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忙,麦上场”。这是陕西关中山里农民们在麦收季节常说的话,也是经过多年劳作总结出的经典语言。“节气”是指导农民一年四季劳作的指南针,准着呢!
说到麦子上场,就想起了四十多年前上山下乡的小山村,又像看上了老电影一样:山坡上散落着二十七户人家,五架山上有一千七百多亩贫瘠的山地,总共不到五十人的精壮劳力……全队社员一年到头不停的辛苦劳作,犁好地后播下麦种,盼望着明年能有个好收成。可到收麦时就犯了难,地多人少呀!放眼望去,山上麦田一片金黄的时候,社员们心中有着一种任重道远、力不能及的惆怅……
节气不等人,人多好干活。不寻找“外援”是万万不行的,外援就是请麦客收麦、运麦。年年一直是这样,成了不变的规章。因为山地贫瘠,无水浇灌,只能靠老天爷的恩赐。山里麦子长得比平原的麦子矮一半,产量能达到平原的一半就算是好收成了。山里人仗着地多的优势,仍然年复一年辛勤劳作乐此不彼。麦客们顶着毒日头,把割倒、捆好后的麦梱,从几里地远的山上背到打麦场上,数着体积不大数量颇多的麦梱,然后,从会计手里拿走应得的报酬……麦子终于上场了。技能娴熟的老农们,将麦梱摞起了麦积子,这是预防下雨采取的必须步骤。
骄阳似火的夏日,把麦梱从麦积子中拉出来解开摊匀,经过太阳的爆晒,然后用牲口拉着沉重的石碌碡在打麦场上跑着时大时小的圆圈……碾匀后,用木杈收拢起又扁又碎的麦秸,堆成堆放到场边。再将留在地面上的麦粒用木锨、木推板收聚成堆放在场中央,这些半成品,只待有风一扬(扬场),轻飘的杂物会飞的较远,麦子依然落回原来的地方,分离了杂质的麦堆就是收获到的干净的小麦了。双手鞠起这到手的小麦感慨万千,这是一年辛勤劳作的结晶,真是来之不易呀!此情此景不由人想起:“汗滴禾下土,粒粒皆辛苦”这两句诗来。
风一停,就不能扬场了,这像无声的命令一样,大家就该休息了。打麦场上的人们立刻变了模样:说笑的,睡觉的,喝水的,抽烟的,甚至还有剃头的……五花八门,各式各样。
说笑的一堆男人们,谈着自以为最新的新闻;说着自以为可笑的事情;一波未了,一波又起,你一言我一语,热闹非凡,时不时发出阵阵爽朗的笑声,这比那堆妇女们谈论家长里短男婚女嫁白天干活晚上睡觉的那些事时发出的笑声可大的多!
即使笑声再大,即使与补觉酣睡的人距离再近,依然惊不醒打着呼噜还带着一定节奏的梦中人。“三夏”大忙的时侯,能忙里偷闲晒着太阳美美睡上一觉,也不失为一项最好的选择。
打麦场上休息时喝水是最正常的事了。老农们习惯喝用小铁罐头盒熬出的那种漆黑、又苦又涩的茶水。浓缩的茶水不多,只有几口,每喝一小口,就好像回味无穷似的,像是解乏的良药,又像是可把茶瘾过了一样。那种享受,那种舒服,那种惬意,那种满足,活似神仙飘飘然。与之明显对照的是,远处另一堆才从宁夏到我们队落户的一大家子回民,男子们头戴小白圆帽;女子们头上裹着头巾,裤脚口用布带也扎得紧紧的,整个人只露出脸来。他们喝水,是用自家的铜茶壶和茶缸。因为风俗习惯的不同,来的时间也不长,别的社员也不往过凑,和大家一比,这边倒显得清静了许多。
农民干活累了,对会吸烟的人来说,休息时抽袋旱烟,是必须的。在七十年代初,我有幸见到了近似古老、原始的取火方法。拿火石和用硝水浸过晒干的棉花,经两片火石打火引燃棉花再点燃烟叶的全过程。现在恐怕很难见到了。点燃的烟袋锅冒着缕缕青烟,吸烟者眯缝着眼睛,悠然自得的慢慢回味品尝。看似像睡着了,好大一会不见动静,突然烟袋锅又会冒起一缕青烟……虽然离麦场有点距离,可“麦场重地,严禁烟火”的警示牌明显的矗立着。为了安全起见,农民们有办法,脱下一只鞋来,那鞋内底子上黑明发亮的泥土像是告诉人们:鞋,自从穿上,压根就没洗过。抽完一锅烟,将剩下的未燃烬的烟灰磕到鞋壳内,再装一锅烟叶,按瓷实,翻过烟袋锅对准鞋内的余火用力压一下,然后翻过烟袋锅,粘在烟叶上的余火经过烟管的不断抽吸,慢慢又将第二锅烟燃着了。这办法现在看,不卫生、不雅观、不可取。可在当年的农村却是一种极普通又现成又能防火行之有效的办法,风不会将未燃烬的烟沫子吹到外边,鞋就像是一个大烟灰缸。这又应了:“有了就讲究,没有就将就”那句老话。
有啥条件,就能干啥事情。小山村里没有理发店,这对从来都自力更生自给自足的农民来说不算问题。这不,趁着休息时间几个农民就互相剃起头来,我们知青也有人加入了进来。知青小李要剃光头,原因直截了当:扬场时麦粒就不会钻到头发里了。剃光头的优越性何至于此,除了洗头方便、快捷,卫生,还省去了平日梳理的时间。正像有两句搞笑的打油诗说的那样:“虱虮难留”,“搭不住木梳”!现如今有好多人把光头剃的锃明发亮,是赶新潮还是恋旧?,还是真的发现剃光头的优越性?那就不得而知了。
风来了!队长的哨子一吹响,社员们又回到了打麦场上……
麦子上场,地域不同,也另有别样。
听甘肃、宁夏的麦客讲:按麦子成熟的先后,他们从山东、河南、陕西、甘肃一路向西,行程千里之遥,麦子收了,苦也吃了,钱也挣了,也该好好的回家休养生息一下了……等回到家乡,割完自家的麦子,先将麦梱摞成麦积子放在场上,却并不急于碾场。那麦子何时上场?不用慌,不用忙。等到“三九”严寒的冬天,零下一二十度的时候碾“冻场”。何谓碾冻场?头天将水泼到场上,经过一夜的低温和凛冽寒风的光顾,第二天场面冻得硬邦邦、亮晶晶、平整整,就像镜面一样干净漂亮。用冻场碾好的麦子无灰土,既干净又漂亮,加之麦梱在麦积子里存放了半年之久和甘肃的小麦本身生长期就长些天,所以,冬天甘肃冻场碾的麦子磨出的面粉吃着比夏天陕西当时收的麦子磨得面粉要筋道好吃许多。这也是为什么人们不愿吃当年麦子而吃隔年麦子的道理了。冬天农闲碾冻场能使一年四季的忙、闲匀开来,农民也显得不是太紧张、太劳累,体力上、时间上的安排也更合理、细详,更不用为赶节气而慌忙。这样看来碾冻场的好处还真不少啊!我真想不到,麦子上场前后时间跨度能有这么长,从“三夏”到“三九”达半年之久啊!
麦子上场的前后过程,使人感叹:中国之地大物博,民族众多,风俗习惯有不同,生活规律也别样。需要了解的事物包罗万象实在是太多,更多的未知等着我们去发现和探索。人的一生应该是:活到老,学到老。只有见多识广,积累知识,积淀生活,才能丰富自我,驾驭生活,才能从自然王国飞跃到必然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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