他明白了这种快乐,用剑创造的快乐,被人称为罪恶的快乐。

他本来是注定在西鸣山研究剑的真义直到死去,但正如他到了八岁还不知道世界最真实的人生和平凡人健康的快乐一样,在蝉的引导下,他还没有来得及领悟到剑的真义,就滚入了一条滔滔不绝的河流之中,从此开始了天涯漂泊的岁月。

渺云看了看天边的最后一抹晚霞,将要退去所有的色彩了,黑夜快到了。她忽然觉得阳光带来的光明和黑夜带来的黑暗一样具有巨大的力量,一样的笼罩在天地之间,一样的让人无法抗拒,尽管它们誓不两立。它们你来我往的支配着这个世界,那些永远居住在黑暗里的人,没法领会到光明带来的心旷神怡,没有人规定不可以生活在黑暗里!尤其是有的人喜欢在黑夜里创造灯光,有的人根本没法看到多彩的白昼。

剑公子问:“你说叶灵去了哪里?”渺云说:“她在光明的地方,她永远在那里。”剑公子问:“光明在哪里?”渺云说:“在你心里,当你作完一千件善事时,你便会感觉到她伟大的力量。”剑公子问:“什么是一千件善事?怎么作?”渺云说:“那些扶助众生的事,那些别人需要的于世人无害的事,善无大小,只有对错。那是一个善良的心执着的追求。”剑公子说:“我还是不明白,什么是扶助众生,什么……”渺云说:“比如下雨了,给别人一把伞;比如给穷困潦倒的人钱粮,这些都是善事。”剑公子其实似懂非懂,他多希望此时下雨,自己跑到山下给人送伞;也希望一个穷困潦倒的人立刻出现在他身前,他将自己所有的东西都给他……

可是这一切毕竟不是现实,善良是心灵中永恒的存在不是一时的冲动更不是短暂的渴求。渺云叹说:“你不用多想了,不要强迫自己作善事,那样只会让自己痛苦,只有心灵的善良才是真正的善良,只有永恒的善良才是有用的善良,只有心甘情愿的善良才能够带给世间真正的快乐。现在,你的心里充满了多少罪恶,那种力量比善良更加重了千万倍。那种对于邪恶不断追求的欲望,已经笼罩了你整个的心灵。”

剑公子开始了心中苦苦的思索,他知道他们都这么说哦但不知为何。他觉得这正义和邪恶的区别,比杀人和学剑都难多了。所有的人都讨厌他乐此不彼的生活,所有的人都说他心里充满了邪恶!他走过了那么长的岁月,但在别人眼里,那只是对于美好人生的蹉跎而已,他所捏的剑,居然干的都是别人所不耻的事,他所用的剑气,居然被人不屑一顾。他只觉天地之大,居然没有自己的世界。

并不是每一个清晨都是一个新的开始,对于徘徊在过去世界的人而言,每时每刻都是一个恶梦的延续。剑公子是从恶梦中醒来,然后面对同样令他害怕的现实的。

他茫然的走出后院,看到三丫头在练功。她在叶片上飞来飞去,宛如一只翩然舞动的蝴蝶。见到剑公子来了,她停下来笑着说:“你也来呀。”剑公子欣然点头,可是他身上毫无力道,他的内伤根本没好。只听雷霄说:“我来了。”他身形虽大,但在叶片上同她来去自如,一点都不笨重。看着二人宛如仙人,翩然起步,他不由得看呆了。

一个力大得无法控制的人能够在叶子上走动。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人在任何时候都有可能被两个东西感化,一个是友情,一个便是爱情,爱情其实也是一种感觉,不过她远比善良幸运,善良遇到邪恶也许会有所变化,但爱情却是始终如一的。爱情在风雨的考验中只会更加难得可贵。

剑公子想到了叶灵,他当然不知什么是爱情。其实任何人都不能用理性来解释和获悉爱情。雷霄二人的厮守是爱,剑公子的思恋是爱,南宫浩的绝望是爱,叶灵的失落一样是爱。爱情本身就是一个完美的世界,在这世界里有男人,女人,有生命和希望,堕落和成功,也有人世间最普通的道理——存在过就终将消失。她有时令邪恶善良,令颓废振作,令失败成功;有时又令人堕落,令人绝望,令人疯狂。她比世间别物坚贞,因为她比世间别物短暂;她比世间别物珍贵,因为她比世间别物永恒。她在人心中,却是世界追求的原由;她在道义之外,却是道义永远的束缚。没人想过去明白她,但许多人希望拥有她,追求她;或是相反,利用她,一个没有爱情的人就没有完整的生命,一个有了爱情的人就有了一个深种致命剧毒的生命……

爱情的法则不同于自然的法则,这两个法则一当相遇,便没有道理可言。从俗是为了遵从天地的道义,反抗是为了听从内心的声音。

剑公子似乎感到了什么,忽然开始怀疑自己的人生,他八岁的时候就以为自己一定会离开这个世界,可是后来孤鸿子令他否定了这个看法。他在一个有名的剑客那里学到了最精妙的剑法和最高深的剑义,可他所有的路在那个月圆风起的日子峰回路转,当他看到袁旭苍老的尸体时,曾经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人生,好奇怪的人生!在江湖浪迹的岁月,蝉否定了他关于生活所有的定义;今天,他不得不重新否定一个杀手的生活。他茫然的问着自己,为什么他们会这么说?他没有答案,连怎么回答都不知道。人生、人生,什么是真正的人生,不后悔的人生,活过一次的人生,正义的人生?我该去哪里?

光明在哪里,我将去那里寻找叶灵。

他果真这样去了,他是第一个下了渺云山却不知正义为何物的人。因为渺云神尼根本不认为他是人,他没有人的生活,也没有人的灵性,只有一个没有任何经验的人生——世上并不是长得和人一样的东西都称作人。他草率的将人生的选择交给了上天、别人和命运,却从未思考过人生,他唯一思考的,是领悟剑的神奇。那应该是一个人对世界有了认识之后的事,但他不知道,他以为人生就是这样,不需有快乐的童年,无需有求索的青年;无须结交朋友,无须感悟生活。所以渺云神尼决定让他自己去感受生活,神尼自然明白,这并不意味着他作为一个成功的人的开始。相反,也许这正是他的结束。可是神尼也明白,这世上毕竟有许多无所事事的人,许多庸碌无为的人,许多不是人的人。——他们一样对这个世界没有正确的看法,一样的只有一个空虚苍白掩盖在红尘中失去了追求和目标的摇曳不定的人生,一场岁月空虚中无聊的虚幻……

在真实的世界里,自然会有许多失败的人。

剑性

一个人的心性很难改变,几乎是不可能改变……

剑公子的内伤渐渐好了,蝉依然没有消息。他也似乎忘记了蝉,其实他认真想一想就明白,现在他已经是众矢之的,怎么可能再执行杀人的任务。他只是去想自己应该去招叶灵。所以当一场大雨来到渺云山时,他就买了很多雨伞,到山下去送给行人;他拼命的问贫苦的人是否需要钱粮,然后给他们送去。他心里很奇怪,为何这些事都作了,还不能见到叶灵。他开始迷惑开始思索也开始了正与邪的争执,虽然这些只是混沌的困扰于内心的不成气候的秘密,但他们毕竟存在着,影响着他,他开始学会掩饰内心的争执,而付之一笑……

如此过了十来天,他就这样漫无目的的走着,渺云神尼给他的钱已经快没了。他根本不知道如何获取更多的钱,在他浪迹天涯的时候,有一些经常一起喝酒的朋友,但他们都是一群昼伏夜出,武功低微的人,那些人品极坏的鸡鸣狗盗之徒早就给官府抓住,从此在人间消失。剑公子唯一的谋生手段就是杀人,而且还是蝉安排好的杀人,于是他只有漫无目的的浪迹……

这日他来到一个酒店,摸摸身上的银子,还够一顿酒钱,便走了进去。点了些酒菜,正吃着,一个中年女人急匆匆的走了进来,在他对面坐下,叫道:“小二,来一碗牛肉面,快点!”剑公子只觉此人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哪里见过。只见她行色匆匆,风尘仆仆,却又不象寻常武林中人,眉目间充满了急迫之情,令剑公子有些糊涂,心想她究竟是谁。那女人吃完面,又匆匆离去了。剑公子心里想:她似乎在忙什么,她到底在忙什么?

他自己也结完帐,追了上去。那女人一直足不停步的到了马市,买了一匹好马,她出手很大方,也很会选好马。剑公子身上的钱已经不够了,只好施展轻功,一直跟在她后面。那女人出了小镇,奔行更速。两边青山苍翠,借着林木,剑公子飞身跟着,那女人在山里停了下来,忽然喝道:“什么人,出来!”剑公子飘然而出,问:“有人要杀你吗?”

女人奇怪的问:“何处此言?”剑公子说:“那你为什么跑这么快?”在他眼里,只有被人追杀才会跑这么快。女人说:“不错,许多人要杀我。”剑公子问:“你怎么知道了?你要往哪里去?”女人抬头看天,说:“我要去一个叫做光明的地方。”

剑公子心里一亮,急忙说:“带上我,我……”女人冷冷的说:“小子,你要多管闲事,有人也会杀了你的。”剑公子说:“我不怕。”

那女人看起来甚为苍老,但绝对美丽,说到美丽,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人,唐经雨,忽然他觉得这妇人的眉目与唐经雨有点象,怪不得自己会有些面熟,只不过她看起来老了二十来岁,也许正因为这个,她可不如唐经雨的话音轻柔,简直就象在发火一样。

剑公子看她不信任自己,就说:“我跑得比你快,躲避别人的追杀,我最有经验了。”妇人说:“他们不杀我,先杀你。”一语未了,只听得一阵马蹄疾驰的声音传来,风声急啸,几个人影已经扑了上来。妇人说声走,已经一挥马鞭,疾驰而去。剑公子见那几人身形潇洒,知道绝非庸手,也赶快施展轻功,跑了开来。

一行人奔了很久,剑公子只觉自己气喘吁吁,再难跑下去了。当下手上一动,长剑一绕,使出一招‘萧萧马鸣’,向身后一人攻去,那人手中长剑一划,轻轻隔开,剑公子借着反弹之力,飘然退后,在树巅上一晃,又施招‘鸟鸣桑巅’,向另一个青衣汉子攻去。那人不紧不慢的在他剑上一弹,他只觉手心发麻,险些握不住手中长剑。好在他毕竟剑法精妙,又还了一招‘鸡鸣不已’,堪堪打了个平手。那青衣汉子点头笑说:“好剑法!”剑公子听到有人称赞他剑法好,心里开心得浑忘了身在何处。

那妇人衣袂飘飘,已跃至剑公子身后,抓着他后背衣衫,说声“走”,已经飘然而向疾驰的快马飞去。剑公子只见那几人在后面飘然追来,心想:这妇人功夫不弱,怎么反而要逃走?马只管奔去,渐渐消失了那几个人的身影。剑公子问:“你怕他们吗?握觉得你要杀了他们也不是难事。”妇人冷冷的说:“闭嘴!”

马奔行了半日,渐渐体力不支,慢了下来。妇人一拍马背,说:“什么千里马?半日不到,就不行了。”剑公子说:“你要跑的话,比这马还快!”妇人说:“我要留着这条命去杀一个人。”剑公子问:“什么人?”妇人说:“一个天下间最聪明和最可怕的人。一个你最好不要知道的人!”剑公子问:“不会是我吧?”妇人说:“我认识他的时候,你还没投胎呢!”剑公子问:“刚才是什么人?”妇人说:“大内高手,四大高手都来了。”剑公子说:“我听说了,四大高手和皇后已经离开皇宫。”

妇人听停下马来,说:“皇后,皇后已经死了。”剑公子说:“那太好了,云姑娘就不用冒着危险去杀她了!我杀过很多人,不管有多难,握都不觉得困难,因为这世上最难杀的就是皇后。她不但武功高强,而且足智多谋,没人能杀得了她。”妇人黯然说:“这么多年她作了多少天地不容的事,就是死一万次也无法弥补——接下来,就是去杀那个传说中的孤木派主人了。”

剑公子问:“为何你们都要杀这两个人?有人出钱请你们吗?”他被人安排惯了,只道别人也是这样。

妇人还道他是个仗义的青年,便敞开话来说:“那倒不是,有时候杀人倒不是因为有人相请。我杀过不少人,好人也杀,坏人也杀,什么人都杀,我要人死,人不得不死。可是一当后悔起来,我连杀了一个曾经意图轻薄我的人都后悔!我残酷的剥去了他们生存的希望。公子走对了路,能够有机会和能力去杀尽天下的恶魔,就是杀光了,也不会后悔!我就不同了,我永远生活在痛苦的后悔之中。”

剑公子不明白,问:“那你当初为何又杀了他们?”妇人说:“如果一个人永远不用为曾经做过或没作过什么而后悔的话,这个人太成功了!我以前一直认为我是个喜欢杀人,一辈子喜欢杀人的人。没想到后来后悔了。”剑公子问:“后悔?你作了后来后悔的事?”

妇人说:“四十年前,我是个可怜的孤儿,大家都叫我小怜,后来我跟着一个姓孙的在江湖上卖艺为生,日子过得很可怜。这时候我遇到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男人,也是我最爱的一个男人,我们相依为命,他是一个铁匠。但是后来有一天,我被一个富家公子看中了,那一次我们都遭受了最大的侮辱,我又一次开始了江湖上漂泊的岁月,后来我们都改变了自己的初衷,他去追求他的名利,我去寻找我的幸福。我到了一个大官家里成为他的小妾,这一切只因我长得象一个女人,我的脸是我生存的工具。从此我开始了一个富贵虚假的人生,在我的人生里什么都是假的,我只有拼命的抓住富贵抓住权力!但是当我回首往事时,我实在是太后悔了,我曾经是个天真烂漫的孩子,我曾经有过纯洁无瑕的爱情;这一切都消失了。我重新变成了一个失去一切的人,变成了一个毫无方向的人,开始四处漂泊,四处寻找。没有方向,没有目的,也没有快乐!我所作的一切仅仅是为了让自己的罪恶再少一点!虽然岁月不饶人,我在这个世上的日子已经不多了,但我还是要逃出以前的生活,,以前我选择了一条失败的路,现在我要重新开始。就算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我也要重新选择。你是不会懂的。”

剑公子自然不懂,什么命运,选择,失败,生命,都与他无关。他只是觉得这个女人好奇怪,于是他说:“以你的武功,要在武林中干一件事还是不难的。”妇人淡淡的一笑,她以为这是一个正义的少年对她发出正义已经接受她的讯号。她激动得流下了泪水,她又回到了人间,不再是别人的一枚棋子不再是别人的一个工具,不再是一个失去灵魂的美人。这是一种久在樊笼里,忽得返自然的感觉;这是一种夕阳无限好的幸福。泪花晶莹,滴落了她深藏于心底的悠悠往事。

她对剑公子说:“听说龙华谷有三年一次的剑会,我们一起去那里看看天下最正义的剑。”剑公子知道龙华谷有许多要杀他的人,就说:“我刚从那里回来,他们好像要杀一个人。也不知有没有剑会。”孙怜淡淡的说:“他们要杀的人,一定是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剑公子心中想:我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吗?

他不知道,即便知道了,他也不知为什么?恶人作恶事一样有他的理由,不知他内心的理由时什么!

剑公子问:“他们为何追杀你?”孙怜说:“我杀了他们的皇后。可怜的皇后,为了笼络人心,对他们几个特别的好,所以他们一定要为皇后赴汤蹈火。其实,皇后一直只是在利用他们,只不过没有一件事情败露她的打算而已。皇后心里只是想利用他们的武功,为她铲除异己,杀掉不遵从她旨意的人。”

四大高手追来时正好听到最后一句话,他们异口同声的问:“真的?”孙怜说:“我已经离开皇宫了,现在我什么都不怕,所以我没必要骗你们。你们心中视为知己的皇后,只不过是个善于驱使人的人,她让你们成为她的奴才,然后又给你们一点好处而已。这样你们绝世无双的武功就成了她最好的工具。你们耿耿的忠心就被她巧妙的玩弄于股掌之间。我不会骗你们,也不用骗你们,这几天你们在江湖上听到的传言,皇后是个多么可怕的样子,你们应该很清楚了!这些难道还不足以证明这位皇后的奸诈、虚伪、残酷和卑劣吗?是时候从新选择你们的人生了,不要再助纣为虐。”

其中一人说:“可是我们受过皇后的知遇之恩,这世上只有她才会这么隆重的迎接我们,才会不惜重金安置我们的家小,给我们一个光耀门楣的职位,这是我们在武林中一辈子也不可能有的。”

孙怜说:“她给你们的是她随手可给的,你们给她的却是你们九死一生换来的。庸人为财死,士为知己亡。你们习武之人应当明白天地间最普通的道理,荣华富贵是你们错误的选择,是你们一生悲惨劫数的开始,难道你们牺牲的不多吗?名声,青春,所有的一切……难道你们对人生的追求,你们眼中的生活,那最高境界里写的全是关于富贵功名的粗浅的定义?”

四个高手默默不语。

孙怜说:“往事已,后事生。如果你们非要带我回去,我只有拼尽我最后的力气,来证明我离开的决心。我想,你们都明白人心最普通的追求,对正邪代代相传的认识,那就是生命最直接的内涵——后悔作过不该作的事!也许你不知自己不该干什么,那么你就得听听别人怎么说,如果非要一意孤行,得到的结果就是后悔。你们想后悔吗?”四大高手一起抱拳说:“后会有期!”便都勒马破风而去。

剑公子问:“他们怎么走了?”孙怜说:“当你明白你以前所谓的追求多么可笑,明白你所坚信的东西多么虚幻,你还会继续吗?梦醒了就是真实的生活。当你已经决定离开一条路时,你还会在这条路上走下去吗?再不离开,有何意义?”

剑公子问:“你很恨皇后?”孙怜说:“是的,她夺走了我的一切,我的青春,我的尊严……我终于明白了,皇后,我永远也无法报仇的仇家!”剑公子心想:大内高手武功那么厉害,皇后一定有很多这样的高手保护,她要不出皇宫,别人绝对杀不了她,皇后要是当一个杀手,就不用怕别人报仇了!我要象她一样,就不用提心吊胆的怕人寻仇了,皇后到底是不错啊!

小怜下马来,问:“你要去哪里?”剑公子说:“去一个叫做光明的地方,去找一个姑娘.”小怜羡慕的问:“因为爱情?我虽然老了,可也爱过一个人的。”

“爱情?”剑公子问:“什么是爱情?”小怜问:“是不是无论什么事,只要为了她你都愿意作?”剑公子点点头。孙怜说:“这就是爱情的力量。你以后会明白的,当他来到你的记忆时,你就会明白了。”

剑公子心中不解,又不知该如何问。他不知怎样与人交流,他只知道,为了寻找叶灵,他可以干任何事。有人称这叫爱情,他想这没什么。反正,他从来没想过别人的评价,他只与剑交流,将一把剑的作用发挥出来,就是一次完美的交流。

孙怜问:“你还认识什么人?”剑公子摇摇头,说:“我不大与人交往。”孙怜说:“你同令师一样,轻易不与人交往,但一旦交往,就会倾尽所有。要不然,他现在已经是江湖上最有名的剑客了!”剑公子问:“家师的事你知道?”孙怜说:“他是个孤傲的剑客,因为认识了一个才华横溢的公子,两人一见如故,成为知音。后来那位公子被皇后设计害死,他也跟着因为这件事丧失了一切……他现在好吗?”剑公子说:“他不在了。”

孙怜说:“岁月日夜流,英雄不再得。可惜啊可惜!我们先回你家吧!”剑公子吞吞吐吐的说:“回家?回家?我的家!家!”孙怜问:“不行吗?”他说:“行,不过,我觉得要很久!我的家……”他心中想到了遥远的西鸣山,只有西鸣山才似乎是他的家,别的地方,实在是太模糊了。他想:至少我还有个家吧,她也知道我的家。

也许剑公子是唯一一个连自己的家都要别人定义的人。他有傲视天下的武功,坚忍不拔的毅力,可是他却没有家,什么也没有……

五月的天毕竟很美,尤其是风吹过来,绿叶散发出清新味道的时候。她二人言不达意的评价着这一带的山水。剑公子感到自己连说了什么都是稀里糊涂的,孙怜虽已年过不惑,但她对生命不懈的追求甚至连剑公子也自愧弗如。剑公子似乎从她身上看到了一个叫着希望的力量,这是一个苍老而又年轻,高深而又平和的女人,剑公子毕竟不能知悉她的内心,也不能查究她的来历,甚至不能猜测她的目的。他始终相信,一个迟暮之年的老人一样可以追逐人间的生活,没什么好奇怪的……

他们走了几日,不觉间天气日益热了起来,剑公子毕竟功力弱了些,白天赶路有些难受了。孙怜便说:“到了幽河谷就好了,那地方是个避暑胜地,几十年前,很多次武林剑会都是在那里举行的,不知这几年有何变化。”剑公子嗯了一声,随口说:“是啊,不知有何变化。”小怜问:“你有很久没回去了吗?”

剑公子稀里糊涂的点点头,孙怜说:“狐死首丘,你总是有个落脚之处,不似我这样漂泊无依。”剑公子不禁想到了西鸣山,那铭刻于他心中唯一幸福的岁月,西鸣山是他的家吗?那里有什么?那些关于对剑的研究就是家的全部吗?

他一边疑惑,一边看到一条幽幽的清澈的河水,蜿蜒而来。河水如玉,载满了冰清玉洁和晶莹剔透。一水护田,两山排闼,好一座幽幽山谷,好一个人间胜景。翠竹风绕五月天,碧水涤尽一身俗。

孙怜笑说:“好景致,果然是人间仙境。”这几日他二人都弃马而行,为的是看两边的景致。这使得两个人能够有时间去思考大自然的伟大的和谐。不过孙怜就再也没有提过她的生活,似乎她还是个没有回忆的婴儿一样,要么,她就是在回避自己的某些回忆。

他们两人都似乎没有回忆,能够几天如一日的欣赏景色,因此,谁都不知道,为什么会遇到对方。

剑公子记忆中的家自然不是这样美丽的田园风光,西鸣山上只有深山幽林。

这是一个闲情独具的田园,五月的庄稼正是长的最壮的时候。几个农夫在地里锄草,玉米苗都有半人高了。

孙怜说:“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什么时候人人都能如他们一样自食其力,则天下太平了。”剑公子说:“我看他们身手都不错。”孙怜说:“至少也是个二三流的好手。能够安于农事,真是大幸。幽河谷看来真的弃武从耕了。他们懂得用自然之气来调养身子,也知道用武学来减轻疲劳,还懂得用双手创造自己的生活,真是难能可贵!”

剑公子心中不断的问:“这就是我的家吗?”他虽然没有幸福、快乐这些定义,但作为人的本能告诉他,这里多么美好。

二人穿过农田,只见河边鹅鸭成群,鸟散如星,水里鱼虾相戏,岸上孩童寻乐,怡然自得,令人羡慕。那些小孩也会两手飞刀绝技,用竹片射水中之鱼,闹成一团。虽然射中极少,但快乐却是极多。

孙怜问:“小兄弟,你住哪里?”剑公子正欲说话,只听叶灵的声音说:“剑,你回来了。这位前辈如何称呼?多谢您老人家一路照顾家师弟。”孙怜笑说:“不敢当,都是这位小兄弟一路照顾我这老太婆。”剑公子一见叶灵,欣然大喜,抢上前说:“怎么才几天不见,你就瘦了!”孙怜说:“老身姓孙,别人叫我小怜,云公子也这么叫我。”叶灵向剑公子看去,说:“云天,你还是不懂事,孙前辈不计较,你也应该知道礼节。”孙怜姓什么叫什么他一点也不关心,他自己对孙怜说自己叫云天,那是因为叶灵曾经这么称呼他,‘剑公子‘三个字是蝉叫的,他师父称他为‘剑’,所有这些名字中他当然喜欢云天这个名字,尽管孙怜听得很惊讶。孙怜问他父亲是谁,他说是一个农夫,在西南一个遥远的地方,自从他同师父一起后,就再也没见过父亲。孙怜笑说:“以后你会找到他们的。”

剑公子当时想:我已经忘记了他们。

孙怜笑说:“姑娘知礼识节,老婆子可受用不起。我可不敢当前辈,想不到幽河谷如今更是如同仙境了。”叶灵问:“前辈来过吗?”剑公子说:“这是我师姐,叶绫纱。”孙怜看看她,说:“来过,那一次血流成河,袁家为了一个东西,闹得不可开交,以致自相残杀。”叶灵问:“那是件什么东西?家师从未说起。”

孙怜说:“是五湖会的一份名册,他们有的希望借这个机会升官发财,有的又坚守道义,所以发生了争执。”叶灵:“这样就打了起来?”

孙怜说:“这倒不是,他们闹闹也就罢了,只是吵吵而已,后来也无人再提。只是后来五湖会的人给出卖了,死了不知多少人,五湖会之人就到幽河谷质问,幽河谷人自然不承认。等五湖会的人一走,他们才发现名册真的不见了。于是他们互相猜忌,觉得身边多了一个出卖朋友的人,多了一分危险,主张送名册的人说坚守道义的人是伪君子,坚守道义的人指责他们背后卖友求荣。于是两边就打了起来。”

叶灵问:“那份名册到底是谁送给官府的?”孙怜说:“我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死伤过半,那本名册也一直下落不明,总之官府是没有的,一定是江湖宵小的传言,或者是仇家的阴谋,经历了这件事,五湖会就不能再呆下去了,大家各自找出路,解散了。后来黄河又发洪水,天下又一次陷入混乱,民不聊生,这才又有人打出这个旗号,重建五湖会,这时的人已经都不是先前的人了。另一分名册,便是令尊手上那一份,你爹交给了皇后,那才是真正流入皇家的名册。”叶灵面色惨白,孙怜说:“我是清楚令尊为人的。二十年了,其实令尊风流潇洒,一股古道热肠,天下皆知,他的侠骨仁心,一身正气,是我见过的人中最让我敬服的。可惜他错就错在太痴了,这是一个男人成大事最危险的品格,痴情也未尝不好,至少活得值得,为了心中的梦付出一切!——那些朝三暮四的人,还不一样会死。”

叶灵淡淡的说:“前辈知道这件事!”孙怜说:“我是唯一知道令尊苦衷的人,袁旭虽是他最好的兄长,可是他毕竟没有过痴情的感觉,否则他也不会选择归隐。我同令尊一样都是太过于痴情,而选择了另一个人生,我痴情于富贵,他痴情于爱人,我们都选择了一个噩梦般的人生,制造了一段不堪回首的回忆。”

叶灵说:“其实我以前一直不信,为何我娘一直说我爹是好人。我偏偏要去武林寻找答案。我不该去,我的父亲的对与错,自有天下人的论断,我又何必庸人自扰。正邪之争,在这山水田园里,便永远没有了。你说是不是,云天?”

剑公子使劲点点头。

三人来到叶灵所居的小院之中。院子用篱笆拦了,鸡鸭成群,花团锦簇,炊烟袅袅,说不出的恬静,写不完的祥和,悟不尽的自然。

叶灵笑说:“寒舍简陋,还请自便。千万不要客气啊。”一面自屋内取来菊花酒,放于石桌之上,取来几只古色古香的杯子。孙怜问:“这杯子有什么来头?”叶灵说:“说来倒有些渊源,还是一百年前,试剑会上,幽河谷为天下英雄准备的,当时刻意准备了三百六十只,名为‘日日红’,乃是酒王韩争用一年功夫,每日铸造一只这么完成。每只杯子上都刻下了铸造之日。如今早已散于谷内,充当家用了。”

孙怜说:“沧海桑田,果真如此,今次武林剑会,不知姑娘是否有意前往。老身虽已年迈,可惜从未参与过试剑会,实在想去一去,可是试剑会上,并非人人可去。”叶灵说:“我虽无心武林中的事情,但江湖并没有忘记我,那一日自不免有人携门下弟子前往,借机指点一二。前辈若不计较,大可扮作叶灵的仆人,一同前往,咱们尽快赶去,也许还来得及。”孙怜说:“我都老了,哪有什么顾虑。”叶灵对剑公子说:“云天,你好生练剑,师姐说不定要你同人比剑。”剑公子虽听不明白,却一个劲的点头。

叶灵决定去试剑会,也是因为剑公子,她要让他见到君子正义之剑,最执着的追求,真善美的剑招。……

上一次剑会,叶灵在那条小河旁洗脸,遇上了南宫浩,第二天她看到了作为评判的南宫浩,他那么英武,那么有气度。叶灵早已芳心暗许,若非为了查明当年父亲所犯的事,早就生死相随了。那日她身负重伤,在小河旁洗脸时,只有剑公子在一侧,她当时想:南宫浩也许不会忘了这条小河吧,因为他在这里狼狈的被淋了一身的水。叶灵一直想不明白,南宫浩的功夫明明比她厉害,可南宫浩为何那么让他,一直到让她陷入一个爱情的漩涡,若不是叶灵情不外露,身有要事,早就为他神魂颠倒,——饶是如此,她现在又何尝不是为他柔肠寸断,肝胆如裂!

剑会

一支剑是剑,许多支剑,就是历史。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只恐流沙太轻薄,载不了,许多愁。

叶灵站在小河旁,她还是那么美丽,可是美丽掩饰不住内心的惶恐,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心上人的地方,她想这次南宫浩也会参加剑会吧,不知他会怎么评价自己,上次南宫浩说她的剑“来如灵凤,去似惊风,有飞燕之轻巧,绝凡尘之粗俗。把酒临风,有广袤豪气;拈花一笑,多美人之意态,起正义之势,绝古今之极。浑然天成,大悲大悟;一气而尽,若散若连,……”这当然是南宫浩单独对她说的,他还会这么对她吗?我们怎么面对对方?我们有爱情吗?爱情有多伟大,能在所有的环境和考验中生存吗?

她一路上呆呆的想着,孙怜对他们一路上照顾备至,叶灵对她不由万分钦佩起来。她功夫极高,见识又多,人又好,当世之中,实在找不到如此谦卑和高深并存的人了!因而时常不好意思让她照顾自己,不过每在自己陷入痛苦之时,总是孙怜善意相劝,她告诉孙怜心中最无助的痛苦,孙怜的泪也不断的流下来,这是谁也没有办法的事,谁也没有办法挽回一个既成的事实。

孙怜只有说:“姑娘,别想了,剑会之上,你便会见到,只要有心,就会有将来。”叶灵说:“剑会快到了,可我哪有心情练剑。”

忽然间听到有人笑说:“叶姑娘,几日不见,怎么这般消瘦,莫不是害了相思病?”只见柳飘然、陆长空快步走来,叶灵说:“你们花柳二十门也来了!”陆长空笑说:“我们如今都在龙华谷炼剑,花柳二十门,早成往事了。”叶灵笑说:“俗士不可医,你们能追求更高的境界,实在是一件幸事,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愿意放弃庸碌而舒适的生活,我应该恭喜你们了。”柳飘然说:“家师说了,叶姑娘是剑中君子,所以命我们前来迎接,吴兄他们都到别的地方接人去了。今次龙华谷人丁兴旺,所以礼数也周全多了。”叶灵淡淡一笑,问:“令师有什么新的宝剑铸成吗?”陆长空说:“这个实在不知,三位请这边走。”

三人随这两个人到了龙华谷,这里人来人往,直逼当时车如流水马如龙之最。

-全文完-

...更多精彩的内容,您可以
▷ 进入余涛的文集继续阅读喔!
文章评论共[2]个
泪舞樱飞-评论

南宫浩好可怜啊,而且越来越不明白是谁杀了孤鸿子前辈了,是百蛇公主还是剑公子?
还有那个皇后好自私哦,太不像话了,不知道那皇后是真的死了还是另有阴谋,我总感觉她死得太容易了些。。。
到目前为止那个剑公子真的是傻到极点了,我真想踹他两脚!!!
现在还不知道那个孙怜是敌是友,大家竟然就那么相信她。。。
笨公子写的小说好棒棒哩,马上就去看第四部 :)
  【余涛 回复】:看完后你就知道了,因为这是一群信仰道义力求正直的人,这是一个追求的过程。你不要怪剑公子,他从小被人遗弃,对这世界毫无认识,我在这书的一个前言里写过:一个八岁的孩子用灰色的眼睛看世界,那么世界将蒙上一层灰色;如果一个二十岁的人也用这样的眼睛看世界,那么世界将灭亡! [2005-9-9 12:01:41]at:2005年09月09日 清晨7:22

泪舞樱飞-评论

嘻嘻……敢问笨公子今年多大啊?at:2005年09月09日 中午12: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