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六月十九回家给父亲操办了一场不大的寿宴,说来真巧,我和父亲的生日居然是同月同日,这样的机率应该算是少有吧。这让我时常为此感慨不已,也许前世早就注定今生我们是父子。也鉴于此,我的身上秉承了父亲很多的特点,比如能言会道,说说写写,尤其和父亲一样酷爱古诗词。
事实上父亲没有正式的上过学,他之所以识字,我想是他当兵的缘故。父亲的身世尤为凄凉,三岁没了爹,七岁没了娘,在父亲的记忆中他的父母只是模糊的影子,我们这些做子女的就更没见过爷爷奶奶了。父亲很小就被寄养在别人家里,不管是刮风下雨还是寒冬腊月,靠给人家放牛割草才能挣得一口饭吃,即便如此,父亲依然吃不饱穿不暖,绝大多时饥肠难耐,冬天里就一条破旧的裤子,还要上山砍柴去。
小时候父亲说及此事我并不能够想象那是一种怎样的苦难,大了以后想起父亲的童年,经常在脑子里闪现数九寒天一个饥黄枯瘦,穿着破旧的孩子,冻得发抖,跟在牛屁股后面,回家没有火烤,没有娘亲,没有父爱,卷缩在某一个肮脏且又清冷的角落。。。。。这一刻,我早已泪流面了,这个孩子是我可怜的父亲,是我慈爱的父亲,是我如山一样的父亲。
十五岁时,父亲当了兵,离开家乡,跟随部队转战南北,行军打仗,直到解放以后复原到地方上,成为县里一家工厂的保卫干事,之后又调至一家铅锌矿任职。那一年精兵简政,父亲这样条件的人本可以留在单位里,因为他已经无家可归了。但是父亲依然义无反顾的来到农村,成了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
母亲说起此事,至今还在抱怨,说如不是父亲当年执意回来,我们家的生活也不会那么艰苦,我们这些孩子也不会因为前途而举步维艰。母亲说那时真苦啊,一回来啥都没有,两个箱子装着衣物,用两块砖架起一个锅子做饭,住的房子本是一间用土填过的厕所,破旧不已,又背靠一棵千年古树,碰到刮风下雨,那树仿佛要被摧倒砸在房子上,让人提心吊胆不敢入睡。
随着我们几个孩子的到来,全家的日子更为艰难了。我模糊的记忆里,那时候真的很苦。在我出生前十年几里,那是我们国家最苦的时候,不知道那时候饿死了多少人。我的童年也是处在吃不饱穿不暖的时候,父母每天早早就起床劳作挣工分去了,我姐初中没上完就缀学回家带我们。其他还好说,唯独吃不饱肚子,那时候想吃一碗白米饭都是一种奢侈,不是拌红薯就是拌土豆,天天盼啊望啊,盼望什么?盼望过年,过年了能吃到一碗纯净的白米饭,能分到几斤肉,当母亲把红灿灿香喷喷的肉放在桌上,我们几个孩子早已垂涎三尺了,那是怎样的一种美味,怎样的一种享受啊! 父亲和母亲一样,很少动筷夹肉吃,只是不停的把肉往我们碗里放。洗过脸,洗过脚,一家人在围在火塘边,没有收音机,没有电视,更没有春晚,唯有父亲说的梁山好汉在我们脑海里浮想,唯有柴火映红满屋了的温暖。
日子虽苦,父亲那时却也充实,他担任着大队的民兵营长,而且一干就是好几年,抓坏人,防偷防盗,夜晚巡逻,忙得不亦乐乎,直到现在很多乡亲仍然称他为老营长。父亲那是很有威望的,我还摸过他的冲锋枪。父亲会说话也公正,所以队上哪家吵架,发生矛盾了,都要父亲去调解,父亲总是耐心的给人家摆道理,打比方,那些纠纷经父亲处理多半都烟消云散了。
后来分田到户了,父亲为了改变家里的现状更累了,出了田里的农活,父亲总要到山上打柴割草,以此换取日常的油盐菜米,全家的重担都压在父亲的身上,当然还有母亲,除了给一家人做饭洗衣,母亲还要喂牛喂猪。父母亲真苦啊,可惜童年的我们是那么无忧无虑,全然体会不到他们的艰难。
多少年又是多少年,苦难终于渐渐远离,后来我们在父母无微不至的呵护下长大了,父亲用他的勤劳,用他布满老茧的双手,用他曾经伟岸坚强的身躯,使家里的日子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姐姐出嫁,哥哥娶了媳妇,后来弟弟也成家了,而今,父亲有了几个孙子外孙,享受着衣食无忧的天伦之乐,可父亲并不闲着,他懂得一种草药,对那些风瘫的病人很有效果,开始只是在地方上替人做些医治,后来名声大了,很远的地方都有人上门来请他。
我常年在外,只有春节才能回家见到父亲。和母亲不一样,父亲很少唠叨我,母亲让他说说我,那么大的人了还不成家,到底怎么想的?父亲说,我说的道理他都懂,你啰嗦也没用,到时他会自己处理好的。说完这话,父亲的眼光深深的看着我,他的意思我懂。其实父亲和母亲一样担忧我,还有那么一个老儿子没成家,他如何放心的下?
父亲是那种善解人意的人,记忆中他很少和母亲吵过架,母亲喜欢唠叨,父亲就选择沉默,总是让着母亲。天凉了,父亲会催促母亲加衣,母亲不舒服了,父亲更是比谁都焦急如焚,父亲会把别人送给他的那些营养品挑最好的留给母亲,父亲还会在母亲不快乐的时候唱几句取乐母亲。过了这个生日,父亲应该有七十九岁了,也就是说父亲陪着母亲再有几年就走过了六十载,六十年啊,这是怎样一种修来的姻缘?这是怎样的一种相濡以沫?看到父母那种彼此默契彼此照顾,我的眼睛便会泛潮。
父亲最喜欢古词,也不知他从哪里找到的一本线装宋词,没事的时候就戴上老花镜翻看,很多词它可以随口就读来,让他最感悟的是那几句:“今夕是何夕,共此灯烛光,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父亲早已过了古稀之年,或许他早已领悟了人生无常,面对生死已是坦然。在家乡,他那一辈人这些年病的病,走的走,已剩下不多了。父亲几年前就为自己和母亲做好了棺木,说人都有那么一天,一口气接不上就走了,怕到时麻烦孩子们。听了这话,我真是心痛已极,父亲呵,你一生经历了那么多苦难,百年后事还在替儿女思量。
儿是不孝的,人都说:父母在,不远游,而我在您迟暮之年还在外漂泊,还不能守在您的跟前尽尽孝心,就这也罢了,可儿人到中年了还未成家立业,让您夜不能寐父亲,儿真是愧疚不已啊!您同母亲说,万一那天去了闭不上眼睛,就替您合上,千万别让儿看到,那样儿会一辈子不得安宁的。父亲,儿听完您这话,早已泪流满面,哽不成声了,父亲,让儿如何以寸草之心报的您三春晖啊!
好在您的身子除了脚有点痛之外并无大碍,好在为儿已经有了可以终老的女人,很快,儿就能让您老可以放心了。父亲,你知道吗?其实儿并不凄楚寂寞,因为儿由您和母亲的牵挂,有您和母亲的惦记将儿在异地温暖,儿知道,您和母亲在遥远的家乡等着儿回家!父亲,儿比起那些失去父母的人幸福多了,谢谢您和母亲健康的活着,谢谢您和母亲让儿回家有爹可叫,有妈可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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