娟，一下，就没了。

她纵身跳下六楼，面朝大地，子[gong]脱体。

葬礼上，娟母，一位美得难以靠近的女人，语气冰冷，对我略述了娟之惨象。

如此惊悚的场景，并未因她了无色彩的描述冲淡丁点，反而随着她最后一个音节的停落，旋即形成一股强大的黑潮，在日后的暗夜里，往复将我袭卷，这让我感到，多年来，娟之死，与她的生，早已连缀成一道完整气息，冥冥中，贯穿了所有我与她共度的日子。

时光，很快，又很慢，我，早已非我，而娟仍保鲜在29岁的娇美光景。

还记得那次令我十分不悦的最后一面。

这是她轻生前二周的一个上午，我刚到办公室，妈妈就来电告之，娟的父亲找到她（娟与我双方父母，关系世交），要我尽快去她家一趟。

当晚，我去了，娟父母见我到来，十分高兴，而一旁的娟，则反应冷淡，转身进了她的卧房，将门反锁，不予理睬，这让我极度难堪，也成了梗塞我一生的块垒。

接下，娟的父亲，将我叫到他的书房里，表情凝重，对我谈到了娟的病情，遂委以重任，要我与她倾心相谈，了解内心，以期对娟进行一番有效的拯救。

当然，作为娟仅有的知心朋友，我责无旁贷，竭尽全力，但娟始终心门紧锁，将我拒之门外，面对决绝的娟和她万般痛苦的父母，我无可奈何，失望透顶。

据娟父母所述，娟患有间歇性精神病，这点，娟，从未予以承认，我也毫无觉察。

娟倒是曾对我详述过她父母，特别是她母亲，是如何将她强送精神病院，她又是如何抗拒精神治疗的情节，我知道，她是极力想对我证明，确信她有多么正常。

毋庸置疑，一直以来，娟与我深交多年，从未见她有过失常言行，除非是我不正常，而看不出娟的不正常。

特别是一个夜晚，我到她家，她父母竟当我的面，硬要她吞服药丸，她表面上假装应从了，与我出来后，马上象杜丘那样将药丸从喉咙里抠了出来，见此情形，我深感难受。一路上，娟兴致高昂与我谈及她的恋爱，工作，以及英语竟赛的获奖情况，情绪斑斓，未见异常，如花烂漫的娟，让我十分不解她的父母，一个是堂堂省级机关的党委书记，另一个是光鲜夺目的宣教科长，平日待人都那么谦和可亲，可怎会如此铁定自己的独生女儿有病呢？难道是过分疼爱的后遗症？我是娟最要好的朋友，在精神上，她特依从我，对我无话不说，从小学一年级，我俩就形影不离，又都是班干部，只是娟与我性格迥异，我偏内，她偏外，她尤爱唱歌跳舞，活泼清纯，惹人怜爱，我的邻居们全都喜欢她得不得了，几十年后，还常常念及。

当然，娟是常表现有精神亢奋，但基于我的了解，那是娟的性格使然，绝非精神失常，她只是一派天真，心智单纯，耽于幻想，顶多算是妄想症，她的恋爱观，虚幻完美，那时，她就对我说，她要找的男朋友，一定是要有演员的面孔，运动员的体魄，我听后，噗嗤一笑，她真是可爱，心无城府，简单透明，这与我的观点极其相左。之后不久，她果然举着这标语找着了，一位很是入眼的体校老师，走入了娟的视线之中，可我不看好，感觉那人头脑没前景，娟的父母也极为不赞同，显然因于他本身的职业和他的小职员家庭背景，让娟父母不乐意，可娟被他外表迷糊了，不管父母怎么反对，娟被那人电得万分痴迷，她父母欲借我力加以说服，但我婉拒，我认为，这炽热之情，尽管我有看法，未必能说服，若横加干涉，只会促进，适得其反，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此后，娟投入到她的热恋中去了，与我往来见少，直到音信杳无，以至落下一段我概然不知娟结婚生子的真空期。

婚后三年，娟不发一语，顾自而去。

花开花落，也就是一霎那的事，这让我好生内疚，作为娟的挚友，我无力回天，与她共度美好光阴，以让我能从容阅尽芳华，一想起娟淡出我视野的那些孤苦难捱的日子，我的心，就痛得抽搐不停。

我知道，娟的心里，一定存留了好多的私房话，要说给我听，我为我的不在场终生遗憾，我应该一如既往充满情绪，留待她的娓娓道来，记忆里，我多么眷恋她玲珑的舞姿，甜美的歌喉，纯净的笑容，还有我俩在夏夜里，漫步街头，那两只温度相宜，纤指紧扣的女儿之手。

在悼场，我举目遍寻娟的爱人，踪影了无，仅见得娟三岁儿子亲热仰望我的那双无邪大眼，委实不堪的情景，令我顿然泪下，我只能用双手轻轻抚着他的小脸，将他紧紧裹在怀里。

娟，我会将那些与你共沫的和美春风，包括那些温馨圆润的细节，一一收纳打封在心，独自品味，而对那段留白的疼痛时光，我缄口不愿向任何人提起。

娟，你恍若流星，在我的人生里绚烂划过，而留下的一道清丽倩影，将伴我西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