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居小县城北的“老楼区”,这一片地势平坦,大约有百余栋小楼,当初皆县城精英们所建,与省级重点中学为邻,微风中飘荡着书香。如今,被开发商饿狼般的目光盯上了,与政府暧昧勾搭,冠以“棚户区改造”桂冠,折腾的尘土飞扬,鸡飞狗跳,废墟瓦砾,一片狼藉------。
这段日子,常常呆坐在小楼前,院外传来“咚咚”地拆房子的声音。望着随风摇弋地树儿,无精打采的花儿,振翅单飞地蝶儿,趴卧酣睡地猫儿,回忆着老屋陪伴的岁月,如涓涓地小溪,流淌着快乐、坎坷、激情、苦涩、和睦、恩怨。想着它就要灰飞烟灭的厄运,心中涌起一阵阵痛楚,近几天,突然又咳起血来。
小时候这里是荒郊野外,一片大头菜地,中间一条泥泞的土路,路西种绿油油水萝卜。十几岁的时候,经常和小伙伴们穿过菜地去野外的稻田捉青蛙,捞泥鳅,到稻田下的大河钓鱼。记得一次黄昏,捞到的泥鳅钻过苕条跨筐的缝隙全跑掉了,很沮丧来到大河边,用浮线溜起了一种叫“麻口”的鱼儿。鱼儿们意外的奋不顾身咬食,银光闪闪,一对对拉出水面,月挂树梢时,便钓了满满一跨筐。踏着月色,穿过菜地,兴高采烈跑回了家去。
这里建民宅是85年的事情了,据说是县里一位副书记倡议的,搞什么“沙石转化”。每户300平方米,只准建楼,不许盖平房。百十个地号抢破了头。无奈求到老组织部长时任人大副主任的老领导,老人家慈祥拨通镇长的电话,几句玩笑后,轻松把事情搞定。宅基地一枪而光,然而,开工建房的却寥寥无几,不知何因?经过五、六年建设才有点规模,叫“楼区”,后来又叫“老楼区”。记得建小楼那年,女儿刚四岁,红扑扑的圆脸,一双忽闪闪大眼睛,扎着两只羊角小辩,跑起来上下摆动,像两只蝴蝶飞舞。二楼刚封顶,妈妈领着女儿去看爸爸。一转身,小家伙不见了,众人忙四处寻找。一抬头,女儿身影在楼顶一闪。冲上楼顶,小家伙蹦蹦跳跳在楼顶玩耍,不敢高声,悄悄走进女儿,哆哆嗦嗦抱下楼来。走下地面,已吓的汗流满面,瘫坐在地上。小家伙惊讶瞪着大眼睛,摸着爸爸的脸上的汗水,仰脸问妈妈:“爸爸怎么了?”。
老屋位于“老楼区”胡同内,小二楼,错落别致,绿树环绕,小院寂静,蝶飞花香。曾有几行小字描绘了小院《深秋》的景致:“院外一排小榆树有的叶子已经红了。甬道上的竹编葡萄架,右侧一株老葡萄懒洋洋的趴在上面,它太老了,已不结葡萄了,而左边的一棵则生机勃勃,枝繁叶茂,硕果累累。那棵老葡萄被它委屈的挤在窄窄的一角,无可奈何,叶子全黄了。葡萄架旁已 一棵碗口粗的柳树,顽强的抵抗着萧萧秋风,稍存一点绿色。那棵李子树叶子也掉光了,铁狗笼子上趴一株少年葡萄,不安分的爬到李子树上。那株精心呵护的”不登高”花儿也被昨夜秋风折断,夭折。记得那年夏天,与女儿写过一篇赞美小院郁郁葱葱夏季的作文,那雪白的小狗菲菲,那满院的鲜花,梨树,杏树,葡萄,竹篱笆,绿色地砖铺设的小甬道,那掩映在夏日余晖中的绿色小楼,小院仿佛就是一座盆景。深秋了,小院又是邻居家一群芦花鸡的乐园,它们在树下散步,刨食, 悠悠哉哉。那只大公鸡昂首挺胸,一副王者风范-------。”
女儿在这里度过了快乐的童年,和邻居几个小男孩淘的不亦乐乎。捉蜻蜓、挖蚯蚓、弹球球、扇纸片。那只小白狗“菲菲”摇着尾巴跟在孩子们身边上蹿下跳,不时还狂吠几声。这小犬是女儿小学三年级时买来的。女儿日记撒娇写道:“菲菲是我过生日爸爸给的礼物呀”。“菲菲”是只京巴,浑身雪白,聪明伶俐,一只小牙呲出唇外,透着凶恶,实际它胆小温顺。每次给它洗完澡后,女儿欲拿吹风机吹干时,“菲菲”便吓的楼上楼下乱窜,溅得满屋是水。气得女儿抓住它放到墙角罚站,小东西拱着前爪,目光恐惧,煞是惹人疼爱。“菲菲”越怕,女儿越作弄,把它放到阳台上,点燃爆竹,吓的小东西发抖狂叫。把它包裹起来,当孩子喂奶,突发奇想,给它喂酒,欲看小东西醉态是什么样子,气的“菲菲”大眼睛都绿了。记得,有一次“菲菲”被一小公狗勾引离家出走,三夜不归,全家人满街去寻找,女儿哭啼悲伤,就在大家绝望时,深夜突然听见“菲菲”叫门声,忙开门,脏兮兮小家伙扑进屋来,激动的呜咽狂吠,女儿紧紧抱在怀里,不肯撒手。此后,小家伙再没有离开小院半步,也不知它这三天三夜经历了什么样风险,如此刻骨铭心。
小院里还有一只老野猫,黑色百花,猫步沉稳,体态流畅,行动敏捷。牠是那年漫长《苦冬》后出现的。“这个冬天过的无精打采,干巴少雪,稀稀沥沥飘落几片雪花,连脚印都踏不出来,小院门冻的歪歪斜斜,老柳树被剃光头了,孤苦伶仃的立在寒风中,葡萄架也被拆掉了,栅栏外的小榆树灰黑枝条无奈地摇戈,几只芦花老母鸡挤在狗窝中避寒,等待那步履跚难的老爷爷来喂食喂水,一群小麻雀也围在老爷爷身旁飞来蹦去,偷食啄米。”还招来一群饿红眼的老鼠们,白天抢食,肆无忌惮。为夺食打的“吱吱”乱叫,吓的老母鸡们不敢吃食。老野猫路见不平,怒目拔刀,进驻了小院。经过一冬的殊死较量,春暖花开时,老鼠们已消声灭迹了。老野猫也爱上小院的田园生活,留了下来,继续扫荡着邻居家的鼠辈们。入秋树叶飘落时,老野猫当上了妈妈,领出四只黑白相间小猫咪来。白天,老野猫卧在楼东小树林树叶上晒太阳酣睡,小猫咪嘻戏玩耍,一幅“猫儿戏秋图”。
走出小院,门前小巷,清新宁静。路边树稀,倒也郁葱,虽是土路,邻居们每天都打扫一遍,干干净净。当初的精英们早已搬走了,邻居们换成了种地的农民、下岗的工人、卖菜的小贩、三轮的司机、装修的木匠、建筑的零工,饭店的小老板,推车卖水果的女人,做豆腐的夫妻等等平民百姓。大家为生计早出晚归,倒也衣食无忧,日子过得有滋有味。邻里和睦,相处融洽,黄昏落日,家家欢语,户户炊烟。几家近邻,常常相约小聚。或冬日围坐热炕头,猪肉粉条,浅斟慢饮。或夏天门前摆上小桌,几碟小菜,推杯换盏。种地的邻居,新米上市,总是要拿来给你尝尝鲜。种菜的邻居,时令蔬菜总是悄悄放到你的门前。大雪纷纷,清晨起床,邻居已早早把你家小院的积雪打扫干净。那位木匠邻居,总会默默把你家的烧柴截断,然后摆放的整整齐齐。有位家境殷实的邻居,成为几家近邻的无息银行,短缺就去倒一把,女主人总是笑脸相迎,从不拒绝。小巷安宁,邻里照应,路不拾遗。无论你外出一年半载,连根草也不会丢失。有位高邻老学究把这称为“楼区文化”,如北京胡同文化一般,太深奥,大家一笑了之。
十月入秋,霜凝大地,邻居们已陆续的搬家了。东邻家那棵老杨树在萧瑟的秋风中颤抖,一阵风过,黄色的叶子沙沙地飘落。小巷中野狗们抢食乱窜,小院的篱笆已被拔光,树儿也被那光头邻居伐倒了,落日余晖中的小楼,没了绿树环护,是那么憔悴、孤独、凄凉、沧桑。傍晚时分整个楼区漆黑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清晨日出,拆房子的工人早早就来了,不忍心目睹看到老屋轰然倒塌的一幕,怏怏走出了小巷,回头深深一瞥,老屋就要没了,莫名的惆怅涌来,想起了那《思秋》的古词儿:
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
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
断肠人在天涯。
黄昏就要南下去女儿家了,渡船去威海,去广东石龙古镇,去那酷暑难耐的深圳,“无家人”开始了浪迹天涯------。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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