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风很大，吹着街边的落叶，悉簌簌的声音，不时被散落的雨点点缀。

仁爱医院的大门被人大力的推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一脸红潮地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保温盒子，虽然他知道他还是吃不了。

他先走到一个特护病房边停下来，看着一个满身都是管子的十五六岁苍白脸色的少年正躺在那里，眼里闪过慈爱，他看了一会，让身上的寒气散尽之后才慢慢地推开门，走到床边，把保温盒子打开，里面是米饭、鸡腿和热气腾腾的鸡蛋汤。

“小洪，爸给你带你最喜欢吃的鸡腿了，你吃一口吧。”中年男人把东西都拿出来，一股热气带着浓烈的香气充斥他的鼻子，而他的眼睛却只是盯着床上的少年，似乎根本就没看见，丝毫都不像是一个两年几乎没吃肉的现代人应该有的气度。

他在那里坐了半个小时，然后慢慢地起身，把东西收拾，虽然知道他听不到，可还是静悄悄地退了出去，似乎是担心打扰他，而他微微弓起的肩膀和微微侧过的脸颊，似乎都在担心儿子第一时间醒来没人照顾，而这个动作，是两年的时间。

出了病房，来到主治医生的办公室，看到医生，就像是第一次问他那样的急切，“医生，我儿子？”

已经十分熟悉他是谁的医生摇了摇头，叹了一口道，“还没有迹象，需要家人的关心。”

这句话他说了两千多次了，可每次看到这个男人，他总是会忍不住说出的那份真切。

“哦，谢谢医生，我会及时把钱交上的，你忙。”中年男人小心翼翼地退出办公室，虽然语气里都是失望，却还是没有表现出来。

提着保温盒子走出医院的门，习惯性地抬手看表，却摸了一个空，他苦笑了一下，怎么又忘了，一块戴了十五年的手表，已经消失了两年了。

中年男人看了看医院的大时钟，发现竟然到了时间了，他急忙地跑出去，不管已经开始大了起来的雨霜。

跑了四十分钟，以前健硕的身体却已经喘息起来，到了一处建筑工地。

“老王，你又跑出去干什么，这都几点了，还不快过来帮忙？”工头看着这个每天中午都消失一个小时二十分钟的中年男人，大声喊道，语气不善，脾气不好。

中午休息的时间是一个半小时，也就是一个小时加半个小时。

“好了，我来了，不好意思，出去逛逛。”中年男人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然后从怀里拿出一个馒头，也不管不顾地吃了起来，然后跟着工头去抬砖头。

这个时刻，他做了两千多次了，习惯了，只是这身力气还能坚持多久，他不知道。

“老王，你是不是不想干了？怎么这么慢？”工头虽然骂人凶，而且喜欢打骂人，中年男人肩膀上就有他皮鞭打的痕迹，但是他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每个月都会按时发工资，两千块。

晚上六点，忙活了一天的工友都结伴找个地方喝一杯，只有中年男人在工头说休息的那一刻，转身就朝家跑，不管后面工友说他想老婆的那份嘲笑。

一到家，就看到三十多岁的妻子满脸憔悴地给自己一个笑容和早就准备好的菜，他把中午的那东西放在桌子上，看着坐在那里的女儿，早就开裂的手掌上满是老茧拍了拍她的脑袋道，“甜甜，让你妈给你热一下，爸爸先走了。”

小女孩很可爱，虽然不明白为什么爸爸两年来几乎见不到人，除了这个时候，但还是点头，哥哥两年没回家了，她知道自己应该懂事。

中年男人拿着早就被媳妇准备好的晚饭快速地朝医院跑去，似乎是在那里忽然醒来的儿子饿了。

还是那样的动作，他先去看儿子，然后去问医生，然后他走出医院，带着希望来，带着失望离开，两年的时间。

他出门之后没有回家，而是到另一边一个黑工地里干活，一路上吃了一个在怀里早就冷却的馒头，不渴，他早就忘记了口渴的感觉。

黑工地虽然危险，但是每一晚都会结工资，这个他很喜欢。

今晚要抬一个大梁，因为人少不够，他被安排到了抗大柱的位置，其实是他愿意的，因为那个工头说加二十元钱。

只是今晚的雨水大了不少，他在上坡的时候突然滑倒了，那个大梁很不客气滴打在他的后背上，他感觉到了嘴里一阵甜，不过在工头在那里喊着要是不行换人，他咬了咬牙，强行咽下去，然后给那人一个看不见的微笑道，“没事。”

五根大梁，到了晚上十二点的时候，他手里拿到了那一百二十块。

走在回家的路上，他手里握着一百二十块，闻着路边的馄饨那香味，咽了咽口水，转身就朝家走。

“打劫。”两个黑衣人站在路边，手里明晃晃的匕首。

“我……没钱。”中年人早就把钱放进了最保密的地方，只能颤抖地说道。

“没钱？”其中一个人明显不信，走过去，给了他一个耳光，然后搜遍了全身，却没发现一毛钱，不由得暗骂了一句晦气，然后和另一个人把没找到钱的火气发在他身上，他没说话，只是护着下体，直到两人离开。

他在地上趴了很久，地上真的很冷，可他却很高兴，因为他知道那钱还在。

等到他回到家，看着等了两年的妻子还是像往常一样地坐在桌子前等着自己，面前的饭早就冷了没有热气了，他的脚步声让她醒来，看到老公安全回来，她没管他身上为什么会有脚印，因为不是第一次了，男人早就说了，是走路滑倒的。

“吃吧，这半个鸡腿是甜甜说吃不下了，给你留的。”妻子把鸡腿推到他面前，看着他喝着稀饭，吃着热气馒头，小声道。

“我们一起吃吧。”男人把大部分的肉都剔下来放到女人的碗里，然后拿着站着鸡肉末的鸡腿骨啃了起来，然后就没骨头了。

妻子没说话，只是吃着碗里的肉，似乎什么都发生一样，只是眼圈红了。

很快就吃过饭了，男人找水洗了一个脸，然后看着以前都是家电的小康之家此时却是黑白电视都没有，叹了一口气，然后上床睡觉了。

早晨四点，妻子先起来，开始准备早点，这不是给自己家吃的，而是卖的，而男人不过等了一分钟也起来了，跟着帮忙。

天刚刚亮，两人推着车在路上叫卖，热气和外面冰冷的天气交相辉映，还有只有六岁的甜甜，三个人的叫卖声在早晨格外的刺耳。

“早点，买早点……”

七点，他拿着特别给儿子的早点，去了医院，然后是站在外面看了儿子一会，再然后走进去，最后去医生的办公室询问。

当他拿着已经变冷的早点出现在医院外的时候，一边喝着冷冷的豆浆，一边吃着冰冷的馒头，心中暗道，儿子，你一定会醒过来的。

然后他去了工地，开始干活到十二点，然后，从头开始的那个路。

这样的生活，两年了，自从儿子车祸成了植物人之后，他没有想法，没有退缩，没有放弃。

只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黑发中夹杂的银色发丝，在这个圈里走了两年，默默的，没人知道。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