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茱萸熟，插鬓伤早白。

——李白

当茱萸化作辟邪的灵草占满茱萸湾的每个角落时，除了重阳必须登高念故外，那里就成了一个孤岛，季节的更替为茱萸添了一层悲凉的意味，那不是茱萸的罪过。

1

踏进茱萸湾的时候并不是重阳，南川甚至不知道茱萸是一种什么颜色的植物。

她默念着“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深秋的风土总是毫无来由地让人感伤。虽然今天陪在她身边的是岳北，而且阳光出奇地明媚。

过了重阳的茱萸湾冷清得连灰尘也懒得恣意，这多少让南川的眼睛有种潮湿的感觉。身边的这个男人不紧不慢地走着，他在找什么呢？

2

其实今天他们来这里并无思念谁的意思，只是空闲，更多的是因为连日里南川的心情比较糟糕的缘故。

从来爱情到了面对现实的空气时就有种窒息，何况他们之间的爱，或者更确切地说私情，在他们生活的距离茱萸数十公里的阳光下，难以存活。

或者南川或者岳北，没有人捅破这层纸，也许都不用捅，一不留神就碎掉了。

岳北手里提着的相机在他的比画下暂时凝固了某种低迷的情绪。南川还刻意穿上了他买的那套灰色的衣裙，似乎自买来就一直束之高阁，用南川的话说：都没有能够匹配的气氛。

但显然灰色的衣裙原本因为她的气质还是可以典雅一下的，穿到这样衰败的湾屿就实在有点讽刺了。拽住裙裾的一角，南川眼睛直直地看向不远处一池枯落的荷花。

岳北没有想到南川的心理这些古怪的念头。

他在给眼前的小女人取景，他总认为他的摄影天赋和这个作秀的小女人是天衣无缝的。

茱萸湾到处都是紫了的茱萸，那一种叫做越椒的植物。

3

南川是一个很情绪的女人，这一点在她再度与岳北重逢后得到了应证。

人不能回溯生活的历程，尤其在爱情。

慢慢把日子咀嚼一遍，再把灵魂深处的理想、情感铺开，最后一定是大把的遗憾和失落。南川体会这样的遗憾时已经三十岁了。

二十岁的南川爱上岳北，岳北已经是另一个家庭里的丈夫和父亲。她咬牙熬过了数年的单相思后，很凛然地成为了别的男人的爱人。

也许这世界上最残缺的爱情就是暗恋了，但总比没有动过心好不是？这么安慰自己时，南川就一个人悄悄流泪，然后在文字里烧掉自己。

她远远地看着岳北从二十五岁走到三十五岁。那一个幸福而漂亮的女人挥霍着南川心理的完美。他们从不知道有一个小女人和他们的生活在精神层面的纠缠。

南川终于认识了第一株茱萸，沉重而高贵的紫色在亭前的空地弥漫了一大片，忙碌的岳北手里捏着茱萸子。

茱萸湾的水把这一种用以入药的植物滋润得很彻底。他们一年一年，忘却重阳的原意。

4

一身灰色的南川被岳北摆弄着头脸，还有笑容的深浅，或立或坐或卧。

入得胶片的南川背后，不可避免地蔓延着一片紫色在西斜的黄昏里，南川看着陶醉的男人，是她融进了秋天的黄昏，还是岳北？

从黑色的莲蓬到褐色的湖草，从稀落的蝴蝶到硕大的罗蜂，一路踩过的泛灰的砖石，都让南川有种时空的错落感。

他们错过的也许是盛夏，那时节——天空是湛蓝的，湖水是碧绿的，荷花是洁白的，甚至砖石因此也是生气雀跃的，因为他们无法拒绝勃勃的绿色。

可南川和岳北的生命是注定只有黄昏的，停停走走的这个男人，他在摁下快门的时候可曾想到柯达留住的只是历史平面，没有生命的灵动？

在枯萎面前，生命没有浪漫而言。

茱萸在三月的春天里开着淡绿黄的花，枝杆嫩而娇黄。

5

南川不想问岳北为什么非要在今天带她到这个少有人迹的荒岛，他分明知道明天才是南川的生日，而且他们可以到有点生机的地方转转，长茱萸的地方实在难让人快意起来。

岳北径自捕捉着他以为的美景，远远留给南川的背影比起十年前少了一点挺拔。

毕竟十年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容颜，更可以消磨掉一个男人的睿智。

南川的心头突然战栗了一下，这一分钟里，他还属于她，四个小时后，他就必须找一些理由应付他的妻。

为什么要让心爱的男人在生活中扮演这样疲惫的角色？而自己一点也不快乐。

不必天长地久，只要曾经拥有。南川开始怀疑说这句话的人有没有好好爱过，谁能够在深爱的时候不想每日每夜？

岳北捧了一把茱萸，还有一些小小的野黄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给她编了一只花环。

轻轻拢起在心口，南川被那枯黄点缀的紫色茱萸湿润了双眼，而岳北浑然未觉。他开始抓拍余下的七八张，景致也有点不胜人意。

茱萸湾走到尽头就是东流的长江，岸边的高亭镌刻着有关茱萸湾的典故。

南川没有细读，她却在亭子的尖角上看见了雕刻的茱萸，如树如花，非树非花。

6

手机在寂静的闲散中响起，声音的尖锐某一刻化破了南川的心脏。

岳北没有理会，依然牵着南川的手，南川走了两步，慢慢挣脱了他的手，他该回家了。她，也该回家了。

南川在路边折下一枝茱萸，一股轻微的香气在紫色的晃动中绕过心脾，她把茱萸插在岳北的眼镜架后的耳根，眼泪肆无忌惮地滑落下来。

其实没有什么说的，岳北知道南川也说不出什么，他用他长长的手背抱住南川的身体，他开始亲吻她的泪痕。

他说他带南川来这里，来如此荒凉的地方就是为了看茱萸，因为茱萸可以辟邪，茱萸才是秋天唯一疯狂的美。

茱萸七月结果，似椒而辛辣。直到九月，气烈色赤。

它在深秋的肃飒里高高挺立。它比那些鲜花更能耐住寂寞和萧条。

可是，南川很想告诉岳北——茱萸让那些漂泊的流浪者更加心痛而已。

杜甫说：明年此会知谁健，醉把茱萸仔细看。

7

三十六张胶片终于都摄完了，岳北要南川明天生日呆在家里，别东跑西走的，他没有机会陪南川，今天就当是提前庆贺了。等冲洗后，南川就能看见凝固的美丽。

她的灰色和茱萸的紫色已经是一幅画。通常悲剧色彩才能够更加持久和神秘。那美，美得很残酷。

南川淡然地点头，指尖游离在岳北编织的花环。始终没说一句话。

岳北笑了，他拿起花环要套在南川的头顶，南川一下子奔跑出几十米。岳北有点不解，难道南川不需要辟邪吗？她不喜欢茱萸吗？

南川激动地看向岳北耳根的茱萸，说：也许我是一枝茱萸。别让我和它一样好吗？

茱萸只是在重阳才被插在发际。

8

茱萸的紫被定格在南川的灰色中，南川决定明年再看茱萸的时候，一定要穿自己买的色泽鲜艳的衣裙，那样，茱萸湾就可以成为一天不孤独的岛屿了。

太阳西落了，茱萸在最后一层金色中淡出南川的视线。茱萸只有在秋季会从绿变成紫。

而她再来，依然不插茱萸。

她也许会想起某些事，那些紫色的回忆。

——走出落锁的茱萸湾门庭时，那一份苍凉和深邃久久不能散去。谁和谁前生相约，今生煎熬？（此文仅赠给爱错的人们）

本文已被编辑[千山我独行]于2004-10-31　11:28:45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