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亲之间总会有一些莫名的东西维系在一起,难以解释却深入灵魂。那是我的亲身经历,使我一直不怀疑,这世间所存在的超越时间与空间的力量。
我老家在西南,古老而神秘,古时候与外界交流甚少,只是在民间,还有这这样那样那样有关于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却也不似外地流传的那样令人发悚,民风淳朴,待人热情,环境秀美,和平宁静。现在少数地区还会有些唱山歌的节日,早些年间,人们普遍能够唱山歌,唱花开,唱四季,唱大好山河。走在山间还能听到鸟儿与少女们清亮优美的合唱。近几年,外地人渐渐多了起来,各个地方的习俗风貌也掺杂了些,文化融合,改变颇多。我老家的住宅就是南北方建筑风格融合的产物,模样类似于北京的四合院,三面住人,朝西的那面是闲置杂物或者空出来给来访的客人住。外边一层套着里边一层,可以说,一整幢房子,住得下一个家族所有人。这样的环境下的孩子,并不像大城市的孩子那样每天钻到书堆里累的爬不起来,我和同伴们有着非常愉快轻松的童年生活。
听说在一百多年前我家是这方圆几里内的地位较高的大户人家,不过随着时间变迁,家族逐渐没落了。所以我出生的这个家庭是非常普通的,只是大宅子还在,家里的老人一直安土重迁,守着根基不愿搬走。我记得有时候能在杂物堆里翻出个香炉或者玉鼎,拿去玩过家家,摔坏了也不当事儿。现在想来觉得那时真蠢,是古董也说不定呢。
小时候的家庭还遗留着封建传统的些许味道,因为后来搬家人气渐淡,那种孤老沧桑的气息透露了出来,最后慢慢销声匿迹,成为孩童们长大后记忆深处的沉淀物。我还是有些怀念,在拆迁之前我又去看了一次。偌大房子冷冰冰的,与我相互沉默。不知何时,只剩个空荡荡的躯壳了。杂草长得很深,蚱蜢和和蜘蛛永远在比赛,墙头爬满了青苔与藤蔓,覆满枯枝落叶的琉璃瓦试图露出昔日的金黄。岁月的狂风一吹,随着青春化为灰烬,只留一片苍白。我看着那陵园一样肃穆寂寞的老宅,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味道,夕阳正缓缓坠下。它用自己庞大的身躯来诠释一个氏族的繁华与腐朽。我看着那道漆红雕花的木门,仿佛一瞬间,门忽然打开了,几个穿着花布衣服的小孩子像出笼的鸟儿一样跑出来,一个满头白发瘦骨嶙峋的矮小妇人站在门后的阴影里,朝外望着,眼神像极了阴森而孤独的乌鸦。
她就是我的奶奶。带着蓝布帽子,穿着传统的蓝花布衫,穿着绣花鞋,不过没有裹脚。她把双手伸进围兜里,有些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瞪着我们几个小孩子。只到其他人离开了 ,她还定定地杵在那儿,一动不动。小时候我很怕她,村子里流行一个传说,夜幕降临的时候,会有一种怪物来人间游荡,抓走落单的不听话的小孩子,然后吃掉。那种东西叫饿佬殍,模样就像饿死在路边的老太婆。
我一直很想问大人,家里这只是不是饿佬殍变的,不过直到奶奶去也没问出口。
祖辈和父辈事运不是太顺,我爷爷是他那辈的独子,祖父母共有六个小孩,可是不幸只养活两个,一个是我父亲,一个是姑姑。听父亲和村里其他人偶尔谈起那些陈年旧事,语气却越来越平淡,到了最后再也没人提起了。我却还是知道了一些关于自己从未见过的四个亲人的事,父亲说那时候奶奶最疼爱的小女儿叫小秀,十三岁的时候去山上打蕨菜失足落水死去了。父亲的表情有些木然。
人经历的越多,越没有时间伤感生离死别。
我想,当时最伤心的人,莫过于奶奶。
等我年纪慢慢大了,也就不像以前那么畏惧她老做些招魂祭祀的事了。我也不说什么,读了书,课本上都写了老人封建迷信。
我也会帮她拿拐杖,帮她折纸钱,而不是像小时候那样跟着伙伴去做打翻烛台,偷吃祭品不敢承认的事。小学五年级我到外地去读书。跟着搬出了老宅,只有过年时候才回去。在远方,得不到家人的任何讯息。
奶奶偶而入梦,梦里比我印象中更年轻些,依旧穿着古老的革命前的旧式样(她们少女时衣服都是自己做的)。,在我的梦里做着一些常事。
刚开始我以为是我思念亲人了没怎么注意这些奇怪的梦。到了后面我慢慢发现了奇妙之处。梦里梦见奶奶打伞,结果第二天天开始下雨,梦见奶奶在烤太阳,天气就转暖,有几次梦见奶奶请了一个陌生人来家里做客,后来那个人是我的初中班主任。有时候梦见她默默流泪,结果不出三天我就生了大病。我特意去翻看了些什么《周公解梦》,《说梦》之类的以前不屑一顾的书刊,可是却找不到相符的解释。跟朋友说这玩意,他们都不以为然,觉得我在吹牛说空话。后来我不也不再跟人谈起,总之奶奶一直在梦里给我做些类似于暗示的小动作。到了后来似乎只有我在接受,因为家里其他人都没有这种奇怪的感觉,我从未想过去问奶奶本人,渐渐地因为得不到认同,我就不再多想,只当自己过于疲累,缺乏休息。随着我越来越大,在学校里接触的事物越来越丰富。我也几乎不再关注老家的情况。梦见奶奶的次数越来越少。
到最后差点怀疑自己已经忘了老家还有那么一个人是我的亲人。
直到上了大学,又去了一个更远的地方。那一晚,我梦见了奶奶。她伏在我背上,指引着我在山路上不停地奔走,轻飘飘的丝毫感觉得不到分量,我回不了头,但我知道奶奶在我头顶笑得很开心,我们一直走一直走,我记得我问她要去哪里?她说秀秀来接我了。我们一直没有开口发声,但我心里却清楚奶奶跟我的交流。现在想来觉得后怕和悲哀。在梦里,我像头忠实的马匹一样驮着奶奶一直在山路里疾走,后来我问奶奶,还会来不?奶奶笑得很灿烂。那是我见过的最灿烂的笑容,但是她没有给我答案。
然后梦醒了。我觉得有些害怕,一直到了晚上给奶奶家里打电话,亲戚说我奶奶应经睡下了。心里跳得很厉害,脊背一阵阵发凉。电话安抚不了我心中的不平静。后来我又跟我妈妈说,我妈妈一笑置之,说你肯定是晚饭吃多了。心里的巨石一直堵得我难受,到了第三天,接到老家的电话,说我奶奶去了。
到最后,我也没有哭,她终于走完了自己坎坷而艰苦的一生,最后她是幸福的,因为那个世界里有她最牵挂的亲人。
佛悯苍生,唯善者极乐。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走多久,我知道,还有很多人陪在我身边。孤独是绝对的,不孤独是相对的。亲人,总能让人感到真正的踏实与温暖。不管走多远,我总能感受到充实的爱,因为他们就在我心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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